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肖震小心翼翼的走近妻子身邊，將外套輕輕蓋在她身上。
已經一天一夜了，子菁幾乎沒合眼，即使現在手術已經結束，她還是不肯離開加護病房一步。
醫生說，葉父已經暫時脫離危險期，但以後仍然必須注意，不能太過勞累，情緒也不能有太大的起伏。
葉母和葉子菁揪起的一顆心終於梢稍放下，可是她們依然不肯回去休息，要守在病房裏，等葉父醒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經天亮，他也該出發去公司，今天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開，還得關注股票市場的動向，葉父心臟病人院的消息，今天必然會傳遍業界。
看來，今天不會太過平靜。
「肖震。」正當他出神的站在加護病房的玻璃窗前，望着裏面沉睡的葉父時，身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他回頭髮現葉子菁不知何時醒來，手裏拿着他的外套，依然一臉疲倦的站在他身後。
「為什麼不多睡一會？還是要到旁邊的家屬休息室睡一會？」
葉子菁輕輕的搖頭，走到他身邊，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透過玻璃窗望着熟睡的父親。「我不累。」
他知道她在撒謊，她看起來已經累壞了。肖震的手摟上她纖細的腰肢，看着她疲憊的臉。「子菁，他會好起來。」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可是我不想離開他身邊，我怕我一走開，他的病情就會有變化。」
肖震默默審視她的臉。「你們父女倆的感情讓人羨慕。」
「肖震，我從來沒有聽你提過你的父母。」她只有在婚禮上見過他父母一眼，但也沒有深入交談過。
肖震別過臉，臉上罩上一層疏離。「沒什麼好談。他們……」他停頓了一下。
「他們怎麼了？」她忽然有種渴望，希望他能多談一些他自己的事。他們是夫妻啊，夫妻不是應該相互了解的嗎？而且他說過，她還不了解他，那麼現在，她就要努力的去了解他！
他看着她眼裏的認真，嘴角一抿。「你真的想知道嗎？」
「關於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她的聲音清脆。
肖震臉上的表情深沉莫測，他靜靜凝視她許久，緩緩開口：「他們雖是我的父母，可是只比陌生人親近一點。從小我就是保姆帶大，到了懂事的年齡，就被送到英國的寄宿學校，直到我從康橋畢業，回來繼承家業為止。」他的聲音很平靜，鎮定得仿彿在說着別人的故事。
葉子菁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平靜的表情，下意識偎進他的懷裏。
「我在英國時，他們從不曾來看過我一次。寒暑假，我會被接回台北，可是也從來看不到他們。」他的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的嘲弄。「他們似乎認為，像我這樣要繼承龐大家業的獨子，是不太適合接受親情的包圍。我應該冷漠而無情，就像他們一樣。」
一絲揪痛掠過心頭，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所以你和他們不曾親近過？」
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葉子菁緊貼着他，仿彿想用自己溫暖他。
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可是她卻能感覺到他心裏的寂寞，和他全身散發出的孤寂氣息。
人都需要感情慰藉的，不論是誰！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他也一定渴望父母的擁抱相親吻，一定渴望他們用寵愛的眼神望着自己！
她無法想像，如果從小到大都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她會多麼傷心難過。難怪，別人都說他是個無情的人，因為他從來不曾被愛過，也從小就被培養得不流露任何情緒！
可是這樣的他卻愛她！
一絲尖銳的刺痛在她身體里爆發，他是懷着怎樣期待的心情去愛自己，去期待她以同樣的愛情回報他的呢？
可是她卻欺騙了他，她接受了他的求婚，讓他以為自己愛他！但其實，她卻無法付出一絲愛情。
眼淚不知不覺滑下眼眶，強烈的心痛排山倒海般衝擊着她。她怎麼可以對他做出這樣的事？
「對不起，肖震。」她哽咽的說着。
「怎麼了？」他微微吃驚，輕柔的抬起她的臉，卻看到她淚眼婆娑。「怎麼哭了？爸爸的病你不必擔心，醫生說過他會康復。」
葉子菁有些狂亂的搖頭，眼淚依然潸潸落下。「我不是為了爸爸的病難過，我是為了你……你一定很難過，你一定很渴望他們愛你，你的父母，他們好過分。還有我，我對你也好過分，我和他們一樣的差勁，我……」她哽咽了一下，心痛到了極點。
怎麼辦？她是不能愛他的，可是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呢？她希望肖震快樂，比任何人都希望！
肖震眼裏閃過一絲驚詫和感動，原來，她是在為他哭。
他摟緊了她，眼裏又竄過一絲失望和遺憾。她看出了他的渴望，他的確渴望着她的愛。可是，她的哭泣也同時告訴他，她還是不愛他！她內疚、難過，可是她就是不會愛他！
這項認知衝擊着他，可是他將這份渴望壓抑下來，抱緊了她，冷靜的說：「子菁，你不要自責。我說過我愛你，不需要你的回報。」
可是我想回報你！她在心裏大聲的喊著，卻無法說出口。這樣的話說出口只會更傷害他，只會更加讓他失望！
子菁緊緊抱住他，淚水不聽使喚的流着。
「不要哭了。」聽她哭得斷腸，他知道她也在受煎熬，葉子菁不是一個無情的女子，只是因為她太過痴情，才會造成現在的痛苦。
他閉了閉雙眼，再張開時，眼裏的痛苦已經消失。他早就決定，不需要她的回報，只要她能像現在這樣陪在自己身邊，他就滿足了。
本來，在他的人生里就不曾有過任何感情的回體，親情、愛情對於他都是奢侈品。或者，沒有人的人生是完美的，像他這樣幾乎擁有一切的男人，也應該有所缺陷吧？
「如果有來生，我還是要做你的妻子，而且是一個深愛你的妻子。」葉子菁哽咽說着，此刻的她只覺得肝腸寸斷。
他抱緊了她。「你不必覺得虧欠，從一開始就是我追求你，是我請求你父親把你嫁給我。子菁，你不欠我什麼，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會懂？」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輕柔的搖頭。「你去愛任何一個女人都比愛我強，我……不值得……」
「不許你再說這種話！」他的語氣忽然嚴厲起來，拉開兩人的距離，強迫她看着他的眼。「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她眨了眨淚眼，還是無法忍住啜泣聲。
肖震伸出手撫去她的淚珠。T你是我選擇的女人，你以為我會後侮自己的選擇嗎？你太小看你的丈夫了。」
他的手指溫柔撫過她的臉頰，卻讓她的淚水更加瘋狂落下，她聲音沙啞的說：「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就算你知道我們當初利用了你，你還是對我和我的家人都這麼好，我要怎麼報答你……」
「你不用報答，只要永遠陪在我身邊，只要你不再封閉你的心……我要一個活生生的你，這樣就夠了。」
葉子菁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唇。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幾乎是本能的，她想要吻他，想要讓他知道她的確是活生生的，不再是個無心的女人。
肖震愣了一下，隨後就摟住她的腰，瘋狂的回吻她。此刻，他們遺忘了所有一切……
「爸爸的手術如何？」就在兩人吻得忘我時，連夜從香港趕回來的葉子丞忽然沖了進來。
兩人倉促分開，葉子菁的臉紅得像是熟透的蘋果，她緊靠着肖震，不敢抬起頭來。肖震的氣息已經平穩，臉色也在瞬間恢復正常。
他看着自己的小舅子，平靜的說：「沒事了，一切順利。」
「你們……」葉子丞橫了他們一眼，然後望向玻璃窗後面的父親身上。「看起來感情不錯。」
葉子菁羞慚得將頭垂得更低，父親還躺在病床上，她似乎做了不該做的事。
「既然你來了，這裏就麻煩你照顧，我得回公司去。」
肖震回頭望着妻子。「晚一點我再過來。」
「你一晚沒睡，去工作可以嗎？」她拉住他的手，有些擔心。
葉子丞冷眼看着他們，他一直以為子菁是被迫嫁給肖震，所以婚後的生活一定不幸福，可是看他們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肖震對妻子微微一笑，伸手撫過她額前的一縉頭髮。「你老公三天三僅不眠不休都能正常工作，不要為我擔心。」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她一聽卻更緊張的握住他的手。「你不要那麼拚命，錢賺不完，身體才最重要。」以後，她要更注意他的飲食健康與休息時間！
「醫生說爸爸就是太操勞，才會心臟病複發。」她擔憂的轉頭看了眼病床上的父親。
他回握住她的手，給她有力的一握。「我會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向你保證。」
「肖震，我剛才接到好幾個股東的電話，他們似乎對父親的病很在意，另外，我覺得似乎有人想要收購我們葉氏……」葉子丞也知道此刻不是談公事的時候，可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能力，如果沒有肖震的幫忙，父親住院的日子，他可能會撐不下去。
肖震果斷的說：「這些事我會處理，你安心留在這裏陪着她們。」
葉子丞放心的點點頭，就算他再怎麼不喜歡這個過於強悍的妹夫，他也不得不承認，沒有他的幫助，葉氏可能早就已經倒閉了。
葉子菁心裏又閃過一絲罪惡感，他為了她和她的家人還要繼續忙碌下去，而她也繼續虧欠他下去！她拉住他的手。「謝謝你，肖震，為了我和我的家人……」
「夫妻之間說什麼感謝的話，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他挑起眉，強勢的打斷她。
她歉然一笑，是啊，他們是夫妻，就算不能回報他的愛，她也要努力做一個好妻子。
「我得走了。」雖然心裏有些奇異的依戀，今天的她和平時不太一樣，她拉住他手的模樣，讓他不想離開她。
葉子菁不舍的放開手，有他在身邊，總是讓她無比安心。
「如果太累的話，先回家休息，不要來醫院。」她對他說。
「我沒關係。」他再度向她保證。
葉子菁點點頭，目光不曾從他臉上移開。
葉子丞轉過身去，把空間留給這一對眼裏只有對方的男女。
誰看見他們這樣默默凝視的樣子，都會相信他們是一對再恩愛不過的夫妻。
肖震走後，葉子菁輕嘆一聲，站在玻璃窗前，凝視着身上插滿管子的父親。「哥，爸爸一定會好的，一定！」
葉子丞露出笑容，本來懸起的一顆心此刻終於放下。「那是當然。他捨不得離開我們，離開我們這個家。」
葉子菁含笑點頭。「你去看過媽媽沒？她剛剛才去休息，不要打擾她。」
「你也應該去休息一下。」看着她眼裏的疲倦，葉子丞說。
「我剛剛睡過一會兒。」她嘴角帶着一抹不自覺的甜笑。「只有肖震一晚上都沒睡。所有的事都是他在張羅，沒有他，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母親那個時候也是完全失了神，哥哥又不能及時趕回，一切都多虧有肖震。
「如果我再有能力一些，就不需要什麼事都依靠肖震，當初你或許可以不用嫁給他……」這些自責的話一直藏在子丞心裏。
「哥！」葉子菁嚴厲的打斷他，柔美的臉上露出認真的表情。「哥，我很高興自己可以嫁給像肖震這樣好的男人。我知道你一直為我抱不平。可是你知道嗎？在我們這段婚姻里，一直做錯事的人，是我！是我沒有做到一個好妻子，而他一直都是個好丈夫。」
她眼裏閃過歉意和決心。「未來，我要做好肖震的妻子，我要陪在他的身邊，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可是子菁，你能忘記張寒濤嗎？」這才是葉子丞心裏最大的疑問。
「寒濤嗎？」葉子菁輕輕念著這個名字，奇異的是，以前她幾乎無法忍受任何人提起這個名字，可是現在，她似乎能夠坦然面對了。
「他永遠會在我心裏……」葉子菁靜靜的看着父親，思緒卻仿彿飄到遙遠的地方，飄到那個不願意去回想的地方。「他已經死了。」
淚水滑下她的眼眶，這是她第一次說出寒濤已死的事實，過去，她始終不願承認，把自己封閉起來，固執的不願說出這句話。
寒濤，我會遵守對你的諾言，會一生一世就只愛你一個。可是下輩子，我要去愛肖震，那個男人為我付出了這麼多，今生我為了對你的誓言而無法回報他，下輩子，下輩子我要愛上肖震！
此刻，肖震這個名字才會刺痛她的心。今生她要怎麼做，才能讓那個無怨無悔為她付出的男人陝樂？
「肖震，我應該怎麼感謝你？」好下容易出院回家，葉父坐在客廳，滿瞼欣慰的看着自己的乘龍快婿。
這一次他住院，果然有些股東想要聯合起來吞併葉氏，還好有肖震坐鎮。
「爸爸，我們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肖震面無表情的說。他對於葉父沒有什麼感情，可是這個男人是子菁心愛的父親，所以他也會儘力去幫助他。
對他來說，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只有此刻坐在那裏和她母親說話的女子，那個眼神溫柔、笑起來傾國傾城的女子。
似乎感覺到肖震的注視，葉子菁抬頭看向丈夫，嫣然一笑。
「爸爸，醫生說你應該早點休息，時間不早了，我和肖震也該走了。」其實不只她父親應該早點休息，肖震也是。
葉子菁望着肖震依然神采奕奕的臉，只有她知道，他每天才睡幾個小時。
「是啊，老頭子，快點上樓休息吧。」葉母現在特別關心丈夫的身體。
「老了，不中用了，居然被兩個女人管着。」葉父無奈的搖著頭，然後看着肖震說：「葉家的女人都很厲害，肖震，以後有你好受的！」
肖震淡淡一笑。「被她管，我甘之如飴。」
葉子菁嬌嗔的睨了他一眼，習慣的握住他的手。「我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他點點頭，告別了兩老后，兩人手牽着手走出客廳。
「今天的天氣很好。」抬起頭，隱約可以看到一些閃爍的星子。
「已經冬天了。」冷風吹來，她打了個冷顫。
肖震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擁着她坐上車。
冬天了，她是否記得，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也在冬天？
過去，他們經歷過兩次結婚紀念曰|第一次，他準備了許久，想要讓她開懷一笑，可是她卻只是用平靜的表情望着他，似乎既不感到驚喜，也不感到失望，像個只會微笑的人偶娃娃般看着他；第二次，他故意在外流連不歸，假裝忘了結婚紀念日，可是第二天，她也依然用溫柔的表情迎接他回家，提也不提那件事。
那麼這一次呢？這一次，他們應該慶祝他們的結婚紀念曰嗎？她希望慶祝嗎？
肖震坐在車上沉思著，街邊的亮光在他眼裏閃爍。
葉子菁一路上都在偷偷看着他，肖震在她面前已經很少如此沉默了，他是不是真的太累了？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她靠向他的肩膀，輕柔的說着。
辛苦？他轉頭看着她，自從她不再是個人偶娃娃起，他就不再感覺辛苦。握起她的手，他開懷一笑。「有你在身邊，就不會覺得辛苦。」
「可是你要忙自己公司的事，又得應付我父親的爛攤子，怎麼會不辛苦呢？」縴手撫上他的眉頭，這些日子，她時常看到他蹙眉的樣子。
「我真正辛苦的時候，是你不願意向我打開心門的時候。」他直視她的眼。
一抹哀傷掠過她的眼。「對不起，過去的我實在是……」
「我這麼說不是要你自責難過，而是因為我們是夫妻，應該把實話告訴你。」他立刻制止她的歉意。
「那我也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把你關在我的心門外，再也不會不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你。」她笑得美麗。
肖震也笑了，他是個嚴厲的男人，只有在這個女人面前，可以毫無防備的露出笑容。雖然她不愛他，但沒有關係，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愛着的女人。
「這個假日，不准你再工作，必須休息。」前兩個星期，就連假日他都在公司里加班。
「不準？」肖震有些詫異的看着他一貫溫柔的妻子。
「對，不準！」她有些霸道的向他眨眨眼，此刻，車裏的氣氛輕鬆無比。
「果然，葉家的女人都是很厲害的。」他摟住她的肩膀，讓她舒服的靠在自己身邊。
她抱住他的腰，安心的閉上眼。唔，靠在他的身邊，永遠這樣舒服。「你知道就好，所以這個周末一定要休息。」
葉子菁的臉上閃過一絲神秘的笑意，她不知道肖震是否還記得，這個星期六是什麼日子，可是，她卻已經計劃了好久，她要給他一個驚喜！一直以來，都是他照顧她，想盡辦法讓她快樂。現在，也該是她回報他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