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剁剁剁!剁剁剁!

只聽「嗆啷」一聲,寒光凜凜的大刀馬上被甩飛到一邊,前一刻還一片腥紅的肉馬上變的血肉模糊。

惡——壓下一涌而上的酸意,再小心翼翼的咽下一口口水,縮成一團的眾人目標一致的向後退……向後退……

眼珠往後一掄,注意到身後那幾個——嗯,一陀試圖消失的「肉」,只見亮光一閃,空氣微顫,「噌」地發出聲音。

「不準跑!」吼吼吼!震的山動地搖。

幾乎是立即的,那一陀志同道合的「肉」先是誇張的哀鳴出一聲,之後也就當真畏畏縮縮的釘在原地不動。

「拿來。」

話音落,那一手持刀的粉色身影未轉身,只是將白皙的手掌伸出。

一陣沉默后,有幾雙混沌的眼在相互打探。

於是,在經歷了不可避免的你推我攘,和猜拳定輸贏后,有爹不親娘不愛姨不理朋友出賣的可憐代表現身。

狗腿至極的,那身着土黃色衣衫的小廝涎著臉卑躬屈膝的再次獻上一塊鮮紅細嫩的肉塊,然後火速的原路返回,繼續跟身後的難凶兄難弟抱成一團抖著腿玩兒。

目光犀利的舉高手臂,刀刃上兩光一閃,刺痛了門口那一堆人的眼——剁剁剁,剁剁剁剁!手起刀落,又一堆模糊腥紅的肉醬出現。

再「嗆啷」一聲,這次握在右手的刀也被甩落,表示眼前這位大小姐打完收工,暫時告一段落。

呼,吁出一口氣,再甩甩手腕,娉荷手向後一伸,馬上有現成的茶水奉上手掌。

「呵呵,娉荷姑娘,您的氣……消啦?」

「氣消?我要消什麼氣?」接過茶杯吹了一口氣,反問一句坐在長凳上,就馬上有人打扇的打扇,捶肩的捶肩,算是各盡其能。

「呵呵,是小的亂講話,小的亂講話。放眼整個張府乃至江陵城,誰還能給娉荷姑娘您氣受了。」除了那個暫住在別院裏的惑姑娘。

不過,說起那個住在別院裏的惑姑娘,那還真是一個賞心悅目的漂亮人兒啊。有一張清麗絕美的臉蛋不說,對人也好,只是——「嗯哼,李四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啊?」忽地,一張放大了的鵝蛋臉抵在家丁甲的眼前,咬牙切齒的柔聲問。

「嚇!」驚叫出一聲,重心不穩的家丁甲跌撞著往後退兩步,最終還是不可避免的一屁股坐在了廚房陰濕的地面上。「娉、娉荷姑娘。」心有餘悸的叫着。

嗯,娉荷姑娘喜怒無常,而且還以惡作劇為樂。這麼比較起來,還是溫柔賢淑的惑姑娘取勝。

危險的眯着眼瞧著呆坐到地上還在神遊的家丁甲,捋起了袖子,娉荷那一張俏臉上儘是風雨欲滿樓的架勢。

「哦,那個,娉荷姑娘,公子吩咐過要小的去綢緞莊一趟,小的先走一步。」接受到信號,家丁乙拔腿就跑。

「對哦,剛才小的也是要去收菜的,都忘了,呵呵。」丟下一串傻笑做煙霧彈,家丁丙也馬上不見。

「哥哥,哥哥,」用腳踢了踢呆坐着的家丁甲,出於兄弟之情,家丁丁決定拖着他一起跑,「何總管走之前不是要我們去整理房間嗎?走啊。」於是一溜煙就沒影。

「哼哼哼!」叉起腰瞪着那些作鳥獸散的人,手向後摸索一陣,她又舊業重操的摸起了菜刀,「一群沒義氣的傢伙,一群膽小鬼……」

剁剁剁,剁剁剁……

「……見異思遷,以貌取人,見色忘友,色迷心竅……」

剁剁剁,剁剁剁……

「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小鬼,叫什麼什麼來着的……」

剁剁剁,剁剁……

噓噓噓噓——慢著,哪來的口哨聲?

動作緩慢的防下手中的菜刀,微微蹙起了眉頭,粉衣的少女開始四周張望着。

噓——啊,靠近了靠近了!還是哼的亂七八糟的歌聲……這,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呢?

疑神疑鬼的四處張探,在把頭轉向沒外時,清亮的杏眼惡狠狠的眯成一道縫。

遠遠的,有一名青衣的少年向廚房的方位走來,隨着他的靠近,那莫名其妙的歌聲也靠近。然後,他抬頭,對她露齒而笑,所有的聲響也嘎然而止——「哦,娉荷姐,你也在啊。」

噢,是剛剛被她念叨到的死小孩。

冷哼過一聲,她不理他,轉過頭繼續剁剁剁剁。

顯然沒將她的不理不睬放進眼裏。少年先是不以未然的聳聳肩,再自動自發的跑到蒸屜邊撈了一個水晶包在手裏。那神態,倒跟某個人有幾分相似。

咬了一口皮肉在嘴中咀嚼,發現味道不錯,於是那少年迅速的三口兩口解決完一個,意猶未盡的再向那蒸屜伸了手去。

「喂喂喂,你是餓死鬼啊,中午吃了那麼多現在還吃?」

「我正在長身體嘛,不象某人,長來長去也只有這麼高。」狹長的鳳眼意有所指的掃了那粉衣少女站的位子,青衣少年不緊不慢的再拿了一個咬上一口。

忿忿不平的將力道全都撒在手腕上,她剁剁剁,剁剁剁,剁死這個可惡的死小鬼。

將最後一口吃干抹盡,再隨手往衣衫兩側擦去了手中的油膩。心滿意足的灶台上跳下來,青衣少靠了過去,「剛才就看到你在剁,你到底在垛什麼啊,砍——惡——」

這不看還好,一看就感覺到剛才吃下的東西全部都翻上了嘴邊,剋制不住的想嘔。

用手捂住了未說完的話以及喉中上涌的酸意,那少年重重的順了口氣,硬生生的壓制住胃裏的翻騰,這才皺着眉盯着那剁成肉醬的一攤東西。

「怎麼啦,這樣你就受不了了?」面帶得意之色的粉衣少女繼續剁,並時不時睨了少年幾眼,「哼,平時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連肉醬看了都——幹什麼?」

眨眨眼,止住的嘴裏的滔滔不絕,那少女順着青衣少年勾動指頭的動作靠過去,一臉莫名其妙。

不發一語,直到到少女的頭靠近,迅雷不及掩耳的,那少年快速將她的頭往下按,直到她跟她刀柄下的成品大眼瞪小眼——「嗆——乒乒。」

及不上先前的好運,這第三次被甩在地上的菜刀終於完成了它的光榮使命,最終一分為二。然而,事情還未完——「嘔——」

凄厲的一聲,由那個始作俑者口裏傳來。接着,是有一道踉蹌的粉紅身影衝到門畔。

滿意的雙手環胸,立在少女身後,再瞧了一眼那堆東西。似乎……也沒什麼嘛。

撐著下頷,少年暗忖。

「你、你、你……」困難的轉過聲,抖顫的芊芊玉指指上神情悠閑的青衣少年,卻又止不住的回頭一陣嘔吐。

「好了好了,你慢慢的吐吧,我已經吃飽了,不打攪你了。」嘴角嚼起一抹和善意完全搭不上界的微笑,少年大步跨過門檻,並在經過少女身邊時順便拍拍她的背。

筋疲力盡的抬頭,再狠狠眨掉眼眶中的水氣,隔着一層濕氣盯着那道瀟灑的礙眼的背影。

可惡,可惡!本來以為整不到那個惑就整整這個跟着她來的小鬼,沒想到到了最後居然會被他整!

嗚嗚嗚……公子啊公子,都說你聰明一世,但你卻糊塗一時,你對那個惑那麼好,難道您沒看到可憐的娉荷正在受他們的欺負嗎?還是,您還看不出來嗎?看不出來那個小鬼其實就是那個惑的私生子啊!

嗚嗚嗚嗚……

遠出,就在此時,有一股來歷不明的寒意直襲少年的頸間,使得他微微一顫。

「奇怪,怎麼會突然發冷,是染風寒了嗎?」是那青衣少年的喃喃自語。

那女子,面若桃花,眼若晨星,在盼顧間流露出一股她特有的神采,使得所到之處氤氳波動,暗香浮動。

例如此刻的,她立於桂花樹下,舉臂摘花。那身眩目異彩紅衣,和自成一家的嬌媚,緊緊的吸附了他的視線。

微微咳出一聲,帶着些驚艷的情緒,葛戚從藏身的假山後走出來,出現在那女子面前,卻沒發現有驚恐的神色出現在那女子的嬌顏上。

「在下張府駐北境護衛葛戚,驚擾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淡笑着扯出花瓣在指間,在發覺側面那男子目光痴迷后,她轉身,移步朝反向走。

「姑娘,」驚覺佳人要走,葛戚猛然一慌,忘掉禮節的三不作兩步越過那嫣紅的身影,伸臂擋在她面前,「姑娘請留步。」

一絲嫌惡如同幻相一般快速在盈盈水眸里倏忽而過,那紅衣女子抬頭,挑高右眉,不言不語。

和那雙水漾的瞳孔赫然對上,葛戚心頭一震,像是被貓咬掉了舌頭,口齒不清的吐出剩下的句子,「在下、在下不是想冒犯姑娘,只、只是可否請姑娘告之芳名?」

「知道什麼叫『唐突佳人』么?」盯着那眼前的頭顱半晌,冷不丁地她開口,語調里完全是屬於她自己的漫不經心。

「唐突佳人?」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他呆在原地,愣愣的重複她的話。

或許該這樣說罷,在這紅衣女子開口之前,他曾設想過種種語句,就惟獨沒把這一句放在裏面。更何況,「佳人」二字應該不是用來自己形容自己的詞罷。

眼睫晃動,掃了那一張略顯尷尬的臉,錯身擦過他,卻沒料到他的猛然伸手。

幾乎是立即的,因為不願碰上他的手,那紅衣女子身形靈巧的向後移動。只見紅衣翻飛,便離了葛戚幾步遠。

「你……」

收回手掌拿至眼前,此時他目光疑惑的看着她,仍是對剛才發生的事有些難以置信。

或許是因為它發生的太快,也或許是他不敢相信這樣嬌媚的女子會有如此身手。但隨即,他又鎮定下來。

「你到底是誰?」緊握住了手裏的劍,不同於先前眼中赤裸裸的沉迷,他厲聲喝問她。

「閣下這算是變着法兒,想要得知『佳人』我的芳名么?」嘴邊嚼上了一抹看似眼熟的微笑,眼都不眨的盯着那滿枝的花瓣。她的舉止,依然得體。

眼中閃過一絲迷惑,他看着這不同尋常的女子,卻仍不能放鬆警惕。

「既然能自由的出入張府,必然是光明正大之人,可姑娘卻不肯將名號告,這未免說不太通罷。」

輕輕抿唇,她淺笑盈兮,拉起了滑落的帔帛正欲開口,卻因為眼角出現的身影馬上將涌到嘴邊的話吞回。

「張。」先是讓唇畔染上一抹淺笑,然後提起裙擺委屈萬分的飛身至那具溫暖的軀體邊,再忽視掉他身後那個對她咬牙切齒的粉衣少女,她嬌弱的煞有介事。

不動聲色的將笑意壓在眼底,那翩翩而來的白衣男子萬分配合的將她一手攬住,任她貼在他的懷中假哭或竊笑。

「怎麼了?」

猶如一道蜿蜒流轉的清泉,儒雅的白衣男子開口,低頭問著懷裏不斷抖動的嬌軀。

悶在他胸前的螓首輕搖,之後又無聲無息的退開,一張像是哭的嬌顏就出現在葛戚至盡還未清醒過來的臉前。

白袍下的手掌伸出,直到密密握上了紅袖下那雙微涼的小手,他才看抬眼向面前的人。

「屬、屬下見過公子。」握過持劍的手,葛戚完彎腰揖身,對着那身形挺拔的男子,又忍不住一臉防備的掃了那紅衣女子一眼。

這女子,很危險。

微微頷首,白衣清秀的男子目光展轉,溫淺的雙瞳里隱潛著不能被輕易看透的東西。

「葛戚,是和惑姑娘有什麼誤會么?」吟著溫音潤語,他問。

「惑姑娘?」眉間緊皺,直起腰身的人無意識的念叨著這三個字,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那引起他防備心理的女子,「這位,就是惑姑娘?」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據說這惑姑娘來歷不明;又據說這惑姑娘令公子寵愛有加,使得公子身邊的丫頭忿忿難平;還據說這惑姑娘花容月貌,舉止優雅,和公子宛若金童玉女。只不過,這惑姑娘只怕已不是雲英未嫁的女子了。那跟在她身邊的少年,就是證據。

眉間起褶皺,葛戚轉向紅衣女子一握拳,道:「葛戚不知是惑姑娘,多有得罪,請姑娘見諒。」

把身後傳來的哧鼻聲忽略不計,把纖細優美的脖子連同那顆螓首微微一點,牽起衣裙款款回禮,在白衣男子含笑的目光中起身,「惑也有不到之處,還請葛護衛包涵。只是,看葛護衛的樣子,惑像是在張府內挺有名呢。」

是流轉着熠熠光輝的瞳孔。

輕輕捏了捏手中的柔荑,那白衣的男子失笑,隨即示意葛戚站在這裏等一下。

「娉荷。」轉身向身後的丫頭,把握在手中的白嫩手掌遞了過去,「幫我帶惑姑娘到別院,好么?」

鼓了鼓臉頰,在看了一眼十指交錯的手掌后,粉衣的少女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將那笑吟吟的女子的手接下。

「娉荷妹妹,真是有勞你了。」特意對那張氣鼓鼓的臉綻放出一抹鮮艷至極的微笑,紅衣女子翩翩福身。

聞言,粉衣的少女毫不客氣的當場翻了個白眼給她,結果,也只是再次被她當風吹過,寵溺的摸了一下她的頭,白衣男子淺淺笑道:「在別院等我會兒好么?」

輕頷螓首,將那溫柔可人的樣子保持到最後,那紅衣女子偕同粉衣少女,一併款款消失在站在兩人的視野內。

「有事么?」直到那抹嫣紅完全隱逸在迴轉的廊坊,負手轉身,白衣的男子對上持劍的下屬。

「公子,那惑姑娘的身手,不一般。」

微微一笑,信手拈下一朵飄飛的花瓣,那神情,倒有些像先前站在這裏的某個人。

「公子?」見主子除了摘花,便沒有了其他的反應。伸長脖子,葛戚輕輕喚了一聲。

「你跟她交過手?」

「先前,屬下試圖攔截過她,可是被她很靈活的閃開。」低下了頭,他老實的答。

「我有忠告,葛戚,你要聽么?」

「請公子明示。」

「好,」轉身仰頭,那白衣的男子雙瞳里遊走過一澄亮光,「你們,最好都不要去招惹她。因為,你們不是她的對手。除此之外,她的身後還有我。」

抱拳的手一震,葛戚抬頭,卻只看到那一襲雪白的背影。潤了潤乾枯的嘴唇,他問:「那公子留她在此,是——」

「不,」打斷了他,白衣的男子微笑着轉身,道:「葛戚,你錯了,我留不住她,只是在儘力罷了。」

是了,他只是在儘力而已。而她,遲早會有離開的一天,不止是因為她的遙遠,而是,她是惑。是那艷如朱雀燦若流光、卻也有着壓抑空洞靈魂的明快女子。

那麼儘力讓她習慣他在身邊,儘力讓她有了更多的牽掛。是關於他的,或是……關於他們的。這樣,許還有一線生機罷。

略帶驚異的看着面前那俊逸挺拔的白衣男子,葛戚皺眉,心也跟着動容。

因為,這樣的公子,他沒見過;而這樣的女子,他也更未曾聽聞過。只是,這樣的女子啊,能夠公平的回報公子么?

沖沖沖沖!

嘟著嘴的粉衣少女像離弦的箭一樣在前面連沖帶撞,渾然不顧身後人的死活。

「哎,你就不能快點兒?」輕車熟路的繞過假山,跨上青木橋轉過迴廊,又猛然想起那個應該跟身後的人,於是對着離了幾步遠的鮮紅身影叉腰加翻白眼,她沒好氣道。

而另一頭,像是對她這凶神惡剎的一套免疫,那艷麗纖細的身影只是朝她這邊掃了一眼,隨即再垂下頭,依舊慢條斯理的繼續她的蓮步輕移。

站在原地臉色頗為難看的斜睨那邊不緊不慢的人兒,隱忍着對天嘆了口氣,思量片刻,粉紅的少女重重的踏過隔她跟那抹嫣紅間的距離,抓了手就往前拽。

既不叫也不鬧,那紅衣的女子靜靜的跟在身後,一雙水樣的眼眸緊緊盯着眼前那顆後腦勺半晌,開口:「看樣子你很急哦。」

是陳述句。

「急什麼?」抽個空回頭瞄了莫名其妙問話的女子一眼,那少女無意識的接話。

「上茅廁啊。」是理所當然的語氣,「既然你那麼急,不是去那裏還能是哪裏?當然,如果你其他的地方可選和我是沒多大關聯。不過,我一點都不急,不用算上我,謝謝。」

急急剎住向前沖的步伐,橫眉冷對的轉頭跟發表上述言論的女子大眼瞪小眼,在對視良久后——「無聊!」從牙齒縫裏逼出這兩個字,少女說。

置若罔聞的,那紅衣女子只是淺淺笑着揚高眉角,隨即不慍不火的舉起皓腕,連帶粉衣少女握合的手一同帶到眼鼻的高度。

像是沾到了有毒物品,猛然地,粉衣少女神情誇張的鬆開先前抓着那紅衣女子的手,狠狠的瞪過一眼,才把它貼到褶裙上翻來覆去擦個不停。

退開一步,神情怡然的提起裙擺繞開了正忙着勒著皮玩兒的少女,抑揚的鈴聲響起,隨着那女子明明淺淺的腳步。

「喂,你等一下。」

見着那一抹刺眼的紅就要擦肩而過,少女手腳麻利的轉身,並順便想要伸手搭上那看似纖弱的肩,不想卻被對方靈巧的閃開。

那女子轉身,側目,看過少女略帶驚異的臉,狀似神秘的詢問,「相同嗜好?」

被問的人是一臉迷茫。

蠕了蠕嘴角,本來想要張開,但又鑒於前一次的經驗,這一次,少女明智的選擇了沉默。

等了半天不見結論,紅衣女子一臉失望將探出的臉收回,只好自行下結論,並做深思狀,「難道你跟那個叫葛什麼的恰好都有伸手攔人的嗜好,有這麼不可告人嗎?」

半晌,對着面前探視的目光——「你、你、你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音頻陡然上升,直抵青天。

把早有防備的手從耳洞邊撤回,眉頭糾纏,打結,再恢復到先前的平滑並帶着餘波漾在嘴角,紅衣女子只是淺笑。

「笑什麼!」

怒不可遏的人一鼓作氣,纖纖玉指點點點點,點在眼前俏麗的鼻尖,氣勢洶洶。

還不能笑?

掃了一眼被氣的通紅的俏臉,假惺惺的給她咳了兩聲算是當安慰獎,爾後牽起裙擺繼續前行。

「你……到底是誰?」在她轉身之前,有人這麼問。

到底是誰?嗯,好問題。

側着身子,像模像樣的推敲一翻,等到腦袋裏面千絲萬縷都亂七八糟的打成死結時,她才蹙著眉宣佈放棄的轉向那個提出問題的粉衣少女,察覺到她眼裏的警覺。

微昂起頭,承接住那紅衣女子眼中的晶瑩,那粉衣少女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想她娉荷,不說倒有多聰明多伶俐,但跟在公子那樣英勇睿智,才貌雙全的主子身邊,多多少少也會耳濡目染罷。然而此時的公子,儼然已經被眼前這個女子的色相所迷惑,分不清好壞正邪,所以在這個時候,正是她大顯身手的時候。讓這個女人現出她的原形,叫公子看清她的本來面目!

可是這個女人,每次在公子面前顯出一副溫柔可人,小鳥依人的樣子,看上去既做作又噁心,但那個幾乎可以洞察一切的公子居然相信了!這才識最叫她傷心的。

公子啊公子,難道你的一世英明就這樣完了么?就這樣毀在這個女人手上了么?嗚嗚嗚嗚嗚……

遲疑的手指頭在那粉衣少女的肩頭晃蕩了很久,正想着到底是就給她這麼點下去把面前這個表情多變的丫頭點醒,還是就把她放在這邊一個人又哭又笑的活動臉部肌肉——「嚇!」猛地抬頭,盯上那根食指,少女脫口而出:「幹什麼!想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

轉回手指頭放到自家眼前,想着以上四個字,發現她並不太感興趣。於是聳聳肩決定繼續前行。

可惜的是,對方似乎沒把她的心不在焉放進眼裏。哼哈著擺好了姿態,那標準的娉荷式叨念開始出籠,「好,不管你到這裏來有什麼目的,也不管你從什麼地方來。先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不要說什麼名字之類的,就像我的名字大家都知道,你的名——」

「對不起,打攪一下。」閃著盈盈美眸微笑,那紅衫的女子很有禮貌的請示插話。「請問,你的名字是什麼?」

不可思議的張大嘴,右手的食指先是點上對方,在不受控制的點回自己的鼻樑。

這個女的在說什麼?什麼叫她的名字是什麼?那好,在這之前,是誰做作的要命又肉麻兮兮的叫她「娉荷妹妹」?

咽了一大口口水下喉頭,她決定先不跟這個女的計較,先把她的狐狸尾巴拉出來比較要緊。

「好,我先不跟你說這些,先不要說你到底是誰,就說你跟你那個私生子在張府里……」嘰里呱啦噼里啪啦。

將上段話里最重要的三個字提煉出來,紅衣女子眯起了眼,將讓修長的眼睫投影在下方的肌理,慢慢的綻開嘴邊的紋路。

呵,難不成眼前這個丫頭認為她八歲時就能生兒育女?只不過讓小四那壞小子當她的私生子,起碼也得問問當事人、例如她的意見罷。

「……所以,我勸你還是早一點打消這個念頭,不要在——你幹什麼?」那個站在高處講的欲罷不能、口水四濺的人終於察覺到有異樣。於是急急剎住不斷往外蹦的字句,一臉狐疑的問着眼前似乎心事重重又難以啟齒的紅衣女子。

於是,只見那個極其無助的人我見猶憐的貝齒輕咬下唇,一張嬌媚的臉在瞬間變的蒼白,其中,那單薄的嬌軀還在不住的顫抖。

「喂,你又怎麼了?」真是一個花樣百出的女人。

吸了吸鼻子,對着那瞠目結舌的丫頭儀態萬千的福了福身,她開口:「既然姑娘把話說到這裏,惑也不敢再瞞姑娘。難道姑娘沒發覺小四那孩子和張長的有幾分神似么?」

話說到這裏,像是不堪再多說些什麼。只見那紅衣女子哽咽出一聲,便飛身向別院的方位奔去,留下一臉痴獃的粉衣少女在腦子裏慢慢消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公子……和……那個死小鬼?

那個死小鬼和……公子?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阻止那兩張臉繼續在她腦袋裏重合。

呼,娉荷,不要去相信那個女人的瘋言瘋語。你是有理智的嘛,怎麼可能去相信。再說公子也不會——「啊!」突如其來的大叫一聲,像是煩躁不堪的,那粉衣的少扁著嘴,踏着重重的步子往回走。

難怪,難怪在看那個小鬼的時候會覺得是那麼的眼熟;難怪有時候又覺得那個小鬼又是那麼的斯文俊秀;難怪那個小鬼有時候有那麼知書答理,原來,原來他跟公子……

嗚嗚嗚嗚……公子你怎麼可以這樣?

嗚嗚嗚嗚嗚……

前腳剛剛進門爬上那張柔軟舒適的軟椅,後腳那半掩的門就再一次的被人推開,悠悠的顫慄著,直至發出了「吱呀」的門軸轉動聲。

頭也未抬的繼續半靠在那鋪有靠枕的軟椅上,屋內那抹艷麗的色彩未動,眼也不眨的盯着那青木的紗窗。輕柔的足音靠近,像是並不想打擾那失神於窗沿的人兒,只是在床榻邊多做停留,隨後才靠了過來。

素白的衣袍抖動,一條薄毯便無聲無息的覆於曲線玲瓏的嫣紅身形上。

回神,凝目,仰首對上那雙略微泛藍的眼瞳,紅衣的女子淺淺勾出一抹笑紋在嘴角,又再頭將轉回去。

青紗半掩,微風過,久久的,沒人說出一個字。

遠遠的,有一陣略帶涼意的輕風夾着些淡淡的桂花香從格木里穿過,挾著些醉人的味道,盤旋於屋頂。

與此同時,那扇微翹的睫毛不斷的膠合,眼看就要粘連在一起。

修長的手指探出,輕拍在細緻的粉頰上,手指的主人莞爾。

「先別睡,跟你說件事兒。」溫淺的嗓音摻上一腳,順帶進一步的起了催眠的作用。

「嗯?」慢半拍的,那昏昏欲誰的人兒不緊不慢的哼出一聲。許是對臉頰邊那多出來的溫潤觸覺相當滿意,輕蹙起眉心,下意識的,白皙的臉蛋又向那溫溫的熱源靠近了些。

把嘴角的弧度擴大,直至淺藍的眼底。白衣的人影俯身在軟椅邊,一股濃濃的溺愛在他那張俊逸的臉上一覽無遺。

「過幾天,我們去登高好么?」他說。

沒反應。

「惑?」他笑,於是食指上爬,輕撫過眼角的肌理,來回的勾畫,試圖幫她喚回一些神智。

「……唔。」將螓首轉至另一邊躲開天外飛來的騷擾,帶着敷衍的性質,從咽喉里模模糊糊逸出這麼一聲,抱着從此世界太平的希望,那雙緊閉的美目從頭到尾都沒有張開的趨勢。

淺淺一笑,收回了探出的手掌,白衣的男子依舊站在原地不動。良久,才又伸出手將那薄毯的一角在椅邊掖好。

依舊有一陣微微泛涼的風從半掩的橫窗外吹進來,夾帶着些幽幽的花香。它先是嬉戲在窗沿輕揚的青紗,爾後便跳躍在窗架下方那隻栩栩如生的朱雀上,連帶時不時來回翻動着擱於檀木案頭的書籍紙張。

手掌輕娑指間的紙頁,坐回書榻的白衣男子嘴角含着笑,眉目間的神情溫柔,因為那寐於橫窗下的明艷女子。

風牽袂動。

那嫣紅衣衫一角即使是被掖於薄毯下,卻也在輕清風的吹拂下顫動着搖動起來,與那架上的鮮紅朱雀遙相輝映,相互的輝映,靜靜的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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