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籬笆落下的瞬間,眼前的一切,無論是人的動作還是周圍的旋轉的楓樹幻象,彷彿都停下來了。只有秋蟬的鳴叫聲斷斷續續的傳入耳際,清晰得刺耳。

一聲長嘆悠悠傳來,蒼老的聲音帶着數不盡的滄桑之意,「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朱兄,我們還要再試下去么?」

沉寂了片刻,另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來,輕喟道,「罷了。已經很清楚了。」

雁非的眼前突然一陣朦朧閃爍,包圍了他們許久的幻象就像突如其來那樣,又悄然消失了。夜空中的群星璀璨,大片的楓樹林就分佈在幾步開外的地方,颯颯作響的楓葉在風中閃著暗紅色的光澤。

幾個人影從樹林暗處走出來。為首那人身材高大,花白的長髯隨着腳步在風中飄動不止。

被籬笆覆住的人影下方動了幾下,朱慕雲的聲音驀然驚呼起來,「爹爹!」

淡淡星光照在那人的臉上,來人不是別人,居然正是朱慕雲的父親,武林名宿朱開南?!

眼前人影一晃,雁非猛然掙脫了蒼子夜的桎梏,幾步走上去,盯着朱開南的目光中全是冷冷寒意,「朱老爺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開南望了望朱慕雲,濃眉深鎖,轉頭對另一邊的雁非苦笑道,「雁小兄弟請放心,關世侄身體無礙。」

話音未落,果然見籬笆又動了幾下,被壓在下面的關小開抬手把籬笆推開,慢吞吞的跪坐起來,摸著自己的背痛得直抽氣。

朱開南道,「那籬笆上的刀刃只不過是木板夾硬紙片而已,看起來好像真的,其實傷不了人。關賢侄,蒼賢侄,雁賢侄,多有得罪,老夫實在抱歉的很。」

關小開揉着酸痛不休的背部,越想越氣,忍不住大聲道,「朱老爺子,你是不是太閑了?這樣折騰我們,剛才嚇掉我半條命啊!」

朱開南苦笑道,「就算是老夫當真無聊,又何苦這麼折騰各位?還不是為了小女慕雲,唉唉。」

關小開聽到「小女」二字,神色登時一呆,臉色竟象開了顏料坊似的,乍青乍紅。他的視線挪向坐在旁邊的朱慕雲,結結巴巴的問,「你……你是女的?」

朱慕雲雙頰暈紅,咬着嘴唇低頭不語。

關小開獃獃的把頭轉向雁非的方向,雁非的表情沉着。又看看神色不動的蒼子夜,他吃驚的道,「你們……你們都知道?」

雁非嘆氣,「也只有你這傻小子不知道。」轉頭問朱開南和身旁長鴻,普陀等幾個武林名宿,「你們是不是跟了我們一路?路上所有莫名其妙的襲擊都是你們做的?」

長鴻道長笑嘻嘻的稽手為禮,笑道,「不瞞各位少俠,我們幾個老頭子是始終跟在你們後面的,一路之上跟着你們披荊斬棘,頗為吃力啊。」

蒼子夜冷冷介面道,「你們幾個武林前輩放着大好日子不過,卻要去學那雞鳴狗盜之徒偷盜銀兩,被後輩追的奪路而逃,你們幾個果然是太閑了么?」

「咳咳~」普陀老和尚乾咳幾聲,念著佛號道,「我們也是為了慕雲侄女着想。聖人有雲,『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牢其筋骨,餓其體膚』,所以我們幾人私下認為,若是平平安安毫無挫折困境,則無法彰顯這次試煉之成效也~」

朱開南驀然長嘆一聲,打斷了普陀的話,「如今試出結果來又如何?罷了!」

他抱拳團揖道,「不瞞各位少俠,此次之所以設計這次行程,而後幾個我們老頭子又跟在後面故弄玄虛,只是因為小女對蒼賢侄鍾情……唉,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們一路也看在眼裏,不勉強蒼賢侄了……唉唉。」

朱慕雲神色黯然,低頭不語。

朱開南望望愛女,苦笑道,「如今既然已經到了金陵,不如就在小犬府邸盤亘幾日,幾位賢侄意下如何?」

雁非遲疑了一下,正準備開口回絕時,關小開用手肘捶捶他,「大雁,這一路累得半死,我們就去歇歇好不好?」

雁非望着他。關小開雖然在和他說話,但眼神,視線,卻無時無刻不在瞟著朱慕雲的方向。

他心裏暗自嘆了聲,伸了個懶腰,揚聲笑道,「如此甚好!正好我們都累了,有個地方能白吃白住還不用被小開罵,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朱開南笑着伸手引路,「哪裏哪裏,犬子的宅子離這裏已經不遠,那我們就走罷。」

見他們幾個老人當前走路,後面的關小開用力一拍雁非的肩,樂滋滋的低聲道,「好兄弟,謝了!」

雁非笑了笑,蒼子夜黝深的目光如芒針刺背,他卻裝作沒有看見,牽着韁繩跟上前去。

***

當夜,幾人棲在朱府。

晚上筵席間朱慕雲沒有出來,關小開魂不守舍。

平日裏說話最多的就是關小開和雁非,今日不知怎地,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沉默下來。雁非是不說話,關小開卻是滿臉心事重重的神情。再加上蒼子夜一個時辰可以不說一句話的脾氣,席間雖然有朱開南身為主人的熱情招呼,這頓飯卻還是吃的淡而無味。

食不甘味的扒了最後幾口飯,關小開推開碗筷站起來,「我先出去走走。」

見主人微笑點頭表示同意,他往門外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大雁,你也出來一下好不好?」

雁非摸摸鼻子,二話不說的跟着走了出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了幾十丈出去,關小開悶着頭越走越快,走到最後象是在小跑了。雁飛也不說話,只是跟在後面走得不緊不慢。

經過一個拐角的時候,關小開突然猛地停住了腳步,「不行,我還是要說!」

烏黑的眼眸沉靜的望着他,「對誰說?說什麼?」

「我要對雲老弟……不,是慕雲說!」關小開抓着頭髮道,「本來以為她是男的,我不敢跟她說我喜歡她,現在知道慕雲是女孩子了,我……我為什麼不跟她說?」嘴裏說個不停,人卻是走來走去,滿臉煩惱不已的神情。

雁飛的神色不覺凝住。

大腦如被抽空般的空白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的接下去道,「小開,這是一輩子的大事,老老實實的跟我說,你是真心喜歡她么?」

關小開不知不覺的漲紅了臉,認真的道,「是啊。可是她……唉,她是喜歡蒼子夜的。我現在如果跟她說,那豈不是趁虛而入……」

雁飛靜默了片刻,突然用力捶了他一拳,「傻小子,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婆媽了!現在就去她的房間,把你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如果她不答應又有屁用啊。」

「笨!」雁非在他額頭狠狠敲了一記,「答不答應是她的事,說不說才是你的事啊!」

關小開捂著額頭呆了片刻,突然跳起來大笑道,「對啊!我為什麼要在這裏煩自己啊!大雁你說得對,我這就去!」

雁非笑了笑,目送著關小開的身影小跑着遠去。

小開在席間只顧想心事,根本沒有發現朱開南注視他的嘉許眼神,雁非卻是看得一清二楚。這試煉雖然試出蒼子夜的無意,卻也試出了關小開的真心。

世上有幾人願意為了救心愛的人而死?擇婿如此,夫復何求?關小開只要一開口,朱開南絕無不允的道理。

雖然明知道這些,卻還是任他去了。

這樣的結果……對他是最好罷?

關小開離去的瞬間,滿溢在周圍的活力與熱鬧也隨着他一起離去了。

夜涼如水,雁非靠在涼柱上,仰望星空出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的大院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隱約傳來「姑爺」,「恭喜」之聲不絕。

幾個小僕飛奔著跑過旁邊,一邊跑着一邊大聲叫道,「大喜事!老爺答應了關公子的提親,關公子就要成為我們朱家的姑爺啦!!」

雁非一驚,站直了身體。

就在這裏,遠處隱約傳來關小開的大嗓音,「大雁,她竟然答應了!朱伯父也答應了!!」

淡淡的星光下,依稀看到他的身影從花圃向這個方向跑近。

聽着那興奮的聲音,雁非的心裏倏然一酸。

內心深處壓抑了許久的某種不知名的情愫突然的泛起來。自己是應該留在這裏,笑着對他說聲恭喜的,不是么?

只是此刻,他卻做不到。

雖然已想到這樣的結局,然而,當事情真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他卻說不出恭喜,甚至連一個微笑都擠不出來。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掛着燦爛笑容的臉上寫得滿滿都是幸福,雁非倏然飛身直越過朱家大院的高牆,淡淡的身影漫無目的的沿着大街飛掠而去。

漫無目的的奔了幾里地,眼前城牆高聳,似曾相識,竟是回到了傍晚入城時穿越的那道城門邊。

守衛認得雁非是城南朱家的客人,當即放他出了城門。

雁非苦笑幾聲,索性沿着來時的那條路,慢慢往前走。

不多時,又到了那片楓樹林,眼前那道清冽的小溪仍然在淙淙的流淌著,在夜色下閃閃發着光。

雁非走過去彎下身子,雙手掬起一捧清涼的溪水。

泛起漣漪的水面映出模糊的倒影來。雁非的視線茫然的落在水面上,定定注視着自己的影子。

這憔悴的神色,這無神的雙眼,分明是個為情所困的俗世男子,又哪裏是江湖中那個懶懶散散什麼都無所謂的大雁?!

雁非對着那倒影苦笑幾聲,隨手將那一捧的水全部潑到自己臉上,閉上眼睛。

微笑,輕輕揚揚的微笑。只有這樣笑着,才是旁人記憶中的那個雁非,才是小開認識的那個雁非,他最好的兄弟。

心境似乎平靜一些了。這樣的自己,應該可以回去賀喜了罷?

他微笑着睜開眼睛

小溪水波如鏡,在自己的倒影身後,赫然映出了另一個人。

那雙向來冷漠孤傲的眼睛,此刻定定的望着自己,竟激憤的如噴出火來!

雁非的聲音中滿是掩飾不住的詫異,「是你?你來做什麼?」

不待回答,語氣一轉,他又輕鬆的笑道,「啊,我睡不着出來走走,你也是罷?正好我們一起回去……」

話音未落,蒼子夜的眼神驀然轉冷,冷的似冰。

他突然幾步走到雁非面前,用力把他整個人按倒水裏!

溪水激冷。眼睛,耳朵,皮膚,在瞬間全部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只有冷水的窒息感鋪天蓋地的從四周湧來。

被大力按住肩膀,雁非在水中劇烈的掙紮起來,那股力道又突然一松,蒼子夜揪緊雁非濕淋淋的長發,把他從水裏拉起來,迫他仰起頭看他。「就為了一個關家的男人,你把你自己弄成什麼樣子!」

捕獲雁非瞬間閃過的痛苦神情,蒼子夜的眼神更冷,「我這就去殺了他!」

「不許你動他!」

暴怒的聲音乍然響起,雁非霍然站起來,盯着蒼子夜的眼眸中暗色轉濃,一字一頓的道,「如果殺了他,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蒼子夜呆了呆,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小非,這麼多年了,你從來沒有吼過我。今天,你第一次和我翻臉,居然是為了關小開!」笑容一斂,他冷冷道,「你對他的那種齷鹺心思傳出去,只會讓武林齒冷!」

雁非笑了笑,挺直了身體,伸手把額頭幾縷濕淋淋的雜亂髮絲撥了撥,慢慢道,「齒冷?你對我的那種心思如果傳出去,只怕蒼家在武林就難以立足了!」

蒼子夜的身子猛地一震!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的交匯在一起。那同樣飽含着痛苦的神色間,凝聚了太多無法言諭的東西。

雁非眉宇間的嘲諷漸漸褪去,露出幾許疲倦的色彩來。「我要回去了。」

濕透的衣服貼在皮膚上,難受的很。

小開找自己找得着急了吧?每次遇上特別高興或是特別傷心的事情,他心裏總是憋不住,喜歡找個人說個痛快才好。回去之後要快些換身衣服,免得他發現異樣……

手腕突然一緊,兩隻手被牢牢握住了。

雁非吃驚的回過頭去,那雙黑玉般的眼眸,那雙平日裏總帶着冷漠意味的眼眸,此刻卻閃爍著陌生的光芒。

僅僅是拉住手,僅僅是走近了幾步的間隔,一種異樣的感覺卻油然升騰而起,泛起在緊密牽扯的兩人之間。

蒼子夜的聲音低沉,「你準備就這麼若無其事的回去了?真是過分。」

望着那異樣的眼神,雁非的臉色微微的變了。「你想幹什麼?」

他用力的掙了幾下,蒼子夜的手上蘊了內力,如鐵箍般緊緊勒住雙手的脈門,就是不放手。

「每次都是這樣,自以為是的安排一切,以為做什麼都是為了別人好,欺著,瞞着,表面一套心裏一套,越是在意的就越裝作不在乎,你從小就是這種討厭的性子。」

雁非的臉色唰的變了,變得煞白。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望着對面緊緊禁錮住自己的人,勉強的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小夜……」

「以前什麼都不和我說,現在呢,你又準備什麼都不和他說,讓他始終瞞在鼓裏,然後你又準備從他身邊退出了,對不對?」

微微的軀體抖動從緊扣的手指間傳來,蒼子夜的眼眸變得更加黝深了,「你以為你變了么?這麼多年,你根本什麼也沒有變。你表面上活得越灑脫,你心裏就越脆弱。」

手腕用力,一隻手把他的雙手扣到頭頂上,俊美的面容接近雁非蒼白的臉頰,溫熱的鼻息輕輕的吹拂在脖頸間,「你這個不敢面對感情的懦夫。」

修長的手指往下用力一拉,裂帛聲清脆的響起,坦露出大片平滑光澤的肌膚。

溫溫涼涼的光滑觸感傳來,敏感的肌膚在撥弄之下繃緊如弓,手指所及之處立起無數小小的戰慄。雁非低喘着急促道,「住手!」

蒼子夜眼中異樣的光芒更盛,手指順勢滑下,停滯在小小的突起上,與此同時,他低下頭去,狠狠在肩胛上咬了一口。

雁非悶哼一聲,痛得倒抽口冷氣,多了幾分沙啞的聲音中帶着慍怒,「你瘋了?快放開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唔……」蒼子夜的唇覆蓋上來,堵住了他沒有說完的話。

口腔中帶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剛才那一口定然是咬出血了。舌尖不停的探觸追逐著,如同一場你追我逃的遊戲,疲累無休。

寬大的手掌沿着腰身滑了下去,猛然扯開了腰帶。火熱的軀體嵌進兩腿之間,鮮明的感觸隔着單薄的衣料傳來的時候,雁非的身體忍不住微微一抖。

深夜的寒意被強力驅散了,身體感受到的,心裏升騰而起的,儘是熾熱的慾望。

低低的喘息聲哽在咽喉里,掌心,指尖,長期握劍磨出繭的粗糙的手,在身上不斷的遊走着,帶着挑逗性的四處摩挲搓弄著。

身體不受控制的熱起來了。

手上的桎梏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雁非閉着眼睛,暗自運氣於指,悄無聲息的點向蒼子夜的腰間大穴

「啊~」驀然響起的痛呼聲控制不住的逸出來,身體最脆弱的部位被狠狠握了一下,雁非臉色煞白,咬着牙望着對面的人,「放開……你他媽的放開我!!!」

蒼子夜抿緊了薄薄的唇。向來平靜漠然的眼神中滿盛着激烈的情感,長期以來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激烈糾葛,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突然泛了上來,變得連自己也無法控制。

就在他的對面,飽含着赤裸裸的痛苦眼神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平日的雁非了。

而失去了漠然平靜心境的他,也不再是平日的蒼子夜……

紛亂的衣料抖動摩擦著,肢體糾纏在一起,壓制住他瞬間的劇烈掙扎,雙手固定住他的腰身,一寸一寸的,緩慢卻堅定的挺身進去,火熱的肌膚以最為親密的方式,緊緊契合在一起。

低低的哽咽聲從喉嚨壓抑的傳出來。

瞬間被撕裂的眩暈感鋪天蓋地的淹沒了所有的知覺,雁非緊緊咬着嘴唇,強行把後半截的聲音阻止在咽喉里,捏緊成拳的手掌中,指節捏到發白,指甲已經掐進肉里。

「你……」他急促的喘息了幾聲,勉強將那劇痛壓下去,聲音沙啞,「你說過不逼我的……」

蒼子夜低下頭,用唇堵住了雁非的聲音。

滿是情色意味的摩擦聲響不斷的放大,淫糜的喘息聲彷彿瀰漫整個天際。恨不能捂住耳朵,卻阻不住那羞恥的聲音。恨不得是惡夢沒有醒來,卻明知道身在真實人世。

視線模糊成一片,恍惚朦朧中,雁非隱約聽到遠遠傳來的抽氣聲。

他苦笑。

兩個男子在荒郊野合,這場景,無論是誰見到了,只怕都會嚇得不清罷!

索性閉上眼睛,痛到麻木的身體靠在背後的樹上,當作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到,這樣於人於己都免得尷尬。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卻帶着明顯難以置信的顫動聲調,清晰的傳入耳際,

「大雁?」

雁非的身體突然一陣劇烈的顫抖!

睜開眼睛,看清來人的時候,他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中滿是絕望的音調。

「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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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雁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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