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回台北后,她回家與父母吃了頓飯,母親對她依舊很冷淡,她也沒強求,只是與父親說話,三天後她便飛到日本散心,在北海道待了兩個多禮拜,什麼也沒想,就是隨處晃,有時在公園裏一坐就是一下乍,凍得耳朵都要掉下來了。

望着一片雪白的世界,她的心沉澱不少,偶爾她會想起魏子傑,但不如前幾年頻繁,而且不那麼痛也不再流淚了,只剩下淡淡的惆悵,自他打死袁立夫后她就知道他們不可能了,但心裏總有個結放不下。

父親說她死心眼,但她覺得是不甘,原本握在手裏的幸福,被命運活生生剝奪而去,如果他愛上別人,她還有個對象可以恨,但他們輸給了命運,她最難以放下的就是這點。

總想着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點,就可以扭轉命運,將他拉回原本的道路,但他的失約,讓她徹底看清,系在他身上那最後一絲信任的線被斬斷了。

這些年他們每次短暫的見面,不只她痛苦,她也可以感覺到他的絕望,三年前他曾對她說:忘了我吧!去找個值得愛的人,別等我了,我不值得你等。

我沒有在等你。

當她這樣回答時,他沉默了許久只是抽煙,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臨走前,他只說了一句: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我不會再來找你。

之後發生袁立夫的事件,或許是沒臉面對她,三年間他沒再出現過,直到九個月前他才又現身,不過她一直懷疑那次是不是她眼花,當時她正在買咖啡,他站在玻璃門外靜靜地看着她,然後又消失無影,她追了出去,咖啡灑了半杯,毀了她的白襯衫。

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當你陷在死胡同里的時候,不管身邊的人怎麼勸,就是繞不出來,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就開竅了,想通了許多事,對那件事、那個人放下了,她不能說九個月前的咖啡事件讓她放下了魏子傑,但她終於領悟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他一出現就擾亂她的生活、她原本的步調。

他消失的三年,她一樣過日子,生活平靜規律,可才瞥見他,就讓她心緒大亂,那時她才曉得海面不起波瀾,不表示海面下也風平浪靜,就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真是蠢,而她受夠這一切了……

土地廟的失約,可以說是最後一根稻草,她聽見那根稻草壓扁了所剩無幾的感情,她仰頭呼氣,瞧著熱氣在空氣中飄散,如果人的感情也能消失得這麼乾脆就好了。

回飯店的途中有個陌生男子來搭訕,恰巧也是台灣來的,長得還不錯,邀她一起喝個咖啡,她拒絕了,然後她想起馬星龍的話,說她該給別的男人一個機會,他以為她是為了魏子傑才拒絕這些年對她有好感的男人,其實錯了,魏子傑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主要是她的個性。

與魏子傑在一起前,她就對談情說愛不熱哀,否則魏子傑不會追了她一段時間她才答應,父親說她與母親很像,母親年輕時對異性也是這樣冷冷的、淡淡的,父母是相親認識的,那個年代除非特別離經叛道,否則即使沒特別想結婚,也會聽長輩的安排相親,最後步上結婚禮堂,母親就是一個例子。

小時候問父親為什麼會喜歡母親,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唉,也沒什麼啦,就是看對眼。」

「因為媽漂亮。」

「不只這樣啦。」

「那是怎樣?」

「你長大就懂了。」

國小時好奇問過父親幾次,父親總是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看對眼,再追問就說她長大就懂了,後來她也沒再問過。

現在不比以前,就算不結婚,承受的壓力也沒以前大,她對未來並沒有非要如何不可的執著,遇上了就結婚,沒遇上喜歡的就自己過日子,只是沒想到遇上了卻愛得如此之累,幾乎耗掉她所有的氣力。

好友杜若彤曾問過她還有勇氣再談戀愛嗎?她只是苦笑。

從北海道回來后,她整個人放鬆不少,一時間也不急着去找工作,只是窩在家裏整理東西,不然就是到附近的公園散步,過了一個禮拜,馬星童打電話給她時,她才忽然想到有些私人用品還放在她那兒沒拿回來。

「正好我買了一點名產跟紀念品,等一下拿去給你,順便把放在你那邊的牙膏牙刷拿回來。」

「紀念品什麼的沒關係,我是想問你要不要回來上班?」

她好笑道:「我辭職了。」

「不是做做樣子嗎?我今天問過組長了,她說你要回來可以,反正她還沒把你的辭呈報上去。」

「她沒送上去?」姜淮蜜詫異地揚眉。

馬星童笑道:「我也很訝異,不過組長說前陣子情勢比較特殊,再加上你看起來很累,她覺得你需要休息,所以就收了你的辭呈,但她沒往上報,這陣子她幫你請年假。」

她都休快一個月了,年假也沒這麼長。「我不知道,小馬……」

「組長說在她決定送上去前,得先跟你談過,如果你還是想走,她不會強留,當時你遞辭呈的時機有些敏感,我想她是怕你意氣用事。」

「我知道了,我會再打電話給組長,我大概四十分鐘後到你家,我們到時候再談。」

「好,別忘了帶照片過來。」

姜淮蜜應允后掛上電話,整理了不該帶去的紀念品,換上輕便的T恤跟牛仔褲離開家門,準時在四十分鐘後到達馬氏公寓。

這公寓有五層樓,幾乎都被馬家包下了,她有時會戲稱這裏是土匪窩,整天亂烘烘的,馬家堂兄弟眾多,各個人高馬大,又幾乎都在軍警界,勢力很龐大。

停好車,拿着紀念品上樓時,正好遇上馬星龍走下來,碰見他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身邊眼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青春洋溢,一臉陽光,大概才二十齣頭。

「回來了?」在轉角遇上時,馬星龍先是一愣,先開口跟她打了招呼。

她點頭。「回來三天了。」

他上下打量着她。「不錯,看起來氣色很好。」

「龍哥,這是……」年輕女子好奇地看着她。

「她是小馬的朋友,叫姜淮蜜。」馬星龍開口介紹。「這是……簡安樺,君君的妹妹。」

即使詫異,姜淮蜜也未顯現在臉上,她微笑地朝簡安樺點頭。「你好。」

「你好。」簡安樺開朗地說。

打過招呼后,姜淮蜜便提着紙袋往上走,聽見簡安樺嬌斥一聲。「龍哥,你又拿煙,習慣動作要改啦。」

「你怎麼長大了也這麼羅唆。」馬星龍受不了地說了一句。

「那是為你好,你要感激。」

姜淮蜜笑着往上走,才按門鈴,小馬立刻開門,十萬火急把她拉了進來。

「你幹嘛?」她訝異地問。

馬星童小聲問:「你看到安安了吧?我聽到你們講話的聲音。」

「怎麼?」

「把我們都嚇死了,還以為看到君君。」開口的是立在客廳的三個馬家兄弟。

「不過其實仔細看也沒很像啦,眉宇之間有點像而已,要我說,龍哥四年前交往那個還比較像,叫什麼名字去了?」

「那都過去的事了,不要提了。」馬星童皺眉地看着堂哥們。「你們不要杵在這裏,我們女生要講悄悄話。」

「知道啦,閃人。」三人走了出去。

「你們很久沒看到安……安安嗎?」

「十年了。」馬星童拉她在沙發上坐下,而後倒杯果汁給她。「她比我小兩歲,剛大學畢業,以前阿龍跟君君姊交往的時候,曾帶安安來過幾次,那時候都是我跟她一起玩,後來……君君姊走了以後,我們就沒什麼來往,她今天突然出現真的把我們嚇了一大跳,連阿龍看到她都愣了好幾秒……」

「她來曰疋……」

「君君過世十年了,前陣子撿骨移到靈骨塔,他們全家商量以後決定還是跟阿龍說一聲,安安自告奮勇接下這個任務,一時興起就來了,也沒先說一聲,把我們都嚇一大跳。唉,說不清,我拿照片給你看。」

馬星童跑進房,翻箱倒櫃拿出一本相簿又跑出來。

「為什麼照片擺你房間?」姜淮蜜疑惑地問。

「我不想龍哥睹物思人,所以把照片都收我這兒。」她翻開第一頁。「看,有像吧!」

一個綁着馬尾,牽着越野車的女生對着鏡頭綻出燦爛的笑容,照片是在某條鄉間小路拍的,天空很藍,陽光灑在她身上,像一幅畫。

「是有點像,姊妹嘛。」姜淮蜜瞄了眼同一頁的其他照片,都是君君美麗的獨照,見馬星童要翻頁,她阻止說道:「沒經過馬星龍同意,我覺得不大妥,有點在偷窺他的私隱。」

「阿龍都告訴你君君的事了,看照片不會怎麼樣。」話雖這麼說,馬星童也沒再翻頁。「不過我滿訝異的,沒想到他會跟你說君君的事。」

「不是跟你說了,他只是想安慰我。」去日本前她與馬星童通過電話,無意中提到馬星龍告訴她的戀愛史。

馬星童闔上相簿。「去了一趟日本,怎麼樣,走出魏子傑的陰影了嗎?」

姜淮蜜扯了下嘴角。「什麼陰影,哪有這麼誇張,我不知道要買什麼,所以買了一些名產還有鑰匙圈。」她拿出兩包牛奶糖、兩盒巧克力草莓夾心球跟昆布糖。

「這熊的鑰匙圈給你,還有狐狸跟北海道地圖的鑰匙圈。」

「你買這麼多。」

她微笑。「還有兩包玉米白巧力跟三包燒烏賊。」她將土產都放到桌上。「你一大票兄弟,我買的算少了,鑰匙圈我都買兩個,你一個,楊漢文一個,這樣就成雙成對。」

馬星童笑道:「你還想到他。」她拿起毛毛的狐狸鑰匙圈把玩。

「這個男山清酒你幫我拿給馬星龍。」

馬星童揚眉。「你還給阿龍買酒,他一定很高興。」

「男生我也不知道要送什麼,煙他抽得太多了,酒一瓶應該還好,我拉他去花蓮,一路上我的脾氣都不大好,所以……」姜淮蜜聳聳肩。「我不喜歡欠人情,所以這就當謝禮。」

「你不用在意跟阿龍發脾氣的事,我們從小到大吼來吼去,打來打去,不記隔夜仇的。」

姜淮蜜微笑。「我知道,只是覺得人情道義上還是送一下比較好。」

馬星童拿超酒瓶。「那我先藏起來,免得那群蝗蟲一回來,這酒立刻不保。」

她起身把酒跟相簿拿回房。

「你吃晚餐了沒?我們去外面吃點東西。」馬星童在房裏喊。

「我還沒吃。」

「那好,等我一下,我換個褲子,對了,你有沒有帶旅遊照片,我們等一下可以邊吃邊看。」她套上牛仔褲定出房。

「我有帶,不過沒拍多少。」

「我也好想去玩。」她拿了包包往外走。「可是最近局裏很忙,你怎麼樣,要回來上班嗎?」

兩人走到公寓外后,姜淮蜜才道:「你知道在調查局工作不是我的興趣。」

「我知道。」若不是魏子傑,她現在應該在當老師吧!「雖然我很想你回來,不過如果你不想就算了,一輩子做不喜歡的工作是很痛苦的。」

兩人走過兩條街,到一家新開的麻辣鍋店用餐,沒想到馬星龍與簡安樺也在,理所當然地便同坐一桌,雖然姜淮蜜比較想另坐一桌,但禮貌地保持沉默,並末開口說什麼。

大概是覺得讓她坐簡安樺隔壁很怪,所以馬星童選了那位置,而她則與馬星龍並肩而坐,她與馬星童同吃一鍋,一半是酸白菜,一半是麻辣,馬星龍與簡安樺則是麻辣與蔬菜高湯鍋。

席問幾乎都是馬星童與簡安樺在維持談話的氣氛,馬星龍偶爾加入話題,姜淮蜜則說得更少,後來馬星童問她在北海道做些什麼,她的話才多了些。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飯店附近閑晃,景點只去了幾個。」姜淮蜜把相簿遞給她。

「為什麼只在飯店附近閑晃,shopping嗎?」簡安樺好奇地問。

「不是,附近的街道很安靜,我很喜歡那裏的感覺。」她簡單回答。

簡安樺也湊過去看相簿,姜淮蜜不時為她們解說,見盤內食物漸空,姜淮蜜趁說話空檔,拿着空盤於去自肋區裝菜,馬星龍則跟在她後頭。

見他大魚大肉的夾,她忍不住問道:「你討厭吃菜?」她之前就發現他的三餐里很少出現蔬菜。

「討厭。」他乾脆地說。「還有,別叫我吃青菜,也別跟我講會中風、膽固醇什麼的,我每天的活動量很大,體力耗得很快。」

「你的生活方式很不健康。」她夾了些香菇到盤子裏。

他沒理她,轉而夾蝦子。

「你看起來還不錯。」

「我每天都有運動……」

「不是,我是說簡安樺……」

他怔了下,隨即扯了下嘴角。「你以為我應該怎麼樣,到廁所哭嗎?」

她睨他一眼。「你哭的話我倒是滿想看的。」

他嘲諷的臉一下被笑意取代。

「小馬說看見她的時候很驚訝,我想你的衝擊力也不小所以才順口問一下,看你還能大口吃肉,我想小馬跟你那些堂兄弟是太過擔心了。」她開始夾綠花椰菜。

「一開始看到是有點訝異……不過看仔細了其實沒那麼像。」他聳聳肩,在想到君君時,還是會覺得心口有個地方被扯了一下,但已不再難過,都十年了,他已能接受她離開人世的事實。

「她們姊妹差幾歲?十歲嗎?」她記得馬星龍說君君是大學畢業那年過世的,現在簡安樺也正好大學畢業。

馬星龍頷首。「以前安樺還是個小女生,現在已經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

姜淮蜜又裝滿一盤子的食物后,與馬星龍一起走回桌邊,正巧聽到簡安樺不耐煩地對着手機說:「我跟朋友在火鍋店吃飯……你不認識的朋友,有男的有女的,你問這麼詳細要幹嘛?我不是說過我不喜歡你問這麼詳細,好像我背着你在做什麼壞事……」

姜淮蜜一坐下來,小馬立刻小聲對他們說:「好像是男朋友來查勤的。」

「嗯……吃完飯我自己會回去,你不用來接我……」簡安樺起身,不好意思地看他們一眼,走到外面去講電話。

「感覺好像是佔有慾很強的男人。」小馬下結論。

馬星龍瞄她一眼。「別亂猜,吃東西。」

馬星童揚眉。「我才沒亂猜,聽她講電話就知道了,沒想到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現在大學交男女朋友已經很普遍。」姜淮蜜說道。「再說她長得漂亮,應該很多人追。」

馬星龍瞥向玻璃門外,不耐煩走來走去的簡安樺,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還在跟男友吵。

「如果她等一下進來沒主動提,你別多問。」姜淮蜜對馬星龍說道。

「為什麼?」

「她可不是小馬,你的保護欲別撈過界。」姜淮蜜提醒。

馬星童贊同地點頭,從小到大隻要有男生對她稍微表示好感,她的堂兄們就會開始找對方麻煩,對於異性交往這塊,不管她怎麼抗議,他們就是充耳不聞,一樣干涉阻撓。

「我有分寸。」馬星龍說道。

兩個女人不苟同地哼了兩聲,他瞪了兩人一眼,把肉丟進麻辣鍋里,三分鐘后,簡安樺坐回位子上。

「怎麼,男朋友查勤?」馬星龍直白地問。

姜淮蜜吃口蝦餃,在心裏搖頭,這人真的是沒救了。

簡安樺笑笑。「他比較沒安全感……對了,我們等一下去唱KTV好不好?」

「你們去吧,我還有事。」姜淮蜜說道。

「佔有慾強是無所謂,但如果管太多,干涉到人身自由,就要小心。」他頓了下。「他有暴力傾向嗎?」

姜淮蜜狠踢他一腳,他轉頭瞪她,她也瞪回去。

馬星童忍着笑,簡安樺尷尬地笑笑。「他沒有啦,我去拿飲料。」

見她匆匆離開,姜淮蜜對馬星龍說道:「你感覺不出她不想講嗎?」

「所以才有鬼。」他皺眉。

馬星童喝口湯,說道:「她不想說你逼她也沒用,跟她講有麻煩找你就好了,說不定只是情侶吵吵架而已,你不要往壞的方向去想。」

馬星龍正要反駁,腰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局裏的學弟,他接起電話。

「什麼事?」

他一邊喝湯,一邊聽着,沒一會兒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好,我等一下就過去。」

「出事了?」馬星童在他結束通話時間。

「沒你的事,吃東西。」他掏出皮包,抽了兩干塊。「我有事先走……」

「龍哥你要走了?」簡安樺拿了一杯紅茶回來,訝異地見他在掏錢。

「局裏有點事。」他將錢遞給馬星童,示意她等一下付帳。「你難得來找我……」

「沒關係。」簡安樺笑道。「我知道警察很忙,你去吧,不用管我,改天再找你出來就好了。」

馬星龍抽了張名片給她。「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說完這話,他就急匆匆地離開。

簡安樺感嘆道:「當警察還真辛苦。」

回到家后,姜淮蜜洗過澡,看了點書後就上床睡覺,才睡下沒多久,鈴聲大作,她不高興地起來開門,瞪着眼前的人,果然是他,除了馬星龍還有誰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打擾。

正想罵人,卻見他神色不對,他眉頭緊皺,拚命抽煙,手上還提了一袋啤酒,憶起晚餐時他忽然被叫走,她猜測大概是有壞事發生,側過身,讓他進屋,馬星龍說道:「我家太吵了,所以來你這裏靜一下。」

姜淮蜜點點頭,表示明白,他若坐在客廳喝悶酒,堂兄弟看了定來問他發生什麼事,這也就表示他現在無意跟人談他心煩的事。

他走到沙發上坐下,打開啤酒猛灌了一口,而後說道:「你去睡吧。」

她沒說話,逕自回房,他靠着沙發,靜靜地呼口煙,又吸口煙時,卻見她拿着棉被出來。

「我沒要睡在這裏,我坐一會兒,喝完酒就走……」

「不要羅哩叭唆。」她把被子丟到他身上。

其實這兒有兩間房,一間是寢室,另一間是書房兼客房,有朋友來暫住,就把摺疊床拿出來湊合,但她想他是不會去睡客房的,她知道他來喝悶酒,可說不定喝醉了會在沙發上睡去,到時着涼了麻煩。

正要回話,她又走了,這回進了廚房,聽見她在裏頭煮東西,他趕忙起身到廚房口。

「你幹嘛,我不餓,我來這裏不是要你照顧我,我只是想靜靜地喝酒……」

「那你就去喝。」她不耐煩地說。「你把我吵起來,我煮個東西吃不行嗎?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煩,去喝你的酒。」

這下倒變成他羅唆了,他扯了下嘴角,乖乖回客廳里坐着,二十分鐘后她端了一鍋湯出來,是冬瓜排骨湯,還拿了魷魚絲、小魚乾花生跟北海道帶回來的巧克力。

她盛了一碗湯給他,不過沒叫他喝,只是放在他面前,她吹吹熱湯,啜了一口,全身頓時暖了起來,冬天喝熟湯真是很舒服。

他靜靜地抽完一根煙后,才端起湯喝了一口,碗裏幾乎都是排骨,只放了一塊冬瓜,他牽了下嘴角,這女人還挺心細的。

喝了幾口熱湯,他靜靜地說道:「記得我跟你提過,借錢不還的那個朋友嗎?」

「嗯。」

「他走了,死了。」

她一怔。「怎麼會?你在火鍋店接到的電話就是……」

他點個頭。「他在醫院,被地下錢莊砍傷……我趕到的時候……」他沉默了下。「他已經走了。」

他靜靜地喝了好幾口酒,頓了一會兒才道:「他前妻打到警局找我,說他想見我最後一面,她打到我以前任職的警局,費了一點時間才聯絡上。」

姜淮蜜嘆口氣,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去睡吧,不用陪我。」他又點了根煙。「你在這裏我抽煙會不自在。」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但……」

「你不用安慰我。」

「我知道你沒要我安慰,你只是想要個地方靜一靜。」她起身。「我去睡了,如果你明天還是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你一樣可以過來。」

說完這話,她便走回房,給他想要的安靜,馬星龍深吸口煙,雖然心中還是惆悵遺憾,但跟她說過話后,壓在心頭那種悶重的哀傷減輕了一些。

第二天七點多,姜淮蜜起床時馬星龍已經離開,湯也被他全部喝光,不過他還算有良心,把碗跟鍋子都洗了,被子整齊地疊在沙發上,她想他大概一夜未睡就去上班了。

他的生活方式……她搖搖頭,又煙又酒又熬夜,根本是慢性自殺,偏偏他這人又勸不聽。

接連兩日,他沒有出現,到了第三天時,他又帶了一袋啤酒來找她,還自備小菜跟湯,擺明了不想麻煩她。

她陪他吃了一點東西,喝了一點酒,他一樣話不多,只說最近在幫忙處理朋友的後事。她問他是不是沒睡覺,他說有睡一點,她壓根兒不信,他的眼睛凈是血絲,即使有睡,她想也只有一兩個小時。

她不想羅唆他,但忍不住罵了幾句,沒有健康的身體,怎麼處理事情,他聳聳肩,一副不受教的樣子。

「以前在陸戰隊的時候,曾一個禮拜沒睡……」

「不要提當年勇。」她忍不住吐槽。「都什麼年紀了……」

「我才三十三。」

「老了。」

他好笑地搖頭。「三十三算老?」

「喜歡提當年勇就是老。」她奪下他的香煙捻熄。

他驚訝地看着她,隨即道:「算了,我走了。」

見他要起身,她扯住他的手臂。「躺下。」

「我不想睡。」

「我管你想不想睡,躺下。」她推他。

「姜淮蜜,你再煩我,我……」

「你怎樣?」她用力將他推得躺下,把被子蓋在他身上,棉被是他來時就拿出來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我不是小孩子。」見他要拉開被子,她冷冷地打上他的手背。

「馬星龍,你可不可以聽話一次。」她的手蓋上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但你真的要搞到身體壞了才肯罷休嗎?」

「我……」

「你別講,聽我講就好。」她的手依然放在他眼皮上。「在花蓮的時候,你忍受我的壞脾氣,現在我也可以忍受你的,那時候我不想休息,你要我休息,我不領情你也不管,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你想把我丟出去,想甩門就走,但因為我是女的,所以你壓着性子忍讓我……」

她嘆口氣。「魏子傑……也曾有一段時間這樣過,把自己鎖在殼裏,我能做的就只是陪着他,安慰的話他也聽不進,然後我又不是個好口才的人,無法逗他開心,就只能待在他身邊,一天過一天……後來連待他身邊也不可能了,他決定一個人承受悲傷跟壓力……他把我推開,走上一條我怎麼樣也無法將他拉回的道路……」

「那不是你的錯。」

她感覺他皺起眉頭,她嘆氣。「我知道,但人就是這樣,總覺得自己如果再努力一點,或者當初多做一點什麼,事情就會改變,命運就會扭轉,我爸曾跟我說過,除了自己的道路,我們沒辦法改變別人的,說大家都會說,要放手卻是最難的,就像他見我苦了這麼多年,他想幫我也無法幫,只希望我自己有一天能想通。

「這次我回去……他說前陣子去參加兩個老朋友的喪禮,感到十分難過,都是那樣好的人,好父親好丈夫,一個得病走了,一個出車禍走了,人生的路愈往前走,腳步愈是沉重,難受的會過去,但美好的也會過去,成了回憶。

「有些人讓生活讓命運磨得再沒勇氣往前,所以只能一輩子回憶過去的美好,還有那些末完成的夢想,我爸喝了一晚上的酒,說着他與那些朋友年輕的過往,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悵然若失,第二天他頭痛著起來打太極,我媽罵他昨晚幹嘛喝那麼多,人老了就要服老,他偷偷跟我做鬼臉,我知道他還是難過,但他依舊打起精神過每一天。」

她放下手。「有時候我很希望自己遺傳的是我父親的開朗與樂觀,而不是我母親的嚴肅與正經。」

他勾起嘴角。「你有時是太過正經,脾氣也不好。」

她沒跟他爭辯,替他拉好被子。

「再說一點你爸的事。」

原要離開的她又坐了下來。「我爸就是很平凡的人,他喜歡喝酒、下棋,常告訴我很多事不要看得那麼認真,但我學不來他的豁達,小時候我……」

她斷斷績續地說了十幾分鐘,未了終於聽到他規律而深沉的呼吸,她起身收拾茶几上的殘羹菜肴,而後關上客廳的燈火,走回房時,他的呼吸聲已轉為低鼾,她微揚唇角,輕輕關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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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男人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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