正文 095.棄權
求知淘汰了七中成了第二天全市高中範圍里傳播最廣，影響最大的消息。就連晚報都在頭版辟出來一小塊做新聞提示，上書：「衛冕冠軍九年來第一敗，求知中學殺入八強」，非常具有吸引力。新聞正文一樣出於張維之手，但是卻難得保持了公正，沒有把求知的勝利歸結為運氣，甚至還突出報道了求知全隊從上到下所散發出來的那股氣勢。
所有關注「市長杯」的人都知道發誓要在今年獲得十連冠的七中輸在了十六強最弱的一支球隊腳下，真是陰溝裏翻船。
星期一開學之後，當聽說自己學校的球隊贏了七中，那些因為對球隊沒有信心而沒來看球的學生，腸子都悔青了。於是正在口若懸河講述昨天比賽的同學就拍拍他們的肩，安慰道：「啊呀，別擔心，我們不是還要繼續比賽嗎？這個星期六就是四分之一決賽了，到時候來看不就是了？」他這話說的得意洋洋，頗為自己具有先見之明而自豪。
學生們想看比賽，但是能不能如願呢？
※※※
下午的球隊訓練上，李靈和其他隊友都獃獃地看着布挺右手上的繃帶。
「這是怎麼回事？」楊煒有些焦急地問道。
晉靜看了看布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醫生說他的手最起碼需要一個月才能正常使用……」
李靈想起布挺曾在比賽中瘋了一樣用手錘地，他想也許和這個有關。「一個月？四分之一決賽就在這個星期六。」他嘆了口氣。
全隊都沉默了。
布挺呵呵乾笑了兩聲：「別聽晉靜瞎說，星期六之前我的手肯定能好。就算好不了也不影響我守門……昨天比賽的時候我不守的挺好嗎？」
李靈看着他不說話，那眼神讓布挺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繼續說了，他又把頭垂了下去。
任少凱看了一眼蘇偉，發現蘇偉也在看着他。他目光轉了一圈，發現二年級的隊友都在看着他們。他知道為什麼看着他們，因為他們想的問題都一樣。
布挺無法上場意味着四分之一決賽他們將沒有門將，沒有門將還怎麼比賽？今天上午來學校的時候，他們還在一起興奮的討論今年要打進四強，然後在離隊之前留下一個史無前例的成績，讓後輩們卯起勁來追趕。
他們想的很好，眼前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究竟怎麼辦？
蘇偉舉手道：「教練，我想和高二的說幾句話，行嗎？」
李靈揮揮手。
「高二的都跟我來。」蘇偉和其他高二年級的隊友走進了體育辦公室。
李靈看着他們的背影，又嘆了口氣。留在場上的高一生們全都沉默不語，他們在等待命運的宣判。
誰都沒有說話，氣氛越來越壓抑。就在這個時候，體育辦公室的門打開了，二年級生從裏面魚貫而出。
等所有人都歸隊之後，蘇偉站出來代表所有二年級球員對李靈說：「教練，我們決定了……」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只有高二的隊員們低垂著頭。
「我們決定了，放棄四分之一決賽的參賽資格。」
彷彿是早就料到一樣，李靈只是點點頭，什麼都沒說。倒是高一的隊員們聒噪起來，對於他們來說，就算今年到此為止，也還有明年。而對於隊長他們來說，到此為止就到此為止了，不會再有第二年。
「隊長，為什麼要放棄？布挺守不了門，我們還可以再叫一個人頂上。只要我們在前面保持進攻壓力，就像和地質附中的比賽那樣不就行了？」有人勸道。
蘇偉搖搖頭：「你們誰會守門？」
所有人都沉默了。
「進入八強還有哪所學校能被我們的進攻壓制住的？謝謝你的關心，你的建議我們剛才已經討論過了，也早就被否決了。」蘇偉看着低着頭不說話的布挺，「我知道你們都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參加四分之一決賽，好不容易才贏了七中。我們一樣不甘心。不過沒辦法……而且我們覺得作為高二年級的球員，能在最後一次參加『市長杯』的時候擊敗最強大的七中，已經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就算不參加四分之一決賽也無所謂。反正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們向所有人證明了實力，現在全市都知道我們擊敗了七中。」
蘇偉這番話說的前後矛盾，前面說不甘心，後面又說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嗎？
「教練。」他又看向李靈，「明天我們就寫退隊申請書。」
接着他將隊長袖標從口袋裏面掏出來，轉身卻遞到布挺面前：「教練，我提議讓布挺接替我做隊長。」
這話就彷彿一枚重磅炸彈在鬧市中引爆一樣效果。在這些學生心中，一個球隊的隊長肯定要使踢得最好的，不是踢得最好也得是第二好的。布挺的球技肯定不是能在球隊裏面排進前三的人，他為什麼作隊長？
李靈揚揚眉毛：「理由，講出一個能夠說服我和他們的理由。」他指指旁邊那些高一球員。
任少凱看看那些人，知道他們對於這個袖標可以說都有些垂涎。大家都有虛榮心，能夠在一個球隊作隊長是很值得到處炫耀的成績，現在只憑蘇偉一句話就要把隊長的位置讓給布挺，肯定有人心中不願意。
任少凱能理解他們，當初張利將一號球衣塞到布挺手中的時候，自己不是也與其他不少人一樣對此懷着很深的敵意和懷疑態度嗎？他不相信布挺能夠比張利做的更好，他不相信布挺能夠守好球門。結果呢？他讓自己刮目相看，每場比賽都在進步，最後這場比賽更是幫助球隊擊敗了七中。如果不是他最後時刻衝到對方禁區裏面用手把球打進球門鼓舞了全隊士氣，怎麼可能有後面的兩球逆轉？
如果自己和蘇偉他們離隊的話，他還真看不出來還能有人比這個「白痴」更適合做隊長的了。
因為他是白痴，所以他足夠單純和執著。因為他受了太多的侮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不能容忍失敗。一個執著追求勝利的人，難道還不夠格當隊長嗎？
蘇偉考慮了一下正準備開口，任少凱走了上來。
「這還需要理由？」他反問道，「你們自己想想，上場比賽在我們一球落後的時候，是誰還沒放棄的？當我們筋疲力盡的時候，又是誰在後面不停鼓舞士氣的？當對手囂張的時候，是誰讓他們統統閉嘴的？更重要的是，賽前是因為誰被侮辱，才激起了我們的鬥志的？你們難道都看不出來嗎？你們心裏早就把他當作了可以依*的支柱了。」
任少凱說完，指著低頭不語的布挺。
晉靜眼眶裏有淚水在打轉，她清楚這個人和阿布有多大的矛盾，可以說球隊現在只剩十三人，都是因為他和阿布的矛盾導致的。但是現在他卻幫着阿布說話，對手的肯定說明了什麼？我們阿布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有價值的，他不是一個人在做無用功！
「你們也都看到他的手了吧？」蘇偉也接道，「那場比賽他可是一直用這樣的一雙手在守門。你們誰能做到？如果能做到，我便把這東西給他。」他指著自己手中的隊長袖標。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確實無法想像用那樣一雙手如何守門，他不疼嗎？不難受嗎？還是說腦子笨的人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不是還有臧劍嗎？他踢得很好，作用也很重要……」半晌，有人小聲說道。
臧劍站出來：「在下認為哥哥比在下更適合做這個隊長。」
蘇偉問那個人：「還有什麼意見？」那人不說話了。
一直沒吭聲的王薇也站了出來：「我也支持布挺同學做隊長。作為隊長，不是全隊踢球最好的不重要，很多職業球隊的隊長都不是他們的頭號球星。關鍵是隊長能夠讓球隊團結起來，讓大家都能跟着他，我覺得布挺同學這些都做的很好。他做隊長再合適不過了。」
晉靜見王薇都表態了，連忙跳出來：「沒錯！阿布天生就是做隊長的料！」她可不能在這件事上落在王薇後面。
楊偉也舉手道：「我也贊成布挺做隊長，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位置。門將本身做隊長就有優勢。」
高二的球員們更是全票支持，這一下沒有任何懸念了。李靈心裏也早就有了人選，他最後拍板：「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麼從今天開始我們求知中學足球隊的隊長就是布挺了！」
蘇偉和任少凱帶頭鼓掌，越來越多的人跟着他們鼓起掌來。掌聲中，蘇偉上前將隊長袖標套在布挺的胳膊上，他聽到布挺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蘇偉愣了愣，要讓如此倔強的布挺主動說句對不起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真的聽到了。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我們高二生到此結束了嗎？他拍拍布挺的肩膀：「明年看你們的啦！」
但他怎麼知道布挺此時此刻真正的心思呢？
李靈見該辦的事情已經辦完，於是揮揮手：「好了，既然我們放棄了這個星期六的比賽，那之後也就沒有必要訓練了。我宣佈求知足球隊暫時解散，等到下學期校內聯賽之後再重新集合。你們忙考試去吧！」
※※※
晉靜沒有把阿布當了校隊隊長的事情告訴父母，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慶祝活動了。因為從學校回來的晉靜很清楚，這個隊長袖標對於阿布來說一點用都沒。他今年夏天就要離開中國了，讓他當隊長做什麼呢？
不過在學校的時候她不說出來，因為她喜歡看到那一幕，大家都承認了阿布在球隊的地位，認可了他的努力。
就算只有短短的一個瞬間，過了今天一切都會回到殘酷的現實中去，她也不忍心打破那如夢似幻的印象。日後當阿布去了美國，留在中國的她回憶起這個溫暖的下午臉上都會洋溢着笑意。我的阿布是最棒最棒的，因為他是球隊的隊長！他曾經戴過那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隊長袖標，儘管他沒有戴着袖標打一分鐘比賽。
只是……看見阿布盯着那隊長袖標出神，她就心痛。阿布一定很希望自己能夠戴着它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吧？其實我也很希望看到那一幕啊……
布挺卧室的門被推開，他從裏面走了出來。
正在發愣的晉靜聽到響動連忙埋頭假裝在寫作業。
「阿劍又去練球了嗎？」布挺的聲音響了起來。
「嗯。」晉靜點點頭。
「我決定了，今年夏天不去美國了！」
晉靜猛地抬起頭來，吃驚地看着布挺。
「我剛才給我爸媽打了一個電話，給他們說我今年不過去了。」
「阿布……」
「他們當然不同意啊，於是我就威脅他們。如果不同意，我就和他們斷絕親子關係，反正這幾年都是我一個人過來的，有他們沒他們都一樣。我這麼一說，他們果然就怕了，於是同意了我的要求。哈哈，我果然是天才！」布挺哈哈大笑道。
「阿布……」
「不過呢，事情沒有那麼完美。他們也提出了條件，要我遵守。」布挺的聲音低沉了許多。「我只能再國內多呆一年，明年這個時候我還是要走……」
晉靜又把頭低了下去，她緊緊咬着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就算只能多留一年，我也很滿足了……
「小靜，我們還有一年時間為阿劍的未來想辦法。佩服我這天才對爸媽的突襲吧！哈哈！」
晉靜做出高興的表情：「是啊，阿布真是天才！」
被稱讚了的布挺笑得更猖狂了。但看着他的樣子，晉靜卻在心裏罵呢。
你真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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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諮詢發達的現代社會，消息總是傳的很快。張維第二天下午就從「市長杯」組委會那兒聽到了一個讓她頗感震驚的消息。
她按照慣例去組委會蹲點，希望能夠淘到有價值的新聞。秘書長見是老面孔，知道十有八九是來打探有關求知的消息的，因為這個性感的女記者總是詢問有關求知的消息。她一定是求知的球迷。他心裏常常這麼想。
「喂，知道嗎？你來得真巧，我有一個驚人的消息要告訴你哦，你可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秘書長神秘兮兮的湊到了張維耳邊。
張維微微皺了皺眉頭，把頭稍微側開一點。但是臉上還是堆著笑容：「什麼驚人的消息啊？」
「嗯，求知中學棄權了。」
張維愣在當場。這可真夠驚人的！
不等秘書長說完，她轉身跑了出去。在路邊攔到一輛計程車，直接向求知中學奔去。
這個該死的臭男人，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麼？好不容易贏了七中，進入八強又要棄權？！那麼多高中教練夢寐以求的八強席位，他竟然說放棄就放棄，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啊！
不行，這事情我得去問清楚！
張維這麼想着，滿腔憤怒。她似乎忘了自己之前對這個男人和這支球隊的態度了。
※※※
李靈上午去市足協提交了棄權的申請，雖然那個秘書長很嘮叨，說了一大通什麼不要輕易放棄，放棄實在可惜的廢話，最後還是同意了。
已經不用訓練的他下班時間比往常早了不少。他只管球隊訓練比賽，如果球隊解散的話，就沒他什麼事了。前天贏了七中，舅舅一高興又給了他不少獎金。他現在正盤算著這筆錢要怎麼用呢。
就這樣想着李靈走出了校門。剛出校門就聽到一個讓他印象深刻，並且極其討厭的聲音。
「這麼早就下班，算是早退嗎？」
李靈看見一身火紅的張維就站在前面，滿臉怒容地看着自己，他條件反射就想往身後的校門裏跑。剛剛轉身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呀，為什麼我要跑呢？
於是他重新轉過身，整整衣服，咳嗽了一聲。
「我記得我說過不再接受媒體的任何採訪，所以你來這裏幹什麼？」
張維瞪着他：「我不是來採訪的，我是來質問你的。為什麼要棄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們？」
這話問到李靈的痛處了，難道他喜歡棄權嗎？媽的，少一場比賽，少多少錢拿啊！
「他們羨慕那就讓他們來代替我們啊！參賽權是我們自己贏下來的，我們想怎麼處置別人還管不著！」他故意把「別人」說的很重。
張維絲毫沒有聽出李靈的潛台詞，她緊皺眉頭道：「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太不負責了！你想棄權就棄權，你手下的那些球員呢？/那些學生呢？如果我沒記錯，求知規定高三學生不能參加『市長杯』吧？你讓那些高二的球員們心裏怎麼想？」
嘿！你倒教訓起我來了。李靈把嘴裏的煙頭狠狠扔在地上：「你以為我願意棄權啊？給你一支只有十三個人，唯一一個門將還手部受傷需要休戰一個月的球隊，你給我帶着他們打比賽試試？！站着說話不腰疼！」
張維被罵愣了。原來不是毫無理由的棄權啊……本來就是嘛，哪有球隊會沒有理由棄權呢？怪只怪她當初沒聽秘書長說完就跑了出來。
李靈生氣的瞪着她，張維覺得有些尷尬。「呃……這個，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李靈瞟了張維一眼：「你想知道？」
張維點點頭。
「那就請我吃飯。」李靈很無賴的伸了懶腰。他沒指望這個女人答應，因為她有多恨自己，心裏可是很清楚。
沒想到張維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好，我請！」說完轉身她就去攔計程車。
「喂，喂，你不是來真的吧？」李靈被嚇住了。
張維轉身對他得意的一笑：「害怕了？」
「去就去，免費的晚餐，不吃白不吃！」李靈嘟囔著鑽進了計程車。他已經打定主意，今天不把這個女人吃垮就不回家，總要讓你知道請大爺我吃飯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