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拓凌,快回來——」哽咽而驚慌失措的語音卡在最後一個字上,刺得蒼拓凌的心都糾起來了:「雪,怎麼了?」他一下子由椅子上彈起來,沖着手提電話焦急地喊著,弄得在座的洽談客戶不明白髮生何等大事。

「不是回來,回來了沒用,你去買些……」委屈的哭腔已傳來,但宣示答案的部分卻被女主角越說越小聲,以至無從聽聞。

拉高了耳朵也沒聽到關鍵,蒼拓凌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用眼神示意昊然接手他的工作,他拿着手提電話邊向外走邊安撫自己的心臟,命令自己鎮定下來,雖然在聽到冬雪急哭的聲音時很難。「有歹徒脅持你嗎?」

電話那頭的冬雪拚命搖著腦袋,跪坐在床上,摟着電話不敢亂動,恍想起蒼拓凌看不見才小聲應了句:「沒有。」

「家裏着火了?」沒有生命危險,那就好。他正在電梯內,向一樓接近,等又是一個否定傳來,他已快步向停車場跑去,「那你是摔傷,磕破皮流血了,或被利器划傷了?」他能想到的情況全想到了,都不明白是什麼讓冬雪急得哭出來。

「嗯。」電話那頭應着,還沒待蒼拓凌接收完畢,又是一長串「不是不是不是」連連加以否定。他不算全錯,她是流血了,可不是外傷弄的。

車子已在開往公寓的路上,蒼拓凌越來越糊塗,也越來越心急。剛剛秘書面有難色地拎着他的手提

電話戰戰兢兢地踏入會議室,她怕死了被董事長轟,也擔心電話那頭不知明女子的急切。而他的不悅也被那句「快回來」給震沒了,滿心全是驚懼:「雪,別急,你慢慢說你到底怎麼了?」

電話那頭靜窒了好久,久到蒼拓凌恨不得現在就在家門口,拉開門直接找到原因,這時——

「『它』怎麼會來呢?雖然時間到了,可我現在這個樣子,『它』來得沒道理啊,每次第一天就好多,來得又好猛,現在床上,衣服上弄得亂七八糟……」明顯換了口氣,「我只是小睡一會兒嘛,『它』就跑來了,我還以為『它』不會有的。」只有他能幫她,雖然不想說,可沒有選擇。

「他」?「好多」?「誰,他是誰?」家裏什麼時候有人的,不是歹徒破門而入,那是誰會讓冬雪打開門讓他進去,而且,「好猛」?她這一句話是否有點問題。「你的朋友?」

「嗯,是好朋友來了。」就算隔着電話,冬雪仍是臉紅地囁嚅著,這種事就算是通過電話講,也讓她不好意思。

「男的?」有點吃味,冬雪什麼時候有好若至親的男性朋友,或男友,前一任的?他還真有本事找到他家去。等等,等等,蒼拓凌單手扶方向盤,另一隻手敲自己的腦袋,這個人怎麼可能會找到他家?他又怎麼可能看得見冬雪,又什麼時候見過冬雪?

真是要被急糊塗了!

「男的?」冬雪獃獃地重複,這玩意也分男女?「我不知道它是男是女。」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只有老實回答。

「那『他』不是男的了。」可也不是女的,蒼拓凌現在頭上是一個個問號冒出。人不分男女分什麼?哪有冬雪分不清男女的人,「你怎麼會讓他進來,又怎麼會讓你急哭的呢?」

「讓『它』進來?是『它』自己要來,我怎麼知道。」冬雪順口答道,忽然臉色一變,「啊——蒼拓凌你——」他居然沒弄懂「好朋友」是什麼意思!這麼半天居然雞同鴨講,白忙一場。

無奈的尖叫震得蒼拓凌耳朵幾乎麻掉:「又怎麼了?冬雪?雪?」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但隱約聽見冬雪低低似壓抑著痛苦的呻吟。「說話呀,你怎麼了?」

「蒼、拓、凌,我要你帶些衛生棉回來,現在,立刻。」好痛,剛剛那突然明了蒼拓凌根本沒有弄懂的生氣尖叫使得它來勢洶湧。他害死她了。

「衛生棉?」它好像是——

冬雪已痛得雙腿酸軟無力,也不敢沖入衛生間,只可惜現場像兇殺案現場,慘不忍睹:「我、要、衛、生、棉。」一字一頓吐出,絲毫不敢大聲換氣,怕情況更慘。

居然是這個,冬雪的月事來了!蒼拓凌立即啞口無言,乖乖應着:「我馬上回來。」眼尖地發現一

家超市,趕快衝下車,跑進去,在門口立定。抓住收銀小姐,「女性用品專櫃在哪兒?」

收銀小姐滿臉驚懼,一位買女性用品的美男子?神色匆忙似想去搶劫——呃,衛生棉或衛生護墊?「在那邊。」手一指,身邊男子已快步衝過去,壓根沒在意他俊美的形象與另類的行徑在外人眼中有多不相符。

待慌慌張張的蒼拓凌在櫃前站定,才傻了眼。衛生棉沒錯,可是,日用的,夜用的,護翼的,加長的,哪種才是?身旁兩位年輕小姐滿臉怪異地看着這位瞪着衛生棉青筋暴跳的男人,真是好可怕!而蒼拓凌早將自己的處境給忘得一乾二淨,一心只有冬雪的焦急,乾脆每種抓起兩包,急急付了款,跳上車去,留下店中目瞪口呆的人群。

趕回公寓內,直奔衛生間,卻發現冬雪不在裏面,「冬雪?雪?」腳步不停,一邊喚著,一邊沖向她的卧室。不在衛生間里獃著,在卧房幹什麼。不待冬雪應聲,蒼拓凌直接推開門去,頓時傻眼,床上片片紅漬,觸目驚心。冬雪蜷成一團,雙眼緊閉,臉色蒼白,額上隱約見到顆顆冷汗,身子不時地抽搐著。剛剛還有勁喊著,現在怎麼這樣了?!「雪,雪……」趕快扶起她,急切地輕搖著,拍拍她的臉,讓她清醒一些。

知道他回來了。「別搖了,啊——」下腹內又是一陣撕扯,絲絲吸著氣,動都不敢動一下,待疼痛

稍緩,便想在他攙扶下掙扎著到衛生間去。

摟着冬雪,緊張地憋著氣看她難過的模樣,心中一陣翻攪,怕她一口氣喘不過來會昏過去。蒼拓凌擔憂地發現她臉色越來越蒼白,「要去醫院嗎?」發覺她想起身,趕忙打橫抱起她。

「沒用的,每次都這樣——啊,拓凌,放我下來,好髒的——」有氣無力地應着話,又使勁推他。她現在這個樣子好狼狽,他會怎麼看她?

不管裙上是鮮紅的濡濕,不管是否粘染上手臂、衣服,蒼拓凌有力地將冬雪摟到懷中,不許她掙扎。不管她抗議,抓過衛生棉,打開衛生間的門,他還想進去繼續幫忙。冬雪一副體力不支隨時會倒

地的樣子,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裏面。

「出去——」蒼白的臉色有了絲異樣的淡紅,耳朵根子是淺淺的粉色,冬雪垂著頭,不願多說。他已分享了她的部分私隱,如連這種私密事他都還要插手,那她真是沒臉做人了。

明了冬雪必然會有的矜持,蒼拓凌也不堅持,小心地放下她,擔心地看着她扶牆虛弱地站定。羅裙點點紅梅,映着雪白的嬌柔容貌,竟是萬分讓人不舍與憐惜,明知是不可能,他仍開口,作再一次的確定,「雪——」

而她的回答是小手扯着他的手臂無力卻堅決地向門外推,意思已再明顯不過。

終於不再堅持,蒼拓凌準備出去:「沖個熱水澡,會舒服一些,我去拿套衣服就過來,然後在門外等著,有什麼事立刻叫我……」同時打開了熱水開關,調好適中的水溫,才不甚放心地走出去,關上門,「我馬上就回來,有事一定要叫我。」有些雞婆地再重複了一遍,怕冬雪沒聽進去。

淺淺的笑浮上麗容,感動於他的細心,冬雪褪下臟污的衣服,撐著牆,讓熱水從頭淋下,清爽的感覺總算回來一些。心頭的暖意加上身體的溫熱,使肚子疼得不再那麼厲害。

「雪——」敲門聲有禮地響起,是蒼拓凌回來了,「衣服怎麼送進來?要我放在門口你出來穿嗎?」那樣不會着涼嗎?抱着衣服蒼拓凌不知該怎麼辦。

怎麼送?他送進來?當然不可能。但,她走出去?能行嗎?因不知如何回答,冬雪一時無語。「雪?!」這次聲音大了些,蒼拓凌有些犯急,怎麼只有水聲而沒回答聲?雖焦急也不好造次。實在明白自己撐不過這幾步路,她正欲開口回答「你就放——」被再次更高聲的詢問聲「雪——」心急的扭動門把的聲音及嘩嘩水聲給徹底蓋住,未完的語句一時卡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

獃獃地忘了剛剛回答完后準備背過身不去看他的冬雪,傻傻地側身看着同樣錯愕的蒼拓凌,忘了接下去的反應。

因蒸水而使白霧充斥着浴室,騰騰熱氣間,隔着綿綿水簾,冬雪完全超出他預料外,完好無損如優雅女神和害羞小鹿的混合體般側倚著牆壁。雪白的肌膚因水的沖刷而泛著潤澤的粉色,水絲打在她身上,又頑皮地彈開,像天使般吻着她美好的頰、肩、臂,以及……

壓抑著苦苦呻吟,鬆了手,轉而死摟住冬雪,查覺她的不安動彈,悶悶地低聲警告:「不要亂動,

否則不管你是否安好我都會要了你!」

滴答滴答的水珠濺著,跳躍着,彷彿都應聲和著:「離開、離開、離開。」

壓制住腦中旖旎的幻想,待氣息稍緩,他才趕緊小心地讓冬雪扶牆站好,垂著頭,雙眼沒勇氣看冬雪可能會是責怪與憤怒表情的臉,「對不起……我出去了,你小心點。」

垂落的濕發落在他額前,讓他看來有些孩子氣,冬雪才想伸手拂順他的發,卻讓他一下子推出了懷抱。看他衝出浴室。落荒而逃的背影寫着一遍又一遍的三個字:對不起。忽然間失了熾熱的源泉,冬雪一下子雙手環住自己,臉上是羞澀與毫無畏懼的笑。這時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情,就算他剛才真的控制不住而要了她,她也不會後悔。他,畢竟是她那麼深深愛着的人啊!

甜蜜的笑容在擴大,照亮了蒼白的病容,而蒼惶跑出門去的蒼拓凌沒有機會看到冬雪的眼中全是滿滿地寫着回答:「我不後悔,真的。」

雖然數分鐘后無可避免地再次相見少不了有些尷尬,但冬雪捂著腹,顫巍巍地扶著牆想學正常人努力邁出步子前進的羸弱模樣終究打破了屏障。蒼拓凌抱着滿懷沾髒的床單、涼被,怕冬雪怪罪他唐突的擔憂此刻全拋在看到她逞強的心疼后,有些氣惱她不愛惜身體地怒喝,倒也透露著深深的關懷

:「你在做什麼!站在那兒,別動。」他只是去拿臟物準備洗,轉眼回來就看到這種情景。

預設兩人會靜默一陣的冬雪,想都沒想到他出口的第一句卻是這個。果然聽話地乖乖站好,不明白他要幹什麼。看他麻利地將洗衣機打開,扔進床單、涼被,轉而扯著胸前的紐扣,扒下濕漉漉地服貼在他身上的襯衣,同樣塞進洗衣機中,染暈開留在襯衣上的血漬,像盛開的朵朵血梅,襯著襯衣的雪白,分外撩人。

莫明其妙地紅了臉,冬雪的目光從襯衣上順勢移到蒼拓凌健壯的上半身。他有着線條分明的肌肉,卻不誇張,相反只會將衣服撐得更有型,說明他是個注重運動的人。比起她一身嬌滑雪嫩的肌膚,他是如所有男性般乾淨粗糙,但也有着室內工作者特有的白凈。在他轉過身,走過來時,運動着的裸露的上半身美感更足。

不自覺吞吞口水,目光痴聚在他的胸肌上,沒有發覺他已走近,腦中只有想摸摸看的念頭,待她發現她的身體突然一下子靠近她,面頰「親吻」上他的胸肌時,紅霞立聚,並慢半拍地發現她正被他抱起向他的卧房走去。這個人,好像很喜歡抱她。

「做,做什麼……」緊張地再次咽咽口水,實在不能怪她想像力太豐富,剛剛在浴室的激情畫面還沒有消化完,她現在腦中又全是他的壯碩胸肌,目前又正前往他卧室的途中,她這麼反應是很自然

的,「要繼續嗎?」真是不怕死啊!

絲毫不覺自己問了個多傻的問題,直到發覺蒼拓凌眼中突升的熾熱火焰時才知道不對勁。方才他是霸道卻也溫柔的,慾望至少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心靈之窗的眼睛,可沒有泄露出來,而且,他房內床頭柜上有杯正冒着熱氣的牛奶,甜郁的濃香充滿室內每一個角落,這說明,他根本無心再繼續對她作出越軌行為,而只是純粹在關心她,直到她的話點燃了火焰。

可醒悟過來的獃獃美人想憑傻笑是矇混過不了關的。蒼拓凌俯首一個吻點住她惹禍的唇,輕輕地,

就這麼一下,懲罰而已,意猶未盡地,沒有預想中的火熱。他端起牛奶放到她手中,命令:「喝。」接着走向衣櫃,找出一套衣服。

還以為他會再燒場大火,燃遍她全身,最後卻只有這淺淺一啄。冬雪無比失望地啜了口牛奶,讓潤滑的滋味由口入腹,溫暖她。查覺他要出去,想都沒想地開口問:「你去哪?」

向來對她只有溫和或熱情或寵溺表情的臉上這次是皮皮邪邪地一笑:「還沒成為我老婆就這麼快管我了?」揚揚手中的衣服,「要我當眾表演脫衣秀嗎,親愛的小娘子?」

微慍他的輕佻,暗罵自己的情急,縮上腿,盤坐在床上,冬雪雙手捧著保溫杯,垂下頭,細細地小

口啜著牛奶,不知如何反應也不敢抬頭理他。

蒼拓凌笑着她單純的反應,踏出門去。再待下去他就真的不能保證止於剛才那輕輕一吻了,而是確如冬雪所說,將她壓向床去……

剛換好衣服就被廳內電話鈴聲給拉去,是從醫院來的。

「昊然,什麼事?」

「火霆回來了,同時還帶了一個人來,塞洛斯J。」

突然間忘了怎麼去呼吸,腦中就中斷思維。在他背着冬雪尋找名醫,面對過眾多名醫診斷後的搖頭嘆氣后,要他接受如此一位權威專家的診斷,心中的不安不言而喻。

輕輕的笑從電話那頭傳來,仿若感同身受。昊然明白他的靜窒:「有50%的希望。」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放下電話的,不知道是如何踏入卧房的,帶着那不算好不算壞的消息痴望那明麗溫婉的容顏,所有的希望上上下下飛躍在胸口,心,亂得如麻。

「拓凌?」

跪坐上床,從背後用臂環住冬雪的纖腰,頭頸擱在她的耳後。他愛她,很愛很愛,願意拿生命去交換地愛她。許久以來的失去,讓他在擁有她時小心翼翼。這一世,他多希望能與她長相守,再不分離,回敬命運的戲弄,可是,造物弄人,只能以這種形式嗎?他父親的內疚,冬雪父親的痛苦,他朋友的同情,他沒法不去面對。但手術成功的希望只有50%,成功,固然是好,失敗,就再也沒有

希望……「雪,你好些沒有?」

「好多了,我的第一天剛開始時就是這樣,來勢洶洶,過了大半天就緩和下來了。」真難相信她能這麼向他傾訴多年的煩惱。

「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去醫院嗎?」

「去醫院?」冬雪沒說話,之前去過醫院幾次,她實在不忍看到父親蒼老悲戚的身影,接受不了惟一親人看不到她的事實,在兩次聲嘶力竭地哭倒在蒼拓凌懷中后,他不提再去醫院的事,她也不願再去面對這殘忍的一切。說她駝鳥也好,當幽靈的每一天,她都願這樣與拓凌廝守,既使,她也矛盾……「可以去,但為什麼?」

蒼拓凌決定讓冬雪自己決定未來,他不是她,不能代她選擇她自己的人生。

「康平」綜合醫院。

優雅精緻的會客室內,坐着三位氣質各異的男人。冷然超脫的昊然,俊美邪氣的火霆,及淡笑的塞洛斯,他是世界頂級外科手術專家,尤其擅長腦部手術。

蒼拓凌踏入會客室內,沒急着和老友打招呼,只是默然打量這位昊然提及的外科界精英人物。精緻白凈的臉龐,有雙深邃的漆眸,挺直的鼻樑,輕抿的薄唇。唇邊隱約兩個淺淺的酒窩,添加了他乾淨的氣質。笑容輕靈,細看之下,卻沒讓笑意直達眼底。長發及腰,但規矩地束於腦後。體態頎長,悠然立於窗旁。從撐起外套的衣架子及沉緩吐納來看,也該是個不露身手的練家子。

「幸會。」伸出手,蒼拓凌狀似友好。這個男子看似無害,卻有着令人捉摸不定的飄渺氣質,他不願卻也不得不防。

「幸會。」一隻修長而修整潔凈的手有力回握,「您就是蒼拓凌先生。」

「是,內人的病就拜託你了。」平靜無波的話語,聽不出喜怒,也聽不出是真心或是假意。

「我會全力以赴的。」又一個淺笑,含意不明。

「一通屁話……」四肢癱散在真皮沙發上,已從昊然口中知曉來龍去脈的火霆對上蒼拓凌掃來的目光慵懶一笑,深深酒窩立現。那傢伙明明是個徹頭徹尾的中國人,卻有着一個明明白白外國人的名字。他不爽他。

奇怪,火霆是個個性分明的人,喜歡的人就是喜歡,不喜歡的人就是不喜歡,直來直去,不愛拐彎抹腳。看樣子,他似乎很討厭塞洛斯,但人是他請回來的啊?!蒼拓凌思索著,不知其中有何問題,「內人的病只有50%的希望嗎?」

「目前是。」他似乎不是個愛多說話的人。

「目前?你的意思是——」

「所有的診斷只是初步的,具體的情況我還需更進一步觀察,這點希望蒼先生能理解。」

如果他沒記錯,塞洛斯是個隨心所欲從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人,他何曾用過這種徵求的口氣說過話?「當然,你是醫生,我是會尊從你的意見的。」

昊然靜靜聽着二人毫無味道的談話,思索著塞洛斯的異常,和蒼拓凌一樣想着其中的原由,而火霆則有些受不了地死命搓著胳膊,這兩個人的談話簡直不像他們本人會說的,又做作又肉麻。

怪異的氣氛持續著,直到蒼拓凌喊停。

「時間不早了,也麻煩你這麼久,送你先去休息吧。」蒼拓凌站起身,不願再多講。這個男人實在難纏。

「好的,剛剛下飛機就直奔這來,我也確實有點累了。」揉揉額角,塞洛斯也略顯疲態地笑。

四人相繼離開會客室,沿着長廊向電梯走去,但途經冬雪所在的病房時,塞洛斯轉頭望了眼掛着名牌的房門,一直平靜的眼突然升起一股笑意,不僅他停下腳步,連蒼拓凌、昊然、火霆也停了步。

「有什麼事嗎?」蒼拓凌直覺不對勁。他對冬雪在車上講明了情況,冬雪卻不願進去見塞洛斯,只說聽他的安排。所以他暫且將她置於她的病房內,讓她等他回來接她。

伸手打開病房門,塞洛斯同時也踏入房內。繞過彩繪屏障:「噢,我忘了剛才火先生有沒有給蓮花加上水了,若沒有水,這嬌嫩的花是會很快枯萎的。」

他的動作相當快,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就已進入。他們三人立時跟上,除了蒼拓凌,其餘二人也愈來愈覺得這個男人有點不對勁了。

「蓮花?」蒼拓凌不明白。

「早叫你不要送什麼勞什子花,現在就不會這麼嗦了。」嘴上是抱怨,火霆心裏頭卻提高警覺。

而所有人的言語全都在看到眼前的美景時悉數終止,早先進入房內的冬雪站在窗邊的花瓶旁,彎著腰,低着頭,轉首回望,這個姿勢可想見先前她正在嗅着花香,如今卻被人打斷。陽光絲絲灑入,映得冬雪白玉般的面龐泛著柔和的金黃,長長的髮絲有的垂下,有的卷在肩上,有的隨着點點的風輕輕擺盪著。寬鬆的連身長裙蓬鬆纖薄,襯得她像個嬌弱的金色洋娃娃。輕鬆而歡愉的笑毫無防備地寫在臉上,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但所有人中似乎不包括塞洛斯。「嗯,好像加了水。」走過去,塞洛斯伸手探入瓶內,與冬雪正握

著花莖的手碰個正著,狀似無意,卻又似有意。而他清澈的眼更是在看向花時,也像是發覺她似的看她。

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麼覺得他看到她了呢。冬雪飛快地收回手,往後退了兩步。他對她沒有排斥感,而且,他的手,他的眼,好燙……不對勁。「我就說了有水嘛!」鬼才知道他什麼時候說的呢。火霆一把撈過塞洛斯,「走吧,還要帶你去飯店呢。時間不早了。」唉,小嫂子還是像前世那麼好看,可惜事態緊急,容不得他多看。

昊然更是早早打開了房門,等待他倆走出來。

而這一切的急切,僅僅是因為蒼拓凌微眯的眼。這代表着,他現在很不滿。塞洛斯的唐突很有可能嚇著了毫無防備的冬雪。

三人與蒼拓凌擦身而過了,塞洛斯在將踏出門時更是似有似無地投來暗藏的一笑。

房門合上了,留下滿心疑問要解決的蒼拓凌與脆弱的冰晶美人。

走上前兩步,蒼拓凌展開手,什麼都沒說,冬雪則明了地一頭撲入他懷中,將手放入他掌中,任他輕拂。

昊然是冰冷的,那個觸碰她手的人是發燙的,只有她的拓凌,永遠是溫暖的。

「他是誰?」倚在他懷中,側眸看着床上的自己,輕輕地問著:「塞洛斯嗎?」

「你認識?」

「他那麼有名,只要是外科界的沒人不認識。」他好像變粗心了。

「噢,我忘了你是個醫生。」語調挺不以為意的。

冬雪一下子被他不以為然的輕鬆語調給逗樂了。這個男人,近來常常以逗她為樂。輕捶一下,以示懲罰:「他怎麼說?」這一句,問得有點小心翼翼。

「你為什麼不肯跟我一起去見他,而要在這兒獃著,等我回來問我呢?」先把這個問題問清楚再說。

「我不敢。」

「不敢什麼,見他嗎?他又不是三頭六臂——」

「不敢知道手術能否成功的消息!」急沖沖地打斷蒼拓凌的胡言亂語,一口氣說出心中所恐懼的。

蒼拓凌心中有期待也有擔憂,在他的逼問下,她的答案會是如他所料的嗎?她能給他一顆定心丸嗎?他的一切說明了他對她的愛,但她除了承認過他是她的夢中人外,就沒說過愛他之類的話,雖然她的接受表明她是在乎他的,甚至是很在乎的,但是,他想聽到她親口的承認。

「手術成功了你就可以重新成為萬人尊敬的著名外科醫生。」

「手術成功了固然是好,父親就不會那麼難過——」也能夠和你在一起而沒有阻礙,「手術一旦失敗,那比讓父親看着我活生生躺在病床上不醒更要痛苦萬千倍。」深深吸口氣,努力地排除腦中所構築的想像。可安慰了自己,卻騙不了自己的心。鼻子酸澀無比,似有淚下來。他怎麼能知她心中所慮,那樣的她就再也不能見他的笑,他的憂,他的溫柔,他的溫暖……也許許多年後,他會擁着她生命中的另一份愛,向她訴說她的故事。若真有這麼一天,她不怪他的,但心啊,怎麼這麼痛呢?她已經發獃了許久,他也等了許久,久到他的心已快要變冷。他還是打動不了她的心嗎?他的滿腔愛意只是一廂情願地付出嗎?那她的甜蜜的笑,小心的回應,她不避諱的肌膚相親只是男女間最單純的性吸引力嗎?而不是他自以為是的「愛」?

「你若不愛我,就不該給我希望,讓我以為這段日子以來你的表現可以解釋為你在接受我!」低吼出來吧,要傷就一次讓他傷個夠。

原來他的突然轉變是為這個,是他的不確定,是她的不勇敢,讓他瞬間痛成這樣。「傻瓜……」憂愁的心轉了晴,苦澀的唇咧了笑。這個獃子,她只怕他不要她,他怎麼擔心她會不愛他呢。或是她的表現不夠明顯,讓他亂了心?

「什麼?」沒聽清她剛才說的。明明決定抽手,卻怎麼也放不下她的一切。大腦,嘴巴背叛了他。勾上他的脖子,腳步往前邁了一步,貼上他的身,澈亮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直盯着他的:「我以為你懂的,誰知你是個大獃瓜。」

換了蒼拓凌痴痴獃呆兼不明不白,不過心中卻因冬雪奇異的神態而有種強烈的預感——接下來的話讓他歡欣鼓舞,也許還是一輩子。

「我想我一直忘了告訴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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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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