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什……什……什麼、么?」

除了母親去世之外,秦雨紅髮誓,二十八年來,自己從不曾如此震驚!

她被「賣」了!

可笑!她逕搖著頭不可置信地笑,笑問她一向敬重、深愛的父親:「……再說一遍,你……爸,你……把、我、怎、么、了?」

「小紅--」面對女兒一字一句的責問,秦朝陽不禁老淚縱橫,走着他這最後一步棋。「你原諒爸爸,爸是逼不得已的,要不是……走投無路,爸不會這麼做的!你原諒爸!救救爸呀!」

就算自己鐵石心腸,見父親這般拭眼抹淚,她的頭即使有千斤重,也該點下來的!可是啊--

「爸,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我再多兼幾份工作賺錢,好好還清債務,您沒必要就這麼把我『賣』了,我不是貨物啊!」

婚姻可是終身大事,孝順歸孝順,「賣身救父」這種愚孝,秦雨紅是做不來的,她要反抗。「天無絕人之路」,她深信!

「爸給你下跪!」秦朝陽真的在女兒跟前跪了下來。「這筆數目實在太大了,小紅!況且近日就得還清,沒別的方法了!小紅,你一定要救爸爸呀!還不出來,你老爸不是被大卸八塊,就是後半輩子要在牢裏蹲了!我都不要!」「爸--你別逼我!」望着父親磕頂在地上痛哭的模樣,秦雨紅怎會忍心?

「一定有別的方法!」她仍不絕望,要她去當個買賣新娘,萬難從命!

正想着時,秦朝陽突然起身沖向牆柱。

「不--要--」秦雨紅飛撲過去,及時抓住了父親。

「別拉我!你不答應,我只有一死!我年紀大了,要我將來老死獄中,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也好落個全屍,免得身首異處啊!你就讓我死吧……」秦朝陽的手臂雖為女兒拉住,卻仍涕泗滂沱地又要撞、又要說:「讓我死--老爸呵護了你二十八年,從沒要求過你一定要怎樣,如今我但求一死,讓我死在自己家裏也不行嗎?你為什麼攔着我!放開我!放開我--」

「爸--」秦雨紅哭喊著跌坐地上,仍舊使勁抱住父親雙腿,不讓他再向前。

「爸--你別死!絕對不可以!我不要你死!」

「我沒辦法了,公司搞成這樣,橫的、豎的,我一定得死--」

秦朝陽提起一口氣,便用力往牆壁撞去--

「爸--別!不要!我答應--」

千鈞一髮。

秦朝陽緊急停下,對着近在眼前的淡藍色壁面,忍不住啜泣……還好女兒答應了,否則這一撞,可不知如何收拾了……他淚在流,心,卻在笑。

「我已經答應了呀!爸!你還不過來!」

秦朝陽遲疑了一下,才緩緩轉過頭,拉起仆倒在地上淚流滿面的女兒。「小紅……爸對不起你,但,但是,爸看過,那個人既年輕,又英俊,品格又好……」

「別說了,爸!」雨紅輕撫父親滿臉的鬍渣子。「我答應了,你就去好好睡個覺,先別想這件事……起床后,小紅幫你刮鬍子,我不要你,現在這個樣子……」

開玩笑,「現在這個樣子」,他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弄成的呀!他想。女兒待他真好,要不是逼不得已,他不會讓任何人搶走她的!

「逼不得已」等於「有救」,這種情況並不常發生。

揩揩淚,他搖搖頭,哭得太悲慘了,而且,真的壯烈。

「白露」餐廳里坐着七成的貴賓,個個西裝筆挺,但卻張口結舌--不是因為烹調的原因,也非服務態度的問題,裝潢、氣氛等,更是好得沒話說,唯一的不對就在……

角落那個舉止異常的人!她的「五彩妝」是可笑的,嘴唇塗得像血盆大口,眼線是歪歪畫着的,眼影、蜜粉,極其不自然地散佈在臉上;臉旁披垂著亂髮,濕答答的。而最誇張之處,還是她為現場高貴來賓所表演的餘興節目--狼吞虎咽!

瞧她,炸雞翅尚未全然下咽,左右手已各拿好一支等待着,只恨嘴巴太小,否則她會毫不考慮地都塞進去;桌上飯粒、菜肴滿滿皆是,可謂杯盤狼藉。

「小……小姐,」服務生為了餐廳格調,不得不對她說:「我幫您……收、收拾一下。」

「走開!」她喝道。「怎麼?看不起本姑娘嗎?本姑娘吃不起嗎?」

服務生趕緊舉著雙手,示意不敢。「不,不,您別生氣,請慢用!慢用!」

還是別惹她,讓一室雞犬不寧可划不來。

「匡!」她刀叉相碰,弄出了極大聲響,后又乾脆以手抓起磁碟上的牛排,大口大口咬將起來,還對着四周遍佈的壁鏡擠眉弄眼。

沒錯,她是秦雨紅。

她嚼著已食不知味的肉,兩隻眼睛瞟呀瞟的,恨那個要「相」她的男人還不出現!先點餐就是要讓他認為她是個不懂禮數的人,再如餓虎般吃食,讓他判定她是個毫無家教的人,可是他也太慢了,再嚼下去她真要吐了……對,等他來到時,假裝太急哽到了,然後一口吐在他那身價值不菲的西裝上!

哼,有錢就了不起嗎?就可以為所欲為、買賣一些毫無感情的東西嗎?有錢就可以因為人家公司經營不善,便逼債逼到女兒非嫁他不可的地步嗎?秦雨紅愈想愈氣,她要讓那「有錢人」見識一下什麼叫「庸脂俗粉」,雖然她早已想像到他的「腦滿腸肥」。可恨的他為何還不出現?她不想今日白忙一場,必須嚇壞他,讓他主動拒絕這門親事,那麼背信毀約的是他,她便能乘機提出條件。她只要求延長借款償還期,其他的都不要,讓人家吃虧,她可不屑。

他今天不來了嗎?在她「犧牲」了這許多之後?可憐的爸爸,不曉得「男主角」的缺席,會不會為他的債務再添變數。

她起身走向化妝室。三個小時,她不再等了。

爸爸老了,老得面對事情已經失去了準則。這種厚顏無恥的奸商,難道會因娶了你女兒就不再干擾你?恐怕得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下了。但是,目睹父親手足無措、老淚縱橫的模樣,她不忍心再加責備。

她洗凈臉上的脂粉,梳攏髮絲。

母親去世十幾年了,爸爸辛苦呵護她度過青春叛逆期、聯考壓榨期,求學、上班、交友,任何心事,他都希望女兒與他分享。

爸爸……雨紅沉思,親愛的爸爸……

她走到座位,發現桌上整齊有致,物物煥然一新,不禁淺笑,心想侍者好快的手腳,已將方才的雜沓紛亂收拾乾淨,想來自己惹的禍還真是大。

她驚覺服務生與眾人,全部張著嘴、瞪着眼珠子看她。她瞧瞧座旁的鏡子,是的,素素凈凈一張臉,不再披頭散髮,不再動作粗俗,是不相同了,難怪人家會覺得訝異。

好了,不鬧了,她想。

「不……不必,本店請客……」她行至櫃枱付帳,經理似的職員在旁說道。

「嚇到了嗎?」雨紅俏然一笑。「放心,我不會再來鬧場了。多少錢?」

「兩千四百元,含服務費。」坐着的出納說道。

雨紅聽了手軟。

「不,不,小姐,本店請客,沒關係!」經理直揮着手說。

她硬是挺直了傲骨,非但使拿着皮夾的手不再顫抖,還嫣然笑道:「謝謝貴店好意,我沒有病,只是心情不好,胡亂搞了一陣,抱歉。」

留下兩千五百元,說聲「不必找了」,她飛快地步出這家「高級價格」的餐廳,心中對那男人又多了層恨意。

放她鴿子,害她白忙一場,賠了「尊嚴」又折「錢」!從來沒想過自己一餐飯能吃掉新台幣兩千五!太可怕了!這些高級餐廳真不是人人去得的!

都怪那臭男人!

有錢就可以耍人家嗎?秦雨紅兀自氣忿著,如意算盤非但沒打成,連對方一面都沒見着,該怎麼向爸爸交代呢?爸爸正在家中等待她「面試」的結果呢!問題根本沒有解決。

在街上走了又走,原本巔簸的馬路都被她踏平了,直到見着夜燈下,自己踽踽獨行的影子,她才黯然走向歸途,面對她的問題。

命運乖舛?夠格了吧!

「悲」到最高點,那就是「美」了?她覺得已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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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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