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當天晚上,狄支前鋒大將——驃騎將軍察木爾的首級被掛在營門示眾。

消息傳出,三軍士氣大振。

第二天開始,派出去的探子陸續發現小股狄支軍隊在附近百里之內出沒,想必是對方的探察小隊了。大軍每日行軍,向著劍門關的方向越行越近,只是一直找不到對方主力的所在地。

與此同時,關於擒殺察木爾當時的情況,軍營里也有一些流言陸續傳開了。

「當時啊,察木爾的身邊有足足五百輕騎兵!」帳外的大個子繪聲繪色的對周圍的士兵們描述著,「察木爾站在成群的屍體中間,得意洋洋的大喊道『誰敢殺我!』,就在這時,昭將軍應了聲『吾來殺你!』拍馬疾衝過去,黃鬃馬騰空而起,只一下就跳過了十丈寬的河!五百輕騎兵只來得及眨了一下眼,只見那刀光一閃,察木爾的首級就被割下來了!」

大個子每說一句,周圍的士卒們就『嘩』的一陣驚嘆。

身邊的莫炎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挑開帳簾輕咳兩聲,大帳外面圍成群的士兵們急忙丟下空飯碗,各就各位。

放下帘子,莫炎依舊走回來坐下,吩咐親兵把碗筷收拾出去。

「這兩日你的名聲已經在大軍里傳開了。」

他盤膝坐在地上,盯着面前展開的地圖半天,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是么?」我隨口應着。

他笑了,「你沒聽到剛才外面的說話么?單槍匹馬衝進五百名輕騎兵的陣營,一刀殺了對方大將,全身而退。」

我沒吭聲,幾下把飯扒完,丟下碗站起來,「當時的真實情況,莫帥應該知道的很清楚吧。」

事後在大營中清點人數,十人中折損了三人,其餘七人安然歸營。在當時的情況下,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莫炎的親兵小伍,也在安然返回的七人之中。

有小伍在,他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莫炎果然只是笑了笑,沒反駁。

過了片刻,見我開始穿戰甲,他問道,「你要去哪裏?」

我眼角瞥他一眼,「末將兼任十夫長,隔日巡邏。莫帥親自交待的任務,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莫炎一愕,突然大笑起來。「你這是存心要我好看么?」

「末將不敢。」我不冷不熱的說着,用力的紮緊盔甲上的系帶。

挑開帘子,就要走出大帳的時候,莫炎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別出去了。你十夫長的職位於今天卸任。」

我的手在半空中一頓,隨即用力的摔下帘子,幾步走回他面前。

「這麼瞪我幹什麼?」莫炎笑道,「勇殺敵方前鋒大將的昭將軍,如果繼續做一名小小的十夫長,豈不是說我莫炎帳下屈才了?今天以後,你就隨我在中軍帳中聽號令吧。」

我冷冷的道,「末將還是寧願做十夫長。」

在他面前僵持了片刻,他嘆口氣,「怎麼,放着將軍不做,做十夫長的感覺就這麼好么?」

「說的好聽。」我冷笑,「你敢說你不是拿我做提升士氣的手段么?」

莫炎眼睛裏光芒倏然一閃,摸著下巴半天不說話。過了一陣,笑了。

「不錯,黑鶩軍最近大敗,三軍士氣低迷,自然需要一個軍中偶像的出現提升士氣。偏偏這時候察木爾耐不住性子出去打秋風,倒是成全了你的威望,不知道是你運氣太好還是對方的運氣太差——既然你明白,那我也不說廢話了。」

莫炎的視線轉回去,依舊盯着地上攤開的地圖,語氣卻倏然強硬起來,「你願意也好,不願也好,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你用我,當心後果。」我冷聲道。

莫炎不以為然的道,「我既然敢用你,自然會把可能的後果也計算進去。」他的話鋒一轉,「不過我也提醒你一句,以後在我的帳下聽令,需要時刻記着我的軍法才好。」

我硬邦邦的回了句,「不必你提醒。」

莫炎的臉色倏然一冷,丟下手裏的地圖,站起身。

面對面互相瞪視了半天,他的臉色漸漸和緩,最後竟笑起來,「還是這樣感覺自然些。你每次自稱『末將』的時候,眼神都恨不得吃了我。」

說着,居然還伸手碰碰我繃緊的臉。

我氣得發暈,一把揮開他的手,狠狠道,「沒有事的話,末將告退。」

窩著一肚子火出帳去,背後傳來一陣大笑。

不想在大帳裏面待,在軍營里閑晃了半個時辰,一回頭,卻看見小伍喘著氣跑近,「昭將軍,莫帥有令,中軍升帳!」

※※※※

「據剛剛傳回的消息,狄支有大軍整合在西北方,距離我們大約50里。具體數量不明。」

透過營帳的縫隙,可以看見莫炎站在長桌前,指著攤開的地圖上標出的一點,「方位在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三處。」……

後面的聲音倏的小了下去。

在中軍帳外等候了大約半個多時辰,我被傳召進去的時候,軍隊下一步的行動已經部署完畢了。

莫炎看了我一眼,對周圍的諸位將領道,「各位,今天就到此為止。請各自回去準備。」

將軍們齊聲應了聲「遵令」,紛紛起身從我身旁走出去。

「昭將軍,過來坐。」莫炎還在研究著那張地圖,只是招了招手。

我走過去,坐下。

他的視線從地圖上挪到我臉上,微笑道,「你們易水的風俗真的很奇特。在我們兀蘭,直呼主將名諱是大忌諱,你們那裏卻反其道而行之。」

「很奇特么?」我語氣平平的道,「你們兀蘭動輒屠城,這個風俗在我們看來也是很奇特——」

臉頰突然一痛,下巴被用力抬起來。

「今天第二次了。」莫炎左手撐住桌面,身體傾到眼前,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記得我說過,你最好不要輕易挑釁。我的脾氣並不是太好。」

我偏過頭,盯着桌面熱氣騰騰的杯子,「莫帥在會議結束后招末將進來,莫非是請末將喝茶么?」

他縮回手,若無其事的坐回椅子裏去,道,「怎麼,就不能請你來喝茶么?」

我二話不說,端起桌上的那杯茶水一飲而盡,「喝完了,告辭。」

莫炎氣得反倒笑了。

「站住!」他喝道,轉頭吩咐親兵,「小伍,小期,你們兩個把東西拿出來。」

我站在桌前,注視着那兩名親兵轉到帳篷後面,蹲下去翻箱倒櫃的找什麼東西。不多時,一人端著一樣東西走回來。

定睛望去,我不由怔在當場。

名叫小期的親兵手上提着一個箭壺,而小伍的手上提着的,赫然是我的擎日弓!

小心的把擎日弓捧在手中,指腹輕輕的撫摸著弓沿每一道熟悉的花紋,我低頭凝視着這個陪伴我多年的朋友,恍若隔世。

「懷念完了么?」莫炎手指關節敲了敲桌子,「懷念完了就坐回來。」

我冷冷望他一眼,拉開椅子坐下。「莫帥有何吩咐?」

莫炎望着我懷裏抱着的金色大弓,沉吟著,手指不知不覺的交疊著撐在桌上,若有所思。

隔了半晌,他道,「你的擎日弓讓人印象深刻。當日那一箭,我至今記得。」

我一挑眉,不出聲的望着他。

「聽說過望夫崖么?」他忽然問。

我搖搖頭。「那是什麼地方?」

「我們兀蘭西北的一處名景。位於劍山山脈的某一處,離我們現在駐紮的的地方不很遠……」他在桌上的地圖仔細查驗了片刻,指著一處小黑點,道,「就在這裏。」

「這座山頂上有一塊石頭,面朝劍門關的方向,形狀看起來就像盼望征夫遠歸的婦人。山下的軍隊來來往往久了,幾乎每個軍人都知道這個地方,於是望夫崖這地方就很有名了。」

他抬起頭,眼睛裏閃著灼亮的光,「明日日落之前,我要你到那裏去。」

※※※※※

太陽在頭頂緩慢的移動,我躺在草地中,眯起眼睛,望着湛藍的天空。

已經是下午了。

我瞥了眼忙碌著發信鴿的小伍,又看看不遠處悠閑的吃着草的兩匹馬,把頭扭回去,繼續盯着天空發獃。

小伍卻回過頭來,吶吶的道,「昭將軍,抱歉……」

我揮揮手,「不關你的事。」

平心靜氣的想來,莫炎的做法也無可厚非。如果不是讓小伍這麼監視着我,隨時通報進展,他也不會放心讓我單獨行動。

策馬急奔了大半夜加一個早晨,於午時提前趕到莫炎所說的望夫崖。

只是等了那麼久,眼看就快到了日落時分,周圍卻依然沒有任何動靜,讓人不由懷疑起遠方的戰事到底怎麼樣了。

洛河高地的天氣仍然非常寒冷,但初春的陽光照在身上,已經透出一絲暖意來。

趕夜路而疲憊的身體放鬆的躺在草叢中,人不由的有些昏昏欲睡。

眯起的眼睛漸漸的合攏,正半夢半醒間,平靜的大地突然一陣震顫。那種有規律的,千萬隻馬蹄同時踏在地面上引起的狂暴的震動——

我倏然張開眼,翻身一躍而起。來了!

緊貼在那塊望夫石上面,大石的陰影完全遮住了我的身體。我微微的側過身,往下面望去——

一望無垠的荒原上,無數的茅草在風中颯颯的響。擂鼓聲沉悶不斷的回蕩在廣袤大地上,比擂鼓聲更為沉悶的馬蹄聲如狂風驟雨般的從天邊響起,隨之響起的交錯喊殺聲響徹天地,血紅色的旗幟和青色的蒼鷲旗幟混雜在一起,刺目的顏色在大地上組成凌亂的方塊,無數的步兵在對方騎兵的馬蹄踐踏下倒在地上,數不盡的長槍高舉穿刺,戰馬哀鳴著倒下,瀕死的喊叫和殺紅了眼的大吼混在一起,迎風送到幾裏外的地方,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我屏息凝視,混戰的陣型就彷彿牛皮糖似的扭住了雙方勢力,保持着僵持的形勢,雙方加起來過十萬的大軍在眼前瘋狂的廝殺着,一時分不出勝負。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感覺混戰兩方的兵馬在拚鬥的同時,似乎在朝着望夫崖的方向沒有行跡的緩慢移動着。

正注意觀看的時候,一道金色的光芒跳入眼帘。

青色的蒼鷲帥旗之下,身處在中軍隊列的前端,那抹金色的身影看起來如此的扎眼。

莫炎駐馬立在一個小土坡之上,謹慎的注視着眼前的局面,身邊的親兵忙碌奔走發佈命令,力圖打破這僵持的局勢。

突然間,對方的號角吹動了幾聲,前方的狄支軍隊如劈開的浪濤般向兩邊散去,兇悍的氣勢瞬間壓住兩旁兀蘭士兵的攻勢,於此同時,從分開的狄支士兵中,一名執槍大將大吼著衝上來。看他的方向,竟然是直接向著莫炎所在的小山丘而去!

「孟敖!」身邊的小伍驚呼一聲,手緊緊的扒在石頭上,神色緊張無比。

「好勇猛的一員大將。」我忍不住感嘆道。

早就聽說狄支人性格勇猛好鬥,今天看了兩軍對陣的狀況,果然悍不畏死。

相比於狄支軍隊來說,兀蘭軍雖然也是驍勇善戰,但單兵的力量明顯就差了一截。

不過片刻間,孟敖的坐騎已經衝到了小山坡兩百步的地方。莫炎似乎吃了一驚,帶馬向後退了兩步,抬手往下一揮。

霎時間,亂箭齊發。

說時遲,那時快,孟敖一個迅捷絕倫的翻身動作,整個人竟然躲在馬腹之下!

叮叮噹噹之聲不絕,無數的箭矢射到戰馬身上。但孟敖的坐騎身上竟也披滿了戰甲,黑色鎖子甲從馬身直裹到馬蹄,只露出兩隻眼睛,高速平治之中,兩邊的弓弩手一時射不倒那馬匹。

眨眼之間,孟敖已經衝到眼前。他迅疾翻回馬上,大吼一聲,一槍竟然將兩名阻攔的騎兵挑飛。

「當」的一聲大響,莫炎拔刀,架住挑過來的長槍!

兩軍廝殺緩和下來,大部分的士卒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屏息注視着兩邊主將對陣。

我凝神看着,問身邊的小伍,「依你平日的觀察,你們大人有幾成勝算?」

過了片刻,沒聽到回答,我瞥了小伍一眼,卻看到他面色煞白。

「怎麼了?」我有點吃驚。

小伍紅着眼睛回道,「狄支蠻子出了名的驍勇,我們通常要兩個人才能幹掉他們一個,這個孟敖又是狄支國納歇族的第一猛士。我們大人的武藝雖然算是高,但是……」

「哦,就是說莫炎單打獨鬥是打不過孟敖了。」我隨口道。

小伍恨恨的道,「大人身為一國元帥,論的是運籌帷幄,又不是憑仗武力的蠻子!」

望着荒原上的局勢,我漫不經心的道,「真不幸。看眼前情況,你們大人似乎就要輸給憑仗武力的蠻子了。」

莫炎擅長的確實不是臨陣對敵。兩名主將纏鬥在一起,旁邊的弓箭手害怕誤傷,也不敢動手。和孟敖對陣了不一會,他的情況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斬出一刀,用力撥開橫掃的槍尾,兩馬交錯的瞬間,莫炎突然抬起頭,向我身處的方向盯了一眼。

下面的那段時間,他且戰且退,兩邊士兵緊張的分開道路,簇擁著對戰的兩人,不知不覺的就從荒原中心地帶退往望夫崖附近。

我心念微動,瞄向小伍懷裏的擎日弓。

小伍似乎也察覺到莫炎的意圖,臉上的頹喪表情一掃而空。他猛地站直了身體,把擎日弓塞到我手上,衝到馬前從行囊里抽出一支擎日箭,又小跑着回來。

「昭將軍!」他喘著氣,興奮的手腳都在發抖,「到了昭將軍行動的時候了!」

我不吭聲的接過那支箭。

一箭壺的擎日箭,卻只給我一支,莫炎做事倒真是防備的很。

彎弓搭箭,藏身於望夫崖的巨石背後,瞄準鏖戰中的人影,引而待發的時候,心念間倏的又是微微一動。

在我的腳下,無數士兵引頸注視着主將對陣。如此僵持的局面中,我清楚的知道,如果一方的主將在眾目睽睽之下身亡,對士氣將是怎樣的打擊。

主將戰死,軍心瓦解,士兵敗逃,一潰千里的場面就在眼前!

左右這場戰爭勝敗的關鍵,竟在這一念間——

手中的這支箭……射誰?!

小伍已經察覺出不對,從剛才一直在不停的叫我。聲音從詫異,到驚疑,到警惕。

「昭將軍,請快點。」「昭將軍?」「昭將軍,為什麼還不動手!」

「閉嘴!」我冷冷的道。

箭尖指向的方位,兩個人影一直纏鬥不休,莫炎頻頻注視望夫崖的方向,動作顯出他的焦躁。

你也有這一天么?

注視着那個焦躁的金色身影,左支右擋,已經快抵擋不住對方驍勇的攻勢。

率軍攻下易水都城的時刻,多麼的意氣風發!你可曾想到會有今日的狼狽?

「早就提醒過了,你用我,當心後果。」我喃喃的道。

收起擎日弓,正要起身的時候,后腰突然一涼,有個冰冷的物體劃破軟甲,頂在腰間。

我也不回頭,徑自站直身體,「小伍,不要對我動手,我不想殺你。」

「易昭·嵐,莫帥有密令!」因為緊張,小伍的聲音都變了。

我冷笑,「不聽號令就讓你殺我?」

「『如吾於此戰身亡,茲密令震林將軍展雲即率左軍原路返回,戮盡易水城。莫炎。』」

邁出的腳步僵在半空中。眼前猛然一陣暈眩。耳邊迴響的語句如轟轟雷鳴。

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小伍逼上一步,「昭將軍,請遵莫帥號令。」

握緊手中的弓箭,我沉默了許久,「……遵令。」

木然走回去,單膝跪在大石旁,對着腳下征戰正酣的大地,彎弓,搭箭,瞄準,凝神。

擎日箭如一道閃電,在空中劃過一道筆直冷厲的光,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倏然插入孟敖咽喉。

戰馬於那個瞬間交錯。

血光衝天而起。

孟敖的屍身還坐在馬上,莫炎已經一刀斬下他的首級。

三軍的歡呼聲與驚呼聲同時響起,十幾萬人的聲鳴如震雷般,地面上的茅草簌簌抖動。

我垂下眼,望着手裏的擎日弓。

小伍的佩刀還抵在我的腰上。

「莫帥吩咐,如果事態到了不得不說出密令的地步,就請昭將軍自縛回營吧。」

啪的一聲,一捆繩索丟在面前的地上。

我僵立半日,把繩索撿起來。

山下的荒原響起了兀蘭軍總攻的號角聲。

※※※※※

三月的洛河高地,夜風冷得刺骨。

得勝歸來的軍營中四處一片歡騰。

我坐在馬上,小伍在前面牽着韁繩,在沿途士兵驚異的神色中搖搖晃晃的穿過營門,停在中軍帳前。

下馬的時候,被縛住的身體掌握不住平衡,狼狽的踉蹌了一下,差點栽倒。

小伍通報進帳,不久又走出來,挑開了帳簾,肅然道,「請昭將軍進帳,莫帥在裏面等候多時。」

兩名衛兵走上來,一左一右的跟在背後,我深吸口氣,大步走進去。

帳中燭火忽明忽暗。莫炎斜坐在議事桌前,手指撐著下巴,微微冷笑。

膝蓋窩被身後的衛兵踢了一腳,我不由自主的單膝跪在地上。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和昭將軍獨自談談。」

莫炎站起來,把『昭將軍』三個字的音咬的很重。

周圍侍衛親兵全部退下去,他的腳步停在我面前。

「怎麼,我的靴子比我的臉還好看么?」聲音倒是平靜的很。

我抬頭,面無表情的望他。

對面視線放肆的打量著周身上下,他嘖了一聲,「昭將軍,你這樣子真狼狽。」

我淡淡的說,「對陣的時候,莫帥的樣子更狼狽。」

莫炎聽了居然大笑起來,「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笑聲倏止,他渾不在意的道,「勝者為王敗者寇,樣子狼狽不要緊,只要勝了就好。」

他彎下身,又看了我幾眼,厚繭粗糙的手指輕輕擦過我的臉,嘆了口氣,「我就猜到你會這樣回來。」

「所以連繩子都預先準備好了?」我側頭避過他的接觸,冷冷回道。

手指的力量猛地一緊,頭被迫仰起,對上他倏然轉寒的視線。

「從擎日箭架在弓上開始,直到射在孟敖咽喉,間隔一刻時間。」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那一刻鐘的時間,你在想什麼?」

我抿緊了嘴不答。

他的聲音嚴厲起來,「回答我。」

我乾脆連眼睛都閉了起來。

又嘆了口氣,他放和了語氣,「那你告訴我,現在你在想什麼。」

我睜開眼,慢慢的道,「我在想——當日易水城上那一箭,真可惜。」

莫炎勃然大怒,倏然站直身子,喝道,「來人!」

他在大帳里來回走了幾步,猛地頓住,盯着我半日,冷冷的道,「把他拉下去,責二十軍棍!」

計數的聲音平板的響着,軍棍落在脊背,每一下都是背過氣似的疼痛。

似乎有幾個人衝進中軍帳里求情,斷斷續續的話語聲傳入耳朵里,卻聽不清楚。

打到第十棍的時候,「莫帥令停止!」有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大喊道。

幾個人過來把我扶起。我張開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風鎮羽的面孔。

我勉強抬頭望去,他的身後站着的,竟然是霍平和展雲兩位將軍。

是了,剛才喝令士兵停止的大嗓門,分明就是霍平的聲音。

不過幾日沒見,他們怎麼突然轉了性子似的,居然會幫我求情?

被疼痛侵擾的大腦已經昏昏沉沉,再也想不了事情。

抬着擔架被送回自己的行軍床上,不久就有軍醫匆匆趕過來,替我塗抹上藥。

天寒地凍,血跡凝固在衣服上,每動一下就牽連到受傷的皮肉,痛得鑽心。軍醫滿頭大汗,費了許久功夫才把上衣褪下來,隨即小心的開始在傷處敷藥。

藥膏清涼,敷到的地方,熱辣辣的痛頓時消除了不少。我趴在床上,疲憊不堪的身體不久便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中。

一片朦朧中,隱約感到有人從外面掀帳帘子走進來。

軍醫停了手,急忙站起來。背部清涼的感覺頓時消失了。

我不安的掙動了幾下,迷迷糊糊的聽到有個聲音說了句「讓我來」,然後有人坐在床邊,那種清涼的感覺又重新在背上出現,說不出的舒服。

我閉着眼睛,昏沉的大腦遲鈍的感覺著那隻不斷在傷處塗抹敷藥的手,結了厚繭的手掌在皮膚上摩擦著,有點刺痛——

厚繭?!

我頓時睜大眼睛,用力的一撐床就要坐起來。

「不要動!」肩頭被重重一壓,身體不由自主的又倒回去。

大帳里一時沒有人出聲。我僵硬的伏在床上,動也不動。莫炎坐在床邊,繼續安靜的上藥。

「這麼想要我死?」寂靜的夜裏,他的聲音比平常還要低沉。

我睜着眼睛,一動不動的望着床頭的地面,「莫帥不會忘了吧?易水多少性命毀在你手上。」

「你易水百姓的命是命,我兀蘭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想殺我,等仗打完了以後再說。」

「索性現在殺了我豈不是乾脆些。」我冷冷回道。

「要殺你容易的很。」莫炎抹葯的手往下重重一壓,「前幾日你未經召喚擅闖中軍帳,我就可以斬了你。」

我身子一僵,咬牙忍住衝口而出的悶哼。

營帳里安靜了一陣,他嘆了口氣,「易昭,你在易水時是什麼樣子?」

我閉上眼睛,不說話。

「你不說我大致也能猜到。身為王子貴胄,又是出色的名將,深受王家寵愛和萬民愛戴的天之驕子吧。……養成這種桀驁不馴的性子。」

他起身洗了洗手,走回床邊扶我坐起來,紗布繃帶一層層的裹住傷處,「不管你在易水是怎樣的尊貴脾氣,在這裏都給我收起來。這裏是我的軍中,和我作對的後果只是你自己吃苦頭。今天的軍棍是你不聽號令的教訓,希望你記住。」

打了個結紮緊繃帶,「等傷好了,我就讓你帶兵。」

※※※※※

軍醫用了最好的葯,第三天,棍傷開始收口。第七天,傷愈歸營。

我被劃撥入前鋒營帳下,協從平虜將軍霍平作戰。

霍平是個性格爽直的人物,雖然不高興的時候罵得人狗血淋頭,但總的說來和他相處容易的多。

事後從霍平口中得知,當日望夫崖下的荒原大戰其實有三處戰場,利用狄支兵力分佈較散的空缺,左軍,右軍分別拖住了對方兩邊陣翼的呼應,與此同時,中軍高速突進,優勢兵力包圍對方主將孟敖所在之軍,一舉將對方擊潰。

戰役之後清點統計,中軍雖然取得勝利,但兩邊戰場的左右兩軍卻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傷亡率甚至超過了狄支邊翼兩軍,總體看來可謂是慘勝。

然而不管如何,畢竟是兀蘭對狄支近年少有的勝利。孟敖死後,狄支殘部主動後撤,讓出了百餘里的荒原,意圖和駐紮劍門關的後部軍隊會合。

探子偵察報回,莫炎立刻下令前鋒營沿途追擊殘部,不必追的太緊,但也不能追丟,就如層層削皮般,務必趕在會合之前削去他們大部分的力量。

前鋒營得令,一路死死咬在後面,打了幾次不大不小的追尾戰。

陽光被高聳的劍山擋去不少,地形高峻寒冷,三四月的天氣竟然賽過兀蘭內省的寒冬,前鋒營深入太快,加上連着幾夜的霜降,跋涉艱難,軍糧補給有些跟不上。

幾日下來,白天吃不飽,晚上凍得睡不好,軍心浮動。

霍平傳書中軍,詢問是否可以停下休整一段時間。莫炎立即回信,信中措辭嚴厲,責令繼續快速推進,前鋒營的補給早已從軍中撥出,預計幾日之內到位。

然而,繼續追擊幾天之後,前鋒營還是不得不停下來了。

就算軍士可以節儉著用糧,戰馬卻是一日也少不得乾草的。天寒地凍,沿途的草木本來就稀少,這一路周圍的草更是被狄支的戰馬啃食的乾乾淨淨。

補給不到位,攜帶的乾草用光,霍平無奈之下,只得令前鋒營停止前進,找當地的士兵詢問,尋了處有水有草的地方原地休整。

這一下耽擱下來,向北逃逸的狄支部隊再也追尋不到,就此消失的無影無蹤。

兩天之後,後面的大軍趕到,霍平被莫炎叫去狠狠訓斥了一頓。

幾天後,前鋒營補給不到的原因查明了。運送糧草的車馬在降霜結冰的高地中行走艱難,運送到半路的時候竟然又碰到了狄支的小股騎兵,糧草被全部奪了去。糧草隊的百夫長害怕軍法懲處,不知道逃去哪裏了。

霍平聽得大叫晦氣,拍著桌子破口大罵。

莫炎半天不說話,最後敲敲桌子道,「霍平,你就省點口水吧。這一招釜底抽薪肯定是狄支右將軍塔龍的主意。與其在這裏罵你還不如想點辦法對付他罷。」

他轉頭問展雲道,「當日的荒原會戰,你的左軍是不是就對上塔龍的軍隊?」

展雲沉默的點點頭。

「你覺得他帶兵水準比起上次交戰時又如何?」

展雲想了想,豎起一根食指,彎了兩下,揮揮手。

中軍帳里將軍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看向展雲身後的親兵。

圓臉的親兵走上一步,「展將軍的意思是,塔龍帶兵能力首屈一指,比上次更強。不過如果給兩倍兵力還是可以抵擋的住。」

「這樣啊。」各位將軍看來早就習慣了展雲的說話模式,紛紛點頭表示了解。

莫炎想了想,站起身道,「既然追不上,那就罷了。各軍抓緊時間休整,按計劃推進,準備迎接下面的硬仗罷。」

「硬仗不是打過了么?」出帳的時候,霍平邊走邊咕噥道,「連孟敖都被莫帥一刀殺了,殘兵敗將有什麼好擔心的……」

風鎮羽笑着拍拍他的肩,「霍將軍有所不知。那個塔龍出身於狄支的雷裕族,若他是納歇族人,孟敖的大將職位肯定是他的。」

說到這裏,他輕鬆的聳聳肩,「也幸好那小子是雷裕族的。」

注意到我專註的聽他們的對話,風鎮羽倏然住口,對我笑了笑。

預計中的追尾戰沒有順利完成,我被調回中軍,軍隊按著既定路線謹慎的推進。

五日之後,籠罩已久的霧氣於清晨突然散去,陽光毫無遮掩的從頭頂射下,連綿起伏的劍山山勢一覽無遺,雄壯的劍門關如一柄直插入山脈中央的利劍,銳利的身姿出現在眼前。

久尋不獲的狄支軍隊,就在劍門關外嚴陣以待。

咚——咚——

低沉的戰鼓聲在大地上回蕩著,震的心肺一同隨之震動。

無數盾牌組成堅強的防禦陣腳,弓箭手在盾牌后彎弓待發,高舉的長槍斜指天空,數不盡的槍尖在陽光下閃耀着明亮的反光。

兀蘭軍的對面,是一支黑色的軍隊。

黑色的頭盔,黑色的軟甲,黑底金紋的旗幟在風中飄揚,陽光映出雪亮的馬刀。

這就是那支號稱黑颶風的彪悍軍隊,狄支最精銳的騎兵軍團。

時間彷彿靜止了。

對峙的兩軍之間,涌動着不安的暗流,似乎連呼吸都停止。直到狄支的將軍用力揮下手臂,徹底打破這暴風雨之前壓抑的平靜。

戰馬長嘶,黑色的颶風如一片雲,帶着剛猛驚人的氣勢直衝向前,騎兵部隊迅疾逼近兀蘭的陣腳。

剎那間,兀蘭軍萬箭齊發。

激射而出的箭羽帶出呼嘯的破空聲音,最前方的騎兵連人帶馬的摔倒,立刻就被淹沒在後面趕上來的大軍的鐵蹄下。

一輪箭矢射完,兀蘭弓箭手迅速的撤離戰場,退向後方。陣腳向後撤退幾十丈,在後方重新組成新的防禦陣勢,第二波的弓箭手引而待發。

一層層的防禦陣型,有如海綿般接連不斷的吸取著狄支騎兵的生命力,馬蹄踏過的每丈土地都浸滿了狄支的鮮血。

然而,兩軍的距離,就在這持續的衝擊中快速拉近了。

第一排的騎兵旋風般的衝進盾牌組成的防禦陣腳,高高抬起的馬蹄帶着無與倫比的衝擊力直接踐踏在高舉的防禦盾牌上,支撐著盾牌的兀蘭士卒慘呼著倒下,旁邊步兵的長槍隨即兇狠的刺入馬腹,衝進陣勢的騎兵立刻滾落下來,旁邊的士卒一擁而上,亂刀砍死。與此同時,已經有第二批的騎兵沿着撕開的缺口衝進來,黑衣黑甲的輕騎兵以驚人的速度衝進了步兵的方陣中,就如同洶湧的黑鐵洪流般瞬間衝散了整齊的隊列,閃亮的馬刀高高揚起,形成砍殺的姿勢,迅疾的速度形成無與倫比的衝擊力,鮮血噴灑著從兀蘭步兵斷裂的身體湧出,染紅了腳下的土地。殺紅了眼的雙方士卒纏鬥在一起,升騰而起的喊殺聲音淹沒了呼嘯的風聲。

我站在灌木林的小土坡上,凝望着腳下流血的大地。

我的身後,還有幾個百夫長不斷的下着命令,「後面的,快點跟上!」「噤聲!」

無數放輕的腳步從身邊走過,沒有人敢擅自出聲,就連韁繩拉着的戰馬都被套上了口嚼。

按照計劃部署,這批兀蘭騎兵的埋伏地就在不遠處。

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頭望去,是風鎮羽將軍。

他微笑著作了個手勢,示意我跟上。

我點點頭,牽着坐騎走過這段狹窄的灌木小徑。

一聲炮響。

遠方的士卒突然同時發一聲大喊,震的耳膜嗡嗡作響。

「展雲將軍的伏兵已經出動了。」風鎮羽輕聲說着,望了我一眼,「昭將軍,我另有任務在身,下面看你的了。」

「風將軍請自便。」我目送著風鎮羽帶着幾百士兵向另一個方向離去,隊伍都是步兵,居然還帶着十幾輛大型馬車。

……不知道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我轉過身,望着周圍匆匆行進的騎兵部隊,低聲喝令道,「加快速度。」

午時正,準時來到部署指定地。

在小山頭的遮擋下,我召集了所有的下層士官到近前,什麼也沒說,只是讓他們看下方的戰場。

清晨時分,連着幾日降霜而顯出淡淡的灰白色的凍土大地,現在已經變成了鮮艷的血紅色。

被騎兵部隊肆虐而過的戰場上,層層疊疊的躺滿了兀蘭士兵的屍體。青色的蒼鷲旗幟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破碎的兵器丟的到處都是。

周圍傳來牙齒咬緊的格格聲,四處都是亟欲噴出火來的目光,我盯着他們,緩緩的道,「這裏躺着的,都是兀蘭的兄弟。或許昨天你們還和他們一起,但今天,他們已經回不去了。用你們的武器,你們的手,為你們的同胞復仇吧!」

舉起的手向下一揮,「全體上馬!進攻!」

「兀蘭必勝!」無數的嗓門齊聲大吼著,疾速的馬蹄如狂風驟雨般猛烈的踏在大地上,引起一陣陣心悸的震動。

我翻身上馬,又望了眼腳下的土地,一抖韁繩,漠然的沖向戰場。

不過是又一場戰役。

騎兵從山頭衝下去的位置取得刁鑽,正好將對方的戰線攔腰斬斷,一直勉力支撐著的左軍頓時大緩了口氣。我隨着形勢掩殺進混戰的陣營,避開眼前的馬刀,剛剛一刀斬倒那個狄支騎兵的時候,周圍突然傳來一片大聲呼叫,「展將軍!」

我倏然抬頭,透過眼前不斷廝殺晃動的人馬,一眼瞥見遠處兩員大將交錯的身影。

展雲背對着我的方向,似乎不穩的在馬上晃了晃,就在那個瞬間,我清楚的看見對方高高揚起的馬刀,對準展雲當頭斬下!

電光火石的剎那,我反射性的彎弓一箭射過去。

匆忙間來不及對準,那箭只射入了對方將領的肩胛,馬刀斬下的速度緩了一緩。

也幸好這緩了一緩,展雲已經迅速的坐穩,在頭頂架住劈來的凌厲一刀。

雙方坐騎乍錯即分。

展雲回過頭來,向來不苟言笑的那張臉上居然露出一種嘴角翹起的奇怪表情。然後他對我伸出一隻拇指,彎了一下,又伸出一根食指,指著敵方大將彎了三下,揮揮手。

我愣了愣,不由自主的去看展雲身後的親兵。

圓臉的親兵大叫道,「昭將軍,展將軍說感謝你,今天的塔龍很不好對付,請昭將軍當心!」

我無奈的點頭表示了解。

把弓收回去,騰出一隻手正欲撥正馬匹,周圍突然傳來一聲大喝。我抬眼望去,塔龍把肩頭的箭矢用力拔出拋到地上,一夾坐騎,對着我疾沖而來!

一聲大響,兩刀相交,激出的火花四濺。

我的手臂猛的一麻。這塔龍好大的力氣!

兩人相距不過咫尺,近到彼此能清楚看見對方的面容。

塔龍架開相交的刀鋒,拖着刀柄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度,兩馬交錯的瞬間,他突然反手橫揮,那道白色的弧度閃著冷光,遽然又到眼前!

我大吃一驚,竟然是一招二式的連環刀!

腦子裏剛剛閃過這個念頭,練武多年的身體已經自動反應,也是反手一刀,「當」的一聲脆響,硬生生在離腰寸許的地方格開刀鋒。

急抖韁繩,坐騎立刻向前急奔,和塔龍徹底錯開,迎面的寒風吹在身上,一身冷汗。

撥轉馬頭,回望來處,塔龍勒住了馬,在十丈處傲然注視。

「你就是殺了察木爾的那個兀蘭將軍?」他說的居然是大陸通用的兀蘭語,腔調有些怪異,卻相當流利。

我沉聲回答,「殺了察木爾的是我。你又如何?」

「報上名!」塔龍驅動韁繩,策馬迎面疾馳奔來。

雙刀交接的瞬間,又是一聲大響,「易昭。」我架住他的刀勢,冷冷道,「不是兀蘭人!」

來往幾個回合,眼看着拖住的對方騎兵已經漸漸圍攏過來,我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格開塔龍的刀,大喊道,「走!」

周圍的兀蘭兵殺出重圍,聚攏著向西北方向撤退。

塔龍殺的性起,果然喝令身邊士兵跟隨,向兀蘭軍撤離的方向追擊而來。

我落在最後,和後面的追兵走走打打,勉強退到幾里之外,身上的鮮血已經沾滿戰甲衣袍,分不出是自己的還是濺上來的了。

荒原的廣闊地勢在邊緣逐漸收縮,這裏雖然還是寬闊,但兩邊的丘陵小山增多了不少,已經遠遠沒有原來荒原的遼闊了。撥轉馬頭,衝上右邊的一個山坡,迎面看到幾排兀蘭步兵站在山坡凹下去的部分。風鎮羽在最前面,沖我點了點頭。

我在步兵的後方勒住韁繩,駐馬凝視。

在我的眼前,步兵迅速把那十幾輛笨重的馬車推上山丘,上百個人手動不停,瞬間就把馬車四壁的木板全部拆下來,露出馬車中隱藏的東西。

面前出現的,赫然是十幾架火炮!

不過片刻之後,遠方傳來了追兵的喧嘩聲音。騎兵的馬蹄聲驚天動地。

風鎮羽站在火炮旁,注視着士兵將黑色圓形的彈藥裝填完畢,工匠們小心調整發射的角度。

「風將軍。」觀察的士兵小跑着過來,低聲道,「塔龍在最前面,怎麼辦?」

風鎮羽皺了皺眉,「算他走運。」隨即喝令道,「還是依計劃行動。」

喧嘩聲由遠而近,等到追擊的騎兵在眼前通過一半的時候,風鎮羽向下用力的一揮手。

十幾架火炮同時轟鳴,長達數百丈的地面同時被衝天而起的硝煙淹沒,地面出現了巨大的深坑,深坑周圍的數百名黑颶風騎兵瞬間屍骨無存。

僥倖沒有被波及的軍隊兩端,戰馬驚的長嘶人立而起,怎樣也控制不住,炸藥的巨大威力之下,人類的肉體顯得如此的脆弱不堪,驚恐的神色第一次在彪悍的狄支士兵的臉上顯現出來。

「第二排上,裝填好了彈藥立刻發射!」風鎮羽喝道。

又一輪的火炮齊發,荒原之上血肉橫飛。

狄支的將領大聲呼喝着,安撫驚惶失措的士兵,厲聲命令部下有秩序的撤退。

又一聲巨響。

山後數萬人馬齊聲大喊。霍平帶着埋伏多時的最後一路伏兵衝殺上去。

注視着眼前的景象,風鎮羽笑了。

「昭將軍。」他幾步走過來,微笑道,「不必再看下去了。我們已經勝了。」

※※※※※

大陸歷723年4月22日。

兀蘭帝國搜集大陸最領先的技術,傾盡全國能工巧匠試驗數載所製成的十五架火炮,首次出現在大陸的戰場上。消息傳出,諸國震動,各國主君相顧失色。

當日一場混戰,狄支國五萬黑颶風軍折損七成以上,狄支最精銳的騎兵軍團折戟劍門關。

4月23日。

兀蘭軍收復劍門關,收葬黑騖軍將士屍骨數萬,俱葬於關內荒原,首向故國。

4月27日。

兀蘭軍主帥莫炎親率三軍,灑酒祭奠陣亡將士於洛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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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寂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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