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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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詹元樹先去了一趟吳研的公司,但公司里空無一人,都下班了。她去了哪裏?詹元樹駕着車在大街上尋找,完全沒有方向。電話一遍又一遍的拔通,一次又一次的無人接聽,真讓人有些抓狂。

三個小時,詹元樹差不多把這個城市翻了一遍,但仍然沒有找到吳研的身影。母親來過兩次電話,問詹元樹接到吳研沒有,怎麼還不回來。詹元樹只好説吳研在加班,要父母先吃飯,他們晚一點再回來。晚一點是什麼時候,詹元樹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詹元樹突然發現,自己對吳研一點也不了解。不知道她平時喜歡去哪裏,不知道她同事的電話,不知道她有些什麼朋友。詹元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突然非常害怕以後都不能再看到這個叫吳研的女人。

吳研一直坐在廣場邊的長椅上,看別人翩翩起舞,周圍的環境是如此熱鬧,但心卻覺得如此凄涼。三個小時,她的腦子並沒有閑着,反反覆復地想着她和詹元樹的關係,想着他們這段可笑的婚姻。其實,詹元樹説得也沒有錯,婚姻是假的,所有的都是假的,自己當然也就是個外人,只是有時候她忘了,因為那個家太溫暖了,那個家裏的人太好了。

廣場上,曲終人散,喧囂過後,只剩下死一樣的寂靜。而詹元樹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吳研接起電話,只聽得電話哪頭髮瘋一樣的聲音「你到底在哪裏,是不是要讓我把這個城市掘地三尺」,吳研一頭霧水,還以為是別人打錯了電話。

「你説什麼?」

「我問你在哪裏?」電話里的聲音變得平和了一些。

「家樂福旁邊的廣場!你哪位?」

「就在那裏別動,我馬上過去!」

吳研還想説,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到底哪位,可對方已經掛了電話。這個時候,吳研才發現手機上有二十多個未接來電,無一例外的都是詹元樹打的電話。而剛才的那個電話,也不例外。

詹地樹差不多是飛馳而去的,在廣場邊停下車子,便像風一樣的衝到廣場上。廣場上很安靜,詹元樹很焦急地尋找著吳研的身影。

「樹!」

聽到有人這樣叫,詹元樹馬上回過頭,吳研就站在身後。

「你好像打了很多電……」吳研的「話」字還沒説出來,詹元樹便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裏,然後緊緊地抱着不願放開。

「怎麼啦?是爸爸嗎?」吳研被詹元樹嚇倒了,以為老人怎麼樣了。

詹元樹什麼也沒説,只是這樣緊緊地抱着吳研。

「樹!你先放開,爸爸到底怎麼了?」吳研掙扎著。

「別動!」詹元樹長長地舒了口氣。「我找了你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里,我把這個城市翻了一遍,就差沒有掘地三尺了。」

「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回家,因為中午我説的那些話,因為你一直不接電話,因為害怕,害怕你消失了,或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一直坐在那邊看跳舞,沒有聽到電話響。」吳研小聲地説。

「為什麼不回家?」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吳研這樣説的時候便想推開詹元樹,但怎麼也推不開。

「我收回中午的那些句,我道歉。」

吳研沒有説話,她只是任由詹元樹這樣抱着。記憶里,這個男人總是在有意無意中狠狠地傷了自己,然後再來説對不起。就好像是打人一個巴掌,再給個糖。但是,心卻一次比一次傷得嚴重,一次比一次疼,怎麼辦呢?

「樹,我們回去吧!爸媽該擔心了!」

吳研的話提醒了詹元樹,於是兩個人駕車回家。那一夜,吳研睡在床上,詹元樹睡在地板上,兩個人誰也沒有睡着,但誰也沒有開口説話。

後來,老爺子還是去醫院做了一次檢查,情況非常糟,醫生對此也只能搖頭。老爺子跟樹説,做這次檢查是要讓樹知道,他的病已經不是藥力所及,所以不要再為他做無為的努力,也不用花那些錢,他也不想自己除了受前病魔的折磨,還要再受醫生和藥物的折磨。詹元樹最終尊重了老人的意見,送他回秦嶺腳下的家。

走的那天,老太太對吳研很是不舍,一個勁地説過年一定要回來。老爺子也挺傷感,好像覺得那一次見面就是自己和兒子、媳婦的最後面。詹元樹的心中也有很多不舍,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這可能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男人的感情總是含蓄和內斂一些的。

吳研又搬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們仍像從前一樣相安無事的生活着。吳研一直沒有告訴家人自己結婚這件事,一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説,另外也考慮這場婚姻的特殊。詹元樹到底怎麼想的,吳研不知道,沒準等老爺子去了之後他們也就走到盡頭。

詹元樹的工作一直很忙,加上老爺子病成這樣,以詹元樹的個性他根本不可能去想自己跟吳研之間是不是還需要一個交待。當然,又或許他覺得,吳研既然已經嫁給她了,而他也把家交給了吳研,一切都再明白不過,根本不再需要什麼交待。但是,女人總歸是女人,就算是瞎子都能看明白的事,但女人還是要你説出來她才會相信。

珍兒懷孕了,吳研也不好拿自己的煩心事去煩珍兒。弟弟在深圳工作也很順利,領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還給吳研買了禮物。

詹元樹回家的時候,沒有看到吳研。因為工作很忙,他這一陣時間都回來很晚,自然也顧不上吳研。回到家,沒有看到吳研的身影,他的心裏沒來由的不安。自從住在同一屋檐下,吳研每天都有等他回家的。而且這幾個月來,他也習慣了有人等他回家。

正想打電話找吳研的時候,隱約看到客廳外的陽台上有個人影,仔細一看,是吳研站在那裏。

「怎麼不開燈吧?」詹元樹站在玻璃門邊問道。

「回來啦?」吳研回過頭來,「吃過飯了嗎?」

詹元樹點點頭。

「今天惠來電話了。她説爸爸的身體一天不如不天,而且晚上總是疼得厲害。」

詹元樹有些無奈,他也沒有辦法。每天在公司里,只有用繁忙的工作去充塞腦子才不會去想父親的病情。身為人子,既不能幫父親治好病,也沒有辦法減輕父親的痛苦,對於詹元樹來説,這才是最痛苦的事。所以,當吳研這樣説的時候,詹元樹的臉不由得沉了下來。

「我先去洗個澡,你也早點睡吧!」

看着疲憊的樹的背影,吳研很心疼。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吳研深深地嘆了口氣,既為詹元樹,也為自己。

回想着那天給詹元樹送東西去公司,在他們公司的衛生間里聽到的那段談話,吳研的心就會疼。當時詹元樹讓吳研把他忘在家裏的東西帶過去的時候,吳研正好內急。所以走到他們公司就先去了衛生間,哪裏正好聽到有同事都説詹元樹。

「聽説,詹工是因為他父親病重了才決定馬上結婚的。」

「也對。從來沒聽説過詹工有女朋友,怎麼可能那麼快就結婚嘛。不過,詹工還真是個孝子。」

「孝子是孝子,不過他老婆可就慘了。」

「為什麼?」

「我估計詹工根本就不愛他老婆,這還不慘嗎?」

「你怎麼知道詹工不愛他老婆?」

「以詹工的條件找什麼樣的女人不行啊。我聽説,他老婆也不怎麼樣。而且,還有柳絮呀,全公司上下誰不知道柳絮喜歡詹工。再説了,柳絮可是老闆的外甥女,長得又那麼漂亮,也很能幹,傻子才不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你這樣一説,我還真有些同情詹工的老婆。原以為嫁了個好老公,現在看來,還指不定是誰的老公耶!」

「就是,就是!」

説完,兩個女子笑着出了衛生間。

當時吳研就很受打擊,甚至方便完了好一會都忘記沖水了。開門出來,在洗手台的鏡子前站了好久,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吳研覺得渾身無力。後來是怎麼把東西給詹元樹,然後又怎麼離開的,吳研都不太記得了。但是,聽到的那些話,聲聲入耳,而且還沒辦法洗去。

吳研知道,詹元樹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所以,他們的婚姻即使沒有愛,詹元樹應該也不會提出離婚。但是,吳研卻不能接受這樣的婚姻。如果陪伴自己度過一生的這個男人,根本不愛自己,那自己又憑什麼相信在以後漫長的人生里,這個男人會對自己不離不棄呢?與其繼續這種沒有愛的婚姻,還不如各自生活,至少心中還能留存一些美好。

從那天起,吳研就打定主意,把他們的婚姻維持到老爺子離開人世的那一天。然而,詹元樹是不知道吳研心裏想的這些事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默認會換來吳研的不安,會讓吳研胡思亂想,會讓他們的婚姻成了限期婚姻。

老爺子的病情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天比一天嚴重。三個月後,老爺子在秦嶺腳下的小院裏安然地離去。也許,離去對於他來説是件好事,至少沒有了身體上的痛苦。

吳研和詹元樹處理完老人的後事準備離開的那天,院子後面的山上飄飛著淡黃的樹葉,秋天已經來了。秋風拂過,陣陣涼意盡上心頭。吳研回首著這條山路,所有的故事都從這裏開始,那麼也就讓它在這裏結束吧。

回到家的當天晚上,吳研便跟詹元樹提出了離婚,這讓詹元樹既想不通也非常驚訝。

「我們的婚姻是因為爸爸而存在的,現在爸爸走了,我們的婚姻也應該結束了。」

「你以為,我只是因為爸爸才跟你結婚的嗎?」

「不是嗎?」

「如果是為了爸爸,我是發了神經啊,還跟你去登記。」

吳研沒有説話,詹元樹更是氣得額頭冒青筋。父親剛去世,傷心的心情還沒來得及癒合,這老婆又説要跟自己離婚。這個陪着自己一路走過來的女人,她和自己一起經歷了所有的傷,然後又給了自己最大的支持,現在卻説要離開自己,詹元樹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你的工資卡和爸媽送的手鐲,我都放在這裏面,明天我就搬出去。」吳研把一個信封遞給了詹元樹。

「幹什麼?真的要跟我離婚?」

吳研點了點頭。

「為什麼?我到底是哪一點配不上你,還是對你不好,你説?」

「不,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什麼屁話!我很好,你還要跟我離婚。既然如此,你當初幹嘛答應幫我?」

吳研沒有回答。

「我從來沒把我的婚姻當成兒戲,我一直以為你也跟我想的一樣,現在看來我錯了。研,你可真是好演員。你對我的好,對我父母的好,一切一切的都是演戲。不過,我就不明白,我也沒付你演出費,你幹嘛演得那麼逼真。難道,逗我就那麼好玩嗎?是,我詹元樹這輩子沒談過戀愛,我不懂怎樣去愛人,怎樣去關心人,可你也不用這樣耍我吧!很好,很好!研,你可真是給我上了一課,我一輩子都會記住的。你説什麼都行,但我不會同意離婚的。」

「樹!你不愛我,為什麼還這樣?」吳研淡淡地説。

「我不愛你?」詹元樹覺得很奇怪,難道自己做得還不夠明顯嗎?「你憑什麼説我不愛你?」

「我們一開始就不是因為彼此相愛才結婚的,一切都是為了爸爸。如果不是因為爸爸生病,我想我們不會走到現在,也許早就成了陌生人。」

「陌生人?你,你真的很好笑。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跟我結婚。一切為了爸爸?對!我是為爸爸才急着結婚的,可你為了什麼?那是我爸爸,也不是你爸爸,説難聽點,他對你來説就是個陌生人,你為什麼願意跟我結婚?」

吳研沒法回答詹元樹的問題。不,不能説她沒法回答,是她根本不能回答。她不能説因為自己喜歡詹元樹,因為喜歡,所以願意。

「你説呀!」

吳研轉過身去,準備進房間,但被詹元樹拉住了。

「你喜歡我,不是嗎?」

「不是!」吳研盯着詹元樹回答道。

「既然不喜歡,那你跟我結婚就太吃虧了,一個未婚女人和一個已婚女人差很多的。那你跟我結婚是為什麼?」

「我不想再説了。」

「既然要離婚,總得有個讓我接受的理由。如果今天晚上説不清楚,那就明天繼續。」詹元樹這會正生著氣,所以他説話時的口氣和態度都不好。其實,吳研挺害怕詹元樹這個樣子的,因為不知道下一秒鐘他會做什麼。

「樹!……」吳研望着他,事實上吳研的心裏很疼。

「別叫我!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沖你發脾氣。」詹元樹轉過身去,「每次沖你發完脾氣我就後悔,所以,你別逼我。我現在心臟所能承受的負荷已經達到極限了。」

吳研看着這樣的詹元樹很心疼,她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她多想安慰一下樹呀,可伸去的手只在半空中便停止了。詹元樹並不知道此時在身邊的吳研已是淚流滿面,他沉浸在自己的心傷中,無法自拔。

突然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種快凝結的氣氛。詹元樹掏出手機,吳研迅速地擦乾眼淚。電話是詹元惠來的,因為兩個人到家后還沒有給老家打個電話,所以詹元惠便來電話問他們是否已安全到達。詹元樹掛了電話,回頭看吳研的時候,發現她臉上有淚痕。

「你哭了?」詹元樹很驚訝。

吳研別過頭去,並且馬上否認自己哭過。

「為什麼哭?」

「我沒哭!」

詹元樹用雙手捧起吳研的臉,雖然吳研很不願意那樣,但也沒能阻止詹元樹。

「為什麼哭?是捨不得我嗎?既然捨不得,為什麼非要離婚?」

吳研的眼淚在一瞬間又流了下來。

詹元樹輕輕地用唇為吳研吻去臉上的淚水,這是吳研萬萬沒有想到的。當時,她就愣在了那裏。不過,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推開了詹元樹。

「真的就那麼討厭我嗎?」詹元樹這話問得十分傷感,但凡聽到的人都會覺得心酸,而吳研自然就更心酸了。

「如果真的那麼討厭我,我同意離婚!」詹元樹嘆了口氣道。

兩人就這樣愣愣地站在客廳,詹元樹此時覺得很累,身體累了,心也累了。他最後再看了一眼吳研,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這一刻,吳研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抽空了。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突然覺得如果詹元樹的那扇門關了,他們就真的是陌路了。所以,她的腦子還沒來得及想好,心就指揮身體奔向了詹元樹,然後緊緊的抱住樹。

「我也不想離婚,可是,可是你不愛我,你讓我以後拿什麼信心跟你一起生活!」吳研此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詹元樹像觸電一般的被定在那裏。聽着吳研的哭聲,他的心又開始跳得那樣雀躍。

「因為你太好了,因為我太平凡,因為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因為我們的婚姻有太多客觀的因素,我沒有自信,也不敢去想我們的婚姻是真實的。我害怕跟你生活得太久就再也離不開了。以後的日子怎麼辦?我一個人,過着沒有你的生活……」

詹元樹沒等吳研説完,便轉過身來把吳研抱在懷裏,然後吻上了吳研的唇。這是一個很深的吻,它包含着詹元樹對吳研所有的感情。好半天,詹元樹才放開吳研,然後對她説「我愛你,比你能想到的還要愛」,不等吳研反應,又把她攬進自己懷裏。

「研,你知道那首歌嗎?」

「嗯!?」

「張艾文的《下輩子,也要找到你》!」

説著,詹元樹居然唱起了那首歌:

寫給你的信一去沒音訊

就連手機也關了機

我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裏

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你的聲音

所有的飛機早已經落了地

我還以為你在等待你的行李

查旅客名字沒有你的登記

坐在回家的TAXI里沿途找你

把你的名字寫在煙上吸進肺里

讓你保持離我心臟最近的距離

再也不用擔心會和你斷了聯繫

一輩子要和你在一起

吳研把臉貼在詹元樹的胸口,她彷彿聽到了詹元樹心裏的那些話……

末了,樹説:研,我們一輩子不分開!

吳研在樹的懷裏點了點頭。這一刻,眼淚又流了下來,濕了樹的衣襟,也濕了樹的心。在這個秋天,有一對男女,他們雖然失去了親人,但也收穫了愛情。從此,人生道路上有了一個相伴一生的人。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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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來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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