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秦炎在第二天中午接到謝棋的電話,那時候他剛出了圖書館,正琢磨著是進食堂打飯,還是乾脆叫個盒飯算了。

看到那個號碼的時候,雖然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但還是接了。

「我昨晚上出去玩通宵了,喝得半死,結果睡到現在才起來,哈哈。」謝棋的聲音聽起來神清氣爽,看來果然是清醒了,「收到我的情人節禮物沒有?」

秦炎平靜的回答:「收到了。」

「感動吧?我一個月的生活費都搭進去了啊!你不知道昨天訂束花送到你手上多貴……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送人花呢,賺死你了!」謝棋說得興高采烈,「不生氣了吧?」

秦炎說:「我什麼時候生你氣了?」

謝棋說:「你還裝?不生氣幹嗎一直不給我打電話?非得等我先打給你你才爽了?好了都算我錯,別和我慪氣了。」

秦炎笑起來,他實在是服了謝棋,明明不覺得自己有錯,還要來跟他道歉。哄女人的那套全搬出來了,好象是秦炎耍性子要等他先低頭一樣。

可惜他不希罕這個低頭,而且謝棋也實在沒必要這麼做。

「我從來沒生你的氣,你也不用和我道歉。」秦炎淡淡的說。

謝棋一時沒有說話,秦炎還以為他準備掛了,正要結束通話,謝棋開口了:「我不知道寒假那句話到底惹了你哪裏,我以為過了這麼久,你總該消氣了吧?秦炎,該做的能做的甚至我從來沒做過的我都做了,你什麼時候見我這麼低三下四過?你犯得着為了那麼點破事和我這麼較勁嗎?再怎麼說,我都跟你先道歉了,禮物你也收到了,你還要我怎麼樣?你怎麼這麼難搞?」

秦炎覺得他和謝棋已經溝通不下去了,完全是雞同鴨講。心底間的疲憊感涌了上來,他懶得再解釋,也懶得聽謝棋對他的質問和懷疑。他要以為他小氣,吃醋,耍性子,那就讓他那麼以為好了,說多了反而更扯不清。

「我就是這麼難搞,也不稀罕你來搞。你他媽該哪邊涼快涼快去!」然後秦炎就乾脆掛了電話。

手機屏幕上的光芒漸漸暗淡下去。秦炎料到謝棋一定會暴跳如雷,彷彿那是一件極有趣的事,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然後他把手機扔進口袋,晃進了食堂。

***

秦炎的直覺沒錯,謝棋果然暴怒了。

他的心情本來一直不錯,那次寒假跟秦炎分別後,去青島玩了一趟,很是盡興,偶爾也會想如果秦炎也在那就好了。可是看看秦炎那樣子,板著個臉,說話也不好聽,來了也是掃興吧?謝棋最不耐煩去哄別人,以前和趙菁在一起也是,她一發脾氣謝棋就走開,懶得多說一句,冷她個四五天她才知道厲害呢。這樣反覆幾次后,趙菁也知道謝棋不是那種會低聲下氣哄她的男人,一身的小姐脾氣也慢慢收斂下來,竟是被謝棋給整治過來了。

所以謝棋一直不給秦炎打電話,一來面子上放不下,二來他實在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錯,不過說錯一句話,多大的氣隔個一二十天,總該消了吧?可是左等右等,竟是一直等不到秦炎主動來聯繫他。謝棋終於恍然大悟,秦炎和趙菁不同,他性子原本就倔的多——以前把他當路人一樣不理不睬那麼多年,他還沒吸取教訓?

謝棋也不是個多有創意的人,想來想去,覺得情人節這個日子不錯。於是跑去花血本買了一大束玫瑰,給秦炎用特快專遞寄過去,心裏想着我都做到這份上了,他總該滿意了吧?本來是想趁熱打鐵晚上就打電話給秦炎的,誰知道他們寢室的說約好了聯誼寢室的一群女生過情人節,硬生生把他拽出去了。謝棋多喝了幾杯,鬧了一個通宵,早把打電話給秦炎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醒來後記起秦炎,忙忙的打過去,誰知道預想中的和解沒達成,秦炎跟吞了冰塊似的,沒半分感動,還掛了他電話。

謝棋想我操!要是秦炎是個女的,他早一腳踹了她——鳥什麼鳥?沒了你老子還活不下去了?

可是他對着秦炎說不出這句話,秦炎氣得他再狠,他也沒辦法像對趙菁一樣,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他捨不得。

謝棋沒有再打電話過去,靠着牆角慢慢的滑坐下去。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的事他做不到。他不懂秦炎怎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十一的時候他們還那麼好,怎麼自己無意中一句話就殺傷力這麼大?他想不可能是秦炎已經不想跟他再繼續下去了吧?

秦炎最後那句話還真他媽絕,不留一點餘地,謝棋認識他這麼多年,也從沒聽他說過那樣的話。

事到如今想甩手走人?

他敢?!

謝棋又氣又怒又急,再去低頭他做不出,可秦炎搞不好就真的從此不甩他了。謝棋想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明明知道他是喜歡我的——

「謝棋你在幹什麼啊?不是說好了跟我一起出去的嗎?」謝棋傳說中的緋聞女朋友,他們系的校花,從遠處跑了過來,「我一直等你電話呢,你怎麼蹲在這裏發傻?」

謝棋滿肚子的火「刷」的就被挑了起來,他媽要不是因為你,老子會和秦炎鬧這麼僵?

他站起身子,冷冷的說:「我什麼時候說要跟你出去?」

那女孩子說:「昨天晚上啊……你喝多了嗎?」

謝棋笑起來:「看來我是喝多了,完全不記得。」然後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

又過了三個星期,秦炎的學校迎來了三十周年校慶,熱鬧了一天後,晚上在大操場舉行篝火晚會。其實所謂的篝火晚會,也就是大家湊在一起圍着火堆來個變相燒烤晚會,嘻嘻哈哈的,誰也不去注意看台上面的歌舞表演。

秦炎用鐵叉架著塊生牛肉放在大火上翻滾,另只手握著一罐啤酒,篝火中牛肉冒着陣陣香味,四處叫囂著拼酒的聲音不絕於耳。秦炎隔着火光看着他的同學,聽着舞台上咚咚的鼓聲時緩時急,覺得好似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那種大俠們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策馬西風,豪氣干雲一般的氣氛。

可惜縱觀一幫子「大俠」,個個都是滿嘴油膩,吃得毫無形象,秦炎忍不住發笑。

「你笑什麼?」

秦炎正自得其樂,猛然間聽到耳邊有人跟他說話,扭頭一看是倪雁,不知道何時坐他旁邊了,嚇一大跳。

秦炎的笑容掛在了臉上,他和倪雁除了那次合作舞台劇,私底下也沒多大的交情。倪雁本來就個性清高,秦炎也不是和班上的女生常混一塊的人,兩個人除了上課下課打聲招呼,再沒多話說。

所以他不明白倪雁怎麼突然跟他搭話,也不知道這問題有什麼好回答的。

沉默間倪雁忽然靠了過來,抓住他正翻烤著鐵叉的手,低聲說:「熟了么?分一半給我。」秦炎看到她的臉紅撲撲的,身上唇間傳來淡淡的酒味,應該是喝了酒。也不好說什麼,只得把牛肉用鐵叉分開,舉了一半遞給倪雁。

舉到她面前,她卻不吃,只是看着,神情有些呆然。秦炎尷尬起來,不少同學看到他們靠在一起,已經好奇的看着了——倪雁是什麼人?平日裏跟男生多說一句話都難得,男朋友又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多少男生光敢看不敢打主意的美女,突然換了個人似的這麼軟綿綿的靠在他身上,霎那間嫉妒疑惑玩味……種種奇奇怪怪的目光就這麼集中過來了。

「你……不吃?」秦炎拚命的想扯出話題,或者乾脆抽身走開,「我不大會烤東西……啊,我去那邊幫你拿點火腿腸來烤吧?」

倪雁笑起來:「你別瞎忙乎了,我沒喝多……大概也是喝多了,我是個女生,你怕什麼?」

秦炎惶恐不已,他受不起這天外飛來的桃花運,也不想莫名其妙這晚上后就得罪了倪雁的男朋友或是她另外的追求者——這不是害他么?

「你不如回寢室休息吧?」實在做不出一把推開她的舉動,秦炎只好耐著性子說,「這個樣子……你男朋友看到了不好吧?」

倪雁微閉着眼睛,半晌,冷笑道:「看到了又怎樣?我就是要讓他看到。」

秦炎呆了呆,倪雁低聲說:「我真是站不起來,你扶我起來送我回宿舍,我不想讓人看笑話。」

秦炎沒明白過來:「誰?」

倪雁說:「你往後面看。」

秦炎呆然的轉頭,看到倪雁的男朋友站在隔他們不遠的地方,唇邊掛着冷笑,看着他們這邊。

秦炎立刻回頭:「怎麼回事?」

倪雁微閉着眼:「分手了……就這樣。」

秦炎恍然大悟,怪不得倪雁喝了酒,失戀啊。

雖然不明白倪雁怎麼會要他送她回去,但怎麼說也是同學一場,再加上對方是個女孩子,總不能扔著不管。於是秦炎讓倪雁靠在他身上,慢慢的站起來,頂着眾人的目光離開了操場。

走了一段路,倪雁看起來好了一些,身子也不那麼沉了。秦炎鬆開手,低聲問:「好點了吧?」

倪雁點點頭,聲音有些啞:「坐坐吧。」

從操場到她宿舍,途中有一片小樹林,倪雁坐在了一條石凳子上,秦炎猶豫了一下,跟着坐下來了。

篝火晚會正進行至高潮處,天空中已經燃起了煙花。

倪雁定定的看着,秦炎一瞬間以為她會哭出來,可是倪雁只是目不轉睛的看着,最後臉上浮現出一絲淡笑,轉頭看向他:「好像是為了我放的一樣,慶祝我失戀。」

秦炎從未安慰過女孩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才說出一句:「那就當是為你放的好了,人嘛,誰不要失戀個幾次。」

倪雁說:「其實我和他也只是吵架了,不過這次特別心寒。你不知道他,看起來那麼驕傲,骨子裏卻是自卑到極點。別人說我喜歡他是沖他家的錢,他老爸的地位也就算了,可他自己竟然也這麼想……這樣下去還有什麼意思?雖然他又像往常一樣跟我道歉了,但我不想再原諒他了。」

秦炎體會不到這種心情,也說不出什麼合適的話。好像倪雁看起來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受打擊……可是明明用着若無其事的口吻說話,為什麼表情卻那麼悲傷,而且還要喝酒呢?

「你想得開就好。」他最後冒出了這麼句話。

倪雁驚異的看了他一眼,終於笑起來:「秦炎,說真的,我挺欣賞你的。如果我是個男的,肯定跟你最合得來。你實在不會安慰人,你說得對,還好我想得開,不然要被你這句話給氣死。」

秦炎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裏,本來就是么,失戀了就要想開些啊。

又呆坐了一會,秦炎覺得不自在起來,便開口說:「我還是送你回去吧,這麼晚了,你跟我坐在這裏……不好。」

倪雁大笑起來:「不好?哪裏不好?你別這麼小心,我還不至於剛跟他吵架就馬上找新的——而且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不會打你主意的。」

秦炎愣住了:「我有女朋友?怎麼我自己不知道?」

倪雁說:「情人節那天你不是還收了一大束玫瑰?是我幫你去收發室取的。不過你女朋友挺有個性的嘛,還叫你寶貝。」說着她就忍不住又笑起來,「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是那張卡片掉出來了。」

秦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如果此刻地上有個洞,他早就跳進去把自己埋起來了……謝棋那個白痴!

「那個……那個……」秦炎想說那不是他女朋友,可是總不能說是個普通朋友,男的吧?自從那天掛了謝棋電話后,過了幾天謝棋又打電話過來了,竟然隻字不提那天的事,也不怪秦炎那麼對他,嘻嘻哈哈的還是像以前一樣跟他瞎扯了半天。秦炎也不好再殺他面子,心裏想這樣也挺好,反正兩個人隔這麼遠,關係自然就慢慢淡了,總好過連朋友都做不成。

倪雁站起身,說:「我們走吧,煙花都放完了。」

秦炎抬起頭,果然已經放完了,漫天的星斗,似乎還殘留着餘韻。

「其實我知道大學時候的愛情,多半是無疾而終。」倪雁仰著頭,漫不經心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麼會去愛上,也知道那樣的人不值得那麼去愛,不過就是捨不得,也許是習慣?」

秦炎淡淡的笑笑:「也許是錯覺。」

各人的愛情各有不同,好似嗎啡,分量不同,後果迥異。輕一點只是酥麻片刻,重一點就是萬劫不復,就看你怎麼拿捏分寸。

倪雁說:「習慣也好,錯覺也好,終究是真的愛上過。我下過一萬次決心分手,可只要看到他,就無論如何忍不下心,他再有我不能原諒的地方,也能找到借口替他開脫。女人都是白痴,不會承認自己看錯人,只會期望他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秦炎默然,這句話一針見血,理智在愛情面前,總是不堪一擊。

突然想起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習慣也好,錯覺也好,硬生生被謝棋拽了下去,那時候的理智去了哪裏?九霄雲外吧?

***

那天晚上送了倪雁回去,秦炎低着頭獨自往回走。倪雁或許是喝的多了,竟然什麼話都向他說了。女人再聰明再強悍也有脆弱的一面,但是秦炎卻也看透了世界上所謂的愛情,原來也大多這樣糊裏糊塗。

就算是男人和女人之間,也一樣。

不明白為什麼會愛上,已經義無反顧的跌進去,事後再來追究值不值得應不應該,無非都是借口。

不想承認自己愛錯人,哪怕心裏面已經開始否定這段愛情,仍舊放不開。

秦炎冷冷的笑,我不是,我和他已經兩清。

謠言在隔天果然傳開,說外語系的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其實早看對眼了,篝火晚會上不過是趁機公開。你看你看,倪雁的男朋友不會這麼罷休的,一定會找人修理秦炎的!

倪雁說:「整個有病!難道我們朋友都做不得?」

秦炎只有苦笑的份。他想倪雁不該拖他下水,心情不好找人發泄,也該看看時間地點。這年頭男人女人哪還有做朋友的笑話?說句難聽的,男人和男人都不見的保險呢!

晚上謝棋的電話殷勤的追到:「你快生日了吧?想要什麼禮物么?」

秦炎簡直抽搐:「你給我定的生日?幾號?」

謝棋說:「我記不清……總歸就是這幾天吧?」

秦炎說:「你不用提前兩三個月就開始預祝我生日快樂!還有,別給我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過來了!」

謝棋放下電話,轉頭問葉陌涼:「你上次說要介紹我去打工的店子,現在還要人嗎?」

葉陌涼坐在電腦前,隨口回答:「還要吧?那老闆前幾天還問你去不去呢……怎麼想通了,不嫌浪費你時間了?」

謝棋說:「靠!一個星期去兩三次,我還頂得住!那裏工資給的還不錯吧?做兩個月能賺多少?」

葉陌涼斜着眼睛看他,笑:「剛才給誰打電話?想賺錢買生日禮物?哈哈哈,放心吧,那老闆跟我熟,虧不了你!」

謝棋笑笑,他是故意套秦炎的話,還有兩個月生日么?應該能把他生日禮物的錢給賺出來吧?

他就不信他花這麼大的心思,秦炎還能跟他犟下去……想像著秦炎到時候感動萬分的樣子,謝棋心情大好,哼著歌洗澡去了。

***

葉陌涼介紹謝棋打工的店,是一家酒吧,謝棋每星期去個兩三次,性質和駐唱歌手差不多,晚上九點半后帶吉它過去上班。那個老闆曾經贊助過謝棋他們系的迎新晚會,當時就對謝棋在舞台上自彈自唱的《你的樣子》讚嘆不已,一直想拉他過去給自己的店打工。他和葉陌涼熟,就托他問謝棋願不願意過去。葉陌涼跟謝棋說了后,謝棋卻沒什麼興趣,說那跟賣唱的有什麼區別?而且酒吧里的人有幾個是來認真聽歌的?要搞花樣,找幾個美女過去彈個鋼琴拉個小提琴的不是更有噱頭?

葉陌涼撇著嘴角笑:「你還計較人家是不是真心聽你的歌?得了吧,你還當自己科班出身的呢?不就是去打工賺個錢嗎?你管下面坐的是人是豬呢。」

謝棋被這番話一下子噎住,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但他知道葉陌涼一貫是說話不經大腦的,自己沒有惡意,只是不知道看場合看分寸,所以也就冷著臉出去了,沒和他計較。

葉陌涼壓根不知道自己說話得罪過謝棋,他也沒那概念,仍舊隔幾天就問一次,謝棋因為情人節大大出血,財政狀況堪憂,又加上想加把勁把秦炎把回來,所以考慮了一下,決定答應算了。

葉陌涼說的不錯,不過是去打工賺錢,又不是搞藝術的,你管下面坐的那些個人有沒有音樂細胞呢。

***

四月過去,眼看就要到五一的長假。謝棋本來想回家的,誰知道他父母打電話來說五一的時候想去他學校,順便在那個城市玩幾天。謝棋愣了半天,無話可說。

他給秦炎打電話,問他有什麼安排。秦炎說可能也要跟父母出去玩,地點還沒定。謝棋心裏一動,說何不幹脆叫你們家裏和我爸媽一起過來玩?

秦炎覺得好笑:「你爸媽過去看你的,我們怎麼好跟着去?」

謝棋說:「那有什麼?反正你們去別的地方也要跟團,反正是過來玩,有我在這裏招呼還不好?」

秦炎還是不肯答應,只是說再看吧再看。謝棋也懶得再跟他多說,乾脆打電話回自己家,說想邀請秦炎他們家也一起過來玩,而且多幾個人來,訂機票住酒店都可以打到折扣,要爸媽去和秦炎家裏說。

謝棋的父母本來就跟秦炎的父母關係好,聽兒子這麼建議,也覺得不錯,就去跟秦炎的父母說了。秦炎的爸媽也在計劃五一的時候全家出去旅遊,還沒拿定主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謝棋的媽媽說一起去的話機票酒店錢都可以省下不少,而且比起跟團,這麼玩要輕鬆的多。秦炎的爸媽聽了,覺得不無道理,就答應了。

秦炎回家后聽說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裏想謝棋真是越來越本事了,這種事居然搞迂迴戰術,通過他爸媽來滲透他!

但是卻沒有發怒,可能隱約也猜到了謝棋八成會這麼做。秦炎只是咕噥了一句我知道了,進了自己房間。

三天後,謝棋站在機場,等著迎接自己爸媽和秦炎他們全家。

從二月到五月,好像已經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當秦炎出現在他視線中時,謝棋滿腦子竟然在想,他怎麼好象比以前看起來又瘦一些了?

秦炎跟在自己爸媽的身後,看到謝棋時,笑了笑。謝棋伸着手就走過來準備把他背上的書包拿下來,秦炎嚇一跳,低聲說:「你這個豬頭!給你爸媽拿行李!」

謝棋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走到自己爸媽面前,伸手替他們拎起箱子,偷偷對着秦炎咧著嘴笑了笑。秦炎皺皺眉,跟着走出了機場。

晚上吃了飯,出去略逛了逛,就住進了謝棋早定好的酒店,就像高三畢業那次去張家界一樣,秦炎和謝棋同住一個雙人房。

推開門,插上電源卡,秦炎走到窗前,拉開窗帘,往下看去,深黑色的城市覆蓋在一片燈火璀璨中,流光溢彩。

他們住在28樓,離地面很遠,離天空很遠,隔着玻璃往外看,好象懸在半空,上下不得。

謝棋洗完澡,走過來問他:「去洗澡嗎?」

秦炎點頭,從謝棋身邊穿過去,拿了衣服進了浴室。謝棋開了電視坐在床上等秦炎出來,遙控器按來按去,沒有一個台能靜下心看。

他一直幻想着秦炎過來了,跟他住一間房,然後,就像兩年前那個暑假一樣,一切順理成章,他壓倒秦炎,回復到過去。可是他從接到秦炎下飛機,秦炎臉上雖然帶着笑,但卻找不到當初坐火車過來看他時的那種淡澀甜蜜。謝棋隱隱約約的意識到,也許過了今晚,一切都會有改變。

他忽然害怕秦炎洗完澡出來,害怕他微笑着說我們別玩了,以後都只做朋友吧。他害怕自己費盡心機去打工,禮物還沒買,已經被告知不需要了。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秦炎出來了,用毛巾擦著頭髮,安靜的坐到自己床上。他的眼睛望着電視,和謝棋一起看毫無疑義的廣告。

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謝棋想我從來都不是這麼瞻前顧後,我為什麼要怕?秦炎小時候明明那麼軟弱,那麼容易動搖,被自己打了也不會還手,被自己親了也不會反抗,從來都是主動權在自己手裏,怎麼現在說不出話來的人反而是我?

可是秦炎越是安靜,謝棋越是煩躁,他終於拿起遙控器,一把關掉了電視,走到了秦炎的面前。

秦炎抬起頭,看着他。

謝棋遲疑了一下,俯下腰,想去吻秦炎,秦炎閃了一下,謝棋的嘴唇便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也許是剛剛用涼水洗過澡,也許是房間里空調太冷,秦炎的臉冰涼一片,然後還沒等謝棋伸手去摟他,秦炎已經避開他站起來了。

他站在謝棋面前,逼得謝棋不得不站直身子,跟他對視。

「開學的時候,有女孩子跟我告白了,說喜歡我。」秦炎靜靜的開口,「可是她看到了你情人節送我的玫瑰,她問我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不能回應她。你猜我怎麼回答?」

謝棋的臉色瞬間僵硬了,後退一步,沒有說話。

秦炎微笑起來:「怎麼不說話?」

謝棋啞著聲音說:「我不知道。」

秦炎臉上仍然帶着笑,表面上看起來很冷靜,實際上他的腦子裏漿糊一團。他說的全是瞎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騙謝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逼他回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找借口說五一不能過來,不知道為什麼要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和他獨處。

可是就像倪雁說的,我明明很清醒,但我不願意麵對。我明明知道答案,可我還是要得到確認最後死心。

秦炎說:「你要我怎麼回答?」

謝棋說:「你照實說。」

秦炎笑起來:「怎麼照實說?說我有喜歡的人,我不能接受你,抱歉嗎?謝棋,是不是喜歡你,我就不應該再交女朋友了?」

謝棋深深的皺起了眉,眼神複雜的看着秦炎,今晚上的秦炎太怪異了,換了以前他肯定毫不猶豫的說你當然應該承認,拒絕那個女的!可是秦炎的臉上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好像就等着他的回答,然後做一個決定。謝棋害怕起來,他心底有個聲音在說,我該怎麼回答?我再怎麼喜歡他,他也是個男的。難道因為我他就不交女朋友了?我就算管得了他大學四年,難道還能管他以後都不交女朋友,一直跟我這麼下去?

我管着他,那我自己呢?難道我以後不交女朋友了?一輩子不結婚?

謝棋不知道該怎麼辦,似乎怎麼回答都不行。他希望秦炎除了他誰也不要愛,可真那樣了,他不是太自私了嗎?

為什麼不能避開這個話題,為什麼不能和之前一樣,不用思考那麼多,只是單純快樂就在一起呢?

秦炎的笑容終於撐不下去,謝棋的沉默和眼神間的躲閃,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他終於想到另一種可能,謝棋說的喜歡他,難道只是用來填補和趙菁分手,又沒有找到新女朋友之間的空白期?

這個念頭一躥上來,秦炎整張臉都變了。他一直不肯去細想,他猜到謝棋說的喜歡他不是那麼回事,卻不敢深究。再回憶,就是高考後那個暑假謝棋和他莫名奇妙的出了軌,還有……謝棋那時候說了一句,他看起來像個女的,因為身上穿的睡衣和趙菁一樣。

秦炎的聲音都變了,因為憤怒而顫抖:「你……老實說,是不是把我當女人的替代品了?!」

謝棋猛然抬起頭:「你說什麼?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關女人什麼事?」

「你又不是同性戀,喜歡我?」

「你也不是同性戀,不是照樣被我親被我干?!」

四周驟然間沉寂下來,因為這句話。

這句話觸到了兩個人都一直小心翼翼避免提及的問題。謝棋已經來不及後悔,說出的話收不回,而且也沒有了收回的餘地。

秦炎的臉色卻反倒正常過來了,突然覺得好笑,都不是同性戀,那他們是在幹什麼?玩家家酒?

謝棋臉色卻陰沉到幾乎結冰,這不是他願意討論的結局,跟秦炎見了面,為什麼預料之中的和解看起來卻更糟?他從來沒有把對秦炎的喜歡和對女人的喜歡混為一談,他覺得那是兩回事。

可是……不是同性戀,不是變態,那他和秦炎是什麼?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秦炎退了一步,好了,要的答案給了,他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人一輩子總要做兩次蠢事,而最蠢的就是明知道在做蠢事,明明可以抽身而退了,卻還要不死心,一定要頭撞南牆,一定要逼到死角。

謝棋試探著開口:「我……」

秦炎笑起來,臉色平和:「那麼,睡覺吧。」

「啊?」謝棋瞪大了眼睛,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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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棋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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