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兒啊,我的兒啊--」

井陽縣令駱通在停屍房痛哭,翟炯儀則沉默地站在一邊,因為這時說什麼都無法撫慰駱通。

「哪個殺千刀的做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他臉上涕淚縱橫,肥胖的臉頰在他吼叫時,微微顫動着。

「世伯……」胡若諄也淚流滿面。「都是侄兒不好,沒有好好……好好看着源哥,如果我不去踢蹴鞠,守在他身邊,就不會這樣……」

「不關你的事。」駱通兩眼一瞪,咆哮道:「我要見那個兔崽子。」

「大人,」郭大傑緊張道:「這件事有很多疑點……」

「不要廢話!人不是抓到了嗎?我要見那個兔崽子!」駱通握緊雙拳。

「嫌犯在大牢裏。」翟炯儀舉起右手,示意郭大傑不要插嘴。「請。」他示意駱通先行。

「大人,」梅岸臨在翟炯儀身邊小聲地說了句,「依學生之見,大人最好私底下先與駱大人談一談。」

「不用。」翟炯儀搖頭。「他見了明基自會明白。」

「學生是怕他嚇著明基。」梅岸臨說道。

翟炯儀搖手示意他不用操心,就在眾人前往牢房時,雀兒正在牢內擦拭明基的臉與雙手。

「雀兒,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明基打個呵欠。

她擦乾淨他的手后,才拿塊黃米糕給他。「很快就能出去了。」她綻出笑。「來,吃吧!」

明基露出笑容,高興地吃着黃米糕。

「在這裏沒那麼可怕,對不對?」她吹滅蠟燭。

「我想要出去踢蹴鞠。」他還是不滿。

「很快就--」

「很快是什麼時候?」他開始鬧脾氣。

雀兒安撫地說了幾句,順手為他梳好凌亂的髮絲。「等一下大人會來問你話,你要認真回答。」

「問什麼?」

「問你昨天在做什麼,你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很簡單的。」她端水給他。「樂樂一直在找你,要跟你踢蹴鞠。」

「真的嗎?」他立刻咧嘴笑。

她頷首。「所以你要乖乖回答大人的話,知道嗎?你回答的好,他就讓你出去了。」

「好。」他高興地點頭。

雀兒聽見腳步聲朝這兒而來,立刻移至明基身邊,跪坐在他身側。

「把門打開。」翟炯儀對獄卒說道。

「是,大人。」獄卒快速地將鎖打開。

明基聽到聲音而抬起臉,立刻露出笑:「大人。」

雀兒垂著頭,瞧著兩雙鞋走進牢房。

「就是你殺了我兒子。」駱通大喝一聲,面露凶光。

明基讓他嚇了一大跳,害怕地躲在雀兒肩后,雀兒低喃幾句,示意他別害怕。

「駱大人嚇着他了,還是我來問話吧!」翟炯儀說道。

駱通直盯着明基,粗眉糾結成一條,方才翟炯儀已向他提過嫌犯小時候發過高燒,所以腦袋給燒壞了,雖然已有十九,可還像個孩子,他原有些懷疑,可現下瞧著,卻不得不信。

「倪明基,你昨天為什麼到『暗香閣』?」翟炯儀問道。

「什麼?」明基不解地看着雀兒。「暗香閣是什麼?」

雀兒正欲說話,卻聽見駱通問道:「她又是誰?」

「她是嫌犯父親所收的義女。」翟炯儀說道。「兩人就像姊弟一般。」

對於翟炯儀的話語,雀兒眨了下眼,倒也不動聲色。

「原來如此。」駱通依舊盯着明基看,只見他縮著脖子沒有吭聲。「你為什麼要殺了我兒子!」

倪明基搖頭。「我沒殺人,我沒殺人,對不對,雀兒?我沒有。」

「對,你沒有。」雀兒安撫地摸摸他的頭。「請大人聽民女一句。」雀兒低着頭。「昨天民女發現明基腦後腫了個包,他是讓人擊昏帶到『暗香閣』的。」

「駱大人,你要不要檢查看看?」翟炯儀朝駱通說了句。

「明基,你別怕,你低頭給大人瞧瞧。」雀兒一邊說着,一邊壓下明基的頭。

駱通拉了下衣袖,伸出厚實的手掌摸了下明基的後腦。

「駱大人以為如何?」翟炯儀問道。

駱通沒有說話,只是皺着眉頭。

翟炯儀以簡單的話語問著明基,可是得到的線索不多,只曉得他去撿鞠球,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旁邊。他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就有人推門進來,然後就一直尖叫,說他殺人。他一直大叫他沒有,可是都沒有人相信。

「我說沒有、沒有,他們卻把我抓起來。」明基愈說愈激動,雙手揮舞。「我要出去,大人,我不要在這裏。」

「明基,明基……」雀兒抱着他的雙臂,不讓他亂動。「不可以大叫,大人會生氣。」

「可是--」

「你要不要吃腌桃子,我去街上買的。」她從竹籃里拿出腌桃子。「你不要的話,我要拿給樂樂吃。」

明基立刻轉移注意力。「好,我要吃。」

翟炯儀示意駱通離開牢房,駱通點點頭,彎身走出牢門,雀兒抬眼時正好遇上翟炯儀溫暖的眸子,一時間她有太多話想說,卻不知先說哪一句,最後只能點頭致謝,他則微笑地走出牢房。

雀兒望着他離去的方向,輕輕嘆了聲。

「殺人的不是他。」駱通在走出牢房時說道。

「駱大人說的是。」翟炯儀點個頭。

駱通瞧他一眼。「不是因為他腦袋有問題,我才說他沒殺人。」

翟炯儀挑了下眉。

駱通瞇了下細小的眼睛。「你親手殺過人嗎?」

「沒有。」

他打量着他,說了句:「我有,所以我知道他沒有。」

翟炯儀眼也沒眨,回道:「很有力的論點。」

駱通盯着他的溫和的眸子,忽然笑了起來。「我喜歡你,小子。」他拍拍自己肥碩的肚子。「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麼的嗎?」

「不知道。」

「殺豬的。」他以手刀做了個殺豬的姿態。「如果讓我抓到那個王八羔子,老子會像殺豬一樣殺了他。」他的眼神兇狠起來。

翟炯儀點點頭。「我也開始喜歡你了,駱大人。」

駱通一愣,忽地大笑起來。

翟炯儀一踏出監牢大門,郭大傑立刻迎上前。「大人。」

「世伯,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好笑?」胡若諄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他揮了下戴着翡翠的手。

「我有事想跟駱大人單獨談談。」翟炯儀做出請的手勢。

「好。」駱通爽快地說了句。

「大人,不知小的能不能進去看看明基。」郭大傑問道。

「去吧!」駱通甩了下手。「不對,這兒你是頭,該問你才是。」他看了翟炯儀一眼。

翟炯儀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下頭,郭大傑鞠躬告退後,便往監牢走去。

「岸臨,我有事跟駱大人談,你就陪陪胡公子,順便問問案情,看他能不能想起什麼可疑之處或可疑之人?」

「學生明白。」梅岸臨點個頭。「胡公子,請。」

「喔,好。」胡若諄隨梅岸臨離開。

翟炯儀領着駱通往偏聽走,一路將查到的案情告知。駱通愈聽,五官皺得愈緊,幾乎要黏在一塊兒。

這時,明基在牢房內見到郭大傑,高興地撞向他,與他玩起角力,雀兒乘機將迷藥放入飲品中,待他入睡后,才與郭大傑一起離開牢房。

「妳給他吃了什麼?」

「讓他昏睡的葯。」她嘆口氣。

「這藥用多了對身體不好。」郭大傑皺眉。

「我知道。」她顰眉。「但沒有其他辦法,如果不這樣,明基在牢裏待不住。」

「可是……」

「我明白郭大哥的憂心,不過你放心,我不打算再用了,晚一點我會去和大人談談,讓他放明基出來。」

「這恐怕不太容易。」郭大傑搖頭。「明基是當場被逮捕的,雖說這案子仍有許多處疑點,但不可能因此就釋放他。」

雀兒沒有說話,只是又長嘆一聲。

「雀兒,妳自己也要小心。」郭大傑叮嚀一聲。

「你和小梅也是,她怎麼樣了?」她關心地問道。

「好多了。」

「明基的事別告訴她,說了也只是讓她煩心。」

「我明白。」

「郭大哥,你們一定要小心,如果你們出事,我真的沒有臉--」

「雀兒,」郭大傑握了下她的肩。「我說過很多次了,不是妳的錯,是那個喪心病狂的男人,早知道他在牢裏時,我就應該殺了他--」

「別說了。」她搖搖頭。「你是個捕快,不能知法犯法。」

這件事她要靠自己的力量解決他。

「我說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季大娘坐在廊廡上與舒綾交談著。「沒想到明基竟然會殺人,嚇死人了。」

舒綾沒說話,只是皺着眉頭靜靜聽着季大娘的話。

「她回來了。」季大娘突然壓低聲音。

舒綾抬起頭,發現雀兒正走進院子,她站起身,走下廊廡,來到她面前。「妳還好吧?」

雀兒輕輕點個頭。「還好。」

「明基怎麼樣了?」她又問。

「他很好,就是鬧脾氣想出來。」

季大娘不安地抿了下嘴。「他想出來?這個……」

瞧著兩人不安的神情,雀兒立刻道:「明基不是殺人犯,他是被陷害的。」她們只知道明基因殺人入罪,卻不曉得內情,自然會覺得害怕。

「陷害?被誰陷害?」季大娘又問。

雀兒沉默了會兒,不曉得該講多少,若是隱瞞不說,她們必定無法安心,甚至把明基當成可怕的殺人犯;但若說太多似乎又有些不妥。

「是我以前抓到的罪犯,他逃脫了,所以……來找我麻煩。」她簡單地說明。

季大娘睜大眼。「天啊,怎麼會這樣!」她緊抓住胸口。

「妳是說,他來報仇嗎?」舒綾問道。

雀兒頷首道:「是。」

「哎喲。」季大娘又叫一聲。「那我們會不會有危險!他都找上門了……」

「您不用擔心--」

「這哪能不擔心!」季大娘緊張地打斷她的話。「都跑到自家後門來了,誰曉得他下次會做出什麼事來,這實在太可怕--」

「我正打算搬出去。」雀兒插進她的話語中。

「搬出去?」季大娘再次睜大眼。

「是。」雀兒顰眉。「我不能再給妳們添麻煩。」

季大娘與舒綾互看一眼,舒綾遲疑地開口說道:「大哥答應了?」

「他現在在忙,所以我還沒跟他提。」她頓了下。「我正打算收拾行李。」

「妳一個人可以嗎?」舒綾不確定地問了句。

「可以。」為了讓兩人安心,她又加了句:「我已經想好萬全之策,我不會有事的。」

舒綾與季大娘再次互望一眼。

「我去收拾行李。」她點頭致意后,便走回自己屋內。

「唉,其實……她的命也苦,嫁了這樣的丈夫,還遇上這樣的事,怎麼會跟人結下這麼大的梁子呢!」季大娘搖頭。「我就說女人家幹嘛跟男人爭高低,強出頭呢?前些天我還勸她別做什麼幕友了,去市集賣衣裳、鞋子維持生計,沒想到這會兒就發生這樣的事。」

舒綾沒有回應,只是蹙著眉心。

「雖然說現在要她搬出去是有些殘忍,可她不搬出去,遭殃的是咱們。」季大娘又搖頭。「萬一她那個什麼仇家發起狠來,誰曉得他會做出什麼喪盡天良的事來。」

「就怕大哥不會答應。」舒綾輕聲說了句。

「什麼?」季大娘雙目圓瞠。

她沒有再做進一步的解釋,只是沉默地走回屋內。

翟炯儀送走駱通后,着手安排了幾件事,之後開堂審理幾件案子,等到他得閑時,已過了晌午。他走回內院用膳,才發現雀兒已經離開。

「她為什麼突然離開?」翟炯儀放下碗筷,濃眉聚攏。

「她說不想連累我們。」舒綾邊說,邊喂樂樂吃飯。「來,吃點青菜。」

「不要。」樂樂搖頭。

「不可以偏食。」舒綾對女兒皺眉。

「她有說上哪兒去嗎?」

「沒有。」舒綾又喂女兒一口。

翟炯儀站起身。

「舅舅。」樂樂朝他伸出手。

他微笑地握住她的小手。「乖乖吃飯,舅舅有事要忙。」

「我也去。」樂樂跳下椅子。

「還沒吃完飯。」舒綾生氣地抓住女兒。「坐好,每次吃飯都不好好吃!」

樂樂不高興地扁嘴扭動着。

舒綾抬頭對正要離去的翟炯儀說道:「大哥打算去找倪夫人嗎?」

他在門口停下腳步。

「倪夫人說她安頓好后,就會回衙門跟你說一聲。」她將豆腐送進女兒嘴中。

「我知道了。」翟炯儀點了下頭。

「大哥……」

他轉過身。「怎麼?」

「大哥是不是……喜歡她?」

翟炯儀眨了下眼,淡淡的說道:「怎麼突然提這個?」

「昨晚我瞧見你們倆……」她沒再說下去。

翟炯儀沉默著。

「別亂動,再吃幾口就好。」舒綾將青菜送到女兒嘴邊。

「不要菜--」她搖頭。

「快吃。」她皺下眉頭。

「不要!」樂樂小手一拍,將湯匙連同青菜一起拍到了地上。

舒綾惱火地拉過她的手,狠狠的打上她的手背。「為什麼這麼不乖!」

樂樂立刻放聲大哭。

「舒綾,」翟炯儀走向樂樂。「不需要發這麼大火。」他抱起向他伸出雙手的樂樂。

舒綾咬住下唇。「大哥別護着她,她就是仗着有人當靠山才會愈來愈任性,愈來愈不聽話。」

「她這樣還不算乖巧?」翟炯儀微笑。「我大哥的女兒可比她調皮十倍不止,好了,樂樂別哭。」他拍拍她的背。

舒綾沒應聲,蹲在地上收拾殘局。

「綾妹。」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

「就算有一天我成了親,妳還是我的妹子。」他平和地說道。「我會儘力為妳找個能依靠的人,若妳堅持不嫁,我也會照顧妳跟樂樂一輩子。」

「為什麼?」她吐出一句。

「這--」

「她是有夫之婦。」她仰起臉望着他。「大哥為什麼非要--」

「與她沒有關係。」他溫和地打斷她的話。

「是嗎?」她鬱郁的勾起一抹笑。

「我要下去。」樂樂在翟炯儀身上扭動着。

「妳吃飽了嗎?」翟炯儀將注意力轉向她。

她點點頭。「我要吃葡萄。」她指著桌上的水果。

翟炯儀微笑地放下她,看着她爬上圓凳,伸長手拿了葡萄送進口中。

舒綾站起身,扯了下嘴角說道:「大哥不是還有事要忙?」

他瞧她一眼。「別對她太凶。」

她點點頭,翟炯儀這才轉身走出去:舒綾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鼻酸。

「娘,給妳。」樂樂拿起葡萄,攤開掌心。

舒綾看着女兒天真的臉,一抹憂愁浮上她的眼。「樂樂妳喜不喜歡舅舅?」

「喜歡。」她開心地吐出葡萄籽。

舒綾在椅上坐下,深思地蹙起眉心,難道她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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