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夏末,蟬聲初噪。

公園裏,一群孩子在午後仍然有些熾烈的陽光下爬樹、吊單杠、溜滑梯,玩得不亦樂乎,只有一個孩子靜靜地坐在樹下,等待着去超級市場買醬油的媽媽。

一陣風吹過,衣服熨貼在小男孩比同齡孩子還單薄的身軀上。他臉上的皮膚非常蒼白,五官在一片白皙的臉上被襯得異常分明,眉眼深濃,唇紅齒白,乍看之下,令人錯覺是個有沉靜氣質的女孩兒。

一看就知道,小男孩是個不常在太陽底下玩耍運動的孩子。

「喂,你幹麼坐在樹下?一起來玩啊。」一個穿着連身格子褲裝,渾身沾著土灰的帥氣小女孩,以一雙烏潤晶亮的大眼盯住他,她插起腰,一面將兩條辮子向肩后甩去,一面對着規矩地坐在樹下的蒼白小男生召喚道。

她記得他住在她家隔壁,可是她很少見到他。

聽爸媽說,他比她大兩歲,今年應該是讀五年級,可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無法像她一樣天天上學。

其他三、四個小男生聽到小女孩的叫聲,不約而同停了下來,將注意力轉向他們兩個。

小男生澄澈晶亮的眼眸望了她和其他男孩一眼,接着抿住唇,對她搖搖頭說道:「不行,我在家跟媽媽說好了,媽媽帶我來公園,而我答應她乖乖坐在這裏,不能跑、不能玩。」雖然嘴裏這麼說,瞧向溜滑梯的雙眼,還是透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羨慕。

小女孩看出了他的渴望,咧唇一笑,精靈似的躍步跑到樹底下,將他從暗涼的陰影里拉到陽光下。

刺目的陽光,在他眼前閃過金燦燦的芒亮。小男孩直覺地抬手遮眼。

「唉呀,你媽媽不在,有什麼關係?你是男生耶,幹麼跟其他女生一樣怕曬太陽?走啦、走啦,來玩啦!我們去玩溜滑梯。」她緊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向前拖動他的腳步,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他細瘦蒼白的腕部留下一圈瘀紫。

男孩皺着眉頭,腳步為難又猶疑地推拒著,不太願意前進。「不……不好啦。我媽媽說我不可以玩得太激烈……」

「沒關係啦。我們玩一下下就好,我們不說的話,你媽媽不會知道的。」小女孩轉身拍了拍他的胸部,表示一切都沒問題,繼續拉着他走向同伴。「喂,我們去玩溜滑梯。」其他男孩子歡呼一聲,叫囂著立即奔向目的地,搶先霸佔地盤。

「那……只玩一下下,不能太久喔,不然我媽媽回來會看到。」敵不過內心想要玩耍的強大渴望,小男孩允許自己讓女孩給拉到沙坑旁,跟着他們爬上溜滑梯玩猜拳比賽。

陽光在小男孩的背上炙出一片汗。

他不在意濡濕的衣裳黏膩地貼在背後,頂着被太陽曬得紅咚咚的熱頰,生平頭一次如此開懷的大笑。

原本遊戲玩得很順利,可是其中一個小朋友接連猜輸拳,玩不到滑梯,便開始耍賴,想要將站在滑梯上的男孩推開。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明明是你猜輸的,現在換他溜了。」小女孩插著腰,很不高興地站在男孩身前,幫他維護玩滑梯的權利。

「我不管啦!你們都玩了好幾次,我都沒玩到,根本不公平!」

「你賴皮!以後都不跟你玩了,哼!」小女孩一氣,拉着男孩一起轉身,打算滑下滑梯后,另外去找別的地方玩耍。

那個賴皮的小朋友惱羞成怒,更加不講理的大叫。「不可以!你們已經溜過好幾次了,這次換我溜了啦!」叫到最後,他乾脆一手一個,將小男孩和小女孩往後用力扯。

其他同伴看不過去,紛紛開口責備那個輸不起的小朋友。

「喂,你怎麼這麼霸道?明明就猜輸了,還要跟人家搶!」

「就是嘛!我也兩次沒溜到啊,少溜一次又不會怎樣。」

「我就是要溜啦!你們都溜過了,為什麼不准我溜?」小朋友依然不肯退讓,嘶喊得更加賣力。

「算了,不要吵了,他要玩就給他玩吧……」男孩不安的對小女孩低語。

「怎麼可以?規則是大家說好的,他就該遵守啊。」小女孩氣嘟嘟地怒罵。「賴皮鬼!賴皮鬼!」

「我才不是賴皮鬼!溜滑梯本來就不是只有你們才能玩!」言語衝突爆發更激烈的吵嚷。混亂拉扯間,小女孩不知道被誰伸過來的手臂一推,一隻腳突然踏空,踩落到低傾滑溜的坡道,整個身子毫無預警地立刻向後倒去。

小男孩一驚,直覺地伸出手撈住她的衣服。不料自己力量太過薄弱,拉不住小女孩的墜勢,竟也一塊隨着她向滑梯底下跌落。

「砰」的一聲,兩個小小的身子同時重重地墜跌到滑梯底下。

一瞬間的變故,讓站在滑梯上的小孩全嚇傻了,愣愣地瞪住下方。

「小揚──」女人的驚恐尖叫聲,打破了公園的靜謐,也敲回了小孩的心神。小孩們一回神,便驚得一鬨而散,迅速逃逸。

「小揚──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哦,天啊……天啊……」女人丟掉手中的物品,驚駭地跑到小男孩身邊快速跪下,想抱起他察看傷勢,又不敢隨意移動,兩手劇烈地顫抖不止。

公園裏有人發現到這裏的事故,迅速地靠了過來。

小女孩似是還有一點神智,閉着眼無意識的低低呻吟出聲,而小男孩卻是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地上。

「好像有兩個孩子跌下來了,要不要緊?」

「紀太太?孩子發生什麼事了?」

「咦,那不是袁家的女兒嗎?快通知袁先生和他太太來。」

「我住在袁家不遠處,我回去叫人。」

在小公園裏活動的大多都是同社區居民,就算不認識,也打過照面,因此有小孩摔傷,大家都特別關切熱心。

「拜託快叫救護車!我兒子患有血液疾病,不能受傷流血,求求你們誰快幫我叫救護車來呀!」紀太太撫著一動也不動的兒子,激動地哭出聲來。

旁人一聽,意識到嚴重性,立即有人迅速飛奔到管理哨去求助。

「紀太太,你不要慌,我幫你看一看孩子。」人群中正巧有人懂得急救,馬上自告奮勇,蹲到兩個孩子身邊觀察處理。

小女孩漸漸轉醒,大概是驚嚇過度,加上身子疼痛的緣故,只是一逕地嚶嚶哭泣,不斷呢喃著要爸爸和媽媽,完全無法回應大人什麼地方會痛。

紀太太手足無措地掩面哭泣,在內心不斷苛責自己。早知道就不帶兒子出來了……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沒多久,袁家父母聞訊趕到,接着救護車也到達,將兩個孩子送上救護車,兩個小孩的家長也隨之離開,只餘下圍觀的民眾,對着離去的救護車和溜滑梯指指點點。

又過了沒多久,人群逐漸散去,公園恢復靜謐。

薰風吹卷而過,方才的驚悸、混亂、騷動,都像是不曾發生似的。

不知何時,因人聲打擾而岑寂的蟬,試探了幾聲鳴叫后,再度放肆喧噪。

陽光,依然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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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呀,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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