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隔天一早,她睡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竟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驚得立刻坐起身,轉頭望着掛在床鋪四周的華美床幔。

這是哪裏?她低頭看着攏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床錦被,還有枕頭,都好華麗精緻。

這些……這些是她長這麼大以來,從未看過的。

昨夜她彷彿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中,再加上夫君狂野的索求,她壓根沒想到門己竟會置身在另一個地方。

這麼華貴的東西,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東西,自己的夫君到底是做什麼的?為什麼能住在這種地方?

疑問一個個浮上她惶惑的心,她到這時才發現,自己競然完全不知道他的一切。

那時在溪畔見他受傷,她一心只想救人,根本沒有多想;到後來,只因自己抗拒不了,而將身體給了他……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來到,令她壓根無暇細想,甚至從未想過他的身世背景,就糊裏糊塗的嫁給他了。

可是,她早該想到的,就算在當時,他的穿着與杏花島上的一般男子無異,但一看上去,他就是特別的與眾不同,彷彿鶴立雞群一般的卓爾不群。

水盈盈的目光不由得移向枕畔他曾躺過的地方,一股悵惘頓時湧上她的心頭,他……是不是為她犧牲了什麼?她想到那個他口中的小意,意識的環視周圍的床幔,心底的悵惆不自覺更深了,雪柔的手,輕輕撫過他睡過的地方,留戀的游移著。

上面早已沒有了溫度,看來,他很早就起床了。

然而,她卻睡得不省人事。

天!她慌張的掀開被,尋找起自己的衣服。

她雖然不知道他的來歷,但在這樣華貴的人家,萬一他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自己卻還逕自睡到這時候才起床,豈不給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她急急的穿好衣服,掀開床幔下了床,開始整理床鋪。

淳樸的她完全沒想到,這樣華貴的地方,為何會連一個祠候她的奴婢都沒有,只是理所當然的以為,打理身邊的事是她份內的工作,正如同以前她住在杏花島上一樣,打理著自己的家。

其實,冷霜是蓄意不叫別業里的仆婢來伺候她的,除了冷雷,他並不打算再驚動任何人說明他已娶妻。

畢竟,對他而言,娶妻只是他對古老頭兒當時提出的要求所作的一種平常的回應,如此而已。

所以,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甚至用帶着一種他自己也說不出的用意去冷落她。

但香瓷毫無所覺這一切有什麼對與不對,她只是單純的做着她認為是本分的事。

鋪完床,她沒有再多打量自己的寢房一眼,即匆匆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可是,她一走出房門,人就嚇住了。

這麼……這麼富貴華麗的地方、這麼廣大的院子、這麼複雜的迴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走才好。

她為難的愣在那裏,困惑的眺望陌生的環境,判別不出自己該怎麼走?

這院落好靜,靜得沒有一絲人聲,也沒有一樣是她熟悉的東西,只除了清晨的日光輕輕的灑在她身上。

她突然在心中升起了一種強烈的孤獨感,覺得自己好像被拋落在世界之後了。

淚意就這樣倏地湧上她茫然的眼眶,她垂下臉拭去淚意,覺得自己既惶恐又無助。

忽地,一個高大的陰影完全籠罩在她的面前,她驚愕的抬起頭,站在她眼前的赫封是她的夫君。

然而,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她竟然完全沒有感應到。

她的心輕顫了一下,看見他的黑瞳正深幽的盯着她瞧,瞧得她從頭到腳一陣震顫。

她羞怯的低下頭,感到呼吸似乎也跟着不與她合作。

「早膳已備好了,走吧!」

早膳早已備好,但始終不見她的出現,他原本打算再等一等,但正如同以前一樣。捺不住性子的冷雷還以為她怎麼了,直嚷着要過來看看,結果,吵得他的耳朵不得安寧。

他只好在沒被冷雷逼瘋前,自己出來透口氣,順便過來看看她起床了沒?

沒想到,他看到的畫面竟是她一個人無助的低垂著頭,站在院中揩淚。

那時,他的心狠狠的一抽,就好像今天凌晨他醒來時,發現她細柔的雙手仍舊忠心的在他背上呵護那樣,他的心好像被什麼刺到了一樣。

其實,她大可以不必那麼辛苦而執著在他的身上安撫,但她卻無怨無悔的做了。

就算是小小的一個動作,她都盡心的去守護著,不敢怠忽自己的職責。

那令他十分心痛,因為,他不禁聯想起自己為了小意而喪失的那一部分他憑什麼要她也承受他所受過的那種苦楚呢?她有什麼錯?

若真要說有的話,也只能說,她「錯」在不該救了他,不該讓他誤認為她是小意,以至於他終於無法拒絕她爹所託,而娶了她。

她「錯」就「錯」在她不是小意,然而,她的聲音、她的某種表情卻又那麼的像小意。

以至於每每在暗夜裏,當她在他耳畔細喘呻吟時,他總會以為自己抱的其實是小意,而今他一次又一次的迷失了自己。

但在白天,他一見到她玉雕似的美顏時,他心中所有的愛意卻又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

這就是他的妻子——卻不是他的愛人呵!

多麼諷刺的一切,卻又多麼無可避免的結局,所以,他只能心情複雜的走開,他說不出心裏的感覺到底是對小意的一種愛意,還是對她的一種恨意,或者是更刺疼人心的一種憐惜?

總之,她楚楚動人的無助模樣,的確令他的心被刺到了。

她乖乖的跟着他七拐八彎的走進了一間好大的廳堂。然後,她才臉紅的發現,桌上早已擺滿了豐盛的膳餚,廳內也不只有她和他兩人,還有另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座。

她羞得差一點要躲在冷霜的背後,但從他寬廣的背部輻射出來的卻是如此強大的冷意,讓她不敢真的躲入他的背後,只好勉強抑住自己的害羞,靦腆的低頭跟着他入座。

冷雷很感興趣的看着這一切,哇塞!冷霜是從哪撿來這麼一個天仙美人兒啊?

雖說由於長期跟在門王身邊的緣故,使得冷雷早已對天生麗質的人物產生了免疫力,但他仍然忍不住在心裏替她感到「惋惜」。

唉!這麼清美的一個美人兒,卻要配給一個如此不解風情的男人,真是太可惜了。

眼看着自己的嬌妻入座,冷霜居然也不打一聲招呼,便自顧自的拿起碗筷吃起來,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他怎麼可以這樣?冷言在心中為她打抱不平,她是他的妻子耶!難道他沒看到他那害羞的妻子,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筷子嗎?

最不夠意思的是,冷霜然連介紹一下也不肯,真是太不會做人了。

所以,他當然「有義務」為她適時的調解這令人尷尬的氣氛。否則,依他看,恐怕等冷霜用完餐,他妻子那雙筷子還是會保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一下。

「夫人,你好,我是冷霜的兄弟,名叫冷雷,你可以叫我雷就好啦!」

香瓷沒料到那名陌生的男子會開口對她說話,她吃驚的抬頭望了他一眼,羞澀的露出一個青澀的微笑,跟他點點頭。「小叔,你好。」

小叔?他沒聽錯吧?

「霜,你……」

冷雷驚詫的看了冷霜一眼,莫非冷霜還沒有告訴他的妻子,關於他真實身分的事?

冷霜黑黝黝的眸底,閃過一絲冷冽的寒光。

哦喔!這個意思冷雷懂,就是「少管閑事」的意思。

唉!這種訊息他以前早就不知接收過幾百次了,想不到如今他都已經娶了妻子,還是死性不改,老喜歡恐嚇他這顆比誰都脆弱的心臟。

但是,這樣是不行的,既然她已嫁給冷霜為妻,怎麼可以不讓她明白子夜門的事呢?

「夫人,你叫我小叔?老實說,聽起來有點彆扭耶!因為我和他啊……」冷雷比了比自己,又比了比冷霜,「不是親兄弟,所以我實在不敢當。」

香瓷聽了驚訝萬分,她詫異的望向對着她親切微笑的冷雷,心中暗忖,不是親兄弟,那麼是什麼?

冷霜眼底的冷冽更濃了,他嚴肅的「瞪」了冷雷一眼,但冷雷回以他更堅定的目光。本來就是嘛!她都已經是你妻子了,為什麼不說個清楚,讓她了解你的狀況?這樣不明不白的。不是困擾更多嗎?何況,她都要隨我們進無名谷了,能不讓她明白嗎?

冷霜都跟冷雷相處了多少年,自然能透過他的目光明白他的想法。

兩人對視了半天,最後,冷霜終於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退讓了下來。

沒錯,他們就要進無名谷了,若不讓自己的另一半明白自己是什麼人,她是進不了無名谷的——一因為,無名谷向來不收外人。

說來說去,還是他的不對,是他在拖延。

也或許是因為在他的心底深處,他始終不願意正面承認她真的是他的妻子,所以才一直不願意說清楚、講明白。

「好吧!雷,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可不可以等我們吃完這頓飯再說?」冷霜退讓了。

「當然可以。」

冷雷對着愣愣看着他們的香瓷,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隨即爽朗的鼓勵她拿起碗筷用餐。

「吃呀!夫人,不用客氣,盡量吃,反正這裏又沒有旁人,不用在意什麼形象的。」

香瓷沒想到這名喚作冷雷的男子會關心她,原本正注視着他們對話的專註臉蛋,突然像被潑上紅彩的白絹,驀地暈紅開來,她感到不好意思極了。

她連忙垂下臉,不好意思再看任何人一眼,拿起桌上的餐具,喃喃的對冷雷說了一聲「謝謝」,就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席間,她一直沒好意思再抬起頭來過。

除了她爹和冷霜,她從來沒有限外人共用過餐食,她其實十分不適應餐桌上突然多出另一個陌生人,但為了爹和夫君,她願意學習適應這樣的環境。

而且,這個男子好直率喔!他有話就直說,連笑聲都是這麼的爽朗,不但熱鬧了用餐的氣氛,還多少有點安慰人心的作用。

香瓷發現,當她適應了冷雷的存在後,她緊張羞怯的心也漸漸的放鬆下來,低垂著吃飯的臉上也有了笑容,這才漸漸能享用面前這頓豐富多樣的早膳。

直到她放下調羹,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的夫君正在往視她。

天哪!他這樣看了她多久?她竟然都沒有發覺。

她的臉馬上又不可抑制的紅了起來,但仍移不開自己視線的迎向他黑幽幽的炯瞳看着。

「吃飽了嗎?」

聽到他這麼溫和的問候她,她受寵若驚的看向他,不由自主的點點頭。想不到她的驚喜還沒過去,他接着又說出另一句更令她受寵若騖的話語,「那一起去走走吧!」

說着他就起身,並順便「瞪」了一旁正露出調侃笑容的冷雷一眼,接着便走了出去。

香瓷傻傻的看着他半晌,直到他走了出去,才突然驚醒過來,飛快的起身,羞澀的跟着他的腳步,一起走了出去。

此刻,她的眼中、心中再也沒有別人,只剩下冷霜挺拔的背影。

不知不覺的,她已跟着他來到春風輕送的庭院裏。

她快樂的展開笑顏,雖然他不開口,但能這樣與他一起散步,她其實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岳父可曾告訴你我的來歷?」

她搖搖頭,「沒有。」

他忽地停了下來,轉過身面對她。

她大吃一驚,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停下來,驚得整個人差點往後退去,一張白玉容顏更是羞得紅成一片。

他伸出大手扶住她的身子,待她站穩后,才放開她。

而她則是羞得全身都要冒起火來了。

然而,就在她的心撲通撲通猛跳之際,另一個更大的衝擊又襲上來。

「我是子夜門四大護首之一。」

他也不迂迴婉轉的說明,而是單刀直入的說出主題。

「我是哀鬼。」

他在說什麼?什麼是子夜門?什麼又是哀鬼!?

香瓷臉上的紅霞迅速的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蒼茫的日皙。

以前她曾聽那些島上嚮往江湖事迹的學武兒郎們談過這個組織,然而,每當他們談到時,臉上總帶着一種畏懼之情。

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子夜門這個黑暗中的組織——一個專門承接殺人生意的殺手組織。

殺人不眨眼、手下不留情,凡是被他們點頭接下的生意,沒有一樁失敗過。

多可怕的紀錄呵!

然而,更可怕的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廬山真面目,因為,每次出馬的殺手,都是一身黑衣便裝打扮,從頭包到腳。

傳說守衛在子夜門門主寶座之旁的四大護首:喜妖、怒魔、哀鬼、樂怪四人,不隻身手非常厲害,他們現身的模樣,更比子夜門的一般殺手來得可怕,他們不但一身的黑袍,還加上四張表情不同的精工製作的鬼面具。

一下子,以前那些陸陸續續聽到的傳聞,好像都在她的眼前活了起來。

她不禁想起她初次在溪石上看到他的那身黑袍,只是,她並沒有看到那個傳說中的鬼面具。

原來……原來子夜門真的存在,而她……竟嫁給了子夜門中的哀鬼……冷霜看到她臉上乍然失去血色時的那種蒼白容顏,心中突然有一種殘忍的快意。

是的!他就是哀鬼。既然當初你如此的堅持要嫁給我,那這就是你應該承受的苦果。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也許是期待能看到她是否會因這個重大的打擊,而倉皇的轉身離他而去的模樣吧!

所以,他帶着更冷的惡意告訴她另一項殘忍的事實。

「只要非子夜門人,一旦嫁入於夜門,就必須夫妻兩人一同劃開手腕,將兩人的血流到一個碗裏,一起飲下,以示自己從此是子夜門人,終生不二心,絕不背叛,否則——叛者死。」

她臉色蒼白的抬頭看着他,不確定他臉上陰暗的表情代表的是什麼,但它卻深深的擊中了她的心,使她感到深深的刺痛。

想來她爹應該早已知道他的身分了吧?她不禁想起與她爹相處的那三天,當爹望着她時,他的眼神總是那麼的慈愛卻又那麼的憂傷……爹……一想到她多清明的雙眸,她就不禁想掉眼淚。既然爹早已知道真相卻不點破,那麼,她也願意相信自己心的選擇,永遠不後悔。

「好。」她點頭,勇敢的直視他陰鬱的黑眼睛,把她心中真誠的愛意毫無保留的注入自己清澈的麗眸直視着他。

雖然臉色依舊蒼白,聲音也有點發顫,但她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這使她此刻看來,反而有一種溫柔潔凈的美麗光輝。

在剎那間,他真的有些愣住了。

「你不後悔?」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問,但他還是問了。

「不後悔。」她柔和的聲音堅定的回蕩在春天的微風中,拂過了他的雙耳,也拂過了他剛硬的心石上。

似乎有什麼溫暖的暖流在流動着。

但他隨即閉上眼睛,摒棄一切的感覺,於是,他的心又回到最起初的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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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授受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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