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無妄之災

一 無妄之災

「怒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時明朝末年,闖王李自成一月在長安稱帝,以李繼遷為太祖,建國號「大順」。三月十九日攻破京都,崇禎帝自縊於景山之中,李自成予以「禮葬」。入城后初時軍紀良好,甚得民心,但從二十七日起,大順軍開始拷掠明官,四處抄家,規定助餉額為「中堂十萬,部院京堂錦衣七萬或五萬三萬,道科吏部五萬三萬,翰林三萬二萬一萬,部屬而下則各以千計」,原明山海關將領吳三桂不堪苛政投靠清兵,皇太極率軍攻戰不休。戰亂紛擾,江湖動蕩不安,百姓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終日。

江南湖畔,幽幽山林之中,卻又隱藏着一座莊園,整體佈局為中軸大體對稱的大規模三路構築,各路皆有三重堂宇,建築十分精美。花圃錯落有致,客房裝修華麗,院壩青石鋪就,院牆彩繪粉飾,古色古香,十分幽雅。中路建築有大堂、二堂和正堂,各路堂宇之間均有石壩或內牆間隔。高大的磚築院牆,牆檐下砌築斗拱,顯得古樸厚重,放眼可見高懸一牌匾,上書「無影山莊」,筆觸蒼勁有力,盡顯恢宏氣勢。

莊園內部亦是一派祥和之景,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鳥語花香,

吟雪軒內,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笑道:「近日老爺的神色總有些異常呢,小姐你猜他是為了什麼?」另一女子道:「我又怎會知道?小瓶,不要鬧。」聲音煞是溫婉動聽。小瓶笑道:「我說啊,他們定是在商討小姐的婚事,本來嘛……」第二個女子半晌無語,小瓶道:「我說啊,小姐你雖然嘴上不承認,可心裏卻也還是想的!」第二個女子忽道:「呀,墨水滴在畫上了,都賴你,看我不好好教訓你!」接着便傳來一陣笑鬧聲。直到小瓶笑道:「好啦,好啦,我求饒啦!」突聽得門外一個恭敬的聲音道:「小姐,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門被打開,那女子身着一身粉衣,只略施脂粉,瞧來極是淡雅脫俗。她即是無影山莊大小姐沈世韻,平日喜撫琴弄墨,對小瓶所說之事卻也有些許好奇,此刻聞聽此言,臉上已不自覺地浮起紅暈,小瓶身穿綠衫,便猶如春天般活潑,此刻更是得意道:「怎樣,我沒騙你吧?」沈世韻心中倒也確有此意,卻故做平靜對那小廝道:「好的,我這就過去。」

不一會兒便到了大廳外,沈世韻一顆心怦怦直跳,小瓶笑道:「對啦,不如我們慢慢過去,說不定還可以偷看到些什麼,能配得起小姐的人想必不凡,我還真是好奇!」沈世韻依言,當下兩人便放輕腳步。聽得大廳內傳來踱步聲,沈世韻凝神細聽,奇道:「咦,怎的我三叔和大伯也來了?」小瓶笑道:「定是此事要萬分謹慎,半點也馬虎不得……」沈世韻皺眉,只覺沒這麼簡單。

大廳內,三莊主道:」二哥這幾年隱居於此,不問江湖世事,不知道那些傳聞,也不奇怪。如今連年戰亂,江湖上也有各種勢力紛紛崛起,那祭影教便是最近大肆盛行,這魔教行事囂張,殘影劍也被他們奪去,稱之為『鎮教之寶』,諸多正派人士無奈勢單力孤,終是敢怒不敢言。」

大莊主續道:「殘影劍與斷魂淚齊名,傳言得此二者即可得天下,殘影劍既在祭影教手中,大家也只好多把目光關注於斷魂淚,唉,祭影教實在貪心,竟然寄信通知若不交出便血洗山莊,他們統領武林,則天下將永無寧日啊!」

三莊主沉思片刻,道:「如今也管不得那許多,二哥,我們本就不欲插手江湖之事,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啊!」

二莊主沈傲天嘆了口長氣,道:「咳,二位兄弟只道我是捨不得寶物么?我不想謀求天下,要它又有何用?便給了祭影教又如何,只是我實在沒見過這東西啊!也不知怎會有傳言說它在無影山莊?」

一無影山莊弟子手按劍柄,怒道:「祭影教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弟子可與幾位師叔擺好劍陣迎敵,也未必便怕了他們!」

沈傲天搖頭嘆道:「晨兒,你是我最鍾愛的弟子,如今無影山莊遭此橫難,為師卻不希望你們枉自送了性命,你和眾師兄弟一起,這便離開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將來或許還有復仇之望!」鄒晨道:「師父,弟子願為無影山莊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其餘弟子也道:「弟子願戰到最後一刻,萬死不辭!」沈傲天道:「你們,你們……唉!也罷,難得你們有這份心!對了,韻兒到哪裏去了?不是讓老楊去尋她過來么?」沈世韻再也按耐不住,不顧小瓶的攔阻推門而入,大家閨秀風範也彷彿拋諸腦後,只急急的道:「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所說的祭影教,斷魂淚,韻兒一個字都聽不懂!」她雖自幼便在山莊中長大,生活閑適,從未經歷過風浪,此刻卻也知情況兇險之極。

沈傲天不答,只走到大廳偏角,對着牆上一副畫默看了半晌,這是一幅山水畫,乃是沈世韻幼時所作,那時的手法還甚是稚嫩,卻也不由得勾起了沈世韻對童年的回憶,她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大莊主與三莊主,卻只觸碰到那令人絕望的無奈。沈傲天伸手將畫揭下,小瓶尚不及反應,便見那畫背後露出一塊鐵板,將鐵板推開,牆后竟別有洞天,乃是一個隱秘的洞口。沈傲天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和一個包裹,道:「韻兒,如今事不宜遲,爹沒辦法把情況詳細對你說,老實說,前因後果,爹也不甚知曉,只是如今無影山莊為一樣子虛烏有的東西招惹上了一個極厲害的對頭,為今之計,只有讓你離開這是非之地,帶着這封信去投奔攝政王多爾袞,他也算我的故友,應會收留你,這包銀兩給你做路上的花費。哎,爹以前總沒考慮到你,總以為……哪知……此番若能得脫此劫,定當好好補償你!」沈世韻哭道:「爹,我,我不會走的,我也要像師兄他們一樣留下來!」沈傲天道:「他們可參與劍陣,你一個女孩子不會半點武功,留下來也只是累贅,再分心保護你,更是毫無勝算!」沈世韻道:「或者我與他們講道理啊!告訴他們找錯了地方!」沈傲天苦笑道:「你道天下事都這麼簡單容易解決么?」沈世韻道:「終究抬不過一個『理』字!」沈傲天道:「若如你所言,滿州人也不必率兵攻打大明,直接坐下來講講道理豈非容易得多?攝政王幾日前曾邀我助陣,爹就是不願理那些煩擾之事才在早年便於此隱居,自然是拒絕了,可如今還是逃不過紛爭,亂世之中,想追求一份平靜的生活竟不可得!」沈世韻道:「那麼我們一起走吧,帶同山莊所有人,就算離開這裏有些可惜,但……」沈傲天道:「沒用的,一起走那便一個都走不脫,韻兒,你不要再任性了!」沈世韻道:「總之,爹不走,我也絕不會走的!」沈傲天清楚這女兒生性雖溫柔可人,對自己認準之事卻絕無轉換餘地,正自煩惱,三莊主已抬起手掌對沈世韻後頸擊落,沈世韻眼神有一霎那的悲傷,隨即轉為空茫,只喃喃吐出一個字:「爹……」身子便即癱軟下去,所幸小瓶及時扶住她。沈傲天驚道:「三弟?」三莊主道:「二哥,我也只是幫韻兒下決心,再說下去,只徒勞耽誤了時間。」沈傲天沉吟半晌,道:「你說的不錯,也只能如此了,小瓶,你立刻帶小姐離開這裏。」小瓶知道事已至此,只得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道:「老爺,您福大命大,無影山莊一定不會有事!我和小姐等著與您重見之日!」含淚接過書信與銀兩,背起沈世韻鑽進了地道之中。

鄒晨瞧著二人背影消失,咬牙道:「師父,我們來布劍陣吧!」他在無影山莊已有多年,一直暗暗愛慕著沈世韻,練劍時也分外用心,總盼望討得師父歡心,能娶沈世韻為妻,而此番他也知道或許再也見不到她,心下不自禁的難過,只覺能多出一份力也可使苦悶稍稍釋懷。

三莊主道:「且慢,我們也未報必死之心,既是防備,就要全面些,劍陣要布,我再到山莊中去布五行八卦陣,雖不希望藉此阻住他們,但能拖得一時半刻,也是好的。」鄒晨道:「正是,多拖得一分,世韻她便能更安全一分。」沈傲天默然無語,他早看出這弟子愛慕自己的女兒,心下也確覺得他們很是般配,本想要他們一起離開,但知鄒晨決不會棄山莊而去,便做罷論,心下忽又轉念道:「祭影教總不會平白無故得了消息,莫非那斷魂淚是被什麼人藏在無影山莊的?若能尋了出來,必要時交給他們便是,總能保住性命。」然這想法存了過多僥倖心理,未免荒謬,即使真的如此,在諾大一座山莊中尋找寶物也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自己也從未見過此物。便沒有說出口。

不一會兒,三莊主已回了轉來,道:「我已在山莊內布好了陣形。祭影教想必暫時也無法攻破,此刻倒為我們爭取了一些時間!」那五行八卦陣陣又名九宮八卦陣,九為數之極,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數,易有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有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八卦的八個方位含坎離水火四相,每相有正反的變數,震、巽為木,坐鎮東方,青龍之位;離為火,南方,朱雀之位;乾、兌為金,西方,白虎之位;坎為水,北方,玄武之位;坤、艮為土,中央無極土,佔據無極之位,合為九宮。

大莊主道:「不錯,但也鬆懈不得,如今我們便來編排劍陣,此陣之關鍵便是『陣眼』一位,可說是全陣的核心,調動劍陣運行,陣眼破則陣破,責任重大,同時若被看穿必是兇險至極,我看,便由……」鄒晨道:「弟子自願擔當『陣眼』」,沈傲天勸道:「不可,那簡直是自尋死路啊!」鄒晨道:「弟子絕不辜負師父的期望!」大莊主道:「令徒既有此心,便答允了他吧,只是我們也要時刻準備着協助他!」沈傲天點頭,輕拍鄒晨肩部,以示鼓勵。

當夜,眾人仍是持劍站在大廳之中,兩側均點起了蠟燭,火光搖曳,眾人均是各自戒備,並凝神細聽,想捕捉到空氣中任何一絲極微小的不尋常之處,只聽得細微的呼吸與心跳聲,更增添了幾分陰涼。

又過片刻,一名弟子已昏昏欲睡,道:「我看,祭影教也不過如此,定是被三莊主的八卦陣阻住進不來了!」另一弟子強笑道:「哈,他們找不到斷魂淚,便自己哭幾滴眼淚好了,倒也有趣。」鄒晨手按劍柄,道:「不來最好,膽敢來無影山莊惹事,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敢來的話,定教他們有來無回!」驀的,大廳右側的蠟燭齊齊熄滅,一女子聲音道:「哦,要讓祭影教有來無回么?好大的口氣!」只見一個人影翩然而落,眾人均未見她從何而至,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想到剛才如果她忽施偷襲自己決無法可施,只能坐以待斃。定睛看那人影,乃是一身着紫衣的妙齡少女,裙裾上綉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瀑布般的長披散,綴以玲瓏珠玉,讓人頓生憐愛之意。

鄒晨道:「你是誰?」他雖知來者不善,卻對這樣俏麗的女子有些手足無措,那少女略皺眉,笑道:「咦,你們沒有收到通知么?難道是信使在路上出了差錯?唉,那我就再對你們說一遍:若不交出斷魂淚,便血洗你無影山莊,祭影教上。」此番警告曾被沈傲天視為大難臨頭之兆,然此刻由她嬌嫩的語聲道出,卻又頗有另一番滋味。

大莊主失笑道:「哈,你便是祭影教的殺手?看你的年紀,比韻兒尚且輕了幾歲,看來江湖傳言也不可盡信,早知祭影教如此不濟,我們也不用花那許多心思設防!」他自聞聽此事便提心弔膽,此刻陡然卸了包袱,只覺說不出的輕鬆,還劍入鞘。三莊主忽道:「且慢,大哥切不可吊以輕心,她若全無實力,又怎能破了我那五行八卦陣?」那少女笑道:「怎麼,原來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石頭叫做五行八卦陣么?呵呵,還真是有趣呢,我年紀小的時候也喜歡堆石頭玩,再取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不過你們還不如我五歲時堆的好看,不如我來幫幫你們?」聽她語氣似是全不把三莊主苦心佈下的陣形放在眼裏。鄒晨道:「非是我們多疑,只是姑娘既生得這般脫俗,若真有滅庄之能,為何我們以前從未聽說過你的名頭?」那少女道:「唔,我叫做楚夢琳,是祭影教教主之女,你誇我,我很開心呢,不過你們都瞧我不起呢……怎麼也不想想,被我們找上的人都已死了,你又怎會得知!」她語聲原似少女在與情郎說笑,但至最後一句突轉陰冷,使人感覺便如從陽春三月直墜入數九寒冬。沈傲天默想她這話也有幾分道理,但他身為一庄之主,自持在眾弟子面前絕不可示怯。

楚夢琳見眾人對她的話無甚反應,頗覺失望,嘆道:「你們還是不信?沒辦法,幾位莊主,那如今便派你的弟子去打聽一下罷!」話畢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似有一團物事在眼前掠過,接着一道鮮血噴灑而出,那物事落在地毯之上,復又向前滾動了幾秒,方才停住,眾人看清后,有膽小的弟子已「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大莊主也是面色慘白,劍尖不住顫抖。沈傲天左手扶住向後栽倒的鄒晨,已赫然成了一具無頭屍,剛才那物便是他的級。誰都無法料到這樣一個如花似玉般的女子竟會在談笑間突然出手,且下手更如此狠辣!沈傲天想到鄒晨跟隨自己多年,此刻竟落得如此下場,不由悲從中來,幾欲落淚。

三莊主怒道:「無影山莊與你們祭影教素來無冤無仇,井水不犯河水,你既為斷魂淚而來,為何一出手便是殺着?」楚夢琳道:「你們懷疑我的身分,那又有什麼辦法?好罷,現在交出斷魂淚,那也不晚。」三莊主怒道:「十惡不赦的妖女,不要說斷魂淚根本不在我們山莊,即使在也絕不會交給你!」楚夢琳變色道:「你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三莊主道:「這話該送給你罷?你殺了晨兒,就給他抵命,別想活着離開這裏,眾弟子,佈陣!」無影山莊弟子終究非等閑之輩,此刻強忍悲痛站在了各自的方位。楚夢琳斜眼看着,忽道:」那裏為何有個空缺?」三莊主凝神看去,正是原本應由鄒晨所負責的「陣眼」之位,缺少陣眼,劍陣無法運行,戰鬥一開始便處於不利之地,急道:「二哥,人死不能復生,太傷心也是無益,你來頂替晨兒!」然沈傲天遭逢打擊,已不知該做何反應,楚夢琳笑道:「哎呦,我好像不小心殺了一個重要人物嘛,現在你們要怎麼辦呢?」她神態便如孩童犯錯擔心大人責罰一般,三莊主只覺這妖女性情變化多端,實是捉摸不透,此刻也無暇細想,急叫:「二哥,你要讓晨兒枉死么?我們殺了這個妖女便可祭他在天之靈,快來站穩陣眼!」楚夢琳冷冷的道:「太遲了!」話音剛落,一襲紫衣已閃電般向沈傲天撲去,手中兵刃出鞘,乃是一把緋色長劍,大莊主變色道:「這就是那鎮教之寶殘影劍?」楚夢琳抿了抿嘴唇,冷笑道:「要對付你們,還不需用到殘影劍!」嘴上說着話,手上卻絲毫不停,一劍刺向沈傲天肩頭,沈傲天舉劍擋架,卻不知她這一招乃是虛招,此時他左手尚托住鄒晨屍身,舉右臂格擋便在腰間暴露出極大空門,楚夢琳手腕翻轉,長劍下削。

便在此時,旁側里突現一劍架住她攻勢,沈傲天向後急躍,也將鄒晨**了包圍圈。持劍的正是三莊主,楚夢琳皺眉,忽的將長劍略微傾側,沿三莊主劍鋒滑下,隨即由下而上反挑,三莊主一驚,側身避開。楚夢琳本意也正是將他逼退,心道:「他們的劍陣尚未運行,我當搶佔先機,再逐個擊破。」看準了陣眼方位,正要躍至,耳邊風聲驟起,乃是背後有劍襲到,楚夢琳附身前傾,長劍直揮,兩名弟子中劍倒地,她右足向後踢中劍柄,那握劍弟子拿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楚夢琳反手一劍刺入他小腹,沈傲天在旁安頓好了鄒晨,便即飛身而起,在半空之中握住了那劍,楚夢琳想他身在半空無處借力,搶上急攻,沈傲天「唰唰唰」連刺三劍,一劍快過一劍,且這三劍盡皆暗含着深厚內力,楚夢琳拆得三招,已感手臂酸麻,連退數步,沈傲天已穩穩落於陣眼之位,三莊主喜道:「二哥!」大莊主朗聲道:「眾弟子按原方位站定,布那『天羅地網之陣』

楚夢琳心道:「唔,什麼『天羅地網之陣』,又來取些亂七八糟名字唬弄人啦,且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樣。」細看眾人變招,也只覺平平無奇,然眾人臉上卻俱有肅容,當下也不敢怠慢。她卻不知此陣乃是三莊主遍研古往今來無數奇妙劍陣及戰場攻敵破城之陣,兼之以五行八卦之術,又暗含以星象變化,入陣初時尚且無甚覺察,只當作見招拆招,然敵人腳步不斷變化,眾弟子也將隨其而變,逐漸誘敵深入,便猶如大海中的漩渦一般,使敵人避無可避,終遭滅頂之災。三莊主為此可說費盡心力,更有甚者,在夜半起行,於庭院中劃出格子,在那對應方位中配合步子變動,端的是他畢生心血之傑作。楚夢琳本在那劍陣中飄忽來去,時不時的取笑一番,然戰不多時敵人越圍越緊,直迫得她手腳亦施展不開,四面八方儘是晃動的劍影,正前方一把劍裹脅著雷霆萬鈞之勢疾刺而來,楚夢琳心道:「難道今日要斃命於此么?」

「呼」的一聲,右側蠟燭一齊點燃,沈傲天微微變色,此風竟能攜左側火勢凌空移動點燃蠟燭,且令左側蠟燭並不熄滅,若是掌風所致,然此人內功何等精湛,此刻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心下惴惴。在空中移動的火花突的爆開,緊接着眾人便覺一陣凌厲至極的掌力襲到,心肺霎時便如被掏空了一般,內臟翻湧,當時一來正值全神貫注迎敵,又在將勝之際,二來對此全無防備,欲再抵禦已然不及,武藝低位的弟子盡皆被震得飛出,重重摔落,狂噴鮮血而死,饒是三位莊主內力精湛,仍是受了極大創傷,跌坐在大廳之上,運功護住心脈。

這一下變故陡生,楚夢琳從死亡邊緣脫險,不住暗叫僥倖,隨即故意皺眉道;「喂,江冽塵,誰要你多管閑事?你不插手,我同樣可以料理了他們!」只見一身穿黑色披風的少年負手立於大廳之上,他面目原是生得十分俊朗,可令無數女子為之黯然**,但他眸中卻全無一絲感情,嘴角只勾起一抹輕蔑的笑,若說剛才楚夢琳的出現與招數只略顯詭異,這少年周身便似散着地獄的陰寒之氣,比之索命使者其氣勢亦更甚幾分。眾人本當楚夢琳是一嬌滴滴的姑娘,她突然動手眾人毫無防備,這才著了她的道兒,若真論動手,她也無甚真才實學,然這少年剛才的舉動已足可見其功力的深不可測。

那被喚做「江冽塵」的少年冷冷的開口道:「那也說得是,不過你死了不打緊,累我背具屍體回去復命,我卻沒那般好興緻。起初若非我的提醒,你現在還困在那石頭陣中,現在只怕要跺腳大哭了。」據此看來,這二人同是祭影教中人,江冽塵對自己的同伴說話卻也是毫不客氣,三莊主聽他將自己精心佈置的陣形稱作「石頭陣」,實是輕視已極,哭笑不得。楚夢琳強辯道:「那有什麼了不起?我是可憐他們一大把年紀這般辛苦堆了石頭迎接我們,不給他們捧捧場,那不是大大浪費了這一番心意?」江冽塵冷笑道:「好,我再給你說說這劍陣,適才你站在此處,若是不閃不避,這正前方一劍可直接從咽喉刺入;你若舉劍擋格,東偏北二十八度者一劍便可斜劈而下,先將你右臂斬落,隨後正東,東偏南二方位即可齊攻;你若側身避讓,便是將背部直接送到正西劍尖之上。你作何打算?」他這一番解說,將那陣形之各路變化說得透徹,直聽得楚夢琳不自禁的后怕,剛才自己只覺迎戰艱難,卻未料到竟是兇險至此,無孔不入,自己唯有束手待斃。三莊主聽他說來,生死存亡之際,卻仍為自己劍陣而感得意,略微點頭道:「公子好眼力,老夫這陣,可說是當世罕見,破無可破。」江冽塵不屑道:「你在說夢話么?」三莊主變色道:「你說什麼?」江冽塵冷笑道:「剛才我豈非已親手破給你看過?」三莊主回想起那石破天驚般的一擊,守陣弟子盡皆喪命,自己兄弟三人也傷重至此,那耗盡心力之陣確是已給破了,這便似自己的親骨肉被殺死在眼前一般,他頓感天地蒼茫,學武到頭來竟如此不堪一擊,他心緒紊亂,登時氣血翻湧,吐出一口鮮血,便即攤倒。

楚夢琳奇道:「咦,他怎的自己就死啦?」江冽塵道:「人活着系意念維持,他心理防線已毀,便如拆了房子的根基,又焉有不塌之理。」楚夢琳忽的想起一事,道:「對啦,你剛才根本就沒入陣中,那也算數?」江冽塵道:「我不會給人迫得那般境地。」隨即不再理她,緩緩踱步,到垂死的沈傲天身側。沈傲天早已面如死灰,閉目道:「公子文韜武略兼備,老夫十分佩服,你祭影教確實名不虛傳……」忽然睜眼,正色道:「但你們如此逆天行事,天下但凡有良知的正義之士均容你們不得!」大莊主也道:「不錯,即便你們真的得了斷魂淚,也不可能真正的一統江湖!今日滅我無影山莊,有朝一日,也必遭此下場!」江冽塵面無表情的道:「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交出斷魂淚,我可饒你們不死。」他話聲便如千年寒冰一般,沈傲天苦笑道:「饒我們不死?那我們無辜枉死的弟子又怎是說?便是將你們級也割了下來,仍不足以償他們的命啊!」楚夢琳怒道:「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本來我還想大善心留你們一個全屍,既然你們不識抬舉,那,哼,早知如此,剛才就先不殺那些狗了,也可行善積德,讓它們做得個飽死鬼!江冽塵,你不殺他們么?」這聽來原是玩笑話,但所敘之行卻甚是狠毒。江冽塵道:「具備殺人實力原比殺人實質重要得多,你若喜歡,就送給你罷!」楚夢琳臉上一紅,啐道:「哪有送女孩子這種禮物的嘛!唔,待我想個法子!」大莊主哼了一聲道:「不勞你這妖女費心了!」話畢潛運內力,便欲自絕經脈而死,楚夢琳出手如電,「啪」的一聲封了他的**道,笑道:「別急,想死還不容易么?先容我想些有趣方式,讓你們死得風光些!」大莊主自知求生無門,此刻但求免遭侮辱的死竟也不得,長嘆一聲。楚夢琳道:「江冽塵,你剛才幹嘛把蠟燭點上?」江冽塵道:「佈置給他們做靈堂。」楚夢琳拍手笑道:「如此甚好,我想到主意了!」說着跑到旁側取了蠟燭,緩緩靠近大莊主身側,燭火觸到華服,立即燃起。大莊主外受烈火灼燒之痛,內腹又受真氣碰撞,只苦得動彈不得。江冽塵微微冷笑,袍袖揮舞,火苗便飛到了大廳各處。楚夢琳叫道:「喂,你又來耍威風啦,這裏又沒有人,耍給誰看!」江冽塵似笑非笑道:「嗯,你不是人么?」楚夢琳登時語塞,半晌才道:「反正,反正我看你就是想與我搶功勞!」江冽塵道:「無妨,向教主復命時,你盡可說是你助我破了五行八卦陣,我生命垂危之際也是你救了我,最後殺人,又放火燒了山莊,都歸功於你。」楚夢琳道:「不用你假好心。」江冽塵道:「鬧出這麼大動靜又空手而回,很風光么?」楚夢琳這才想到來此的目的,道:「呀!斷魂淚若是還在這裏……」江冽塵道:「你放心,這山莊已無存在價值。」說着大踏步便向外行,楚夢琳皺眉,卻仍是快步跟上。兩人轉瞬間便出了山莊。

靜夜萬籟俱寂,唯余火光衝天。這昔日繁華之地轉眼已成了一片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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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影斷魂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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