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言非離從藥性中醒來,也不清楚是什麼時候了,地牢裏黑洞洞的,那盞油燈已經燃盡,伸手觸摸,燈盞涼冰冰的,可見已熄了一段時辰。

言非離全身無力,手足虛軟,腦子還有些暈眩,留着藥性后的殘餘。

大致估算一下時間,恐怕已過了一夜。

勉力爬起身來,仔細觀察這個地牢。

除了鐵門上的那個小窗,整間屋子可說是密不透風,一個靠牆簡單的木床,旁邊還有一個小桌,油燈便放在上面,一個簡陋的茶壺,裏面意外地盛着清水。

床頭牆上錮著深入牆裏的兩個鐵鏈,顯然是用來鎖人的。

只是,他們倒沒用這個來招呼他。

這樣一間周密的地牢,絕不是一朝一夕建出來的,也不是兀傑這樣一個異族人一進城就能找到的,可見城裏必然有人接應。

而敢在這種非常時期接應滇人的人,不僅要在華城有一定的權勢,恐怕還會別有圖謀。

言非離何等樣的人,只從這間拘禁他的小屋,便推斷出了種種情況。

他在地上和牆壁都趴伏片刻,希望能聽到什麼,可惜他內力全失,無法察覺出太多情況。

他覺得有些奇怪。

昨日聽兀傑的語氣,分明對他怨恨甚深,把他抓來是為了給弟弟報仇。

既然如此,何不給他個痛快,偏要用這種詭異的手段報復他。

聽說滇人餵食迷陀仙是為了控制人的神志,難道他們想用這種方法控制自己?言非離從懷中摸出一物,正是給離兒買的那個撥浪鼓。

手指輕輕撫過鼓面、鼓身、鼓墜兒,一遍又一遍。

如果兀傑真的以為利用迷陀仙就能控制他,那就大錯特錯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真到了無可挽救的時候,他寧可自決,也絕不會被滇人利用,更妄圖用這種葯來侵蝕他的神志。

他心智堅定,不是肯輕易服輸的人。

言非離隱隱覺得兀傑抓他好像還另有目的,他倒要看看,這個一向以狡黠狠絕著稱的滇將到底有何打算!想起自己失蹤應該也有一日。

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們今天就應離開華城,返回總舵。

如果路途順利,大約十日後便可抵達,到時……就可以見到離兒了。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突然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不知道門主現在在做什麼?自己失蹤,他是否會擔心?是否在尋找自己?

言非離疲憊地靠在床頭,正胡思亂想着,突然腳步聲響起。

言非離將小鼓放回懷裏,坐起身來,大門打開,那個黑衣人端著一盤食物進來。

「嘿嘿,言將軍,迷陀仙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欲仙欲死啊?」言非離沒有理會。

那人徑自把食盤放下,陰陰笑道:「這些食物裏面什麼也沒有,言將軍儘管好好享用吧,你不吃也沒關係,一頓兩頓又餓不死人。不過空着肚子享用第二顆迷陀仙,恐怕言將軍會受不住。哈哈哈……」那人大笑着離開。

言非離看着這些食物。

一碗粗糙米飯,一碗青菜,再沒有別的。

那人的話言非離自然不信,可是他也知道迷陀仙的厲害。

也不知那藥物成分為何,清醒后他便發現體力消耗甚巨,好像和十幾人動過手一般。

言非離暗忖不吃點東西只怕真的抗不住,便把米飯吃了,青菜卻一口未動。

用過飯後沒多久,黑衣人再次推門而入,二話不說,又給他喂下一顆迷陀仙。

「言將軍,好好享受享受,待會兒有好戲給你看!」那人獰笑着,端著膳盤走了。

言非離待他前腳離開,立刻撲到牆角,將手伸進咽喉,從裏面嘔出一塊碎布。

原來他將衣衫一角撕碎塞進喉嚨深處,以阻擋藥性。

只是為了怕被黑衣人發現,碎布深入咽喉,嘔出時費了些力氣,少量的藥性被吸收,也是不可避免,不知迷陀仙是否還會發揮效用。

言非離將碎布在牆角縫隙中塞好,坐回床上,想起剛才黑衣人說有好戲給自己看,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不如靜觀其變。

只是回想起那人的言語、表情,言非離心底暗暗擔憂,總覺得這場戲,恐怕會帶來一場災難。

很快,腳步聲再次傳來,言非離立刻聽出其中一人是兀傑。

他雖是滇族大將,但武功好像並不很高,腳步有力,氣宇軒昂的架式,而那個黑衣人行走無聲,倒頗有幾分功力。

言非離躺在床上未動。

兀傑看見到他昏沉沉的樣子,冷冷一笑。

「言將軍這麼快就受不住第二顆迷陀仙了?」兀傑打開桌上茶壺的壺蓋,見裏面尚有清水,一揚手,統統潑到言非離臉上。

言非離驚了一跳,神色微晃,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兀傑一揚手,黑衣人過來一把粗魯地將他拽起,拉出門外。

言非離全身無力,一路上幾乎都是被黑衣人拖着走的。

言非離這無力裏面五分是假的,五分倒是真的。

第二粒迷陀仙雖然被他嘔在碎布上,不過那葯入口即化,溶得甚快,還是有近乎五成的藥力被吸收了。

何況這第二粒本就要比第一粒服的時候敏感迅速,那種虛浮迷幻之感再次襲了上來。

鐵門之外意外地是一條黑暗的走廊,陰濕深幽,牆壁都散發在寒氣,暗得看不清前面的路。

兀傑和黑衣人帶着他左轉右轉,漸漸離那間地牢遠了。

言非離越走越心驚。

如此一條狹長深暗的地牢,絕不是一朝一夕可建,在華城裏有權勢有能力建這麼大規模地牢的人屈指可數。

一般富庶人家,高門大戶,為了防止小人暗算和仇家尋仇,可能會在隱秘的地方秘建幾間暗室。

但是能擁有如此大規模牢獄的人,絕不會是尋常人。

言非離被黑衣人拖上石階,進了一間寬敞的地牢,裏面點着幾盞燭燈,映得房間明亮。

燭火晃動住,言非離一時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緩緩張開雙眼,言非離身子一晃,感覺迷陀仙的藥力似乎比想像中的還要厲害。

深入牆壁的十字鐵架上,那個白色身影格外清晰。

手腳被鐵鏈死死捆住,白衣上染著大塊的血跡,到處是鞭笞過的傷痕,有些地方皮翻露骨,觸目驚心。

但是與身上的虐跡相比,被捆的人眼帘低垂,冷艷沉靜的面容上是分外不相稱的淡然與冷漠。

即使身處如此狼狽的境地,那人天生的高華氣勢卻絲毫不減,好像仍坐在自家的主位上,手捧溫茶,安之若素,隨時可以發號施令,一呼百應。

「門主……?」言非離聲音輕弱,帶着猶疑和迷惑。

白衣人抬起頭來,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卻只是淡淡地道:「非離,你來了。」

那語氣就像以前幾百、幾千個日子裏,言非離去沉梅院向他請安時聽到的一樣,清冷而平靜。

可是言非離卻如受雷擊一般,獃滯站立了半晌,突然雙目圓睜,猛地掙脫黑衣人的手臂,踉蹌地撲了上去。

「門主!門主!」言非離覺得現在不用迷陀仙的藥性控制,他就已經瘋狂了。

他拚命地扯著鐵鏈,妄圖把它們從牆壁中拽出來。

「非離!?」北堂傲見言非離雙眼赤紅,神色異樣,不由得驚詫。

「哈哈哈……」兀傑看着這一幕,禁不住得意地大笑起來。

「你對他做了什麼!?」北堂傲向兀傑喝道。

目光凌厲似有實質,兀傑不由得停下笑聲。

「做了什麼?」兀傑冷笑,「北堂門主應該感到榮幸才是。我可是用我們滇族最好的靈藥迷陀仙,招待你的手下大將呢!」

北堂傲一驚,望向言非離,見他迷亂的雙眸中緩緩流下淚來,喝道:「非離,我沒事,你清醒點!」

言非離忽然道:「門主,疼不疼?」

「什麼?」

「門主,疼不疼?」言非離摸著北堂傲身上的傷口,許多血跡未凝,沾滿了他的雙手。

言非離心如刀割。

他從小追隨的門主,他高潔如月的門主,他強大無敵的門主,他忠心侍奉的門主,怎麼可以受到這種對待!不知道是不是藥性的關係,言非離已漸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那鮮紅的血跡、猙獰的鞭痕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經,他雙目赤紅,涌着眼淚,渾身劇烈顫抖,緊攥著雙拳的模樣叫人心驚!北堂傲看着他那個模樣,嘆了口氣,緩下語氣柔聲道:「非離,我沒事,不疼的。」

見他遲疑,繼續耐心地哄道:「真的,我一點也不疼,不信你過來。」

言非離微微回神,慢慢靠過去,動作小心翼翼,好似生怕觸到他的傷口。

「近點,再近點。」

直到言非離的臉頰已近在眼前,北堂傲突然身子向前一傾,一口吻上言非離的雙唇。

言非離楞了一下,北堂傲的舌已毫不猶豫地在他嘴裏攻城掠地,肆無忌憚地吮住他的舌頭翻攪嬉戲,劃過口腔里的每一角落。

言非離張開雙臂,緊緊攀住北堂傲的雙肩,感覺什麼東西順着他的舌頭送入自己體內,但他無暇注意,因為顫慄的激情和迷茫的藥性已將他完全擄獲。

兩個人深深地吻著,陰冷的地牢好像突然變成溫室暖榻,到處都氤氳著曖昧情動的氣氛。

兀傑和黑衣人本來抱着看好戲的心情,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此時禁不住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兀傑呆了半晌,突然雙眼暴睜,反應過來,暴喝道:「把他們拉開!快點!」

可過了片刻卻發現沒有動靜,回頭見屬下仍瞪着眼睛獃滯,兀傑氣惱不已,自己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拉住言非離。

可是言非離不顧一切地緊緊摟住北堂傲雙肩,死也不撒手,兀傑一連幾下竟然沒有扯動他。

見二人仍在唇舌交織,兀傑更是勃然大怒。

「鬆手!鬆手!」言非離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緊緊抱住北堂傲,手指已深深陷入他的肩肉里。

兀傑雙眼暴睜,一掌狠狠劈在他後項。

言非離終於軟倒在地,兀傑對屬下大喊道:「把他給我帶下去!」

「不許動他!」北堂傲怒吼。

兀傑也不知哪裏來的火氣,重重在言非離身上踹了兩腳,喝道:「不許動他?我偏要動!」

「你……」北堂傲恨不得立刻掙脫鐵鏈衝上去,可是最後一絲理智提醒了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把他給我關起來!」

「是。」

黑衣人終於反應過來,急忙領了命令,扛起言非離下去。

地牢裏只剩下兀傑和北堂傲。

「想不到北堂門主竟然、竟然……」兀傑怒視着他,想要說點嘲諷的話,可是剛才的事情實在太震撼了,對於一向民風並不開放的滇人來說刺激性太大,兀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想了半天,迸出一句:「竟然做出如此不知羞恥的事!」

「羞恥不羞恥不關你的事,只要本座高興就好。」

北堂傲冷笑,絲毫不以為意。

他已經趁剛才的機會,把九金丹咬碎了蠟殼渡給言非離,相信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能恢復內力。

本來這九金丹也具有解毒和療傷的功能,只是北堂傲沒想到,他們竟給言非離服食了迷陀仙。

迷陀仙雖算不上是毒,但卻比許多毒物都厲害,因為它能腐蝕人的神志,讓人上癮,欲罷不能。

北堂傲想起言非離剛才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擔心他是否能及時清醒。

「你……」兀傑看着這個雖淪為階下囚,卻仍然充滿魄力的男人,有種啞口無言的感覺。

語無倫次道:「你、你竟然和一個男人,和自己的屬下……」

「本座的事情還輪不到你管!」北堂傲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他惱恨他對非離下了迷陀仙,還對他動粗,因此說話分外冷硬。

兀傑一聽,心下更加鬱悶,掄起刑具架上浸過水的羊鞭,火冒三丈地向北堂傲抽去。

狠狠幾鞭下去,北堂傲身上原本未愈的傷口傷上加傷,登時又迸裂出幾個血口。

北堂傲卻好像不疼不癢,一直冷冷盯着兀傑,突然道:「你這麼惱怒做什麼?」

「我……」兀傑楞住,這才發現自己的作為無頭無腦,不由得停下鞭子,有些手足無措。

北堂傲冷笑,「兀傑,你這個樣子,會讓人以為你愛上了本座。」

「你胡說什麼!」兀傑心下驚了一跳,黑黝的臉皮瞬間熱了起來,不過他皮黑肉粗的,倒也看不出來。

北堂傲似笑非笑,藐視地看着他,神色里是說不出來的嘲諷!這目光卻比什麼言語都厲害,兀傑登時被重重擊倒。

他惱羞成怒,眯起雙眸狠戾地道:「也許你說的對!如果真是那樣,我現在就應該殺了你!」

「哦?」北堂微微一笑,道:「難道也不問問你的同盟者嗎?」

兀傑眼裏閃過一絲驚異,但很快掩飾住,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又何必否認!」北堂傲瞄了一眼木門,淡淡地道:「人已經在外面了。」

言非離被黑衣人帶回關押他的地牢,重重地被拋到木床上。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男人對男人的那種說不出來的輕視與唾棄,接着轉身離開,將鐵門牢牢鎖住。

言非離躺在木床上,穴道被點,氣血運行阻塞,腦子也昏眩不已,可是腹中卻有一股暖暖的氣息濃化開來,漸漸遍走全身。

言非離臉上淚痕未乾,腦子裏滿是北堂傲被鎖在十字鐵架上的模樣。

如果不是身體不能動,他一定會跳起來不顧一切地衝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藥性和激動的情緒都漸漸退了下去,言非離逐漸冷靜下來,頭腦也慢慢清醒。

言非離終於察覺到身體上的變化,感覺一股熱流遊走全身,便試着運行體內真氣,才發現內力竟然逐漸恢復了,他急忙運功衝破穴道。

也不知是剛才那黑衣人忙亂之中手法不準,還是當時他氣血奔流,那穴道沖了幾下,竟意外快地解開了。

言非離立刻翻身坐起,卻因為行動過猛,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扶著床沿坐穩,剛才發生的事逐漸浮現在他腦海里。

「門主!門主……」言非離喃喃念了幾遍。

門主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怎麼會被他們抓到?難道、難道是為了救他?……可是怎麼會讓自己落到這個地步?這不是門主的作風。

猛然想起剛才的激吻……那也不是門主的作風。

言非離臉紅地想。

言非離撫上雙唇,那裏因為剛才不知輕重的激情已經紅腫了起來,此時輕輕觸摸,頓時感到一陣酥麻的疼痛。

這疼痛和體內的內力都在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

言非離猛然意識到北堂傲的境況。

此刻離剛才他們見面至少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門主現在怎麼樣了?言非離心急如焚,再一次察看地牢的情況,卻發現即使恢復了內力,那扇牢固的鐵門也讓他無能為力。

正在無措間,走廊上突然傳來陣陣風聲。

這不是普通的風聲,這是因為迅速而激烈的搏鬥所產生的聲音。

鐵門「!啷」一聲打開,一個身影闖了進來。

言非離看到出現在眼前的人,大吃一驚,叫道:「凌青!?」但是立刻他便懷疑起來,警戒地道:「你不是凌青!你是誰?」這個人雖然模樣與凌青十分相像,但是整體感覺卻截然不同。

一身黑衣下,是一種凌厲的冷漠與肅殺,冷硬的俊容,帶着無情的味道,氣質與凌青迥然不同。

「在下凌朱。門主有令,命在下帶言將軍離開在這裏。」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枚權杖,上面張牙舞爪地刻着一隻銀色飛龍。

四天門的四大門主,皆以飛龍為最高標誌。

明黃色的代表東門門主東方曦,青藍色的代表南門門主南宮晏,火紅色的代表西門門主西門越,而銀白色的,代表着北門門主,北堂傲!「門主呢?」

「門主自有打算。」

凌朱也不多話,轉身欲行。

「不行!我不能留下門主一個人走。」

凌朱道:「門主交代,無論如何也帶將軍離開這裏。將軍若是不肯,在下只好動粗了。」

言非離剛才已察覺他武功了得,功力想必也甚為深厚。

若是從前的自己,也許可以與他打個平手,可是他身體三番兩次受過大損,功力早已不如從前,現下更是大病初癒,功力初復,若是與他動手,定然占不到便宜。

言非離考慮了一下,道:「好,我跟你走!但是你要先告訴我門主到底有何打算。」

凌朱有些猶豫。

但想到門主只說要帶言將軍離開這裏,並沒有說不可以告訴他計劃,因此不算違背命令,便道:「門主懷疑滇人與越國勾結,要趁此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言非離心下一跳:果然如此!在見到這個規模龐大的地下牢獄時,言非離便已經猜到這個可能性,卻沒想到果真如此。

越國國君老邁昏庸,太子野心勃勃卻沒什麼大本事,但父子二人皆是貪婪之輩。

越國經濟一直都在天門的控制之下,想必這一點早已讓他們不滿。

此時簡境之戰,多時未果,他們不知怎麼和滇人勾搭上了,大概以為找到了一個打擊天門的好機會。

這樣考慮下來,事情便不簡單了,很有可能整個天門在越國和簡境的動靜,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下。

「那門主如何脫身?」

「再過一個時辰,西門門主就會帶人前來接應,到時與門主會合,返回總舵。」

「華城分舵的兄弟們呢?」

「已做好安排,隨時準備撤離!」

看來與越國的決裂在所難免了。

言非離解下屍首腰間的佩劍握在手裏,與凌朱一起離開牢室,二人出了鐵門,在黑暗狹窄的走廊里靠着練武人的目力前行。

凌朱專心地在前面帶着路。

拐過幾個彎口,忽然聽到身後言非離的呼吸零亂起來,腳步也有些虛軟。

「言將軍,你沒事吧?」

「沒事。」

言非離的聲音有着隱忍的壓抑。

凌朱聽着感覺不對,還待再問,身後一陣風聲,言非離已經倒了下來。

「言將軍!?」凌朱一驚,連忙回身扶他,就在這一剎那,言非離出指如風,迅速點了他身上幾大要穴。

「你!」凌朱變色。

言非離低聲道:「凌兄弟,對不住了!我封了你周身三穴,以你的功力,一盞茶時分便能解開!我要去找門主,你不用理會我,待會兒自去與西門門主他們匯合吧!」說着將凌朱放到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轉身離開,過了個彎,出了凌朱的視線。

言非離在地下迷宮般的甬道里,尋找剛才關押北堂傲的地牢,過了半晌終於憑着剛才模糊的記憶找到了那裏,只見木門虛掩,燭影跳動。

言非離小心翼翼地接近,忽然聽見裏面傳來一聲慘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言非離不及細想,疾步沖了上去。

門扉猛地被撞開,一個人影從裏面閃出,言非離一劍刺出,那人反應極為迅速,掌如疾風,反手劈下。

劍光一晃間,二人立刻齊齊停下。

「非離!?」

「門主!?」

兩人皆是一驚。

「你怎麼在這裏!?」

「您怎麼在這裏!?」

又是異口同聲,兩人頓住。

「你沒事吧?」

「你沒事嗎?」

再次同時出口,掩不住對彼此的關心。

北堂傲不等言非離再張口,搶道:「我不是讓凌朱帶你走嗎?你怎麼回來了?」

言非離道:「我不能留門主一個人在這裏。」

北堂傲輕哼一聲,「天下誰人能攔得住我。」

「門主,你的傷……」言非離看着他白衣上鮮紅的鞭痕,心下一痛。

「我沒事。裏面幾個越國的大內高手已被我殺了,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北堂傲轉身沒進漆黑的甬道。

言非離迅速跟在他身後。

隨着北堂傲轉過幾個彎口,言非離感覺這個方向與剛才完全相反,問道:「我們這是往哪裏走?」

「前面應該是另一個出口。」北堂傲道。

他剛才在越國太子身上下了東西,那人庸人一個,只顧著做取天門而代之的美夢,根本不會察覺。

兀傑則被他擾亂了心智,一直有些心神不定,失了平日的警覺。

北堂傲既然已經知道了想要知道的東西,自不會再留在這裏。

他們以為區區一粒散功丸能奈何得了他嗎?待兀傑和越國太子走後,北堂傲立刻施展縮骨之術,輕易地脫身而出。

那幾個留下來看守他的大內侍衛,怎會是他的對手。

「非離,這兩天他們虐待你了嗎?」北堂傲忽然在前面輕聲道。

「……沒有。」

「胡說。他們給你吃了什麼葯?」北堂傲停住腳步,轉身看着言非離。

言非離沒有回答。

「說!」北堂傲面色嚴厲。

「他們……給我吃了迷陀仙。」

北堂傲深深望着他,忽然一把把他抓過來,柔軟清涼的雙唇覆了上來。

言非離微微一驚,身子僵硬了片刻,卻隨即放任了北堂傲的所為。

雖然二人從見面到現在只過了短短几個時辰,言非離卻覺得好像已有一輩子那麼漫長。

他忘不了在地牢裏,見到北堂傲深陷囹圄那一剎那的心痛欲裂,也忘不了神志迷離之中,與北堂傲那個激情肆意的吻。

那是他們第一次如此忘我的縱情相擁。

此時此刻,所有的擔心、焦慮、心痛也統統都化為了一個深吻。

二人彼此糾纏着。

言非離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環繞住北堂傲,回應着他的熱情。

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結束這記長吻,言非離神志迷離之際,忽然醒悟到身在何處,連忙提醒道:「門主,我們先離開這裏……」

北堂傲卻在他耳旁低聲問道:「非離,我再問你一遍,你上回說的話是真心話嗎?」

言非離微微一楞,回想起當日拒絕北堂傲的話語。

「有些事情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所以現在,我想清楚了。我已下定決心,從今以後斬斷對您的這份孽情,解開此結,再無非分之想!」

自己當時如此回答,並承認是真心話,可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他說不出來。

「非離,回答我。」

北堂傲不再讓他有逃避的機會,扳過他的雙肩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

言非離顫聲道:「不是。」

北堂傲微微一笑,鬆開手,附在言非離耳邊輕輕道:「本座說的,也不是真心話。」

言非離一震。

北堂傲放開了他,低喝:「凌朱,出來吧!」

言非離看見那個突然出現的身影,着實嚇了一跳。

這凌朱的輕功之高實在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若不是門主呼喚出聲,他是不會察覺的,甚至連人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

「屬下失職,未能帶言將軍離開,請門主責罰。」凌朱單膝跪下。

「門主,這事不怪他,是屬下自作主張了。」

「嗯。凌朱,你起來吧,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北堂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回門主,已近酉時。」

「好。」

是該行動的時候了。

北堂傲回頭看了一眼言非離,見他手握利劍,態度堅定,顯是要和他同進退。

北堂傲心下一暖。

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樣。

只要他回首,必會看見言非離緊緊跟隨在自己身後的身影。

只是那時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卻從未曾注意過言非離的眼神何等炙熱。

原來從少年到現在,這個人,一直都是用這樣的眼神追隨着自己。

北堂傲發覺自己心境上的微妙變化,這一切都是從言非離說要離開他時開始的。

自言非離離開總舵后,北堂傲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心神難安。

即便面對新婚的嬌妻,也無法撫慰他空茫失落的感覺。

直到接到來自戰場的一封密函,讓他擔憂焦急,馬不停蹄地趕來戰場,心裏彷彿才踏實下來。

原來不知不覺中,這個人的存在已如呼吸般自然,且,重要!

北堂傲突然打消了讓言非離隨凌朱離開的想法,吩咐道:「凌朱,你立即原路返回,通知西門門主按計劃行事。」

「是!」凌朱轉身離開了。

「非離。」

北堂傲回首,對言非離淡淡勾出一抹笑容,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清澈,「我們走吧。」

「是。」

言非離心中一熱,攥緊手中的劍,緊緊跟在他身後。

忽然,北堂傲曾經說過的話在言非離腦海里閃過。

「這樣也好!你如果真要斷得乾淨,我們便恢復以前的關係好了。」

…………

「本座說的,也不是真心話。」

言非離望着北堂傲的背影,霎時明白了他剛才的意思。

不是真心話。

本座說的,也不是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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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情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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