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沒有人知道殺手榜是誰創立的,也沒有人知道殺手榜由誰管理,只知道列在榜上的名字都會迅速地在人間消失。

每一個殺手都知道殺手榜的存在,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到殺手榜的委託。唯有闖過重重關卡,才有機會見到殺手榜;只有擊敗全部對手,才能揭下榜上那一張張寫着人名的紅色帖子。

對殺手而言,來自殺手榜的委託代表了肯定。

□□□

「滾開。」黑衣男子冷冷地望着那四個擋在眼前的黃衣人。

四人拔出長劍,齊聲道:「想闖關就必須打敗我們。」

闖關?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也沒興趣知道,他只知道他們擋住了他的去路。

既然他們想死,他很樂意送他們上路。

黑衣男子冷哼一聲,長劍出鞘。

但見寒光縱橫交錯,黑影在黃影中飛掠穿梭。

須臾,黑影穿出了戰場,收劍入鞘。

砰地一響,四個黃衣人同時倒地,胸口湧出大量鮮血,竟已被剜去了心臟。

不再回顧,黑衣男子繼續前行。

□□□

厚重的黑色鐵門被打開了!

原本喧鬧的大堂瞬間鴉雀無聲,每一雙眼睛都盯着那扇只有新人加入時才會打開的鐵門。

戴着鬼面具的黑色身影踏進了大堂,自他身上散發的森冷氣息令堂上眾人同時提高了戒備。

他是誰?為什麼從沒聽說過武林中有這么一號人物?若說他是無名小卒,又怎麼有能耐闖過重重關卡?

黑衣男子毫不在意眾人充滿疑惑、驚訝、戒備和敵意的眼光,旁若無人地走向大堂中央那座巨大的告示牌。

「殺手榜……」他喃喃念道。原來,他竟在無意中闖進了通往殺手榜的試煉之路,難怪一路上有着諸多阻礙。

也罷,或許是天意,註定他這個惡鬼必須成為殺手。

多貼切的使命呀!黑衣男子冷冷地諷笑自己。

足尖一點,他飛躍而起,輕易地揭下最頂端的紅帖。

他看看帖子--三十萬兩買黑風寨上下三百一十條人命,似乎是一樁有趣的生意。

正欲離去,兩柄長劍卻橫在他面前。

「那筆生意是我們兄弟的,識相的就放下。」其實他們只是想給這傢伙一個下馬威,那筆生意他們還接不起。

黑衣男子冷哼一聲,將紅帖放入懷中。

見他不理會,那兩人登時大怒,雙劍挺刺--兩道寒芒一閃即逝。

「啊--我的手!我的手!」慘叫聲在堂上回蕩。

那兩人雖然不是大堂上的頂尖人物,卻也是有名號的殺手,黑衣男子竟在一招之間就砍去了兩人的右手!

眾人的詫異和戒備之意頓時又多了幾分。

黑衣男子冷漠的眼光緩緩掃過大堂一圈,眾人皆是心中一凜,他不屑地冷哼一聲,舉步朝大門而去。

「名字。」似男似女,卻又非男非女的聲音自遠方傳來。

黑衣男子停住腳步,緩緩回頭。

「慕容殘。」是的,從今天起,他叫慕、容、殘!

***

朔風建武三年九月「老姊,你又要出去遊盪了?」

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褐衣少年雙手環胸,擋在一名身着淡綠衣裙,牽着一匹灰馬的女子身前。

容顏娟麗的綠衣女子頗不滿地用馬鞭柄敲了下少年的頭,說道:「洛陵,我是要出去散心,不是遊盪。還有,你姊姊我年方二十,不必給我冠上個老字。」

「錯了。」項洛陵一臉正經地糾正她,「你的實際年齡是二十歲又兩個月十八天才對。」

「你在找碴嗎?我的年紀礙着你了?」項洛妍挑了挑眉。

「我只是實話實說。」項洛陵道:「白尚書差人來說媒,你不知道嗎?」

「知道啊!他的兒子下午要親自登門造訪。」項洛妍語帶不屑,「相貌中庸是一回事,但人品太差了,被他玩弄過的良家婦女大概有一籮筐吧!你想要那種沒用的男人當你的姊夫嗎?」

「不想。」

「不想你還杵在這裏擋路幹嘛?」項洛妍跨上了馬,掉轉馬頭。她就是不想花力氣去應付那姓白的傢伙才出外躲避,反正爹娘開明得很,從不逼婚。

項洛陵只好讓開一步:「你什麼時候回來?」

「過兩天吧,我會在洛陽那邊。」她策動韁繩,奔出擎宇山莊的朱紅大門。

長安擎宇山莊代表一個顯赫的經商世家--皇甫家。

由於某些因素,老莊主皇甫璧的愛女出嫁后仍偕夫婿項承學與父親同住,協助管理家業,所以擎宇山莊內有一外姓「項」。

雖然是富商巨賈,但歷代相傳的家訓一直極力告戒驕奢敗家之弊,故皇甫家的家風向來活絡開通且平民化,成為長安諸多世族中的一個特例。

□□□

「呼……呼……」

深秋,離洛陽城約莫二十里的楓樹林中,忽聞與寧靜宜人的四周極不搭調的粗重喘息,還有踩碎枯黃落葉的雜亂腳步聲。

一名武林人士裝扮的彪形大漢,正是這聲音的主人。他面容疲憊,雙眼佈滿血絲,滿腮亂須,嘴唇乾裂,模樣非常的狼狽,似乎有好幾天不曾休息。

顛簸了一下,他雙膝落地,兩手撐着地面,大口地喘著氣。面頰凹陷的臉上矇著一層恐懼,心裏的警告聲提醒着他,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他趕緊站了起來,顫巍巍地住前繼續趕路。

七天了,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吳三洙腦中混沌地算了算,被鬼面郎君慕容殘追殺已經是第七天了。說是追殺,不如說像是被貓盯死的耗子,他跑快,那個追獵者也跑快;他放慢腳步,對方也放慢腳步--慕容殘始終緊跟在後,無聲無息,如同來自黑暗的鬼魅。

該死的慕容殘!他要玩弄老子到什麼時候?!吳三洙暗自咒罵着。不,不能死,他絕對不能死!過山虎吳三洙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名號的人物,怎能死得這么窩囊?對!只要他不停的跑,慕容殘那人渣總會有體力耗盡的時候,到那時,看他還有多少力氣來提他的頭!

劫財劫色、燒殺擄掠全乾過的吳三洙時快時慢、踉蹌歪斜地走着。雖然他心中囂張的將慕容殘亂罵一通,可事實上,他的緊張恐懼幾乎達到了頂點。慕容殘快將他逼瘋了!每當他稍作停留休息時,那半張鬼臉就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提醒他別掉以輕心,有個殺手就在他附近,隨時要取他的命。這種要殺不殺的折磨,讓他的身心都瀕臨崩潰。

保住小命的唯一方法,只有逃,不停的逃,逃出鬼的勢力範圍!

□□□

「唉……」

淡淡的嘆息在楓樹林中不斷地回蕩。

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樹后閃出。

「真慢。」他的聲音彷佛從遠處傳來一般渺遠,淡淡的沒有一絲波動。

他一身黑衣,左臉戴着半個猙獰的鬼面具,右臉則被披散的長發遮掩住,腦後的長發以一條細黑繩隨意系住,腰間懸著一柄長劍,墨黑的劍鞘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他低下頭,右手輕輕地摩挲著劍柄。

撩開右臉的長發,他緩緩地抬起頭,喃喃自語:「時間到了……」

微弱的暮光從葉縫中穿過,投映在他的右臉上。紅光映照,翡翠般的綠眸是殺戮中的絕艷!

□□□

過山虎吳三洙沒命地奔逃,無暇顧及周遭情況,當他稍微停歇下來,赫然發現幾步遠的地方有個人。

一個穿着淡綠色衣衫的妍麗女子坐在一截倒下的枯樹榦上,她專註於正在火堆上烘烤的食物,腳邊放了一把未收進刀鞘的薄刃長刀,刀鋒微微地泛著銀光。

「你是誰?」項洛妍站了起來,瞇着眼打量來人。見那人的模樣似乎有些瘋狂,她順手抄起長刀自衛。

「不……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見她走近了一步,吳三洙一邊狂吼,一邊抽起佩在腰間的刀胡亂地揮舞著。

「時間到了……」來自幽冥的聲音響起,鬼魅般的身影飄然而至。

又來一個!項洛妍無言地看着那飄忽的黑色魅影,見到那半邊銀亮的鬼面具,她心下一凜,握緊了手中的刀。

她竟然會遇上……鬼面郎君?!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見了那身着黑衣的勾魂使者,無邊的恐懼湧向吳三洙,他驚恐地吼著,動作更加的狂亂。

「我給了你七天。」黑影緩緩地步向吳三洙。

花七天對付吳三洙這種角色實是浪費時間,他沒有興趣再玩下去了。之前若非太過無聊,像這種低劣的人物,他慕容殘根本不屑動手。

項洛妍輕緩地挪步退開,這種事她不需要插手,她還得顧著自己的小命。只是……一個殺手在殺人時會有什麼表情呢?尤其是像慕容殘這種殺手。他看來……似乎十分享受獵物瀕臨死亡時所表現出的恐懼和絕望。

「不要過來!不要殺我!」吳三洙依舊大吼,一邊倒退,退了幾步卻踩到石塊,跌坐在地上,連手中的刀都掉了。

他顫抖地爬了起來,轉身便跑--凜冽的寒光閃過,紅艷的血線噴射,飛濺到項洛妍的臉上、身上。她愣愣地無法反應,手中的刀噹啷一聲落到地面,被這一地的殷紅給震懾住了。

吳三洙痛苦地在地上打滾號叫,被砍掉的左腿湧出大量鮮血,將地上染成一片血紅。

「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幽渺的聲音再度響起,雖不大聲,但在哀號中仍是聽得清清楚楚。「逃吧,只要在我數到一百之前離開我的視線,你就可以向閻王要回你的命。」

吳三洙一聽,立即用雙手及殘餘的右腳一點一點地爬行移動,面孔因巨大的疼痛而扭曲著。他已顧不得斷腿處的劇痛,為了活下去,他一定要逃!

旁觀的項洛妍用手掩住嘴,勉強抑下胃中的一陣翻攪。她當然想逃,但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盯在那掙扎求生的人身上,雙腿怎麼也使喚不動,牢牢地釘在地面。

「一……二……三……」一個個數字都成了催命符,每一聲都讓吳三洙的恐懼加深一分。

黑色的鬼影倏地掠過吳三洙身旁,寒光一閃,鮮血伴隨着凄厲的哀號噴射而出,一段肢體從他身上分離,掉在一旁。

「隨口說說你也信?哼!好聰明的過山虎。」慕容殘右腳踩住那截斷臂,冷哼道。

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不知為什麼,項洛妍卻覺得他在笑,耳邊彷佛還能聽到陰冷的笑聲在風中不停地回蕩著……霎時間,四周成了森森鬼域,而他傲然佇立在蒙蒙黑霧之中,猶如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厲鬼,揮舞著長劍奪人性命。

在下一瞬間,吳三洙又失去了右腳和左手;三次,他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發出嘶啞的哀鳴。

慕容殘左足隨意一撥,翻正了吳三洙的身體。

「就快結束了……」語音剛落,寒光乍現!

吳三洙嘶吼一聲,竭力抬起頭,瞪着自己斷成兩截的身體,嘔出了一口鮮血。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真面目?或許,你還能在閻王面前告上一狀。」慕容殘右手撫上左臉的面具。

「讓……我……死……」吳三洙用盡最後的力氣吐出這三個字,只求從這如煉獄般的折磨中解脫。

除下銀面具,邪佞的俊美臉龐展現。

「想死?你只能慢慢等。」薄薄的紅唇勾起魅惑人心的微笑,墨黑的眼眸閃動着詭異的光芒。

這一張看似愉悅的臉龐雖美,卻教人打心底湧起一股惡寒。他的周身散發着強烈的疏離,蒼茫悲涼的空寂在他的四周流竄,令人不自覺地心情沉重,彷佛感受到墜入深淵的絕望。

見了那半張絕美的俊容,項洛妍倒抽一口氣。他那帶着毀滅氣息的邪美容顏,以及深邃似無底深淵,彷佛能吸人魂魄的黑眸,都教她從腳底升起一陣寒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將面具收入懷中,慕容殘緩緩地拔出劍,劍尖輕輕只著吳三洙的咽喉,慢慢地劃破了他的喉管,傷口滲出鮮血。

看着吳三株痛苦的表情,慕容殘終於點點頭,似乎是滿意了。他隨手抹去劍上的血跡,收劍入鞘,眼光調轉,落在項洛妍的臉上。

她忍不住退了幾步,極力壓下想尖叫的衝動,看着慕容殘走向自己。

盯着想逃卻又不敢逃,全身微顫的項洛妍,他緩緩地走到她面前,染血的左手鉗住她小巧的下頜,微微抬高。

「名字。」他勾起一抹微笑,但笑意未曾到達他眼中。

「項……洛……妍。」她生硬地吐出自己的名字。聞到他手上未乾的血腥味,又是一陣反胃。

「你可知我是誰?」他以拇指輕輕摩挲她的紅唇。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稍稍放鬆緊繃的身子,鼓起勇氣:「應該……是鬼面郎君慕容殘……」她按捺心中的恐懼,直視着他深沉的黑眸,揣測自己有幾分活命的機會。

「你不怕嗎?」他睨視她。

「很怕,但心慌只會壞事。」何只怕一字能形容,剛才她簡直想放聲大叫。

她的直言無諱教他有些意外,他不由得重新打量她,略帶讚許地道:「你很有膽識。」

項洛妍努力揚出一個溫軟的微笑,十分謹慎地措詞:「父母教導有方。」

他也笑了,卻不若先前那種令人心寒的笑容,讓她的懼意減了幾分。

「你不殺我滅口?我見到你殺人了。」聽說殺手非常忌諱被別人瞧見殺人經過,與其惴惴難安,她寧可先問清自己的下場。

「歡迎你去宣揚。」他根本不在乎被旁人知道,即便是大庭廣眾之下,他也會動手。

「不,我當然不會去做這種不利己的事。」她趕忙搖搖頭澄清,不小心又瞥見那堆令人作嘔的屍塊。嗯……可能要好一段時間咽不下肉了。

他沒開口,卻突然低頭,以舌輕舔她唇邊的血跡。

「沾到血了。」他低喃。

這個女孩不但有膽識,而且美麗,最重要的一點是,她一定是個幸福的人!

幸福……多麼遙不可及的字眼,是他連在夢中也無法擁有的。如果遇上他,她還能繼續保有幸福嗎?他想試試。

「呃,你怎麼……」忽然變得這么溫柔?她疑惑地看着他,這個殺手翻臉比翻書還快。

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低聲道:「你是我的了。」說着,他以舌挑開她的唇瓣,毫不客氣地探入其中,盡情索求她的甜美,以一種霸道的姿態宣告她為他所有。

這突來的狂吻讓項洛妍呆住了,她瞪大眼一時反應不過來。

「唔……」脫離初時的驚愕,她漲紅了俏臉,用力一推,移開被攫緊的唇,可惜才剛得回自由,兩腕又立刻被一雙健臂反剪至背後。

撤離她的紅唇,他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唇邊勾起一絲微笑。

「你逃不了的。」她挑起了他的興趣,這將會是一場有趣的遊戲。

她深吸口氣反駁:「我臉上有刻你的名字嗎?」

「名字?」他抬起頭冷笑,「那太容易了。」說着空出左手,食指輕輕劃過她的粉頰。

她頓時緊張地摀住粉頰。她只是隨口吼了出來,他卻似乎是真的想在她的臉蛋上刻花。

「如果你想,我可以幫你刻上。」食指流連在她的手背上,書寫着他的姓名。

她急忙撥開他的手,「抱歉,我一點也不希望我的臉上有你的名字。」

「無所謂,反正你註定是我的。」說着,他突然扯下她左肩的衣服,低頭輕啃她雪白粉嫩的肩膀,而且逐漸往下游移。

「別對我亂來,大色狼!」她掙扎著,拚命亂動躲避他的唇舌,但雙腕反被他捉得更緊。可惡!她也是習武之人,但是在他面前,她卻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

「你好香……」他完全不理會她的掙扎,更加放肆的以舌順着她優美的線條而下,隔着淺藍肚兜挑弄她的蓓蕾。

她憤怒地連連猛踹他的脛骨,大罵:「王八蛋!大混蛋!放開我!」

原以為他會吃痛而鬆手,誰知他只是悶哼一聲,雙足微移,讓她一腳踢空,順勢將她的雙腳緊緊夾在兩腿之間。

「小野貓……」他靠在她肩上,發出低沉的笑聲。很有活力的獵物,懂得反抗的話,玩起來會加倍的有趣。

「喂!你這個--啊!」肩胛傳來一陣劇痛,她尖叫出聲。

他抬頭對她微笑,一線血絲從他唇邊流下,那是她的血!

「好甜!」他舔去唇邊的血跡。

「真……噁心!」她痛得皺緊了眉,一時卻找不到什麼話罵他。

裸露的左肩頭被他深深地咬了個齒印,不斷流出鮮血。

他滿意地看着她肩上的齒印,微笑點頭。

她看了那一定會留下疤痕的傷口一眼,拉起衣服蓋住。無端端地被人如此輕薄還受了傷,她心生怒火,顧不得疼痛,扯住他垂蓋右臉的長發,對着眼前惡意微笑的邪美面容吼道:「這樣你高興了吧?還不放開我!」

下一刻,她卻怔忡了起來。

慕容殘倏地推開她,側身以左臉面對她,手捂著右眼,臉上的神情猶如覆著一層寒霜般,眼神冰得凍人。

跌坐在地上的項洛妍看着倏然變色的慕容殘。驀地,銀光一閃,她的咽喉已被劍尖抵住,她僵直了身子微往後仰,劍尖隨之遞進。

划入肌膚的刺痛教她心涼了半截,本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現下他的表情又蒙上一層冷酷……她該不會真要葬身於此吧?

「我看到你的禁忌,所以我必須死?」澄澈如琉璃般的綠色眼瞳隱隱地散發着魔魅光芒,讓人忍不住想讚歎它的美麗。

他沒有答話,只是專註地盯着她,觀察她的神情;發現她並沒有露出嫌惡驚恐,他的臉色漸漸和緩,眼底的冰霜開始退去。

察覺他的神色好轉,她趕緊試探地問:「我能起來嗎?」

他手腕一抖,長劍入鞘,往前跨了一步,伸手要拉她。

她沒有遲疑地交出右手。

拉起她,慕容殘旋身將她擁進懷裏,讓她的背靠着他的胸膛,頭倚着他的肩。右手撫上她的左肩,他皺皺眉,伸手封住傷口附近的穴道,止住了血。

她掙開他的環擁,並且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長刀,走向拴馬的樹榦。

走了幾步,卻發現他沒有任何行動,回頭一看,那抹黑色魅影已了無蹤跡,她不由得鬆了口氣。

她拿了些砂土掩滅火堆,從鞍袋裏取出一件靛藍色的披風披上。

躍上馬背,環視着空蕩蕩的樹林,項洛妍輕喃:「咱們後會無期啦,慕容殘。」她隨即揚鞭奔往洛陽城的方向。

就當作是一場奇遇吧。人海茫茫,慕容殘如何尋得到她?況且,一個選擇當殺手的人,表示他連生命都不重視了,可能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執著嗎?總之,她是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駕!」她嬌喝一聲,踢了下馬肚,催促坐騎加快速度,向前疾馳。

身後,一陣涼爽的秋風颯颯吹過,捲起一地紅葉漫天飛舞……

□□□

洛陽臻樓

「妍小姐,上房已經準備好了。」項洛妍一下馬,臻樓洛陽分店的掌柜立刻恭敬地迎上前。

「王伯,我並沒有事先通知啊。」她一邊解下馬背上的包袱,一邊納悶地問。

王掌柜招手叫來小廝牽走馬匹,爬滿皺紋的老臉露出溫和的微笑,「是陵少爺差人來吩咐的。我會叫人送桶熱水上去,需不需要順便將晚飯送上去?」

陵少爺?難得洛陵那傢伙也有細心的時候。

「好,再幫我泡一壺香片,和飯菜一起送上去。麻煩您了,王伯。」她朝王掌柜微笑頷首,快速地上了樓。

王掌柜趕緊招呼小廝去燒熱水,並且通知廚房準備飯菜。

項洛妍上了樓,習慣性地走進走廊盡頭的房間,房間里已燃亮燭火,桌上擺着一壺香茗,鏡台旁的銅盆里盛着洗臉用的清水。

每回到了洛陽,她一定在這間上房落腳。這房間在客棧的三樓,視野良好,一開窗便能看見位於城東的鐘樓。

掩上門,將包袱隨手往桌上一扔,她脫下披風,撫上染著血的左肩,肩頭已止血,也不太疼痛,應是慕容殘點了穴的緣故。

走到鏡台邊,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巾浸濕了擦臉,卻聽見有人敲門,是送水和送飯的店小二。開門讓他們放好飯菜和熱水,她和店小二們閑聊了幾句,才帶上門鎖。

用過晚膳后,她斟了幾杯清香的熱茶潤喉,休息了一會兒才到大浴盆邊,拉起紗簾,褪下臟衣服沐浴。

浸泡在溫水中,她拿起絹巾輕輕拭著左肩上的傷口,肌膚傳來微微的刺痛,腦海中不禁浮現傍晚在樹林中見到的怵目殷紅,還有……慕容殘的面容及澄凈的綠色眼眸。

「不可能……不可能會再見到他的。」她搖搖頭,要自己別再胡思亂想。

□□□

咦,臉上怎麼粘粘熱熱的?

踏着滿地黃葉在林中散步的項洛妍摸摸臉,指尖卻沾染了……血?!

怪了,平白無故哪來的血?她四下張望,驀然,一攤鮮紅流向她,沾濕了鞋,循着血的來向望去,她驚呼一聲,退了幾步。

那兒有血肉模糊的屍塊,還有……她驚惶地看着一名披垂著長發,一身黑色勁裝,手提長劍,身材頎長的男子慢慢逼近,嵌著綠眸的俊美面容雖然帶着微笑,卻散發着冷肅的殺意。

她想逃,但雙腳卻不聽使喚,牢牢釘在地上,身體因恐懼而輕顫著。

「你是我的了……」他鉗住她的下頷,霸道地掠奪她的唇舌。

「不!不是!」她使出渾身的力量,一把推開他,沒命地狂奔。

跑着跑着,腳忽然被樹根絆倒,一個踉蹌,卻跌入一堵結實的胸膛。她瞠目結舌地看着緊擁著自己的人。

「你註定屬於我,逃不了的!」他嘴邊勾起一抹微笑,扯下她左肩的衣物,低頭輕啃她的肩頸。

「不!不是!快放開我!」她抗拒著,掙扎著,肩頭突然傳來劇痛--「啊--」

項洛妍按著左肩,猛然自床上坐起,微微喘著氣,驚魂未定地環視四周。

幸好她是在房間內,不是在那見鬼了的荒郊樹林里。她鬆了口氣,抹掉額上的冷汗,點燃床頭旁小几上的油燈。

解開衣襟,輕觸著肩頭上的傷疤。傷口早已痊癒,但當時的痛楚卻還清晰地留在肌膚上,每次作了噩夢就會勾起那抹疼痛。

慕容殘……她怔怔地凝視着他留下的記號。

彷佛是被禁錮在他的魔咒里,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她三天兩頭地重複相同的夢境,最後總是冒着一身冷汗驚醒,醒來后便難以再度入眠。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糾纏着我……」以指描摹傷疤,她低聲輕問,但沒有一個聲音給她答案。

她輕嘆一聲,穿好衣裳,在床上盤坐好,玉手一揚,熄了燈火,房內又陷入悄然黑暗。

你是我的……你是屬於我的……一閉上眼,慕容殘低沉魅惑的宣告便在她腦中響起。

「是嗎?」她不以為然地睜開眼。

你逃不了的……「我不會乖乖束手就擒的!」她垂下眼瞼,凝神靜思,摒除雜念,將他的臉孔、他的笑、他的聲音、他的吻……完全沉澱到心湖的最深處。

□□□

嚴冬清冽寒冷的氣息籠罩着大地,帶來一片銀白,長安城內無處不覆蓋着厚厚的積雪。

這日,天空又飄下如柳絮般的細雪。

天色雖然有些灰濛,項洛妍心情卻不似蒙蒙天際,她獨自在涼亭中沏茶賞雪,披着大氅,腳邊的水壺蒸騰著熱氣,倒也溫暖。

一身絳紅在色彩單調的庭院中特別顯眼,項洛陵大老遠瞧見她,便走上亭子。

「姊,不冷嗎?」

「是你啊。錢莊裏頭沒事了?」見弟弟來了,她微微一笑,遞了杯香茗給他。

「嗯。」他在她對面落坐,一邊喝茶,一邊觀察她。她最近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不像前一兩個月,常常精神不濟,整個人都沒有朝氣。

「洛陵,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她問,知道弟弟從剛才就直盯着她。

「沒有。」他聳聳肩,拿起一塊糕餅咬了一口,「我只是看你心情很好,又會正常的笑了。」他特意加強「正常」兩字。

「睡得好,心情就好;心情一好,自然萬事正常。」項洛妍愉快地回答。

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再作那場噩夢了。自她找來特效的去疤葯把左肩的齒痕去掉后,就不曾再陷入那個夢境。

「你到底是為什麼失眠?」項洛陵十分好奇地問。

家人只知道她睡不好,卻不知是為什麼,但每個人都認為很不尋常。姊姊平時總是笑容滿面,但那一陣子,卻總是笑得有些勉強,有時還明顯的情緒低落。外人或許難以察覺,朝夕相處的家人卻能敏感的分辨出來她的不同。

「沒什麼。」她微笑着一語帶過。

「姊,你在敷衍喔。」

聽出弟弟的不滿意,她垂眼看着漂浮茶水中的茶葉,淡然道:「就是這樣,沒什麼。」

「最好是如此。」他一口灌完茶,抓了幾塊糕餅,「我還有事,不陪你了。」其實他是回來拿幾本卷宗,順便偷個閑。

他離開后,項洛妍仍繼續留在亭子裏。

她換下清香淡雅的西湖龍井,改泡味道醇厚的銀菊普洱。提起水壺時發現熱水只剩一些,便走出涼亭去拿放在庭中盛雪的水壺。

唉……她不自覺輕喟一聲,仰起臉迎接柔細的飄雪。

不再踏入那殷紅的夢境,不代表她能將慕容殘從心裏驅逐;即使是打坐,那抹散發着清悒孤絕氣息的黑色魅影還是能侵入她的思緒。有幾次閑得發慌,她甚至興起一個念頭--她想再見他一面!

不過,這瘋狂的念頭僅僅一閃而逝,她衷心希望永遠不會有再相逢的一天。

拍掉落在身上的雪,她提起水壺回涼亭。

突然,一種被凝視的感覺令她回過頭,卻找不到視線的主人。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那樣的感覺像是「他」在看她一般。

遺忘,真是一件困難的事……

□□□

為什麼她還能如此的優閑愉快?

望着亭中那抹娉婷的情影,他出神思索著。

煮水、倒水、泡茶、品茗,一連串的動作都顯得從容優雅,似乎頗為自得其樂。

可是……為什麼她能如此?

這三個多月來,他常見到她一個人待在亭子裏,雖然有時會恍惚出神,但大半的時候,她都像現在一樣品茗、賞景,頂多是有人經過時和她說幾句話,她顯然很享受獨處自娛的樂趣。

獨處的樂趣?哼!想不到他竟有這樣想的一天。

一個人的日子他再明白不過了,卻不曾覺得有趣,只是漠然的活着,過了一天是一天,至於怎麼活,那從來不重要。這十年來,他更是這樣覺得,也因此,他對她的自得其樂感到疑惑。

他看到她端著茶杯,露出滿足溫柔的淺笑,散發着安詳寧靜的氣息,一時間他移不開雙眼,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因為那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有那麼一瞬間,他的意念有些動搖,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在那之後,他只覺得不平。

他和她一樣有好家世,一樣有人人稱羨的父母和備受讚賞的手足,但是他們的境遇卻是全然不同,有着天與地一般的距離!

他恨上天的不公,也恨她的幸福!

想到此處,他握緊雙拳,陷入回憶之中,直到臉上傳來的寒意喚回他的心神。

伸手承接紛落的細雪,雪在掌中融化,掌心一陣冰冷。即使雪水滴落,冰冷依舊,就像是他的日子,溫暖是一種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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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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