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東番外

蓮東番外

前言:這是關於一個十二歲小男孩,與十歲小女孩的天外飛來的故事。

前情提要:沒有。

內容簡介:只是一篇冗長的,無名番外。

時序已近五月底,驪歌輕奏,離愁已萌。

今天是陽光燦爛的好天,青蓮小學校區內童聲沸揚,不帶一絲離愁意緒。

明天是周休二日,日頭赤炎炎,天公作美,這是星期五的最後一堂課。按理說,今天應是無限美好的一天,尤其對位處小學部環境遊戲覓食最方便、娛樂機能也最佳的天才資優班──六年一班而言。可惜,事與願違。

此時此刻,該班一半同學的臉色正處於陰黑狀態,另一半則將自己埋入眼不見為凈的鴕鳥狀態,眾學子的心情愈來愈不爽快,臉色一點都陽光不起來「喂喂,又來了……」驚聞不知哪位上課不專心聽講的善心同學傳來噓噓示警聲,六年一班靠窗那一整排天之驕子們,臉色大變,全體掩下身子,故做專心寫字狀;膽小一點的索性拿起自然課本遮住臉面,像在極力阻擋什麽變種妖魔入侵。

笑眯眯的一張泥巴臉霍地出現在第三個座位旁,髒兮兮的手臂越過窗枱,小女生披頭散髮,拿她不敢捏得太用力的小拳頭搥搥直立的自然課本。

「這個……幫我……」她小心翼翼地將拳頭攤開,抖醒掌心似乎睡得正熟的兩尾小東西,輕輕放在見鬼般倒彈三尺的瘦男生桌上。

瞪着桌面兩隻奄奄一息的馬陸,瘦男生小山忍無可忍,一躍而起!

他再也不要忍受了!他幹嘛要幫她傳這些噁心巴拉的東西!要是荒廢對他前途很重要的學業怎麽辦?她今天已經傳六隻昆蟲過去,而且這樣子傳了快四年了!

憤恨不平打小報告前,瘦男生小山目光挑釁,轉身朝教室後方得意看去,惡狠狠瞪着教室最後一排、老因風水太佳而逃過一劫的幸運傢伙。

幸運傢伙目前狀似專心做筆記,被隔座的同學屈肘連頂了三下,他不動如山,教人扼腕的那位同學第四下還沒撞到,就被低頭寫字的幸運傢伙出掌擋住。

「快呀,你不是要報告老師……」班上的滋事份子開始鼓噪。

瘦男生得意洋洋,準備打小報告前,忽然看見埋首寫字的男生慢慢抬起眼眸,朝他這邊瞥過來。他表情很涼、眼神很惡,現在整個人的氣質是冰到不可思議……完了!姬處好像很火大「快啊,小山,快給姬處好看啊,他每年都那麽風光。」同學拚命慫恿。

「報、報告、老師,有、有人找、找……姬、姬處、處……」硬著頭皮告密完,已滿身大汗,瘦男生趕緊坐下來抱着頭避風頭。

哼!他早就對連續六年摘走「小學部狀元郎」的姬處很感冒,然後,四年前他邪魔般的小姐出現以後,他對姬處的感冒就加重成肺炎了!

嗚,媽咪!他不要坐窗戶旁邊……他要回家!他不要「小學部榜眼郎」,好難聽!他不要!他要姬處的狀元郎!他要劍道、柔道、跆拳道、空手道、合氣道五道合一的姬處別揍他!他禁不起他一拳,他不要這麽早死!

「老師!你有沒有聽見?有人找姬處啦!」深受其苦的靠窗同學義憤幫腔。

「是嗎?」正在擦黑板的男老師掩鼻轉身,眼光直接落向教室外。「人呢?」「躲在這裏啦!」一隻氣憤的肥手越過檜木窗枱,直指向縮在牆邊掩嘴賊笑不休的小女生。

「是四年六班的姬葯茵嗎?」脾氣溫和的自然老師笑問外頭的人。被打擾了一整年,他很難忘記她那比全校男生更冒險患難的精神,以及隨之衍生的諸多熱鬧與災禍。「姬葯茵,出來吧,老師看到你的辮子了。」「我在這裏!」星期五隻上半天課,姬葯茵開心地跳起身,雙手舉得直直高高。「陳老師,我今天抓到蜈蚣哦!你看,在小山桌上,兩隻就不會寂寞哦!」一聽這次已不單單蟾蜍、蜘蛛那種可怕的玩意,竟是毒物入侵,教室內一班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們立刻雞飛狗跳,哀爹喊娘、抱頭奔竄。

「哎呀,你們不要跑來跑去,牠們會害怕……啊,要跑掉了啦!小山,你快點幫我圍住!」姬葯茵邊喊邊沖入兵荒馬亂的教室。

「笨蛋!那是馬陸啦!沒水準……」小學部榜眼郎小山知識淵博,幫忙圍堵滿桌子爬動的馬陸,並與蹲在他桌邊的姬葯茵老朋友一樣話家常。「你要養牠們哦?」「對啊……啊!那邊那邊,小山!快!等一下我要叫小處幫我帶回去哦!」「姬處如果不幫你帶,我可以叫我家司機載你一程哦。」因為依照往例,派頭比主子大的姬處是不會幫她帶的,他們班看了四年,太清楚姬處臭屁的為人了。

「謝謝你,小山,你對我好好。」姬葯茵在他頰上親出一個洋派的小泥印。

「女生愛男生!女生愛男生!」在一團轟然起鬨的掌聲中,下課鐘響,及時解救了窘迫得想撞牆的紅臉榜眼郎。

「不敬禮下課。」陳老師笑着搖頭,離開前不忘叮囑總是使他課上得格外費勁的小女孩。「姬葯茵,蜈蚣很危險,不可以抓,等會兒要把馬陸放掉。」「陳老師再見!」姬葯茵急跳過身,天真無邪地面向門口,熱烈歡送六年一班的大哥哥們回家。「小南再見!小成再見!小東再見!小洋再見……」每個禮拜五被上半天課、又不肯獨自回家的姬葯茵這麽一一點名道別,連續道了四年,人非草木,六年一班的男生們焉能不動容。於是,拜又愛又恨的調皮小女生之賜,多半是家中嬌嬌獨子的男生們總算有了一絲依依難捨的畢業愁緒。

「小茵,以後你可以到中學部找我哦,我會回來帶你走一遍的。」正要跨出教室的健朗小男生轉向姬葯茵,其他同學陸續也聚攏過來。

「也可以來找我,但是你不要抓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來看我……我會怕……」「姬葯茵啊,這句話我忍很久了,能不能拜託你畢業典禮那天以真面目示人啊?」高大早熟的班代嘆息著,拿出汗濕的毛巾把常駐姬葯茵臉上的泥土擦掉,彎身逗弄小不點。「你跟小力哥哥一起到中學部就讀好了。」「好!」姬葯茵爽快地咧出一口小白牙,笑容天真燦爛。

「小、小茵!我的畢業花束要送、送給你!」紅臉榜眼郎突破重圍吼出心聲。

一隻精瘦有力的手臂也突破人圍,輕輕地搭在姬葯茵肩頭。

「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興,我們必須回家了。」姬處把姬葯茵手上的馬陸塞給榜眼郎同學,拉走她,不忘疏淡有禮地拋下一句:「同學們,再見。」「你們覺不覺得小茵好堅強?」眾男生望着漸離漸遠的一高一矮。

「是啊,在姬處的勢力範圍生活那麽多年,小茵竟然笑得出來,我好佩服她……」「不怎麽會啊,我覺得姬處人還真有點不錯,功課嘛,很棒又沒有一科不好,體育也好像很行,卻不太愛笑、話不多,對自己的要求非常嚴格,對別人的要求也一樣非常嚴格,各方面都很完美,害得我和他說話都會有點小小的壓力……你們幹嘛,我說錯話了嗎?」這廢話拖不完的豬頭!

他一個全校功課排名前三十名的人會有壓力,小茵連前五百名都擠不上,在姬處這文武狀元郎鐵面無私的管教下,還不勇敢嗎?笨!

「同學啊,請記住,那句成語叫『律人律己』。四個字可以講出來,你幹嘛那麽多廢話,累死人啊!以後講話拜託抓重點,簡潔一點,真累。」小學部探花郎搖頭閃人,其他同學跟着一哄鳥獸散。

「我哪有,我才沒有!班代展同學,我剛剛明明就沒有說什麽綠人啊,同學你是不是誤會了──」詞不達意的男生跳腳追去,跑經姬葯茵身邊對她揮揮手。「小茵,我到中學部那邊就讀的那時候,你也一定要來看我哦!下星期五見。」「小兵再見!」姬葯茵回以熱情揮手,她想到什麽,忽然親昵地投入姬處懷抱。「小處,你也要去中學部讀書嗎?」「嗯。」高出她三個頭的姬處眉一皺,拉開她上了膠似的骯髒手臂。

「我也要去讀!」「你不行。」和她一起上下學四年,被她煩了四年,姬處的好耐性快崩解了。

「為什麽?」髒兮兮的兩隻手又巴過去,將姬處潔白如新的上衣巴出好幾處污痕,也巴深他不苟言笑的眉心。

「你今天國文考幾分?」他以問止問,不想為無意義的問題多費唇舌。

賊溜溜的姬葯茵彷佛被點中死穴,僵住不動,嘴巴大開,好半天吐不出話。

推她走出校門,姬處嚮導護老師頷首致意,冷著聲音追問:「你考幾分?」「你不要那麽凶嘛!我有很努力讀了……」「到底幾──分?」同樣一句話問了三次還得不到答案,在青蓮小學部一向以修養著稱的姬處剋制不住地動怒了。

「六十一分啦!你那麽凶!」文科白痴的姬葯茵理直氣壯地控訴。

四年級的國文隨堂考她考六十一分?!她那些表兄弟姊妹最差最爛也有九十三分,他自己甚至沒低於滿分過。在他日盯夜盯下,她居然她小學一年級的國文學年總平均是七十二分,二年級掉到六十八分,三年級六十二分,這次大概是不及格。好,他要看看她準備掉到幾分,看看她會不會是青蓮附小第一個無法畢業的姬家小姐「考卷罰寫一百遍,星期一上學時交給我。」「一百遍?!我手會斷掉啦!我不要寫我不要──好嘛……」高分貝抗議的拔尖童音,在一雙嚴如寒霜的冰冷鷹瞳刺過來時,頹然敗陣。

「上車。」姬處打開等在路旁的銀灰色凱迪拉克。

姬葯茵一臉沮喪,乖乖爬上去之後,她發覺姬處未如往常跟進來,急急忙忙又反身爬下車。

「小處,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路?」每次她惹小處生氣,他就不坐車了。

「隨便你。」姬處冷冷望着遠方,步伐僵直,懶得理她。

「小處,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小心車子。」下意識將她掃進內側,他對自己的責任感深覺不耐煩。

姬葯茵拚命憋住話,不敢火上加油,並努力展現她罕見的文靜,以期融化姬處執意凍結的友誼。

兩小無猜安安靜靜漫步半小時,一直到轉入隸屬姬氏莊園的清幽小徑。

看見一池蓮花開燦燦,姬葯茵靜不住的雙腳終於又癢起來。

「我……我去摘荷花送給你!」她一臉討好地比向池塘。

「多謝好意,不用。」「我去摘給你啦!」皺起的眉毛打結,姬處察覺不對勁想抓住她,滑溜的姬家小姐一溜煙已跑遠。

又──來──了!她總是一直在跑!害他必須跟着一直跑!四年來,她天天去教室纏他!害他被同學恥笑、抱怨!他受夠她了!

「姬──葯──茵──」姬處豁出去,怒聲咆哮:「你給我回來!我不要你摘的任何臭花!你不要自作聰明!你的東西我一點也不稀罕!」這是姬處頭一次懶得拔腿追她,頭一次直呼她名諱,頭一次不願忍讓地大發雷霆。年僅十歲的姬葯茵被他抓狂的模樣嚇住,愕在涼亭邊,小臉慘白。

委屈的淚水在委屈的眼眶顫動,聽到後方一陣僵硬的腳步緩緩走近,姬葯茵著慌,趕緊俯下頭,雙手不安地扭絞裙角,莫名感到害怕。

姬處越過她,連聲催促也不給了,彷佛是蓄意遺忘他宿世傳承的「責任」。

小處幹嘛對她那麽壞……她想摘花送給他啊,像他們班上那些說要送花給她哥哥一樣,她要祝福小處到中學部讀書啊姬處惱恨歸惱恨,天生的責任感終究讓他慢下速度。

「晚上有馬術課,你想遲到,然後被罰嗎?」他怒聲提醒後方的活石雕。

姬葯茵心中有氣,忿忿一揉淚眼,她氣咻咻嘟高嘴巴,突然發狠向他衝去。

「臭小處壞蛋小處!我不要跟你好了!」跑經姬處身側,她忿怒地重擊他腹部一拳,腳下沒停,一口氣衝到高出她好大一截的姑婆芋葉下窩著,負氣不肯出來。

姬處忍着痛,怒步越過她,自顧自走到幾乎看不見她的影蹤,才在路尾硬梆梆怒問:「你走不走?」姬葯茵低垂著頭,悶不吭聲,雙腿屈起,抖顫著將拇指塞進嘴裏吸吮,小屁股更往葉叢裏面挪進去一點。

「你到底走不走?」「你走開!我討厭你!」她忍住驚懼的淚水,固執地盯着跳來跳去的小青蛙。

姬處大動肝火,決定多說無益,幾個快步回頭想揪她出來。這次姬葯茵不若以往惡作劇得逞般一笑,便乖巧跳出來,任由他揪著走。她激烈反抗著,對硬想將她扯出去的臭男生又咬又踹又搥,像乍遇強敵的初生小虎。

姬處頸際又遭利爪刮中一道,他吃痛地瑟縮身子,臉龐被她銳利的十爪抓得紅痕累累,鬱積他心中多年的龐然怒怨終於被一道一道地抓爆!

怒紅眼的他甩開書包,低吼著向前一撲,徹底撕開乖巧優良的模範外衣,蠻性大發陪她耗到底了。

年紀僅差兩歲的男童女童,猶如斗獸,野性十足地纏鬥不休。

他們一個堅決不走、一個執意強拉,全都拚盡全力在廝殺對方,直到山莊一個高中大男孩下課返家,幾乎兩敗俱傷的青梅竹馬才被滿臉驚詑的人用力扯開來。

國小畢業那年,於是姬處很慶幸地,他與姬葯茵「和諧」的童伴關係出現裂痕,那讓他得以逐漸擺脫被人不分晝夜侵擾的惡夢。

也是在當年,原本沒沒無名的姬葯茵,因為收到的畢業生花束與畢業生代表兼學校超優質風雲人物姬處所收到的在校生花束幾乎一樣多,而轟動全校,一躍成為青蓮最匪夷所思的奇人異事之一。

文科超爛、理科普普、五育嚴重不協調的小女生,自此聲名大噪。

姬葯茵與姬處,曾經文明的兩小無猜關係,經此劇變,漸漸退化回以拳頭大小定輸贏的蠻荒時代,此後並欲罷不能父女情深之姬處惡夢開啟篇(上)這是發生在姬家大小姐葯茵五歲時候的事。

這天風和日麗,天乾物燥,她抓着風箏,急沖沖跑進書房,喘噓噓跑到爹地好大好大的辦公桌旁邊,眼珠閃動着鬼鬼祟祟的晶芒。

「爹地!」面向液晶大螢幕的黑皮高背椅,緩緩伸出一隻優雅手臂,五根手指頭修長而完美,向她擺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安靜站在那裏,不要移動。姬葯茵把黑色的大檀木書桌當牆垛掩護,安份十秒後,她賊頭賊腦地降低音量:

「我可以說了嗎?爹地,可以嗎?」不著痕迹旋動總裁座椅,看她一臉機伶地躲在桌側,爹地俊美嬌貴的臉孔浮上一絲滿意神色。

「幹嘛?」「我不要跟你們坐飛機飛來飛去了,我要上學!」「很好,祝你一路順風。」高背椅轉回原位。「你的入學面試,爹地承諾你絕不缺席,你可以下去了。」事業很繁忙的爹地擺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女兒去讀書他當然樂得輕鬆,不必一天到晚聽她各科的家教老師又是進度報告,又要學習檢討的,煩都煩死!真不曉得當爹的為什麽要額外承受這些與他無關的課業壓力?他的事業壓力已經足夠將他榨出汁了!

那個尖叫出去的女兒沒一會又爬回來,機伶找掩護,匍匐到桌角:「爹地爹地,我可以帶『圓桌武士』去學校嗎?」「免談。」「什麽是免談?」「不可以、不行的意思。」爹地很忙,俊美狹長的眼睛盯住大螢幕不放。

「為什麽免談嘛?爹地,那裏有很大很大很大的草坪耶,為什麽免談嘛……」「我理它是不是比蒙古草原大,不準把牲畜帶去學校。」「什麽是牲畜?為什麽要免談嘛?為什麽嘛……」「反正你那匹寶貝馬不用上學,牠只管吃草就好!」命真好,哼。

聲音開始出現不能承受之顫:「可是我每天都要幫『圓桌武士』刷背,牠看不到我會很傷心耶,爹地……」「爹地看不到寶貝女兒,會哭得更厲害,你要帶爹地一起去上學嗎?」爹地沒好氣,揮手指示遠在墨爾本舉行的視訊會議小組,接在新加坡之後進行報告。

「我可以帶爹地去上學嗎?可以嗎?」孝女為這個好主意興奮不已。

同時看着兩部電腦切割出來的八個視訊畫面,分別從全球八座城巿連線,養尊處優慣了,姿態模樣都很嬌貴的爹地緩緩將耳機拿下來。

「你心中有爹地,我是很感動,可是……」指示菲律賓的視訊小組接在墨爾本小組之後發言,一心數用的爹地迅速瞪孝順女兒一眼:「你想得美!」「什麽是想得美嘛?嗚……」快哭快哭的語調。

「不要爹地每說一句,你質詢一句,你當爹地在開股東大會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唯恐爹地忙着工作賺錢,忽略寶貝女兒在傷心。姬葯茵跑過去趴在爹地的高背椅後面,雙手掩住傷心的小臉嚶嚶抽泣,不敢哭得太大聲,可是又傷心得不哭不行。「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老闆,那是?」「風聲。」爹地姿態優雅,懶懶地交疊修長雙腿,臉不紅氣不喘,翻閱手上的會議資料,鎮定解釋:「你們遠在國外可能感受不到台灣這邊的情形,半小時之前起,我們這邊剛形成一個輕度颱風……」「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Oh,MyGod!我們聽得很清楚了,老闆!風勁好像愈來愈強了,您要不要將會議延期?安全至上呀!老闆快逃命吧!」「是呀是呀!」遠在他鄉的八組專業經理人、高階主管,紛紛七嘴八舌,開始奉勸大老闆避難為先。跨國視訊會議隨時可召開,沒必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吧!

「不必了,我這裏禁得起強風強雨強震,很穩固,沒問題。台北正進入暴風半徑,有點吵,各位忍耐了。會議繼續。」藉由低頭審視資料,爹地從容不迫將音量降到只有某隻小「背後靈」聽得到的超低分貝:「姬葯茵,耍脾氣你耍得過你爹地嗎?再哭,爹地要打你屁股了!」悶悶嗚了一會。

「……爹地。」非常苦惱地拉拉爹地褲管。「我還想要哭,可是我不想你打我屁股耶,為什麽想得美嘛?為什麽嘛……」小小心靈真的很不能平衡。

「你出去嗚乾凈再進來,咱們父女就能相安無事啦。」女兒開口發問前,爹地先答了:「不要問你爹什麽是相安無事,我沒空當字典,快出去嗚。」見爹地不念父女親情真板起臉,姬葯茵只好自艾自憐地抓起風箏,哭着轉向。

他女兒……其實是蟲偽裝的吧?

爹地很不能理解地看着女兒卧倒在地,很辛苦也很自憐,一路蠕動着爬出書房。看她爬得那麽努力,爹地實在也不好阻止。

「哎呀!小小姐──你怎麽又在地上爬呀?是少爺罰你的嗎?哎呀哎呀,快起來啊,奶奶看了心疼,快起來啊!小心肝,奶奶跟你爸爸說情去,快起來啊。怎麽哭成這樣啊,奶奶心疼,心疼呀,我的心肝兒,嗚嗚……」外頭猛然奏起嗚嗚雙重唱,一嗚還比一嗚凄厲。

少爺爹地老神在在地抓起耳機聽了下,大手優美一揮:「下一組東京方面,請準備。」父女情深之姬處惡夢開啟篇(下因為上學一事無法與爹地達成共識,姬葯茵一嗚不可收拾,被事業壓力大的爹地掃出書房。

蠕動出去不到一分鐘,姬家大小姐葯茵以她傲人的五歲生命力,抹著鼻涕重上戰場!她一心朝目標前進,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黑色大書桌後方,優雅的長腿依然交疊,舉手投足貴氣十足,爹地一會兒研究螢幕上的曲線圖、統計表,一會兒專註聆聽「八國聯軍」進行業務總檢討與提案報告。這是「姬氏企業」一年一度的聯合大拜拜──舉辦跨國視訊會議,爹地指揮若定一上午,雖然一心數用、忙得很,俊美無瑕的面孔卻看不見一絲煩躁。

真是煩死!一天到晚開會,就不能三五年再開一次會?

佯裝研究提案,累到臉部神經麻痹,爹地呵欠打到一半,眼尾突然瞄到一團軟骨生物逐漸朝他逼近。

「爹地爹地,我嗚乾凈了,你看!」很識大體,音量控制在偷偷摸摸的範圍。

看着蠕動出去又蠕動進來的女兒,爹地的呵欠哈在嘴邊,無言。

「真的嘛,爹地,真的嘛,我有嗚乾凈了。」看爹地表情凝重,姬葯茵急忙一比:「大武檢查過了,真的嘛!真的嘛。」爹地朝門口瞄去,果然看見那裏蹲了一尊靜候主人差遣的傻大個。他一等到主人的手勢,立刻點頭,頸子像上了彈簧一樣,拚命點、用力點,永無止境地一直點!

「……手放下,大武脖子快斷掉了。」為什麽大武脖子會斷掉?」小主人憂心忡忡,「肇事」的那隻手仍然沒有放下。「脖子斷掉是不是會好痛?我們叫陳爺爺來看他嗎?爹地,要不要嘛!」「不必,你手放下,大武就沒事。放下來。」視線轉回離席太久的枯燥會議,俊美狹眸偶爾分神,爹地瞄瞄涕淚雙掛的女兒。她說了十分鐘還在同一件事上打轉,完全沒閃神,可見女兒這回是認真的。「你真的想上學呀?」「我要上學我要上學!」姬家千金瞬間豪氣萬千,配合架勢朝窗外藍天一比,發下豪語:「我要和好多小朋友一起去捏大大的泥巴!大大的,很大很大很大很──」突然低頭看着自己那不足以形容泥巴偉大之處的短手,眼一瞄,興奮抓起爹地空着沒用的一隻手幫忙比。「很大很大很大──」「老闆?」「我突然手抽筋。」好像忽高忽低的不是自己的手臂,爹地氣定神閑,進一步指示:「除非我出聲,否則今天我有任何肢體異狀,你們都可以不予理會。繼續。」姬葯茵做賊一樣原地卧倒,古靈精怪的大眼睛骨碌碌轉動。等爹地說完話,她才起身抓着爹地的手,繼續建構她的「泥巴豐功偉業」──「這麽大這麽大──」「爹地知道有火星那麽大,可以吧?」伸出一指向女兒勾了勾,等女兒愣着眼爬上前,貴氣爹地才掏出手帕幫她抹凈髒兮兮的小臉。「哪座山上的哪間學校?少林寺我不會準的,你不要惹爹地生氣。」姬葯茵愣住,旋即一臉興奮:「少林寺是什麽?好玩嗎?爹地,好玩嗎?」「……去叫大武進來,爹地問他比較快。」「爹地,那你等我一下哦。」一回生二回熟,何況幾乎天天在爬,姬葯茵興奮轉向,手腳俐落地蠕動出去。

爹地見怪不怪地放牛吃草,專心聆聽歐洲區副總裁的專案報告。兩分鐘後,聽得正入神的爹地聽見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響起:

「報、報告老闆,小姐說、說你找我。」事業為上,爹地擺手想示意他等一下,手一揮突然打到一張大餅臉。

「爹地!你打到大武了!」姬葯茵驚呼:「好痛喔!」「不、不痛的,小姐,沒、沒有打到眼睛。」這種高度……爹地眉頭一皺,處變不驚,眼神專註凝視螢幕上操著濃厚英國腔的金髮女士,聽她圖文並茂地解說專案內容。五分鐘後,總裁爹地做出裁示:

「達克女士,會議結束之後你請秘書傳提案過來,晚上我跟老人家研究一下。還有配套提案?沒關係,你繼續補充,其他人若有看法,不妨也提出來。」在冗長的報告中,爹地撥出一點心力,瞄向趴在地上伺機而動的一大一小。

受過專業軍事訓練的大武,已經鋪好地圖、拿出一支會發出紅光的筆形手電筒,準備向老闆解說「青蓮附小」的地形地貌、交通概況。如果老闆覺得不夠專業,他還可以順便分析一下當地的地質。

突然,大武發現他將學校的空拍照遺漏在走廊上,趕緊向老闆致歉,飛快轉身。

一分鐘後,爹地表情鎮定地接過傻大個恭謹遞上的照片,為他的辦事效率感到欣慰,也無可挑剔。只是──「大武,你可以用走的,不必和我女兒一樣匐圃前進,你其實知道這件事吧?」「可、可是小姐用爬的,我、我不想比、比她高。」大武困擾極了。

「對啊,爹地,大武好高好高耶。他站起來,我趴下來,我們就不能講話了,這樣子我脖子會很酸耶,小律也說他會看不到大武,不信你問他!」小律?爹地從學校的照片向下瞄去,只見一大一小之間,咿咿呀呀地爬進一個含着奶嘴的小嬰兒。那是他才八個月大的兒子,姬律。

眼見情勢愈來愈驚濤駭浪,爹地速戰速決,大手一揮:「你去上學吧。」「謝謝你,爹地!Iloveyou!」姬葯茵興奮尖叫,猛然跳到爹地膝上,熱情親吻他揚笑的嘴巴。跳下來時,她不忘向螢幕那頭被她嚇呆的一眾叔叔伯伯阿姨尖叫着報告她將捏出驚世大泥巴的偉大消息!

叫完,姬葯茵立刻仆倒,準備爬出去向關心她的一家老少宣佈這天大的好消息!

「小律,姊姊以後不能帶你湖邊放紙鶴了,你不能哭着找姊姊哦。」有點感傷。

放紙鶴?爹地嘴裏那口咖啡差點噴中液晶螢幕。

八月大的嬰兒睜大他漂亮的眼睛,似懂非懂看着每天陪他爬進爬出的小姊姊。

「你不要擔心,姊姊會把最大最大的泥巴留給你!」企圖提振弟弟的士氣。

彷佛感染到姊姊那莫名的興奮與快樂,小嬰兒吮住奶嘴,咭咭咯咯笑起來。

「大武,你也有哦!我會叫小律把最大最大的泥巴分一半給你!」「謝、謝謝小姐。」轉眼之間,小主人已到就學之齡,憨直的傻保鑣很感傷。

爹地無言看着大武偷偷擦掉淚水,忠心耿耿地尾隨小主人轉向。

感情甚佳的姊弟與保鑣,共計三條蟲,聯袂轉向,一邊爬出書房一邊依依話別。

他們家除了他以外……其實都是蟲吧?

會議結束後,在隔壁秘書室做會議紀錄的成秘書,被老闆叫進書房。

「蓮冬少爺。」「被羅嗦老頭聽見,你要挨罵了。」修長的指尖頂住下巴,爹地坐姿優美,看着女兒在花園裏尖叫來、呼嘯去,一刻不得閑。

「叫了十幾年,一時改不過來。抱歉,老闆。」「幫我查一下,『青蓮附小』有哪些姬家員工就讀?把成績最好的前十名列出來給我,叫安全部門做徵信調查。我家燙手山芋剛才來向她爹地辭行,她決定到這所小學落地生根。」不愧是接班之前就跟隨在爹地身邊的精明秘書,成秘書耗時一分鐘就解碼完成:「大小姐終於要……呃,『定下來』了嗎?」「她是終於想開了。你知道我女兒那性子,給她一個最穩重的孩子,能穩住她就行,男女不計。飛法國前,儘快辦妥此事。」「是的,老闆。」穩重?

姬處,成叔叔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想辦法還給你了。

於是就在姬家大小姐葯茵五歲那一年,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姬處,也正式迎接他人生的第一個青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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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東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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