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這天,張朗約方姒到旺角吃韓國燒烤。

下班后,兩人離開公司,直接走路到附近的「名居」燒烤店。

大概張朗和她一起頗緊張,和她走路時總是或前或后,一旦距離近了,就有點像亦步亦趨的隨從,令她略覺不舒服,卻有一種奇怪的優越的心理。

這算不算虛榮?

她不知道,卻如此清晰記得,往常和徐做在外面逛街,他總喜歡一隻手拖着她,另一隻手搖來擺去,再不就摟着她的肩頭走路。若要拐彎或過馬路時從從不先說一聲,手臂略一使力,就能領着她走路。那個時候,她從來不用知道將會走向何處,因為徐傲會一直領着她的手。

這種性情,本來就該做個對丈夫傻頭傻腦,對腰包精打細算的小女人,可她不知在發什麼神經,竟然和他講尊嚴講愛情講感覺……

想到這裏,方姒微嘆一口氣,張朗發現,連忙湊前來問:「怎麼了?肚子餓了?」

「沒有——啊,店子到了!」她笑了笑,領頭走進外形簡樸的燒烤店。張朗快步跟上前。咨客上前招呼,他擺了擺手,「我們訂了坐位的,姓張。」

迎客微笑,幾步上前帶路。

燒烤店格局保守平均,二個中型大廳,數十個廂房。廂房人多熱鬧,情侶倒是喜歡在大廳對碰。燒烤食物的風格與在濟卅島民俗村的燒烤大同小異,小煤氣灶上架一小鐵制平底鍋,鍋的中央稍突起,向兩邊順延,這樣烤出的油向外流,保證烤出的肉焦黃、鮮嫩和爽口,油而不肥,肥而不膩。

窗枱都是些名叫「玉觀音」和「素心草」的小小的花草盤栽。廂房門前擺的卻不是植物,而是一隻只高高的青漆竹節雕飾。竹節的新牙和竹葉雕功精細,令平實的店子立地增添一份古樸高雅的氛圍。

方姒頓覺心情好轉,微笑觀望每處牆角不同形態的竹子擺設。就在她扭頭看向二廳南邊時,感覺有兩束尖利如刃的視線迎面射來。她定眼看去,竟是徐傲!胸口立時「怦怦」急跳。

他的身旁坐着一個穿着淡紅衣裙的女子。一頭金黃色的粟米捲髮,長臉大眼外加性感厚嘴唇。為了突顯後者,主子似乎刻意選用一種很新潮的紫紅銀光口紅,一眼看去果然有滿臉只剩一張嘴的特別效果。

方姒莫名地心慌,隨即別開視線,像落海者尋找救生圈一樣尋找張朗。他正和咨客聊著說二號桌改成三號桌,因為可臨窗觀夜景。

張朗心情很好,一手拖着她到三號桌,「來來,這位子好極了,侍者說遲點來就沒有了。坐吧。」

「哦……」

他側頭看她,「咦,臉色這麼白,不舒服?」

「沒有……」她抿了抿嘴,視線悄悄向旁邊一溜,猛然發現徐傲就坐在鄰桌,與自己正對面。他正垂着眼帘,慢騰騰地用小鉗撥弄爐里的火炭,似乎已經完全忘記剛才曾看到她站在這裏。

方姒最怕他臉上這種表情,內里那種想法的樣子,越發覺得滿身不自在,便小聲說:「這間店子挺吵的,不如……我們走吧。」

「這樣啊?」張朗低叫,「我才剛和侍者要了兩人例牌套餐呢!」

「那隨便吧……」知他生性單純節儉,她不想掃他的興。

「你要是不想在這兒吃沒關係啊。東西可以打包回家,不浪費的。」4yt張朗果然體貼,未待她回活,便要招手叫侍者向來。

「不用了……還是……」她話未說完,耳邊終於響起既渴望又害怕聽到的戲謔聲線,「嘿!張朗方姒,這麼巧啊?」

「哎,是的是的,誰啊?」張朗抬頭見是徐傲,不禁一愣,立即先溜了方姒一眼。她垂着眼帘像聽不到似的。張朗只得回頭朝徐傲笑,「真巧啊,你們也在燒烤嗎……」

坐在徐傲旁邊的女人笑了起來,「這位先生真搞笑啊,我們現在不在燒烤難道在開會嗎?」她扭頭朝徐傲嬌笑,「喂,你的朋友越來越有趣了,快介紹我認識吧。」

徐傲恍若不聞,眼尾沒動一下,女人噘了噘嘴,扭頭朝張朗燦爛一笑,「我叫周雅,張先生你好啊!」

張朗連忙朝他她笑着一點頭。

徐傲睨著不鏽鋼烤爐網隔上的豬排,不時用鋼筷翻動着,嘴裏隨意說:「怪了,莫非徐某人得罪了方小姐?要不怎麼連招呼也沒一個?」

方姒抬起眼睛,努力按壓緊張心情,平望着他說:「客氣了,我只是怕妨礙你們。」

周雅迅速扭頭看了方姒一眼,大慨覺得她只屬中等貨色,心情略勝一籌,為了讓身邊的男人覺得自己識大體,便堆起一臉的笑容說,「方小姐你好,我早聽鄰居提起過你了!哎,你們過來一塊坐吧,四個人熱鬧呢,我們叫了很多肉,爐也是大號喲。」

方姒朝她笑了笑,「不了,我們也叫了食物。」

張朗也趕着說,「是的,你們慢用吧——徐傲,有閑大家一塊喝酒。」

那邊眼也沒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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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朗訕訕的。這時,侍者捧來烤爐和張朗點的肉類和小點。

徐傲朝那侍者一揚手,「放過來這邊吧,我們認識。」然後朝他笑說,「你剛才說喝酒?當然好!只要打聲招呼,我捨命陪君子——過來坐吧,你再客氣就不當我是朋友!」

張朗一呆,看看侍者,侍者也看着他。沒法,他只好看着方姒意作詢問。

徐傲隨即輕笑,「雖說怕老婆會發達,但你們既未公佈情侶關係,更不知會否結婚,你怎麼就聽話至如此地步?」

方姒聽得明白,怒火迅速竄升,卻硬是按捺情緒,冷冷說:「我就是喜歡交往這類性格的朋友。徐先生是走在潮流尖端的時代人物,自是不會和我們這些俗人一般見識,為免掃了徐先生的雅興,朗,我們就坐回這裏,別礙著人家了。」

張朗連忙點頭,招呼侍者把東西擺回三號桌子。

周雅「呵呵」一笑,把一塊烤好的肉色金黃的豬排沾上辣醬和調料,加上一塊黃瓜條用生菜一包,斯文地往嘴裏一送,然後一邊咀嚼一邊捂著一半小嘴說:「方小姐定必是乖乖女,所以看不慣他這種浪子。」她嬌媚地湊向徐傲,把手中吃了一半的肉菜卷子放到他嘴邊,「親愛的,張嘴。」

徐傲略一頓,張開嘴,就在她手裏吃了一口。

方姒清楚看見,立時覺得全身血液一下子全部朝腦門涌去!胸口悶得發慌,頭部嗡嗡作響,卻清晰預感即將而來的徐傲的諷刺。她知道他必然會這樣。

當日,要不是她和弟弟逛街置辦生活用品,被徐傲親眼碰見這條導火線,也不知道他為了一己私慾如此威脅她。當時她沒有解釋,後來他也沒有怎麼樣。但弟弟高大英俊,張朗平凡穩實。徐傲精明,絕不相信她會放棄像弟弟那般人物而選擇張朗。

突然,周雅一拍腦袋,挑起眉頭睜大眼睛很天真似的朝她叫:「啊,對了,方小姐你還有一盤蘭花未搬走呢!我雖然天天在那兒,卻老不記得替它淋水,徐傲更不會理會,要是你不拿走它,只怕會活活旱死它嘍!」

平常一句話,卻要用如此話語表情配搭以作示威用途,此女何等素質立時體現。方姒鬱悶的心情突然平順了一些,便朝她笑了笑,「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徐傲嘴角一抿,「放心吧,方小姐不會再要的,早前兩個月她就有新的了,現下更來個備而少用,又怎麼會記得起那盤將死的東西。」

鬱悶在心中再度騰升,對有可能接踵而來的諷刺更覺微微害怕,她只得說,「是的,我不會再要。」

「方小姐夠灑脫,我欣賞!」周雅嬌笑,「所謂舊歡如夢嘛!舊的去了新的又會來!現下你不也拖着個新的了?」

「閉嘴!」徐傲扭頭低喝。

周雅一怔,大概不忿他當着方姒的面吆喝自己,便嘟囔道:「我有說錯了嗎?就算你們以前一起又怎麼樣,現下不也各拖着新的嗎?!事實就是事實,不過由我嘴巴說出來罷了,犯不着怕誰聽着不高興!」

一股悲哀自心頭漫延開去,方姒不想再說任何的話,不想費力遮掩任何的神色。就這麼木著一張原本青白的臉,在徐傲面前泄光全部的底氣——周雅說得沒錯!徐傲不愛她,同樣不愛周雅。他對她有過不舍,而周雅,什麼也不是。但他卻把她留在身邊,甚至很長的時間。

恍然間,那股原本惱怒的情緒莫名地消失——徐傲,這個矛盾的男人,曾經長久地和一群不太喜歡的女人一起生活。他不為愛情,只想取暖,卻從未滿足。他其實很寂寞。

或許,於他來說,明白地顯示自己留戀一個女人實非易事,所以,他曾有如此尖銳的態度挽留過自己,她實在沒有什麼是要生氣的了。

他幫過也傷過她,她卻不氣他了。他們之間除了錢,果真沒拖沒欠了。

耳畔,繼續傳來周雅故作天真的張揚,「現下什麼世道了,玩一夜情的大有人在,結婚幾十年還會離婚呢!何況咱們青春年少的,總之男人和女人嘛,合則來不合則去才是正道!」

徐傲忍無可忍,大聲吆喝:「我的話你聽到沒有!再不閉上尊嘴就立即給我滾!」

這一回不止嚇著張朗和方姒,廳里其他客人也愕然張望過來。一眾侍者對了幾下眼睛,兩個部長立即走前米。

張朗連忙半站起身子,遞起雙手朝他們揚著,陪笑說:「呃,我們都是朋友,妨礙了大家不好意思,我們在說笑呢,沒事沒事。」

現代人精明自私,深諳各家自掃門前雪的道理,大家果真垂下面繼續吃東兩,雖然仍然注意著,卻裝着毫不在意的樣子。

周雅卻覺失光了面子,大抵又不想和徐傲鬧翻,只得強忍着,一個勁朝嘴裏塞東西。

方姒淡淡的,臉色一如往常——他何嘗未曾如此吆喝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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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傲沒有忽略方姒臉上的淡漠,便朝張朗說:「我這女人話多嘴貧,別放在心上。」

張朗一呆,隨即呵呵笑,「你女人?你們要結婚哪?」

他淡笑不語。用鋼筷子把鋼網上的一塊魷魚翻了個身,再挾起燒至金黃的墨魚丸放在碗裏,一邊吹着一邊塞進嘴裏。

周雅和張朗卻抬起頭愣看着他。前者渴望自己得成正果,4yt後者希望進一步消除威脅。

徐傲慢條斯理咽下魚丸子,悠悠說:「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側耳細聽的方姒臉一僵,烤著牛肉的手半天不曾動一下。

周雅臉色卻剎時陰轉晴,一手抓住徐傲的手臂,湊前去壓着聲連連追問。

方姒連忙垂下眼帘。她聽不到周雅在說什麼,胸口虛虛的,心底前所未有地絕望。彷彿他們是不認識的,所以她與他,不用結束,因為沒有開始。

就在這時,徐傲隱帶戲謔的話語從前方傳來,「方小姐,你的牛肉要焦了。」

方姒沒有抬頭,也沒有出聲。

張朗連忙搶著說:「她替你們高興呢,結婚可是人生大事,誰聽着都會替你們高興的!」

「多謝。」

周雅越聽越有眉目,不禁眉開眼笑,竟不顧庭廣眾,嘟起嘴親了親徐傲的臉頰!

方姒臉色越發蒼白。

周雅甜甜一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扭頭叫,「喂,方小姐張先生,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啊?」

「很快。」方姒抬臉凄然一笑,搶著答,「可能比你們更快。」

徐傲臉一僵,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覺停在半空。

張朗卻既驚又喜,微張開嘴看着方姒說不出話來。

「喲喲,你這反應太誇張啦。」周雅腦袋一甩屁股一扭,拈著一支烤牛仔骨走過來,老實不客氣地坐到他們這邊,瞄著張朗卻壓着聲音問她:「喂,你說真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方姒掙扎著笑了笑,「我一直渴望結婚,有個自己的家庭。」

周雅「撲哧」笑了,「所以對像並不十分重要,最重要是能達到你想要的目的?」

張朗心情絕佳,意外地口齒伶俐,「我們都是實實際際的平凡人,想過的也是平淡幸福的日子,如果有幸碰到一個也有着這種思想的人,就是情投意合!這比那些滿口『愛情』『浪漫』的男女不知好上多少倍!」

周雅正要頂嘴,一眼睨見鄰桌的徐傲烏雲滿臉,只得,朝張朗揚揚下巴,小聲叫:「笨蛋男!木訥豬!活該一輩子嘗不出愛情的滋味!」

「我們結賬吧!」方姒突然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抹了抹嘴,挽着手袋朝大門方向走去,沒有再看徐周二人一眼。

張朗立即招手叫來侍者,急急跟上她一起到前台結賬。走了沒兩步,又回頭叫了,一聲,「徐傲你慢吃,我們先走。」

徐傲恍耳不聞。

半晌,徐傲緩緩抬頭,望向窗外,方姒和張朗正站在店前的斑馬線等過馬路。她的頭輕垂著,看不見表情。半晌,張朗湊向她不知說些什麼,神態有些着急。

是求證她剛才說會和他結婚的可行性吧?他想。

「喂,你在看什麼哪?」周雅湊前來順着他的視線向外隨意張望一下,然後興奮地抓着他的手臂搖來搖去,「怪了……以前可是淡婚色變的人啊!現在怎麼突然有結婚的念頭?」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尖叫,「耶,會不會是和我分開后——直很想念我,現在有機會了,就特別留戀珍惜哪是不是?」她近乎不知羞恥的言行讓他厭煩,兩人的肢體接觸更反饋出令他難以忍受的感覺。這麼淺薄的女人,當初他怎麼會和她睡在一床?想到這裏,胸口越顯鬱悶。

腦袋只是暗暗想,如果方姒真的決心和張朗發展,必然以結婚為目的,那他……

心中越覺煩悶,身邊的周雅卻風情萬種地靠過來,銀紅色的厚嘴湊在他耳邊低低說,「上回我不辭而別呢是有原因的,但人家老家有事哪,我媽胃出血入了院呢,情急之下,我就……」

她離開時留的紙條可是說爸爸胃穿孔!徐傲極度煩燥,一手撩開擺在手臂上的周雅的手,冷冷說:「別再搖我的手臂!」

周雅嚇了一跳,卻忍着氣小心問:「呃,你以前很幽默逗人的,也從不會亂髮脾氣,今天怎麼了?」

「是嗎?」他睨她一眼,「以前我有這麼好?」

她一愣,訕笑。

徐傲拿起調味汁灑在早已煎得發黃的牛肉上,淡淡說:「如果我真是這麼好,當日你就不會在我最倒霉時把我僅存在抽屜的值錢東西全數挾帶一走了之——噢,說了不再提過去的事的,還是隨口說出來了,沒辦法,記憶猶新。」

「都說是我媽病了!」周雅立即爭辯,可惜短短數字卻高低起伏,頗顯突兀,「那些錢……我,我當時沒辦法嘛,醫院裏等著要的,後來我有發信息給你啊,過了不久,我的……手,手機被偷了……內中的電話號碼全忘個一千二凈,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你早說過了。」他笑了笑。

「是啊!事實……就是這樣……」

「在你走後三個月,我在路上碰到你在酒吧工作時的同事,她說幾天前才打過電話給你。」他沒有望她,繼續淡然無事地說,「我不曾氣你拿走我的錢,因為你說給父母看病。只要是為了家人,我就算不吃不喝也會幫你,畢竟大家朋友一場。我只是討厭女人說謊,是極度討厭。」

「我沒有……我又怎麼會那樣呢……」努力堆砌的嬌媚在淡薄的氛圍下毫無反擊能力,周雅漲紅著臉,企圖提醒他剛才說過的話,「但我們曾經有過很開心的日子不是嗎?一年半,不,足兩年了!就算曾經和那方姒好過又怎麼樣!你現在還為她守身,她卻沾上另一個……我看這女人也不是什麼好人,只是空長個正經樣子罷了,身邊沒個男人就過不下去!」

「你胡說什麼?!」徐傲「啪」地放下燒烤叉,黑著臉吼,「你怎麼能和她比?你貪慕虛榮,忘恩負義,離開我時甚至把抽屜里的幾千元現金和兩隻勞力士金錶捲走!而她二十多歲人,和我一起時還未經人事!若不是她背着我……反正我們分開是意外!外人沒有資格評論!」話音剛落,只覺胸口陣陣赤痛!他一吸氣,憶起剛才再次重傷她的心,萬種思念和悔疚已如波濤般涌盡心口!

徐傲一腔悔恨,無處可泄,突然,他猛地掄起右拳,面前的朝烤網狠狠一捶!灼熱的剛格自不鏽鋼炭爐上飛脫朝牆壁撞去!冉反彈回來!他冷著臉以手撿起來慢慢放回烤爐上,以扣子固定。

烤爐上的網格沾滿混和了各種醬料的灼熱的肉碎粘在他的手背!手微微顫著,手背和指肚沁出片片焦黑的血痕,像一片被野火焚燒過的草地,黑黃斑駁,滿目瘡痍。

他沒有出聲,甚至連剛哼一聲也沒有。

周雅尖叫,「天啊,你幹什麼了,手要焦的!啊,糊糊的一片,要流血了!」

侍者聽見,匆促轉頭,徐傲正鐵青著臉縮回手,然後自袋裏摸出一千元扔在桌上,越來急匆而來的侍者,大步朝廳門走去……

周雅一愣,揚手「哎哎」叫着追出門外。見得徐傲呆立路邊,怔怔望着對面馬路處一處並排走着的男女背影。男人穿着藍色襯衣,女的穿着米黃套裙。

半晌,她看見他發狂似的衝過對面馬路,朝那對男女撲去,用灼傷了的手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臂再一扯……下一刻,他瞪大眼睛放開手,嘴裏喃喃說了句什麼……

那對男女嚇了一跳,男人黑著臉猛回身推撞他一下,4yt大概聽得他道歉,也沒再怎麼樣,拉起女友離開了,只是一邊走着一邊扭頭瞪他幾眼,嘴巴很正常地罵咧了好一陣子。

周雅皺了皺眉頭,想跑過對面,見是紅燈,只得站住腳。腦海里,卻突然記起剛才張朗和方姒就是穿着一藍一黃的衣服!她一怔,立即舉目再望,那對走遠了的男女背影竟然和他倆有點相似!

她鬱悶,正要打起精神追上前去,努力給他發放糖衣炮彈。一抬眼,竟又見得前方的徐傲突然轉身,朝這邊馬路飛快跑回來!

周雅嚇了一跳,視線順着他奔跑的方向一看,赫然見得徐傲直朝着這邊路邊一對自小百貨商場走出來的男女衝去……奇怪的是,女的形同方姒打扮,男的卻英俊高挑,不再如張朗模樣……

突然,一聲車鳴劃過鬧市長空,把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馬路中央!周雅視線一轉,見得一輛紅色的士停在馬路中央,車身劇烈顫抖!徐傲臉如土色倒在前輪處,一手撐着地下,一手捧著左腳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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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灰雲密佈,夜雨瀟瀟,染出絲絲涼意。方姒把臉湊向玻璃窗,雨點拍面而來,卻在服前斷裂,劃出錯縱,零落,美麗。

把臉貼在玻璃上,拈起指尖跟着雨痕遊走,曲折來回,自然隨意。心是專註的,一種冰涼細緻的感覺,沿着指甲上淡淡的粉紅色,沿着脈搏溢出的絲絲寒意,點繪出如綴珠般的圖案。

半晌,嘟嘴輕輕一吹,眼前迷濛一片,一切又可以重新開始。方姒微嘆一聲——如果人生百事,也這般和美就好了。

小時曾看過一遍童話,故事主人翁是位年輕的公主,她流的眼淚會化作圓潤晶亮的珍珠,顆顆叮噹清脆流瀉一地。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秘密,無數有錢人耍盡手段,要成為她的丈夫。很奇妙地,她愛上了一位窮得兩餐幾近揭不開鍋的男人。原因很簡單,有錢的人渴望她流淚,而這個男人說他寧願餓死,也不願再看見她流淚。

她很喜歡這個童話。因為它表明了一個簡單的道理——當男人愛上女人,會不惜用自己的痛苦換取女人的快樂。

而徐傲,竟然當着她的面許諾與另一個女人結婚!這重創了她的身心!如果他知此而為,無藥可救,如果不知而為,證明他從來沒有愛過她!反正無論何種結果,都不會如她的願。

剛才,張朗不停追問她是否有意接受他,說就算她說和他結婚是賭氣話,也不會生氣,與徐傲相比,他更注重結果而非過程,因為他愛她,很早前就愛——她到律師樓上班第一天。

方姒問他愛自己的什麼。

「總之你樣樣都好。」張朗搔搔頭,「如果我們結婚,我可以保證自己對婚姻忠誠,徐傲卻不一定能——呃,這只是我的想法,應該是這樣。」

「是嗎?」她喃喃問。

「是的,我爸媽都在鄉下,家裏就我一個住,雖然只有幾百尺,好歹也比租屋住強千百倍!我還有一些存款,足夠幫你償還尚欠徐傲的三十多萬!至於結婚費用,我們可以從簡或者旅行結婚。還有還有,以後每月工資我會全數交給你!因為我知道你最擅長管家……」他急急說着,好不容易頓一頓喘了口氣,又繼續保證下去,「我覺得做人還是要實際些好!至於婚後孩子是一定要的,呃,我爸媽是鄉下人,不過你不用擔心,他們會把孩子帶回去教育,鄉間人樸實些,對孩子更好,那我們更沒有後顧之憂!」

方姒頓一頓,「很好的計劃,做你老婆一定毫無後顧之憂。」

張朗搔著頭「嘿嘿」笑了。

「不過我必須說清楚。」她望着他,「剛才我和徐傲的確在說賭氣話,請不要當成事實……雖然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但現在,我要為這借口向你認真道歉。」

張朗張了張嘴,半天才「哦」出一聲。

方姒微嘆一口氣,也沒再說話。

日子悄然而逝,李揚似乎懶得再當傳話人了,所以整整三個月,方姒對徐傲一無所知。

或許和周雅結婚了吧。有時,她會這樣想,然後鬱鬱寡歡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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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周末,方姒清晨起來煮了早餐,擰開電視邊吃邊看。播財經新聞時,一則報道說晚公佈的一份美聯儲會議記錄!出席會議的委員們認為當前美國利息仍然「太低」,不足以抑制通貨膨脹,部分委員擔心利息長期偏低會釋放大量資金,從而增加金融市場的風險。消息傳出,華爾街拖累港股大跌,全球「熱錢」大規模撤離香港,恆指跌空低開,導致股市近日蒸發量高達2000億港元!

方姒猛覺心驚肉跳!她知道徐傲這陣子有點錢了,手上除了幫客戶投資,不知有否替自己購買?如果碰巧購買的是這次大跌的基礎原料股,那他才剛翻身,又得因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負債纍纍!

新聞播完了,她兀白臉青唇白坐在沙發發獃,想穿衣到外面逛盪,卻在心裏命令了自己千萬次仍然不能動彈,

「可惡的男人,你現在究竟怎麼樣了?」她喃喃說着,眼淚莫名就流了下來。

這男人前輩子大概是個風流人物,穿綾羅綢緞,搖金邊紙扇,藉此俘虜無數芳心,所以這輩子就得欠債累累,和歡場中的女子糾纏不休。

只是,為什麼別的女人可以欺負他,而她卻被他欺負?莫非她前生是他的債主?把他拷完再炸,炸完再迫。今生的他便含着一口怨氣,吆喝她,欺負她,傷害她……

人家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和她才是冤家呢!

方姒嘆了一口氣,拿起電話,卻僵在半空。半晌,她一咬牙,撥通李揚的電話,卻不說話。

「准?」是李揚還沒睡醒的聲音。

「……」

「怎麼不出聲……」那邊傳來抱怨,頓了一頓,大概在查看來電顯示,然後又說:「我認得這個號碼了,是你嗎?」

律師就是律師,這招似是而非果真湊效,方姒終於忍不住說:「是的。」

「啊?方姒?怎麼會是你!」

狡猾的傢伙!她只得說:「是啊,有點事想請教你……」

「洗耳恭聽。」他語氣一低沉,大概又倒叫枕上了。

她吞了吞口水,「先前我以一萬港幣委託徐……傲投資,剛才看財經新聞……」

「我知道你說什麼。」

「嗯……」

「你那些錢沒了。」

「什麼?!」方姒低叫,「天啊,真是發生股災了嗎?徐傲呢,來不來得及抽身?」

「不止你的錢沒了,我也損兵折將!」李揚嘆了一口氣,4yt「前幾晚突然傳出美元加息的消息。華爾街反應強烈,港股必定大跌。徐傲這人小心,並無全倉購買股票,本來也沒啥大問題。可惜周雅早陣被高利貸追債!財務公司的打手尋至周雅姑姑家哩淋紅漆油寫大字恐嚇,周雅卻躲在徐家不聞不問,徐傲看不過眼,開口向財務公司要合同看,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可不活活氣死他,原來那女人借的錢按日息計算!」

「老天,她怎麼會借那麼多錢?」

李揚冷哼,「好吃懶做的人借錢有什麼理由!無非是在澳門賭博的結果。」

「賭博?」方姒倒抽一口氣,「太誇張了吧,我看她斯文漂亮的,不像那種人啊。」

他輕笑,「你以為徐傲以前結交的都是什麼女人?初戀那個倒是好的,可惜他被她傷得體尤原膚,啥樣我就不說了,將來有空再說吧。反正後來他就專泡些低下層的漂亮女人,什麼洗手妹,修甲女,舞女公關的。這種女人實際慣了,遇他倒霉不開溜才怪!」

方姒一窒,「我也很現實,怪不得如此收場……」

「你不同你不同,大大的不同。」李揚立即反駁,「沒錯你也是普通老百姓,卻選擇在他風光的時候離開,單這點,就令他畢生無法忘記了!」

「我離開他是因為兩人不適合在一起,不是為了讓他印象深刻!」方姒微慍。

李揚大笑,「早陣徐傲還說你有時天真直爽,有時古扳得嬰命,又中了!」

她咬咬牙,「他什麼時候提起過我?」

「閑聊嘛,哈哈!對了,你今天來電的目的不會是和我聊完時事經濟又聊徐傲的情史吧?」

「才不是!」她連忙爭辯,「我只是想知道我那一萬元怎麼樣了!」

「怪了,你打電話給他豈不更直接?」

「我……」

「算了算了,我懂了!」李揚哈哈一笑。

「你懂什麼懂!」她負氣,「別以為律師就擅長自作聰明!」

「看來我真是自作聰明了,竟然想着你們一場朋友,會在徐傲折墮時關懷一下啦。」

方姒一窒,急急問,「他究竟怎麼了?」

李揚拖長聲音說,「他不忍心周雅會被高利貸迫死,手頭又沒這麼多的現金,只好挪用客戶的現金替她還債。為免客戶追究,他兵行險著,拿着客戶的錢匆促人市,至於結果,有目共睹啦……更慘的是,他不願再與周雅同居,她便美其名曰幫他煮飯打掃把鎖匙要回來。前幾天徐傲炒股失敗,她誓言旦旦說要支持他,可惜昨天就說要陪姑姑回鄉下,臨行時還厚著臉皮問徐傲要了二萬元,說是父母病了,呵呵,老招數。」

「他……他給了?」

「當然。那死人最羨慕家中有父母的人,只要對手出動親情,贏面非常大。」

「是這樣嗎?」她喃喃說,「那他現在怎麼了?是不是要賠很多錢給客戶?」

「小姐,你們好歹朋友一場,打電話給他當面問個清楚明白豈不更好?」李揚「嘿嘿」一笑,「不會怕了他吧?!」

「才不是!」方姒漲著臉,「我離開徐家時沒拿他一分一毫,怕他作甚!」

「那就別煩我了,昨晚和朋友看球至深夜,現在要補睡!拜拜!」

方姒急急叫住他,「哎,別、別掛線!昨天是和他一起看球嗎?」

「才不!他現在一個頭兩個大,那有閑情看球——啊,我還沒告訴你早陣他在一天之內成了跛子……反正你欲知詳情就自己問去,拜拜啦!」李揚絕情地「啪」一聲斷了線。

方姒的心「咯噔」一跌——徐傲變了跛子?什麼意思?不會被人打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放下話筒,腦子亂蓬蓬的,越想越覺心慌,一咬牙拿起電話,顫抖著撥動那個曾經熟悉非凡,後來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撥動的電話號碼。

彷彿歷經了一輩子那麼長之後,電話號碼終於撥完,隱帶戲謔的熟悉語調立即傳人耳中——可惜只是一串毫無感情的留意錄音!

懸在高處的心飛速落回原處,方姒既失望又慶幸。半響,再一鼓勇氣撥打徐家的電話,接通提示音響了十來聲,最終不得不自行停止。

胸口剎時揪得緊緊的!徐傲一定出事了!否則這種時候他一定窩在書房工作,不可能外出!

「你究竟死到哪裏去了!」方姒紅着眼咬牙切齒,「死人李揚,明知徐傲有事也不陪着,萬一他獨自在外喝得顛來倒去時惹著壞人或撞出馬路可怎麼辦!也不知這回那客人是不是個好商量的人呢,要不是的話,他可能不止跛腳,還會……」她說不下去,只覺視線迷朦一片,臉頰如涼麻了一般,木木的。

突然,她撩起袖子一抹眼睛,抄起手袋衝出去再一摔家門,飛快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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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魚愛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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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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