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天光乍現,太陽的白亮逐漸刺著秦雨紅的雙眼,她痛苦地睜開它們,這才知道……原來最痛苦的,是散佈全身的酸痛。

由於臨時床鋪只不過是鋪在地板上的一層薄被,骨骼肌肉便讓硬梆梆的石板擊得潰散。雨紅費了好大力氣才坐起身,迷糊中捶著自己的肩膀。

「醒啦?」朱莉的聲音響起,看來她是早就起床了,或者根本還沒睡。

雨紅沒有心思回她的話,一逕地拍打雙腿。都市人的悲哀呀,缺乏運動,才幾個鐘頭沒彈簧床睡便如此不堪了。

一雙手突然放在她肩上,來回推捏,讓自己骨骼的酸痛頓時有了戲劇性的消退。好舒服哦,雨紅心想,朱莉着實厲害,既會烹飪,又懂推拿,為人真切,嬌麗貌美,馬志晴實在太不懂珍惜了!如今朱莉已三十有四,雨紅衷心盼望她拋棄故往成見,畢竟天下男人並非個個是馬志晴。

那手直像活泉,從肩上下壓至背脊,注入神水似地,使雨紅不由輕吐了一口氣,把所有的疲憊全釋放出來。「拿」、「捏」得宜,力道恰到好處,雨紅希望它永遠不要停,實在太舒服,筋骨一時間都活絡了起來,幾乎可以吟它一曲「生命之歌」了。

「酸哦?誰叫你光長骨頭不長肉!」朱莉的聲音再度響起,卻讓雨紅一驚,因為……

說話聲來自雨紅正前方,那在自己背後按摩的人是……雨紅趕緊睜開眼睛。

背後的一隻手,驀地伸到她眼前。天,是戚小揚!她根本忘卻有這號人物的存在。

「小姊姊,請付帳,我幫你『抓龍』抓了好久了!」

「你這個錢鬼!你在這兒吃、住了一天,也別想免費!」雨紅極氣,戚小揚的出現,完全破壞了方才如夢似幻的感覺。

「別吵了!秦雨紅,立刻起來吃飯,否則我也要跟你收費了。」朱莉說。

「可以啊,你敢收我也敢付。」雨紅看看地上的床鋪說:「街頭馬路的品質,不曉得會不會有希爾頓飯店的收費。」

「好了啦!」朱莉笑着說。「算我對不起你,別再挖苦了!」

雨紅稍事梳洗后,三人坐入餐室。

「你太寵他了,朱莉!」雨紅看了桌上不免驚呼。原來朱莉一大早就從二十四小時超市買了雞腿回來做成棒棒腿,要給小揚當早餐,真是……

「有心!」朱莉更正雨紅的話。「是有心,緣分嘛,也不知往後能否再見。」

雨紅看在眼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只見小揚啃著雞腿,嘖嘖有聲,吃得津津有味。雖然不忍,但雨紅仍舊鐵了心對他說:「小揚,人終究要回到自己的家,吃完早餐,我們就送你回去。以後你可以來找大姊姊和小姊姊玩,但是今天,你必須回家找你姊姊。你懂這個道理嗎?」

一聽見要回家,戚小揚便以求助的眼光看向朱莉。

「小紅……」朱莉果然試圖說服。

「你別縱容他,我們這麼做也不道德。」雨紅不給朱莉開口的機會,對着小揚又是一頓訓斥:「戚小揚,沒有人能永遠不長大,希望你忘掉過去,好好上進,幫幫你姊姊!聽好,今天若不說出你家在哪裏,小姊姊一定扭你上警察局,你就把我當壞人好了。你不能一輩子依附別人,要做個既懂事,又會保護姊姊的大男人,你知道嗎?」

「好!」戚小揚居然二話不說地答允了!其斬釘截鐵的神情,任誰看了都會窩心。

雨紅霎時竟有心酸的感覺,這孩子其實很受教的!雖然相處僅僅二十四個鐘頭,但她確信自己永遠不會忘記他,這位特殊人物……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讓她整整二十四小時都在想他的事!偶然相遇、一時同情、尋求解決、勉強收留……都像幻燈片似地在她腦中放映,畫面清晰流暢。

朱莉已拿來了塑膠袋,將剩下的棒棒腿全數為小揚打包好,交給他。

「謝謝大姊姊,和……小姊姊。」戚小揚看着雨紅,說:「小姊姊別皺眉了,小揚答應你,我會乖,不再惹珍姊姊生氣了。」

雨紅聞言笑笑,拍拍他的肩。

頡澳閎范ㄊ欽餳遙坑忻揮釁人?」雨紅狐疑地問戚小揚。

「沒有騙人。」戚小揚從後座探頭到前面說。「到了,我走了。兩位姊姊再見!」說着他便開門下車。

雨紅看看朱莉,兩人眼光都閃著「送佛送上天,一定要親自把小揚交給珍珍」

,於是她們也停車下來,跟在小揚身後。

按了許久門鈴,都沒人來應。「你有沒有帶鑰匙?」雨紅問小揚。

「沒有。」

太不可思議了,非為沒人應門,而是戚小揚竟然啃起棒棒腿來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而朱莉呢,只能說她暗暗在笑:這下好了,又可以多留小揚幾天了!

雨紅看得直氣,便握住門把,使力拍起門板。誰知把子一旋,門就開了,朱莉和戚小揚臉色遽變,千思萬想,沒料到輸在這一著!

穩穩笑着,雨紅推門而入。驚詫之色,竟隨即取代笑容……

她從來沒有想過戚家會是富麗堂皇的,畢竟戚珍珍一個女人要工作,還得照顧小揚這樣的弟弟,的確不容易,所以她早有見到寒愴廳舍的心理準備,誰知此刻一看,居然……

家徒四壁!

整個屋子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唯獨那輛兜風五十斜斜站着。看來,戚珍珍連夜逃走了,人去樓空,只為擺脫她弟弟。

直到這時,朱莉臉上才有了不安的神色,是的,她也怕。

雨紅見機車油表上貼著一張紙,便迫不及待上前讀它。

這位小姐:很不該地,竟然連您的姓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看人一向很准。

小揚交給你了,我真的已經無能為力。罵我是個不負責任的姊姊好了,我對不起小揚,對不起逝世的雙親,更對不起你,可是我真的累了,我無法空自等待瓊瑤小說「秋歌」里的那位英俊男士,他闖入拖着智障弟弟的女主角的生活里,我等了十八年,我知道,帶着小揚我沒辦法。

原諒我的自私。看着小揚溜進你的轎車裏,我知道他對你有好感,他平常是無法如此接近一個人的。如果你願意,請代我照顧小揚,我會衷心感激你;如果不願,也請代我將他送到專門收容他這種病人的地方,我仍然是感謝你。

機車我留給小揚,那是我唯一能留給他的東西,因為我沒有任何財產。不必找我,等我安定了,尋回我逝去的青春了,我會用盡方法找到你們。

PS假使你不想照顧他,請別傷害他。

負心人戚珍珍敬上「這下好了,噩夢終於發生了!」雨紅對着訝異至極的朱莉說。「相信我的話了吧?我的預感很靈的!天哪,好想哭,家裏那個大男人我都照顧不好了,何況這個大男孩!」

原本呆愣的朱莉,聽了這話不由驚慌。「小紅,你不會真把小揚送到『那種地方』吧?會使他發瘋的!如果你不肯收留他,那就交給我,讓我來照顧他!」

好狠心的戚珍珍,雨紅想,戚珍珍「看」人的確是「准」,「看準」了她不會忍心送小揚去收容所,「看準」了她可以當第二個戚珍珍,如今還多了個朱莉,也進這池渾水。

「小紅,真的沒關係,我就當他是崇平,生活也有寄託!」朱莉懇求地說。

「你不再嫁人了嗎?我不可以害你一輩子,朱莉!」雨紅講得很真摯。

「你忘了我的綽號?『男人終結者』!我真的對男人免疫了,你沒看之前我和那幾位男朋友,哪一個到現在還來往的?沒興趣,交交朋友可以,結婚免談!」

望着朱莉這般執迷不悟,雨紅內心百感交陳。「先回你那兒再說吧!」

雨紅抓了嘴巴吃得油膩膩的戚小揚走,朱莉在後頭問著:「機車怎麼辦?」

「我要騎!」小揚忽然大聲地說。

「不行!」雨紅是絕對不允的。「你一定沒駕照,而且誰知道你又會闖出什麼禍端來!車子是你珍珍姊留給你的,小姊姊一定幫你騎回去!讓大姊姊開車,你坐她旁邊!」

「對呀,小揚,一下就到了,小姊姊會騎回大姊姊家。你乖一點,別惹小姊姊生氣!」其實是朱莉不敢在此時觸怒雨紅,她很想留下小揚,於是百般勸著。「來,我們上車!」

雨紅牽出了車,將門帶上。戚小揚從車窗內探出頭來,大喊:「小姊姊,快點!別跟丟了!」

「你們先走!我認識路!」雨紅揮着手對轎車說,轎車隨即絕塵而去。

陽光真烈!秦雨紅騎着車想,很久很久沒騎機車了,還挺不習慣的。好不容易習慣了些,機車的輪胎卻爆了!她還差點摔跤!

倒霉的一天!壞消息接二連三地打擊她。她把車子小心地停在路旁,望着它苦笑了五秒,才舉步走向公用電話亭,如今只有找車行來修了,不知平日那家汽車修護廠會不會修理這種小機車。

悲極慘極的一天!她找遍全身口袋,找不出一毛錢來。包包在車上,而車子朱莉開走了!唉……她坐在機車上嘆氣,怎麼所有倒霉的事全讓她碰上了呢?一個人究竟能承受多少預期不到的壓力?太陽底下她愣楞瞪着柏油路,突然很想哭,覺得自己沒有力氣再尋思解決之道了,甚至如果可以,她想就這麼哭到天黑。

唉,自己是脆弱的。她的眼眶倏地泛了淚水,就在淚水即將滴落而下時,她硬是收了住。因為,她看見一雙皮鞋,而她不願在這皮鞋的主人面前掉淚。

光可鑒人,依舊老話一句,雨紅抬起頭,正想他必定又是正經八百的模樣時,看了才發覺他,與以往大相逕庭。白奕凡……

他當然叫林立中,只是奉主之命,以「白奕凡」的名義向秦雨紅展開追求,秦雨紅絲毫不知其中原委,只當他是白氏企業的有錢少總,機械、沒主見、衣冠楚楚、溫溫吞吞,連追女朋友的攻勢都令人不敢領教。試問當今世上,有哪個人是天天送二十八支雞翅給女友食用的?除非他用心不良。

但是現在的他,不一樣了。竟然捲起那昂貴的襯衫袖子,示意雨紅讓開。雨紅只在心中叨念:大熱天的還穿長袖!

只見他彎身檢視後輪,從輪胎上拔起了一根鐵釘,拄著頭想想,二話不說地走到他的平治車裏,拿了大哥大便撥。大概講不到三十秒的時間,他又行至她身旁,蹲踞在車輪旁繼續摸索。

他轉性了?雨紅納悶着。他到現在為止,還沒開口講過一句話,而且和她保持着五十公分的距離,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真是受教,雨紅想,上次不過訓了他一下子,他竟馬上改變給她看……不對,她細細一想,這還是叫「沒主見」呀!怎麼他定得像牛一樣,隨着別人的鞭策而舉步呢!

氣氛弄得有點尷尬,雨紅想走,但機車是戚小揚的,不能隨意扔在路邊,可怎麼辦?今天上班又要遲到了!難道她的楣運還沒過嗎?

機車快被「白奕凡」摸掉一層皮了,雨紅心裏暗問:「你到底想怎樣?不會修就別裝會了,我又不怪你!」可是她沒有說出口的打算,要比「沉默是金」,秦雨紅可是個中翹楚。

一輛車向他們駛近,下來一位手提工具箱的師傅,只見他穿着著名汽車公司的制服,必恭必敬地聆聽林立中吩咐,很快地,他便彎下身子修補起來。

有沒有搞錯?她才是機車的「主人」哪!他憑什麼自做主張?秦雨紅愈看愈不是滋味,她有「不修」的權力!她本想聲明,但時機不對,還是讓他修好再說。

「師傅啊,『我』的車怎麼了呀?」她仍忍不住地暗示這機車是她的。

修車師傅理都不理,盡顧著埋頭苦幹。就在雨紅暗呼「過分」的同時,師傅已站了起身,向林立中頷首,轉頭離去。

「喂--師傅!多少錢呀?喂--」雨紅呼喚著,但修車師不睬她,逕上貨車駛了開。怎麼搞的?全都生病了嗎?還是今天流行不講話,比「酷」的?雨紅感到嚴重的挫敗,有一把火,卻如何也使不上力,便決悒地問林立中借紙筆。

林立中走向車子,雨紅跟着他。他拿了鋼筆和便條紙給她,依舊默默不語。雨紅飛快地寫了幾個字,然後一股腦兒全丟在他手中,也極酷地掉頭轉身,騎上她的機車。

呼嘯離去。

林立中火速看了紙條,見寫着:「本人秦雨紅,因故向白奕凡借用新台幣一千元整,雙方約定一日內還清,絕不拖欠。」他搖了搖頭,匆忙開車追趕她。

哼!雨紅極速地御風而行,心想有錢人就是這樣,呼風喚雨,連大車行都可以包下來了!差遣人是他們的習慣,但他為什麼要幫她?如果是為了追求,那可不必了,她並沒有因這事件而對他留下好印象!真好心,她想,「披上羊皮的狼」,都是有所目的的,而且絕非好意,最好別和他們牽扯太多,別欠他們。

秦雨紅雖然騎得快,奈何「兜風」快不過「平治」,五十對三千,原本就不公平,只一晃眼,林立中已駛到她旁邊,向她按喇叭,示意她停下,雨紅不予理會,反而加足馬力。

「平治」不得已,只有超前,然後一個九十度大轉彎,橫向擋住「兜風」的去路。雨紅停下車,瞻前顧後,並沒有餘縫可供她「鑽」越,而這條路是單行道,和昨天撞到小揚的地點完全相同!她顧不了許多,轉個一百八十度的彎,逆向行駛。

太危險了!林立中在內心喊著,匆促停好車不影響交通后,他跑向秦雨紅,不料正巧見到她正意圖向後騎,於是他使了全勁衝過去,在她加足油門準備逆行的剎那,跑在她面前五公尺的地方,立定,轉身……

看她。

好快的人!雨紅不禁痴痴愣住。林立中一步步漸漸靠近她,秦雨紅覺得他太放肆了,便向他駛去,想要嚇嚇他,讓他知難而退。詎料,他並不怕,他走得愈急,雨紅的車速也愈快……

她發誓她只是嘀咕而已,絕不是真想撞他,但他就這麼「大無畏」地直挺挺走來,毫無閃躲之意。雨紅慌了,急忙用力「踩」了煞車……「砰!」

林立中被撞上,應聲倒地。

雨紅自責不已,倉促地停好機車便來攙他。她開車開慣了,臨危之時竟然去「踩」煞車,笨透了哦!這下子可真撞得人家額頭觸地流血了!身上也不知還有沒有內傷。

林立中試着想站起來,這場戲他演得太過逼真了,當然,沒料到雨紅會真的撞他,他想她會及時煞住車子!在撞擊的剎那之前,一切都是按照計劃進行的。誰知道……

不能怪她,她也是迷迷糊糊的無心之過,他清楚地看見當時她想停車的慾望,以及現在她臉上歉疚與關心的神情。

「對不起!我當它是汽車,用腳去踩煞車!對不起!你還好吧?天哪……我得送你去醫院!來!撐住!撐住!」

他見到她眼裏的恐懼,恐懼他會死亡?林立中搖搖欲墜時仍不住想着。

「你說句話好嗎?」雨紅扶着他走向平治,整顆心急速焦灼。「讓我知道你還活着!撐住呀!」

他的手靠在她的肩膀上,身子半倚着她,額上鮮血滴在她的發上……此刻,兩人的距離好近好近,幾乎算沒有距離了,林立中有點迷亂,但是,他告訴自己,不能迷失。

他跟蹤了秦雨紅,見她車子爆胎,機不可失,本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誰知美人竟然開了「借據」給她!怎麼可以!他死命開車追她,只想藉機對她說:「我對你的心意,是不該用金錢衡量的。」如今計劃出了岔,他該怎麼辦?

她的發香誘惑着他……他再度告誡自己,不、可、以、迷、失!

「你還好吧!」來到車旁,雨紅急切地問。「先上車,上車要緊!」

只見林立中擋住車門,吃力地從滲著血的白襯衫口袋拿出那張紙條,放到雨紅手裏,深情地向她說:「我對你的……心意,是不該用金錢衡量的……」

雨紅訝異他在這種時候還執意若此,不免有些汗涔涔而淚潸潸。

林立中更是訝異,這話說得好似出自肺腑,竟然出自肺腑!

「別說這些了,快上車!我送你去急救!」雨紅紅着眼眶說。

「我……自己去就好。」林立中開了車門說。

「什麼?白奕凡!」雨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你撞成這樣,你要我撇下不管?不可以!」

林立中笑笑。「時刻緊急,別跟我吵了。」他堅拒了她的好意,坐進駕駛座。

「你被撞昏了嗎?還自己開車!」雨紅心急如焚地問著。

「真的沒有什麼,我神智很清楚。再見,秦小姐!」林立中說着,發動車子,駛開。把仍舊驚惶的雨紅愣在原地。

怎麼成呢?林立中邊開着車子邊想。讓雨紅陪他去就診,怎麼成呢!「白奕凡」與「林立中」的身份會不攻自破,他絕計無法如此對不起少總的,他的任務還沒達成呀!

這算「愚忠」嗎?要這麼說,他也認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恪盡其責地「追求」秦雨紅,雖然這計劃有些荒唐,可是他為白奕凡做了。不可否認,秦雨紅有着驚世之美,而白奕凡身邊的美女也不計其數,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像雨紅一樣,面對「白氏少總」之名毫不貪戀,毫不偽裝造作,仍舊是她自己,善良而近乎天真的性情中人。

這樣的人其實最容易受騙,特別是在動了惻隱之心以後,即使她想武裝自己,卻極易被林立中識破,因為她「真」。

是不是太了解她了?林立中搖頭苦笑。她也了解他拒絕她,並非生她的氣?她不會明了的,他的身份不能曝光,而且他的內心,也在抗拒著,擔心如此一來,自己會假戲真做。

唉,「計劃」有點脫軌了,原來真情流露的女人,是這般楚楚動人!瞧那關愛的眼神,眶里轉着的淚珠,唉,值得了,這一撞,值得了!不是嗎?若非白奕凡對她示好在先,自己可能日日展開攻勢,拜倒在石榴裙下。

唉,只是想想罷了,此生已不能。

蜚對讜地的秦雨紅,既是難過也是錯愕。難過白奕凡因她而受傷,錯愕白奕凡第一次對她態度強硬,渾不似以往的唯唯諾諾,簡直變了一個人!

「小姐,沒關係啦!」一位騎士突然對她說。「他都說不要緊了,你就別太在意!不過,以後你騎車小心點倒是真的!」

不行!雨紅對路人的勸誡渾而未覺,她即刻奔向機車,騎動它。她無法如此坐視,她不放心,而且不希望白奕凡誤會她是蠻橫凶暴的女人!

天,她暗下思忖,得儘速駛離這條倒霉的單行道才行!連續兩天在這兒撞到人,而這次可不是假車禍,是真真實實撞上人啦!不確定他真的沒事,她的良心永遠不安。

但平治車開得太快,現在並非上班的繁忙時段,不太可能塞車,所以她根本尋不到那輛平治。雨紅只有在附近的診所一家一家找,連小醫院都找了,仍遍尋不着他的蹤跡。

汗流浹背地,雨紅站在眼前這家社區型的大醫院門口,雖然進出的傷患何其多,她仍不倦地跑進急診室詢問。

「叫什麼名字?」護士小姐問。

「白奕凡!」

「沒有,沒登記。」護士小姐合上登記表說,立刻想去忙別的事。

「等一下!他會不會進手術室了?他撞傷了頭部,可能有腦震蕩……對了,他長得端端正正,穿得整整齊齊、鞋子亮得可以當鏡子照……頭髮……」

「小姐!」護士顯得有些無奈。「可不可以說具體一點!你看看這個急診室,有哪一個人是『端端正正』、『整整齊齊」的?尤其是車禍受傷的,五官和四肢不搬家就不錯了!」

不好笑,雨紅對她的打趣一點也笑不出!該不會是抵達時人已昏迷,所以沒有登記?太令人心慌了,雨紅急得不住搓弄頭髮,才發現長發上粘結了一團血塊,白奕凡的血……她愈來愈不安了,自責加上「未知」的恐懼,使她的眉峰緊蹙,愁容滿面。不知所措使她漸漸想哭,她一咬唇,一甩頭,告訴自己別在這裏出醜。在淚光要收入眼底之時,她卻不自主地讓它流泄而下,因為……

她看見白奕凡佇在急診室的另一扇門口,靜靜瞅她,含着深情。

她即刻向他奔去!立於他面前,淌著淚看他微笑的臉,握住他的手,認真地說:「請你務必接受我深切的致歉!還好你沒事了!」

望着她晶瑩的雙眼,他的心真的要碎了,多想攬她入懷呀!方才她急切找他的神情舉止,他全都看見了,可想而知,必定找了許多家了!她為他疲於奔命?天哪……好想擁住她啊……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慾望!然而……

「已無大礙,別介意了。」他只能這麼說,很是悲哀!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雨紅雙手合十,懇切地道。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放心,不會逼你嫁我,別那麼訝異!」林立中笑着說。「一,那張借據,永不算數;二,讓我請你吃頓晚餐。」

雨紅心想,再不答允這兩個「條件」,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況且白奕凡也沒有想像中的壞,自己可能對他有過成見,太敏感地將他當怪物看了。「醜女計」、「苦肉計」、「人口販子」、「逼婚」、「雞翅」……等令她惱羞成怒的事,其實也有自己硬派人不是的成分在,只要他的個性一直如此,她是該前嫌盡釋的,畢竟多交一個朋友,比樹立一個敵人要來得妥當。

「好!你明晚下班時來接我。」雨紅微笑地說,林立中也回以高興的笑容。

一時,他的呼叫器響了,雨紅也才意識該上班去了,便同他告別,匆匆趕回朱莉家。

林立中杵在原地,沉沉凝視她的背影。是的,他只能擁有她的背影,原不該有非分之想的,但她渾然天成的發香,久久無法由他周身散去……

不行,別想了,他告訴自己,該去向少總覆機了,得報告今日的進展,他會鉅細靡遺地上報,包括這件意外事故,但絕對會隱瞞一點,那就是……

秦雨紅撩動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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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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