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武林中最大的門派,名為天門。

天門分為東、南、西、北四門,分別由東方、南宮、西門和北堂四大姓氏執掌,控制整個江湖白道,權傾天下,一時無二。

這一代的天門四門主分別是東方曦、南宮晏、西門越和北堂傲。

東方曦是文國皇室出身,風流不羈,隨意妄為,整日穿梭於花街柳巷,對門中之事疏於管理。

南宮晏性情穩重,辦事周密,責任感強,坐鎮天門總舵,是現在四方門的實際領導者。

西門越性情疏狂,脾氣霸道,在江湖上人稱霹靂閻王,近而遠之,但治軍甚嚴。

北門門主北堂傲,出身明國貴族,世襲北堂王封號,性格高傲冷漠,對門下管理極嚴,處事不驚。

此時天下四分五裂,諸國紛爭,百姓們流離失所,但經過幾十年來的戰爭與角逐,天下逐漸出現一統的跡象。

其中國力日盛的,正是北邊的明國與南方的文國。

四天門雖是武林門派,卻與諸國皇室關係密切。

東門門主東方曦是文國皇帝的胞弟,而北門門主北堂傲則世襲明國北堂王封號,還是明國惠武帝的親外孫,因而天門的地位雖是武林至尊,卻又隱隱凌駕於江湖之上。

這一年除夕,難得天門四位門主齊聚在總舵浮遊居共度佳節。

還有一件喜事,便是半年前返回明國平息叛亂的北門門主北堂傲,不僅解決了國中糾紛,還攜未婚妻林嫣嫣一起返回總舵。

林嫣嫣原是北堂傲的表妹,當今明國端親王的掌上明珠,她與北堂傲多年未見,這次在北方故土重遇,朝夕相處,漸生情意,其母派人說親,北堂傲便應許了。

四天門中,只有南門門主南宮晏已經成親兩年,其餘三位都尚未婚娶。

北堂傲今年二十二歲,是四人之中年紀最小的,他這次定親,全天門都視為喜事,因此藉此新年之際大肆慶祝。

宴會既是年宴,也是北堂傲的定親喜筵。

四天門上下入得高階的近兩百口人聚在一起,聲勢甚是浩大。

整個年宴從正午開始一直持續到晚間,遲遲沒有結束的意思。

北堂傲坐在高高的主席上,身邊伴着未婚妻林嫣嫣,與其他三位兄弟共飲,一向冷艷高傲的臉上,竟然也有了淡淡暖意。

下側有幾桌大席,分別坐着各個天門的分舵舵主和高級將領。

靠近角落的一桌,北門第一武將言非離,臉色蒼白地隱在不起眼的角落裏。

言非離只覺得體內的疼痛漸漸加劇,自己越來越難以忍受。

抬起頭來望去,正好看見北堂傲夾起一片酥糕,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放入林嫣嫣碗裏。

林嫣嫣羞澀抬眼,二人四目相視,外人看來,只覺得情意綿綿,實是一對絕世佳侶。

心裏一陣椎心的疼痛!雖然明知不可以,可自己還是對那人存了非分之想。

多少次想斷掉這份不該有的情結,可是自己早已情根深種,心結糾纏,這份孽情,如何能解,如何能斷!言非離只覺得體內心上都在不停地鑽痛,好似要把他活活凌遲了一般。

持續一下午的年宴,那人自始至終未曾望他一眼,自己可以忍受身體上的千般折磨,可以忍受他的萬般冷漠,可是,卻無法忍受那人與心上人情意綿綿的樣子。

深吸口氣,強自壓下體內的痛楚,言非離吃力地站起身來,見眾人暢飲,無人注意自己,悄悄地自角落退了出去。

出了大堂,轉過長廊,還有忙碌奔走的下人自身旁經過。

言非離艱難地轉過浮遊居的正院,向北面行過幾個院落,漸漸走近偏僻的竹園,下人們的身影也幾乎看不見了。

突然腹中一陣劇痛,讓他再也忍耐不住,腳下一陣踉蹌,靠倒在身旁的院牆邊。

「唔……」壓抑的呻吟聲終於還是從嘴邊泄了出來。

言非離滿頭大汗,疼痛難忍,情不自禁地弓起身子,雙手按到掩在黑色風衣下高聳圓隆的腹部上。

腹中的疼痛與以往不同,漸漸越演越烈。

言非離緊咬着雙唇,喘息了一陣,繼續蹣跚地向竹園的方向挪去。

雙腿好像灌了鉛一般酸軟無力,幾乎支撐不住自己。

最糟糕的是,感覺腹中那個不斷蠕動的東西,正在漸漸下垂,一種沉沉的墜痛感讓他覺得自己的下腹也許會脹破掉。

看來「他」是迫不及待地要出來了……言非離心下有些惶遽,卻咬緊牙關,忍受着痛楚的折磨,靠着頑強的毅力,掙扎地向竹園方向捱過去。

短短的幾步路,卻好似永遠沒有盡頭一樣,終於走到竹園門前,無力地抬起手臂,撞開園門。

言非離緩了一緩,抬腳邁進去,誰知腹中驟然一痛,離了牆垣的依靠,腳下一軟,竟從三階台階上掉了下去,直滾落到院內。

「啊——」言非離情不自禁慘叫出聲,弓身抱緊肚子。

滾落時翻轉的身子壓到腹部,引起一陣極強烈的抽痛,體內好像有什麼東西破掉一般,渾身一個顫慄,一股灼熱的液體猛地衝出體外,延著雙腿間緩緩流出。

言非離蜷縮著身子倒在地上,雙手緊緊捂住腹部,再也無力起身。

大片大片的雪花不知何時紛紛揚揚從天空中落下,轉瞬間染白了地面,天色也漸漸昏暗下來。

前方正院的浮遊居里,年宴還沒有結束,看起來是要進行到深夜才能罷休。

熱鬧熙攘的聲音伴隨着絢爛的焰火,在寂靜漆黑的夜裏分外明顯,也襯托出北邊的院落更加荒僻而寂寞。

「啊……唔——」言非離低低呻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剛才有段時間他似乎昏迷了過去,醒來時早已被冷汗浸透的衣襟上落了層層霜雪,更加寒冷徹骨。

言非離此刻只覺四肢僵冷,可腹中卻火熱一般地疼痛,越演越劇烈。

好痛!言非離在雪中不斷掙扎,自己的房間近在眼前,可是他卻連爬進去的力氣也沒有。

誰來……幫幫我……幫幫我……一向堅強內韌的人,終於也忍不住在心底求救。

「非離!?」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言非離睜開迷離的雙眼,看見那個應該在大廳里伴着佳人慶賀喜筵的人,此刻竟然出現在這裏,一向清冷的雙眸正震驚慌亂地望着自己。

「怎麼回事!?你受傷了?誰打傷了你!?」北堂傲扶起他,又驚又怒地問道。

黑色厚重的風衣遮蓋住了言非離的身形,北堂傲看不真切,只感覺他渾身冰冷,抖得厲害。

剛才年宴中他便發現言非離臉色蒼白,神情憔悴,黯然的眸子一直注視着自己,可卻強忍着對他視而不見,後來見他不告而退,送林嫣嫣回去休息之後,想了想,便轉來竹園看看。

誰知遠遠望見院門大開,走近一看,言非離竟倒在石階之下痛苦呻吟,黑色風衣上已披了一層白雪,昭示着他倒在這裏已有一段時間。

北堂傲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闖進來打傷了他。

「門主……送我、送我回房……」言非離痛得大汗淋漓,幾句話說得極為吃力。

北堂傲將他攙扶起來,誰知言非離下身沉重,雙腿酸軟無力,根本站不起來。

見他如此,北堂傲更是吃驚,連忙雙手一橫,將他抱進屋裏,放到床上。

脫下已被大雪浸透的大衣,高高隆起的腹部赫然出現在眼前。

「非離,這、這是怎麼回事?」

「門主……請你快去、快去找秋、秋大夫……」言非離再顧不得別的,吃力地喘著氣,隨着腹中的絞痛,攥緊了身下的床單。

「非離,你到底怎麼了!?」北堂傲喝道,臉色由於驚怒已變得十分難看。

言非離只覺腹中的東西正在用力掙扎,極力想要脫離身體的束縛,他再也忍耐不住,避開門主的視線,絕望地道:「我、我的羊水破、破了……」

片刻之後,北堂傲臉色冷凝地帶着秋葉原匆匆趕來。

此刻言非離正疼痛不堪地在床上輾轉翻滾。

秋葉原一見他的樣子,二話不說,立刻上去一把把他按住。

「北堂門主,快幫我綁住他!別讓他傷到自己。」

秋葉原對北堂傲道。

北堂傲楞了一下,然後找出布巾擰成繩狀,將言非離的雙手捆綁在床頭上。

「門主……請、請您出去……不、不要在這裏……啊——」言非離全身除了痛還是痛,再也感覺不到別的。

可是與此相比,他卻更不願意讓門主看見自己尊嚴盡失的樣子。

北堂傲卻好似沒有聽見,只是動作有些粗魯地將他身上的濕衣脫下。

言非離早已全身無力,只好痛苦地倒在他懷裏,任由他扒掉自己的衣物,暴露出高聳圓隆的腹部。

北堂傲看着他原本肌理勻稱的身體變得如此畸形,身上的道道傷痕在蠕動鼓脹的肚皮上顯得更加猙獰,心中一緊,隱隱抽痛,但不知為何,卻又冒出一股怒火。

「言將軍,你的羊水破了多久?」秋葉原問道。

言非離疼痛之中根本無法計算,只能模糊地道:「好、好像是雪、雪前……」

「那你陣痛了多久?」

「唔……從、從年宴開始……」是了,從看見門主攜著美麗無雙的未婚妻出現在大家眼前開始,強烈的心痛就像傳染一般蔓延至腹部。

「什麼!?」秋葉原大吃一驚。

從午時的年宴開始到現在,少說也有近五個時辰了,而且他記得,言非離下午一直待在宴會上,甚至還與眾多兄弟一起為幾位門主敬過酒,這幾個時辰的陣痛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北堂傲同時一驚,神情一動。

熱水已經燒好,秋葉原的動作也越加嫻熟。

隨着陣痛不斷加劇,一波一波羊水也緩緩流出,胎兒漸漸擠到穴口。

言非離的呻吟越發粗重渾濁起來,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野獸,只知道隨着秋葉原的喝令聲不停地用力,但是在意識的角落裏,他卻清楚地知道門主就坐在他身旁,正看着他狼狽生產的難堪之態。

不論他怎樣哀求,北堂傲就是對他的請求無動於衷,冷漠而固執地留在屋裏。

從沒有像此時此刻,言非離但願自己能在痛苦中死去。

他努力想要抑制咽喉深處的痛呼,可是這又怎麼可能!

「嗯……啊——」抑制不住的呻吟聲漸漸變成驚叫。

下體幾乎要被撕裂一般地痛苦,簡直是一種非人的折磨,言非離的汗水不斷湧出,雙唇也被咬得鮮血淋漓。

聽着言非離破碎的叫聲,看着他生產的模樣,北堂傲突然站了起來,在屋裏不安地踱了兩步。

「秋大夫,他到底能不能平安生產?」即便他是再怎樣高高在上的門主,再如何冷靜過人,見到此刻這種情況也擺脫不了緊張和慌亂。

何況現在躺在那裏生產的甚至不是一個女人,而是自己的屬下,一個將軍,一個將軍!而以他對言非離的了解,此時即將從他腹中誕生的,肯定是自己的骨肉。

秋葉原額上也沁出汗水,聲音沉穩地道:「應該沒問題。

言將軍是摩耶人,體質特殊,既然能夠以男子之身受孕,自然也可以平安分娩。」

北堂傲聞言,心裏總算踏實點,不過凌亂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深夜來臨,年宴不知何時已經結束,喝得暢醉的人們漸漸散去。

大雪伴隨着寒風呼嘯着落下,迎來了大年初一。

沒有人會來這偏僻寂靜的北院,整個竹園白茫茫的一片,裏屋深處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幾不可聞。

天色將明時,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響起,終於宣告了言非離苦難的結束。

北堂傲心裏一直提着的那口氣,也豁然松下。

秋葉原將嬰兒用溫水洗凈,用剪碎的錦被裹住。

北堂傲銳利地瞥了一眼,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看見嬰兒的左胸上那塊鮮紅若血的梅花形胎記,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震,長眉微蹙。

那個胎記,歷代只有北堂家的長子才會繼承。

它不僅說明了嬰兒的出身,證明了他的身分,更是一種能力傳承的象徵。

沒想到,他北堂傲的長子,竟然會是一個男人為他誕下的,此事實在不可思議之極。

言非離整個人像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汗水淋漓,下身更是撕裂般地疼,但是孩子哭聲衝散了一切痛苦。

秋葉原將嬰兒抱了過來,輕輕放到他的枕邊。

言非離勉強撐起身子,凝神看了一眼,見孩子四肢健全,哭聲洪亮,好似沒有什麼問題,輕輕嘆息一聲:「這麼小……」接着便放下心來一般,立刻倒回床上,雙目閉攏,陷入筋疲力盡的昏睡中。

北堂傲也湊過去,俯身望了一眼嬰兒,只見皺巴巴的小臉哭得通紅,毛髮稀疏,額頭凸凸,眼縫也細細地像一條線……好醜!這是北堂傲心裏第一個反應。

他卻不知道,天下所有剛出生的嬰兒都是這樣的。

望着沉睡過去的言非離,北堂傲站起身來,對秋葉原道:「秋大夫,你在這裏照顧他,不要讓人進來打攪!還有,今天的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明白嗎?」

「是!」秋葉原恭敬地應道。

男人產子,此事本就非比尋常,何況還是四天門的北門大將。

當今亂世,諸國混戰,人口不足,各國為求人口保障,都極力打擊龍陽之好,同性相戀不容於世,是被人唾棄的,尤其是被人壓在身下的那個,更要被視為沒有廉恥、淫蕩下賤的異類。

沒想到,堂堂北門的第一武將言非離竟然會……

言非離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傍晚才悠悠轉醒。

醒來時聽到屋裏響亮的嬰兒啼哭聲,一時心下糊塗。

哪裏來的嬰兒?過了半晌,才恍然憶起:啊!那是我的孩子!秋葉原見他醒了,來到床邊,說道:「言將軍,你醒了。

我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讓廚房給你準備了些飯食,這就給你端來。」

「麻煩你了,秋大夫。」

言非離慢慢撐起身子。

下體仍然痛得厲害,全身酸酸沉沉的。

秋葉原扶他坐好,轉身要出去。

「等等!」言非離連忙喚住他,輕聲道:「孩子在哭……」秋葉原有些尷尬。

他雖是舉世名醫,卻也只有二十來歲,對於養育嬰兒全無經驗,甚至連接生都是頭一遭。

剛才他哄了半天,那孩子也不見安靜,心下正無可奈何,這時聽了言非離的話,想他到底是孩子的「母親」,便把孩子抱了過來,往他懷裏輕輕一放,說道:「麻煩言將軍哄哄他,我去去就來。」

說着連忙出了屋。

言非離抱着孩子,手足無措。

這個孩子雖然是自己生下的,但他到底是個大男人,怎麼懂得這些哄孩子的事。

此時把他抱在懷裏,見他細細小小,柔柔軟軟的模樣,不由得心中恐懼。

這麼弱小的生命,真的能長大嗎?言非離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把他弄壞一般。

過了半晌,才笨手笨腳地試着輕拍了幾下,可孩子還是哭鬧不止,小臉漲得通紅。

言非離一陣心疼,不由得心慌起來。

想到這孩子來得古怪,自己堂堂五尺男兒竟然會懷孕生子,實是不可思議之極,不會因此,這孩子會有什麼問題吧?想到此處,登時冒出一身冷汗。

秋葉原端著食物進來,言非離如見救命草一般,連聲喚道:「秋大夫,您快來看看,這孩子是怎麼了?為什麼一直在哭?是不是病了?還是哪裏不舒服?會不會有什麼毛病?」

「沒關係,沒關係。言將軍,您別緊張。我剛才問過了,這孩子可能是餓了。我在膳房要了一碗小米粥,喂他喝了就好了。」

秋葉原放下手裏的托盤,拿過一碗小米粥,想起自己剛才在廚房向廚娘討來的經驗,不由得暗罵自己愚蠢,竟然沒想到剛出生一日的嬰兒是因為肚子餓了,才哭鬧不休。

言非離也恍然大悟。

想到一般女人生了孩子都要餵奶的,不由得羞窘不已。

兩個大男人笨手笨腳地給他餵了小半碗米粥,孩子終於滿足地安靜了下去。

言非離看着懷裏漸漸睡去的嬰兒,心裏充滿一種奇妙的慈愛之感。

孩子眯著的眼睛,蜷縮的小手,微張的小口還會不時地打一個小嗝,實在可愛之極。

秋葉原看見言非離對孩子憐愛的表情,不禁心下動容。

回想起大概半年前,言非離因為身體不適暈倒在校場上,被送來他這裏診治,自己為他把脈后大吃一驚。

即使對自己的醫術極有自信,秋葉原還是經過反覆的確認后,才將此事如實相告。

當時言非離也震驚無比,錯愕地看着自己,和他一般不敢置信。

可是後來,事實卻證明此事確實千真萬確,不由得二人不信。

秋葉原知道很久以前曾有一少數民族,名喚「摩耶」。

那個民族無論男女都能生育,因此被人視為異類。

後來經過幾代戰亂,大約一百多年前與其他一些少數民族一起漸漸地滅絕了,現在已幾乎被人遺忘。

難道言將軍有摩耶血統?是摩耶族的後人?秋葉原經過推測,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也詢問過言非離。

可是言非離乃是戰亂中的孤兒出身,連生身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自己的種族問題?不過是不是摩耶族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言非離如何才能把孩子順利生下來。

秋葉原建議他安心休養,不要做劇烈運動。

好在當時門中的一場戰事剛剛結束,門內沒有什麼大事,北堂傲又回了明國,言非離倒真是難得清靜。

他一向住在偏僻的竹園,少與他人交往,又刻意掩飾,在秋葉原的幫助下,此事竟一直未被他人察覺。

其實算算日子,言非離的生產之日差不多就在年關這幾日,只是秋葉原一直忙於春節的諸多事情,竟給忘記了。

一直以來,秋葉原也很好奇這個孩子到底是怎麼來的,或者說,他在好奇這個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是誰。

只是秋葉原一介醫者,不便過問病人私隱,與言非離也一向交情不深,所以雖然心中好奇,卻也從來沒有問過。

但是,此時看着言非離對孩子情深意切的憐愛之情,秋葉原終於忍不住,道:「言將軍,此事也許秋某不便過問。只是現在你已經平安產下了嬰兒,最好還是讓孩子的父親……嗯、我是說另一位父親,知道此事比較好。」

言非離聞言,全身一僵,臉色也有些蒼白。

「言將軍,對不住,是在下交淺言深了。」

秋葉原見狀連忙道歉。

「哪裏,秋大夫對在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實在無以為報,何來交淺言深之說!」言非離微微苦笑,「只是這件事,在下實在不方便說,還請秋大夫見諒。」

秋葉原為自己的冒昧感到慚愧,關切地道:「可是此事北堂門主已經知曉,不知言將軍打算如何向門主解釋?」

言非離忽然手臂一緊,嬰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二人驚慌,手忙腳亂地哄了半天,又給他換了尿布,過了好半晌才慢慢讓他安靜下去。

經過這番折騰,言非離有些疲憊,秋葉原便把孩子抱到一邊,讓他躺下休息,剛才的問題早被拋在腦後了。

秋葉原端著飯食餐具出去后,言非離轉頭看向枕邊的孩子,心下惶遽不安。

這個孩子,不知門主到底作何感想……言非離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之中聽見哭聲,倏然驚醒。

「誰!?」言非離劈手一掌,風聲掠去,那人回手撥開,輕易地化解了他的招式。

「門主!?」黑暗之中,那人抱着嬰兒,一身白衣,冷艷若雪,正是北門門主北堂傲。

「門主,您、您這是……要做什麼!?」言非離驚疑不定,聲音微顫。

北堂傲淡淡地道:「我要把孩子帶走!」

言非離渾身一震,「撲通」一聲,翻身下床跪倒在地。

「門主!」

「非離,你起來。」

「門主,求您把孩子留給我!我會悄悄撫養他,沒有人會知道,我……」

「非離,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知道嗎!?」北堂傲打斷他,「這是我的孩子,我有權帶他走。」

言非離只覺眼前發黑,腦中一片昏眩,他蒼白著臉色,嘴唇抖了抖,卻說不出話來。

北堂傲把孩子抱緊,緩下口氣道:「一個孩子不可能有兩個『父親』,既然他是我的兒子,就不可能是你的。非離,我知道這麼做對不起你,可是你我都知道,我不可能把他留在你身邊!我也絕不會讓北堂家的血脈流落在外!」

這個孩子左胸上的梅花胎記,是北堂家長子才會繼承的最好的身分標記。將來有一天,這個孩子必定是要回到北堂家的,如果現在將他留在言非離身邊,將來又如何對眾人交代?

言非離心中劇痛。

孩子仍在哭鬧不休,這哭聲揪得言非離心碎。

北堂傲想起那一次錯誤的意外。

本以為那件事只是鏡花水月一場,過去了也不會留下痕迹,二人都可以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誰又能知道言非離竟然體質特殊,因此以男子之身受孕,並真的平安產下了這個意外的結果。

此事何等驚世駭俗,若是傳了出去,對自己和言非離都沒有任何好處。

想到此處,北堂傲硬下心腸道:「非離,你不要怪我。」

說着轉身就要離去。

言非離見狀,大腦猛然間失了理智,待回過神來,已經一掌劈向了門主。

「言非離!你竟敢偷襲本座!?」言非離心下慌了一瞬,但立刻被即將失去孩子的恐懼擄獲,咬牙搏了上去。

北堂傲大怒。

他出身尊貴,高高在上,生平最惱的便是別人違抗他的命令,何況此人竟是言非離。

本來已經因他莫名生子而心煩意亂不已,此時更是怒火中燒,回手擊了回去。

言非離身體正常時也未必是北堂傲的對手,遑論此刻產後未愈,氣血兩虧。

一掌被擊到胸上,登時胸口一窒,踉蹌跌到床上。

「言非離,你今日以下犯上,本座不和你計較!只是孩子的事你最好從此忘記,永遠不許再提起!」北堂傲冰冷冷地說完,抱着大哭不止的嬰兒徑自離去。

「不——」言非離絕望地倒在床上,眼睜睜地看着門主抱着他的孩子離開,心中又急又痛。

剛才受那一掌滯在胸口的鬱氣再也壓制不住,猛地躥上,喉口一甜,「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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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情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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