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全然幽黯的氛圍里,除了那擱在她身邊的和闐夜明珠幽射的瑩綠光芒外,四周一片墨黑。

琉陽鼻尖微沁出細細的汗水珠,不是膽怯,只是她的習慣,興奮的汗水!

先檢查過了周遭環境后她才伸手去打開那隻應該放有冕冠的大鐵盒,鐵盒旁放着冕服,對於朱佑壬這男人,琉陽頗有忌憚,是以此次出手前她已曾暗查過數回,當然這些舉動她都是背着師父做的,琉陽連前回那男人來鋪里挑釁的事都沒提,是想藉此向師父證明,她已經大到能夠為自己作出決定,並可以從容應付任何突髮狀況了。

但她畢竟還是錯了,朱枯壬是只心思縭密的狐狸,任何她曾籌思過的狀況竟然都落在他的掌握中!

鐵盒一敞,漫天漫地的白色粉末迎面朝她而來,白粉來得太快太急,她壓根不及反應,瞬時間四肢微發軟,神志也起了昏迷。

不好!一個陷阱!鐵盒中雖放了冕冠,卻放了更多一開盒便會射出的迷藥。

她踉蹌地急着想要遠離,跌跌撞撞來到人口處,卻已聽到遙遙雜沓足音,間歇還伴隨着刀器碰撞及掘土開穴的聲響。

難怪她方才進來時發現墓穴正口似乎並未封得死緊,原來對方早有準備,只打算等耗子進瓮時才來捉。

出去是自投羅網,留着則是等待昏沉,她咬咬唇有片刻遲疑,隨着遠方足音人聲迫近心跳加速,手上雖還拿着那隻夜明珠,眼前卻已漸漸一片昏暗,在落地前剎那,一抹人影來到跟前,尚不及反應,來人已將就要軟倒的她攔腰抱起。

那是個男人,有着壯闊堅定卻又溫柔得出奇的胸膛,雖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琉陽卻在偎人男人懷中時嗅着了那熟悉而又久違的氣息,接着她的身子不由得輕輕顫了起來。

是他!

怎麼會是他呢?為什麼他會在這裏?難道她在做夢?

可他的胸膛如此堅定,氣息如此熾熱,手臂如此真實,一點也不像夢!

男人傾身在她鼻尖嗅了嗅,聞出了迷藥,他皺皺眉將她抱得更緊了。

墓穴正口即將被通開,來人足音已清晰可聞,可她心頭卻奇異地毫無驚懼,只因有他在,她一點也不害怕。

男人抱着琉陽穿梭在有限的空間里探索著可能的匿身之處,劬紹侯墓穴里隔有幾進墓室,黑暗中男人腳下依舊利落,在墓穴里,他向來本事十足,他書屋裏藏有上千幅墓穴勘形圖表,他喜歡在進出每座墓穴后將其地勢規格繪製成圖表,以利事後再做研究,腦誨中,他對於各式等級墓穴當有之配備規模均瞭若指掌,是以可以從容不迫竄走於其間。

墓穴中他精神十足,她卻愈來愈昏沉,頃刻后,在他懷裏,她眼前依序出現了褚褐、郁綠、灰黑的色彩,而終於,淹沒了一切知覺。

琉陽沉沉昏睡在男人的懷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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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星野環緊手臂將香厥的師妹抱在懷裏,無暇寅。怪她難得的莽擅,遠處還有一堆麻煩人物待打發,如果他只是一個人,他大可不計後果殺出重圍,可師妹柔軟的身軀不時在他懷中提醒着他,她的存在。

就如同這三年裏,她不時地在他心底提醒着他,她的存在一般。

他很思念她,想念的次數遠遠超過他可以理解的範圍。

他常會沒來由地思念起這個在八年前由他偷出墓的「心愛寶物」。

日間浮掠著白雲,他會憶起她漾滿羞澀的雪嫩面孔,夜裏星光斗燦,他會想起她總在夜裏捉緊他的小手。

他想她就像呼吸般坦然與頻繁,可他從不曾將這樣的思念解讀為情人之間的愛戀,因為那似乎是不該存在於一個師兄與師妹之間的情愫。

她只是他在無意中解救的一隻彩蝶,她將另有一片天空,他只是她的大師兄,可以關心她、照拂她,卻不該存有私念,那絕不是當初他會救她的原因。

琉陽對於他的依賴,他心底有數,卻只當她是為了報恩而產生的感激與絕處逢生時的莫名依戀,深山裏的彩蝶畢竟未曾見過塵世里的天空,她並不知曉她真正該尋覓的是什麼。

她對於他,該是種童稚的夢幻與依賴,遲早會清醒的吧!

而他對她,則是種堅定的疼愛與憐惜,像師兄之於師妹之類的吧!

雖在思索中,他足下卻未曾歇,進來前牧星野已看清楚朱枯壬帶來的人馬團團圍住了這座墓園,就等着他們以「現行犯」身份出現。

在大明,盜墓可判死罪,尤其,他們盜的還是公卿貴侯的墓。就算朱枯壬肯放過他們,他也不願,他不願欠這男人一份人情。雖然他還沒弄清楚這傢伙這陣子追查著「死人債主」的事情,究竟從為何來?

幾個彎口后牧星野巳來到最後一室,這兒擱放了些劬紹侯生前慣用之衣飾器皿,原先他是打算找個掩蔽物的,卻在碰著身旁土壁時心頭疑惑大響。

按道理,這裏的土質不該如此鬆軟呀?牧星野心頭自語,可當下已刻不容緩,他不再多作思量,土坑也罷,鑿出條縫隙也成,只要能找著個他和師妹可以容身的角落。

牧星野放下師妹,胸中滾起氣流雙掌打向土壁,施展出太師父近來自創的一套掌法——「拘空笑語」。

這套掌法氣勢雖凌厲卻不霸氣,不像旁的掌法一擊之下天崩地裂的震動,卻一樣能夠達到掏盡對方真氣的效果,「笑語」指的是施掌者的輕鬆自若,它能在讓對方毫不起疑的狀況下一舉得手。

一掌得手,牧星野竟然無聲進裂了一片岩壁,而裏頭赫然是挖空的一條隧道盡頭,不過這條隧道並非是自然鏤空,而是被人鑿出的。

卸開石壁,牧星野眼前赫然出現了個一臉訝然,面上滿是塵灰手上還拿着挖土鐵鋤的老叟。

兩人乍然對視均是一愣,牧星野是訝然在此絕地乍見生人,老叟則是震懾於牧星野這無聲一掌像是卸了蓋盤似的乍然打開了他隱身處的岩壁。這層岩壁他原尚需半盞茶的時間方可鑿通,這年輕人竟能如此輕鬆地劈開了它!

無暇另作思索,牧星野將小師妹往坑內送人,將石塊渣屑全扔人了隧道后,他還自外頭尋了個高櫃,在爬人洞后再將柜子移來擋住洞口,洞不大,埋頭的人需用跨低或趴伏的方式杵著,是以那隻高架木莢於恰可巧妙地遮住躲藏了三個人的密道。

追兵顧慮暫止,牧星野回身就著師妹的那隻夜明珠終於得以看清楚了老皇。

兩人對視,牧星野對老皇綻出感激的笑,笑歸笑,但為怕老叟乍然出聲壞事,他倏然出手點住了對方几個大穴。

「你——」老叟聲音停在空中,一臉的不服氣,論身手他自信不會輸給眼前毛頭小於,卻萬沒料到這小夥子竟會邊笑邊出手點住了他。老曳口不能言,身不能轉,翻了幾次白眼表達怒火。牧星野只能對其聳聳肩涎著臉笑喀嘻。

外頭人聲雜沓,聽來應是正在查看着墓室,他知道這時候絕非寓去良機,一方面他怕在隧道里弄出了聲響引來追兵,另一方面師妹猶在昏迷中,在如此狹隘難行的空間里硬要抱着個人匍匐出洞着實不易,還有,鑿洞老叟來歷不明,敵我未清,這個時候他尚無暇再添枝節。

趁此空檔牧星野探操師妹脈搏,再翻了翻她的跟臉,繼之鬆了口氣。

迷藥井無毒性,朱枯壬並無傷人之心,只不知他下手寬容,是否是因為他已可猜得出來人會是琉陽?

那日,朱佑壬帶人上「聚寶天鋪」找碴,牧星野也棍在人群里,雖隔得遠,他還是在這姓朱的男人眼底發現了興趣,那種像貓見着鮮魚般的興趣。

對這在燕京城裏舉足輕重的男人會對師妹另眼看待的原因不難理解,除了她與「死人債主」的關聯外.琉陽絕麗的容顏遠超出了男人對異性所能擁有的期待。

而這會兒,那在昏睡中依舊美若天仙、柔若星子的丫頭正睡在他懷裏。

師妹今年十六了吧!十六歲的她已然是個貨真價實的少女了,再度相逢兩人尚不及敘舊她就已昏倒在他懷裏,只不知,她年幼時對他執著而認真的孩子氣迷戀是否依舊?

「再搜!」

男人冷清的嗓音自洞外傳來,牧星野抵近洞口,是朱枯壬!

被人圍困在洞穴里的牧星野竟還有心情想笑,到矗后,這華服錦冠、出身尊貴、眼高於頂、聰穎善計的傢伙也終於還是得親自下來了嗎?

「鐵盒既是敞着的,那麼進來的人肯定已然中了計,一個昏迷的人能走到哪兒去?」朱枯壬聲音中盤著臆思。

「會不會……」朱枯壬身旁的人道,「那盜墓賊在咱們進來前已然遁走了?」

「很難!」朱佑壬搖頭,「墓園外我派人守在遠處盯梢著,起更前收到線報說有人進來,這之後咱們就圍住了,想從中遁離除非他能隱形。」

搜索聲響此起彼落,但搜歸搜,墓中畢竟還躺了個剛死的侯爺,除了認真清查角落外,誰也不敢做主妄動裏頭的擺設物,更沒想到一隻高櫃后竟蔽了隧道,不久,毫無所獲的結果陸續傳回。

「找不到人。」朱枯壬身旁的聲音再度揚起,「王爺,咱們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朱枯壬聲音依舊冷清,「反正我已能確定問題出在『聚寶天鋪』就成了。」

「那麼這裏?」

「暫不封穴,振人在外頭看守着,通知劬紹侯家屬,就說小王問過上人此處陰地太潮,恐損後人福慧,需重開墓穴多頌三日經文方可封死。」

「三日?!」出聲之人語氣中滿是不肯定。

「三日!」朱枯壬點點頭往外踱行,「三日過了仍無所獲就別再浪費時間了,我會另外想辦法。」

朱枯壬聲音遠去,不多時墓中足音漸遠,片刻后,墓中再度安靜了下來。另外再想辦法?牧星野蹙眉,他是什麼意思?還有,這男人究竟想要得到的是什麼東西!搖搖頭,牧里野決定暫拋瑣思,眼前,蓮有他要先應付的事情。他舉高手指抵近僵著身的老皇跟前,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中,竟又多點了幾道穴口。

「不是不想放開您,而是,怕您替晚輩惹來更多的麻煩。」他續道,「前輩雖被點了穴卻依舊能射出如此清湛炬亮的眸光,顯見內力修為非凡,這會兒晚輩師妹猶在昏迷中,無童再生枝節,況且追兵未遠,任何聲響都可能會引來那隻姓朱的狐狸。所以晚輩只能同您致聲歉,請您再忍一會兒,等我師妹清醒過來咱們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

老叟眼底雖是翻騰的刺芒,牧星野卻視若無睹,不再出聲,他側伏着身子靠在師妹身旁憨下。

老皇莫可奈何,無計可施,惡瞪的眼神乏人問津只得訥訥收回,閩上眼,他靜下心思不再望向那惹得他火惱的小夥子。

***

琉陽是被領下使勁的握持給弄醒的,她睜開跟,在夜明珠青色的幽光里有片刻的失神。

這裏是什麼地方?

垂下眼眸,她看見了對亮滿厭惡的眸光和只爬滿老斑疙瘩長著老繭的大掌,她凝神總算看清楚了眼前的老叟,接着心底更茫然,這白須白鬢一臉皺紋的老叟對她而言完全陌生,可他的眸子何以對着她生著怒火?

「臭小子!」

直至老叟出聲她才弄清楚,老叟的怒火是向她身後的人發出的。

「你寶貝師妹在我手裏,看你還動不動想點人穴道嗎?」

師妹?!

琉陽心底一顫,不敢回頭,原來真是他!迫兵無聲,更是他救了她的嗎?那麼這個隧道又是怎麼回事?

「前輩果然本事!比晚輩估計您會自行沖解穴道的時間還早了些。」牧星野在有限的空間里傲舒展了腰桿。

「小於故作鎮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老叟一把將琉陽拉近身側,看得出對牧星野這初,生之犢是有些忌憚的,琉陽身子一轉,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就這樣乍然出現在眼前。

他更成熟了,這指的不只是他的形體.還有他那素來灑脫不馴的微笑和那總蘊含着促狹心思,帶點漫不經心的瞳眸,還有他那雙大掌,永遠滿溢着足以安定她心思的力量。

「你到底有沒有弄清楚我的意思,你師妹在我手裏!還不乖乖磕頭認錯。」

「不過是點了您幾個穴道嘛!」牧星野笑嘻嘻的,「有必要搞到磕頭認錯這麼僵嗎?老前輩的歲數比咱們兩師兄妹加起來的還要多呢,難不成,真這麼小氣?」

在老叟訝異的目光中,牧星野開始向隧道出口蹲身伏行而去。

睇著牧星野漫不在乎的舉止,老叟有些錯愕,「喂!小子,你當真不顧你師妹死活?」

「前輩若真有心想傷我們,方才您身子一可動彈后出手要對付的人,該是晚輩而非我師妹,既是鉗住我師妹,想來有求於我們,既然如此,倒也無可懼了,任何事情都等出了這條老鼠洞再說吧!」

原來牧星野自始至終都不曾放鬆過對老叟的監視,只是見他無意傷人,也就任由着他去制住師妹了。

「你!」老叟擠不出話來,只得推推琉陽低聲喝道:「娃兒!還不跟着走?」

隧道婉蜒綿長在地底升起盤落,偶爾遇着堅石還得兜個彎,牧星野手持夜明珠走在前頭,一盞茶后忍不住噴舌稱奇,這老頭兒倒本事,能在這麼長的距離外分毫不差地挖抵劬紹侯墓穴尾端,兩旁土色新潤,顯見是在極短時間完成的,這老頭兒是個土行孫,悠遊於地底,只不知所為何來?

路上光滑大石壁細小裂縫裏,偶有小泉冒滴竄出,在石壁上留下淡淡色債。

瞧牧墾野在隧道中行步穩當,毫無驚慌亦不曾回顧,讓老奧不得不生起佩服,他似乎算準了自己不會在背後捅他一刀,或去為難他的師妹。

「女娃兒!你和你師兄是老不死徒孫?是:死人債主,徒弟?」

黑暗中,老叟突然刻意落後,拉開了和前方年輕人的距離,那小於太聰明,和他祖師爺爺倒似了幾分,可這女娃兒卻不同了,也許,他的盤算還得落在這女娃兒身上。

「前輩,」聞言琉陽一臉驚訝,「您怎麼知道的?」

「為什麼不知道!」老叟哼了聲,「若非為了老不死的徒子徒孫,若非為了聽聞『死人債主,重視江湖,若非為了探知王爺一心佈局想擒『死人債主』,我秦聿可投那麼多閑工夫去鑿個隧道通到人家墓穴里。」

琉陽訝然,敢情眼前這老翁千辛萬苦鑿道鑽人劬紹侯墓底為的竟是「死人債主」而非寶物!

「察前輩身懷掘地絕技,這項本事倒叫人防不勝防。」琉陽說得真心。

秦聿睨着她,「丫頭天真!好歹秦老頭兒五十年前還是個武林盟主,再如何不濟也不致淪落要盜墓跟死人討飯吃。」

對方的奚落琉陽並不很在意,雖然她很想說明「死人債主」亦非為了與死人討口飯吃而出手竊寶的,她只是微笑而語,「武林盟主?!老前輩好本事!」

「本事又如何?」秦聿語氣中難掩自嘲,「人都快進棺材了,這一生卻連自個兒最心愛的女人都沒能擁有,武林盟主不過是個屁!」

琉陽無語,原來即使武功再高強,也不一定能夠如願得着心上人的垂青,原來凡人不分聰靈愚驗,都會遇着相同棘手的問題。

「你喜歡你師兄?」沒來由地,秦聿突然出了聲。

「前輩!您別胡猜!」琉陽依舊微笑,神色毫無變化。

「活了七十七年,我秦聿可不是靠胡猜過日子的,」他壓低聲笑得詭譎,「師兄妹相戀,表兄妹相許,近水樓台,日久生情,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從古至今理所當然,老頭子生平最愛這等美事,娃兒,別同老前輩打混仗,喜歡就說喜歡,女愛俏郎君,你那大師兄生得一表人才,腦子又聰穎得緊,喜歡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真沒這事!」琉陽加快腳步欲將老皇娥在身後,還有,他滿口聳動人心的言語。

「真沒這事?」秦聿加快一步攔住了垂低着眸子的美麗女孩,他傾身在她耳旁低語,「機會只一次,你考慮考慮,如果你願意,老頭子自有辦法幫你!」

琉陽微冷著清麗的面孔推開他,「老前輩!晚輩不喜歡開這種玩笑。」

「不開玩笑!不開玩笑!」秦聿低沉噪音笑中帶着誘惑,「只要你點個頭幫老頭子一個忙,我自有辦法讓你師兄得守住你一輩於!」

眼前老叟笑容詭異地似妖若魔,琉陽閃過他的身子,卻閃不過心底吶喊的聲音——一輩子?!

牧星野與牧琉陽?!

長這麼大,她從未如此舉步維艱。

如果這世上真有能誘她犧牲一切包括性命來與魔鬼交換的東西,那麼,眼前這項提議就是了,她的心,乍然生起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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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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