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項卧非有些拘束的捧著碟子立在書齋內,心中萬般情緒翻攪,亂如麻,伴隨着不安與心慌。

視線本落在書冊上的翟滄然抬起眼,瞧見眼前的女子有些無措,心中有些發噱,"手上東西擱著,坐下吧。"

她微點頭,將碟子擱在一旁,找了張椅子,斂裙而坐。心口撲通撲通的狂跳--是緊張。

翟滄然又開口道:"這幾日送來的糕點,我還未及謝你。近日是有些忙。"

她緩緩抬眼,鼓足勇氣望向他,入眼的依舊是他那俊雅的面容。她有些猶豫,卻忍不住問,"可--合你味?"

"嗯。我甚是喜歡。"他贊道,是誠心、是真意,並非客套。

聽他如此說,她心歡喜雀躍起來。

看着她滿臉歡欣,他有些自責。他允諾過與她已是朋友,但付出的一直是她,他卻吝於付出,只當自個兒是旁人,是這樁婚姻下的第三人。

不經意間,她眼眸掃上他手中的書冊,有些渴望。

他瞧出她眼中的想望,想她飽讀詩書,必也是愛書人。嫁來這兒,她倒也孤單,無事可做。心念一轉,他道:"靜心閣中藏書不少,你可多來走走,撿些自己愛看的書。"這是他對她一點點的補償。項卧非吃了一驚。他允她在"靜心閣"撿些書來看?!

興奮的神色染上了眼,漾著歡喜,"可以嗎?"

"嗯。"他點頭。"不過我這兒大部分是兵書。"女兒家恐不愛看。

"兵書……我也愛看。"她回道。

"你看過?"他有些訝異。

"翻過幾回。"她謙道。

這回,翟滄然倒生了好奇。女子滿腹經綸實已少見,涉略兵書,倒有些教人驚訝。他突而一問:"'詭道'十四法?"

她想也未想,便答:"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故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橈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隨項卧非之言,翟滄然眼中漸生讚賞,再道:"'四治'戰法?"

她偏頭沉吟,"治氣、治心、治力、治變。"

"何謂治氣?"他問。

"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她答。

"何謂治心?"

"以治待亂,以靜待嘩。"

"何謂治力?"

"以近待遠,以逸代勞,以飽待飢--"話畢,不及他問,她反問:"何謂治變?"

他淡然一笑,回道:"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他歡喜碰上了敵手,她心喜與他近了一步。

"用兵八戒?"他欲罷不能,想探她的底限。

她心生歡喜,今日對談,遠勝嫁來后的幾日。她深思一番,步步謹慎,"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銳卒勿攻,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遺闕,窮寇勿迫?quot;她瞧了翟滄然一眼,在他眼中似有欽佩,雙頰染上緋紅,更顯生氣,添其艷麗,光彩奪人。

翟滄然訝然於眼前不凡的女子,第一次深感兩人或許真能成為秉燭相談的交心朋友,如同此刻。

"頭一回有女子讓我折……你是個人才,可惜卻身為女兒身,不然肯定有番作為?quot;他發自內心,真誠地道。

"我倒不這麼認為。我只是喜愛看書,多有涉獵,真沒想過是否要有番作為。"她輕道,說出自己的想法,"若真要說,我只有一小小心愿……"她有些羞赧,猶豫着說與不說。

"為何?"他問。

她仍稍有躊躇,輕緩開口,帶着羞意,"願得了心人,白頭不相離……"

翟滄然聽她一言,怎會瞧不出她深藏的情意。他有些無措他對她目前為止最多只是朋友之情,且才剛萌芽。至於情愛……他全然無意。

但他不忍傷她,沉吟了一會兒,婉轉地轉移話題,"除了兵書,還有什麼是你愛看的?"

項卧非頓感失落,卻莫可奈何。她不願這好不容易擁有的片刻教她的唐突全然打亂,於是她不再扯上情愛,與他只是天南地北地聊著,如同朋友一般。

如此,她心足矣……

"少夫人,今日一整天怎都沒見着你?"幸兒一邊幫甫沐浴完畢的項卧非穿衣,一邊問出疑問。看着少夫人那如絲如綢的黑髮,幸兒不覺心生羨慕。推少夫人坐下,她拾起銅鏡旁擺放的木梳,輕柔地梳起那一頭長發。

項卧非讓丫環一說,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了聲,"我與--"她思忖著該如何稱呼翟滄然。

"我與你家少爺在書房聊了一下午。"她找不出適合的稱呼。她與他在今日才算有了深談,雖仍算不上熟稔,不過兩人的關係終有改善。她托腮回想今日一切,唇邊伴着一朵笑靨,輕輕的、淡淡的,卻甜甜的。

"少夫人。"幸兒一臉嚴肅的探至她眼前。

突來一張過分放大的面孔,讓項卧非嚇了一跳。看清是幸兒,她嘴角噙笑,嗔道:"你可真是嚇了我一跳!"

幸兒依舊是一臉正經,"少夫人,你和少爺已成夫妻,你該喚他夫君啦或是然哥之類的,再親昵點就喚然也行。怎可說什麼'你家少爺'這'我家'不也就是你家嗎?"說完,她自個兒憋不住的發笑。看來要她扮正經還具有點難。

經幸兒一說,項卧非雙頰泛紅,手輕拍丫環有些圓潤的小臉,輕柔一笑。"你就別笑我了。"

幸兒專心地替少夫人梳頭,不一會兒,又憋不住的開口,"少爺這個人,其實是外冷內熱……"她知道少夫人愛聽少爺的事。"別看他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我想少爺一日動起情來,肯定是轟轟烈烈。"她自以為是的猜想道。

"你怎麼會知道?"她好奇。是誰會讓他這樣的男子動情?也許……不會是她。想到此,她不禁添了些愁緒與苦澀。

幸兒賊笑了下,"因為少爺挺悶的,通常這種人都是扮豬吃老虎……不過,也只有像少夫人這般絕色才女,才能和少爺交心,才能匹配。"她誠心道。

項卧非苦笑了下,才回道:"也許……和他命定相屬的女子……並不是我。"

幸兒里著少夫人的背影,有些心疼,趕忙出聲安慰,"不會的。我堅信那名女子一定是你!"她知道少爺和少夫人之間的種種,但她只是個丫環,不便說些什麼。她只能幫少夫人打氣,常常逗她開心。

這麼美麗又有才情的妻子,少爺你可得睜亮眼,好生瞧瞧啊……

晚風徐徐,迎面拂來,有些沁涼,教人身子骨舒暢。

庭園一石桌旁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笑臉盈盈,女子蹙眉深思,許久--

女子忽而展眉一笑,起手擺上棋子,化險為夷,反將一軍。

男子依舊神態自若,心中開始盤算棋路,不一會兒,便破了危機,反逼一步。

兩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一時間倒也難分勝負。此時,男子突生一計,走了一步險棋,設下圈套。

女子依他之計計中生計,本是毫無破綻--

誰知男子走的是雙計謀,女子一下,已敗了下來。但她卻毫無惱色,反而心生欽佩,開了口,"卧非不才,輸得心服口服。"

"不。今日可算是棋逢敵手。"翟滄然對眼前的小女子亦生讚賞、欽佩。與她對弈實在是暢快至極。許久沒碰到此等敵手,讓他傾力相赴、計謀盡出。"卧非,你可真讓人驚艷。"他的嘴角揚起淡笑。他的稱讚讓她有些歡喜,仍謙道:"卧非生澀拙劣的棋步,還需磨練。"

"你如此自謙,那許多自詡為高手的才人,不都得閉門苦修了。"他啞然失笑,不甚認同。

與她成為朋友,甚至談書對弈,是他前些日子想也沒想過摹?剎還幾日,他與她真的開始交心,甚至對彼此都有些欽佩。這樣的改變,他始料未及,卻不排斥,畢竟知心人千載難尋?

但這一切,都無關男女情慾,純粹以朋友之禮相待。他自己心中甚是清楚。

晚意見濃,涼意更甚,他瞧她身子骨單薄,便起身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項卧非亦站了起來。

兩人漫步庭間,有說有笑,是這幾日培養出來的默契。

項卧非對他仍有情意、仍有奢望,卻不再強求。這樣以朋友之禮相待,她已瞭然。

而翟滄然待項卧非雖無男女情愛,卻以真心相見。

月色迷,行走間,兩人身形保持着距離,但背影拉得細長,卻奇異的相疊一塊兒

忽而,項卧非腳下一絆,欲向前跌去;突來的意外教她趕緊閉上眼,驚恐的不知所措……

她並未如預期的感受到泥土的觸感,倒覺腰間有些緊窒。

她緩緩睜開眼,定眼一瞧,只見翟滄然一手勾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子。

此刻,她在他懷中,兩人間雖仍有些距離,卻是她與他相識以來靠得最近的一次。

鼻間傳來男人的氣味,她有些不習慣,卻不討厭那味兒,只是紅了臉頰。她的胸口如有擂鼓般,怦怦直響,教她心意慌亂。

"你沒事吧?"方才見她腳下一絆,便要跌上一跤,他想也未想的一手勾住她的腰,替她免去皮肉之苦。

見她未應答,他低頭一瞧,只見她在月光映照下,更有股懾人心神的美。她的五官姣好,面容清秀,有些紅潤的粉頰,更添其色。風一拂來,鬢間幾許青絲隨風飛舞,顯得柔媚嬌弱。

他一直知道她是美麗的,卻從未如此貼近相望,甚至仔細瞧上一眼。此時,他的心湖像是讓人投了一粒小石子,輕輕泛起漣漪,波動不停……

項卧非側過頭,與翟滄然四目相對,一瞬間,兩人凝視着彼此,氣氛有些奇異……

良久,翟滄然回過神,收回視線,輕輕放開項卧非,與她不經意的拉開距離。

他面色無異,內心卻有些翻騰。他向來自以為傲的定力,居然有些亂了……

他並非頭次見着她的容貌,卻在今日迷失了。他……怎麼了?

他不敢再探究,怕得到的答案會令他失了自己,因此,他選擇忽視。

"走吧。"他嘴裏輕道,是對項卧非說,亦是對自己說。

他的聲音讓她從一陣迷中清醒。她垂下眼,遮去心慌與眷戀。方才,她與他四目交會,她瞧着他清湛的眸子,似有股魔力,攝去她的心魂--

看着他向前的步伐,她喟然一嘆,趕忙跟上。

兩人之間再無交談,只剩沉默。

一個月後

"非兒,多吃點。瞧你這樣樣,似風一吹,便可將你的腰折成兩半似的。"翟老爺說笑着,為媳婦布菜。她真是清瘦得可以,讓人瞧見,還以為他這個做公公的苛待她。

項卧非望着眼前碟子上的小丘,唇畔有抹不易察覺的苦笑。她的食量本就不大,但為了不讓老人家失望,她只有努力的扒飯。

坐在對面的翟滄然瞧見項卧非的苦笑,失笑出聲,"爹,卧非本就吃不多,您這樣硬塞給她,怕她吃了會難受。"

此話一出,項卧非有些驚訝,抬眼盯着翟滄然。

他--注意到了她的不適?

他對她微微點頭。

爾後,她輕輕一笑。

奇怪地,他們並未交談,卻心意相通。

兩老將一切盡收眼底,甚是開心。看來這小倆口感情已有了進展。

"哎,非兒一向食量不大,讓我這麼一攪,肯定要撐破肚皮了。"翟老爺眉眼帶笑的連聲道。

?quot;是啊!你可別因為你爹,而苦了自個兒的肚皮。"翟夫人也柔聲道。

看眾人皆對她如此關愛,她紅了臉,心中盈著暖意,輕應一聲。

"非兒,你嫁到咱們家也月余了吧?"翟老爺問道。

項卧非點頭。

"上街逛逛過嗎?"

她搖頭。

翟老爺見狀,睨了兒子一眼,語帶責備,"怎麼沒帶非兒上街走走呢?鎮日待在翟府,換做是我也受不了。"真不知他這個兒子是怎麼當人丈夫的!

"是我疏忽。"他無法反駁,心有歉意。

"不是的--"項卧非欲替他澄清。她不要他因她而受罵。他待她雖不若夫妻,只稱得上是朋友,但她已心滿意足。

她話還未說完,便讓翟老爺打斷。"今晚市集有'舞獅采青'活動,熱鬧得緊;不如然兒,你今晚就帶非兒上街瞧瞧。"不等兒子答應,他便轉頭問項卧非,"非兒,瞧過舞獅沒?"

她愣愣地搖頭。

"哈!那你真得瞧瞧,保證你看得是膽戰心驚,看完后直呼過癮。"翟老爺連聲保證。他也很想一起瞧瞧去,不過……還是把機會留給小倆口吧。

項卧非不知翟滄然意下如何,瞧了他一眼,見他微微點頭。

她滿心歡喜,卻怕他看出她的雀躍,唐突了他,於是只在唇邊扯了一朵笑靨,淡淡的。

人聲鼎沸的市集,到處是熙來攘往的人潮,好不熱鬧。隨處的小攤販個個掛滿新奇的玩意兒,吸引群眾。

項卧非教眼前的一切吸引了目光,沒想到夜晚的市集竟如此繁華熱鬧,別有一番風景。她的眼晶晶亮亮,漾著好奇與期待。

她不想放過任何有趣的事物,想好生感受這一切,卻又得分神注意翟滄然,擔心與他在人群中走失。

"人多,緊跟着我。"市集人聲嘈雜,翟滄然加大音量,低頭對矮了他一截的項卧非道。

她趕忙點頭。這人潮--真是有些恐怖。

才正想着,一波人潮從旁忽而擠來,她讓人從旁撞了一下,腳下一踉蹌,眼看便要與他分開,她心慌,趕忙抬手要抓住他的衣角--

一陣暖意包圍了她,她的手讓一雙大掌包住,及時拉了她一把。

一回神,她已回到他身側。他的手牽着她略顯冰冷的小手,她頓感手心傳來一陣酥麻感。

他的手有些粗糙,有生繭的傷疤,卻讓她喜歡、讓她眷戀……而他,手裏握著的小手滑膩無骨,握來極為舒服,只是冷了些。

方才見她差點被人群衝散,情急之下,趕忙出手拉她一把。現下危機已解,他本應放開她的手,但他卻沒有。他擔心身材嬌小、柔弱的她不消一會兒便會埋在人海里,與他走散,所以他仍牽着她的手,讓她心安,抑是讓他安心"。

"和我一塊兒走較安全。"他解釋為何自己還牽着她的手,怕她覺得他唐突,甚至失禮。他的語氣帶着些彆扭,與平日的泰然自若有些差別。

項卧非讓他握著,早已是飄飄然。

他不是極為注重禮數,不輕易與女子近身太久的嗎?不過他手掌傳來的溫暖令她冰冷的小手染上溫度,心也暖暖的,很是舒服。

兩人向前而行,心情迥異,卻依舊牽着手,不曾放開。

隨着時間益晚,街上往來人潮,有增無減。一小段的路,得花上好些時候,穿越重重人牆。耳邊傳來的人聲,益發熱鬧。

這是第二回,他與她如此親近。她心中很是歡喜,而他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就連自個兒一時也無法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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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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