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肖震切下一小塊牛排，帶着微笑放進嘴裏……他的笑容有瞬間的停頓，但立即恢復正常，又切下一塊，優雅的放進嘴裏咀嚼。
「怎麼樣？」她拿着刀叉的手緊張的都在微微顫抖，眼裏閃爍著又期待又害怕的光芒。
「好吃。」他輕鬆的說着，喝了一口紅酒。「牛排配上紅酒，很贊。」
她一顆心如釋重負的放下，也動手切起自己面前的牛排。「會不會太老？我記得你不喜歡吃太生的肉，所以我多煎了一些時候……」
她將牛排放進嘴裏，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奇怪，她一邊咀嚼，一邊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為什麼這個牛排沒什麼味道？」當她吞下后緩緩開口。
「是嗎？我卻覺得很美味。」他又切下一塊送入口中。
「難道你的和我不一樣？」她面前這塊牛排有些老，而且什麼味道也沒有，嘗不出曾經調味過，反而有些奇怪的酒味。
她忍不住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刀叉，叉起他剛切下的一小塊牛肉，放進自己嘴裏。
肖震好奇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應。
「一樣啊，你的和我的一樣，都是淡而無味．」她頹然的坐回椅子上，不解的眨眨眼。「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等肖震開口，她突地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廚房，用手指沾了些腌牛排的醬汁——
「奇怪！為什麼會一點味道也沒有？我完全照着廚師給的食譜來調配的呀？」她垮下嘴角說着。
「我想，你是不是把醬油和酒搞錯了？」肖震將她帶回餐桌前，笑着說。
「是嗎……」她突然想到什麼，瞠大雙眼。
「你知道我搞錯了配料，還吃得這麼高興？」挫敗感在心裏升起，早知道就讓廚師將配料調好，不就好了嗎？
「七分熟的牛排是我最愛的，我當然吃得高興啰。」他又吃了一口她的「特製牛排」。
「你是在安慰我嗎？」她沮喪的想到自己一整天的努力就這麼報廢，不禁難過不已。
「我不是在安慰你。」他拿起湯勺，舀了一碗奶油蘑菇湯。「我只是說出事實罷了。」
她再度提心弔膽的看着他，卻又見到他喝了一口后，皺起眉頭，放下湯匙。
「怎麼了？」她的聲音顫抖，如果連湯都失敗，她真的該找個地洞鑽下去了。
「你真的是第一次做這個料理嗎？」他問得很認真。
「是啊。」葉子菁答得也很認真，心臟已經提到了喉嚨。
「太美味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你第一次煮的。」他對她咧嘴而笑。
「肖震……你……」她漲紅了臉，又氣又羞的看着他。
「叫我震。」他拿起湯匙，一勺一勺吃得很滿足。
葉子菁驚喜的望着他，看他剛才皺眉的樣子，她真是緊張死了！
方才牛排的失敗已經不怎麼放在心上了，她忐忑不安的吃了一口后，也露出驚喜的表情，果然很美味！
剛才因為太緊張，都不敢自己去試嘗味道。反正也沒時間重做，所以就不論好壞這樣端上桌了。
「燒菜的大廚，應該是第一個嘗味道的人吧？」他挑眉好笑的看着她。
葉子菁臉頰一紅，被他看出她的鴕鳥心態了嗎？她連忙拿起紅酒啜飲一口，用來掩飾自己的羞窘。「我這是為你精心準備的，所以等待你的判決。」
「謝謝你。」肖震誠心的說。
葉子菁的臉更紅了。「為什麼要謝我？應該是我要謝謝你，所以我今天一定要親手為你做這一頓飯。這是妻子應該做的事，不是嗎？」
「夫妻之間沒有什麼應不應該，我的母親從來不曾為我父親做過一頓飯。」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讓人難以理解的微笑。「只有用心不用心，想不想去做而已。」
他抬眼凝視她酡紅的臉。「所以我必須感謝你。」
「你說過，夫妻之間也是不用說謝謝的。」她回他一個最幸福的笑容。
「吃吧，菜要涼了。」他溫柔的說着。
葉子菁點點頭，心裏竄過的感覺是甜蜜嗎？就這樣兩個人面對面的坐着吃飯，吃着她親手做的飯菜，這就是甜蜜嗎？
這個時候就連毫無味道的牛排都變得好吃起來。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說美味了，他的感覺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呢？
吃完飯，葉子菁再一次把他趕出了廚房，只是她臉上的紅暈似乎更紅了。
「你上樓去洗澡吧，這裏留給我來收拾。」她推着他的肩膀，看起來有種莫名的緊張。
「怎麼了？」他敏銳的盯着她，不願離去。
「沒……沒什麼啊……」她穩定了下心神，依舊推着他的肩膀。「老公，你快點上樓去啊，快點快點。」剛才她上樓換衣服時，將一件東西放在床上，她希望他可以自己看到。
他被她那句老公喊得高興極了。「好吧，你也不要太辛苦，這裏留給傭人來收拾就好了。」她一定隱瞞着他什麼事！肖震在心裏想着。
「我知道，我知道。」她好緊張，他怎麼還不上樓呢？
他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看她的樣子，樓上似乎有什麼正在等着他，會是什麼呢？今天的她，一再帶給他驚喜，所以不論有什麼等待着他，他都應該不會感到驚奇了吧？
五分鐘后，肖震獃獃的坐在床沿，嘴角帶着一絲傻傻的笑容，手裏拿着那件她給他的驚喜。
這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禮物，正如她在卡片上說的那樣，這只是結婚紀念目的禮物。可是，為何他感覺心潮澎湃，雙手甚至有些微顫抖？
這是她親手打的毛衣！他第一次收到女人親手為他打的毛衣。這一生里他收過無數的禮物，卻沒有一樣讓他如此感動。
他低頭看着這件黑色毛衣，柔軟的羊毛，溫暖的觸感，穿上后正好合身。這就是所謂的「溫暖牌」了吧？用多少金錢也無法買到，這是她的心意……
葉子菁將桌子稍微收拾一下，就緊張的跑上樓去。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看到毛衣后的反應，就像這桌菜一樣，打毛衣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做的事。
他會喜歡嗎？她的手撫過頸項間的墜子，她很喜歡他送的這條項煉！其實他送什麼，自己都會喜歡吧？
她跑上樓，卻有些害怕的站在卧室門口，不敢開門。
久久，她才深吸口氣，推門而入。只見肖震正坐在床前，眉頭緊蹙的看着手裏的毛衣。
她的心驀地一顫，他不喜歡，他不喜歡她親手打的這件毛衣……
失望有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她衝進去搶過他手裏的毛衣，蒼白著臉說：「我打的不好，中間好像有漏針的地方，大小也不太適合吧？而且沒有什麼款式……」
肖震看着她蒼白的小臉，聽着她急促的話，他站起來一把將她緊緊抱住，緊的仿彿想將她融人體內似的。
「這是我這輩子收到最好的禮物，謝謝你，子菁。」他在她耳邊低柔的說着，聲音竟也有些顫抖。
驚喜涌人心頭，他喜歡，他喜歡！她握緊毛衣，怯怯的抬起頭。「真的嗎？」
他的眼裏閃著比寶石還要晶亮的光芒，仿彿有把火焰在燃燒。「你花了多久時間打完這件毛衣？」他知道她是備受呵疼的大小姐，今天她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第一次吧？
「很久。」她臉頰微紅。「我從夏天就開始準備，到了前幾天才完成。」她羞赧的偎向他懷裏。「這是我第一次打毛衣，所以打得不好。」
「不、在我眼裏，它是最完美的！」他從她手裏接過毛衣，在身前比著。「我明天就要穿它去上班，一定很溫暖。」
她捂住了嘴。「你……要穿它去公司？」
「當然。」他驕傲的說，睥睨天下的氣勢浮現在他臉上。
雖然他的話讓她心花怒放，可是她還是從他手上拿下毛衣，嗔怪的說：「不要啦，這樣丟臉的東西怎麼可以讓你穿去公司？」他的衣服全部都是高級的名牌，他是個對生活品味很挑剔的男人。
「什麼丟臉？誰敢說這件衣服不好，我就開除誰。」他傲慢的說着。
葉子菁不禁失笑。她迷人的笑容足以融化世界上任何東西！當然，也包括了肖震的心。
「你真的這麼喜歡嗎？」他那表情就好像她送給他一樣稀世珍寶似的。
這感覺溫暖着她的心，因為是她送的、因為是她親手打的，所以他才會露出這樣驕傲和欣喜的表情嗎？她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凝望進他的眼底。
肖震俯下頭，在離她紅唇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低嗄沙啞的說：「我真的很喜歡。」
葉子菁主動的踮起腳尖，迎上他的吻。
窗外是一片寒冷，窗內卻是熱情旖旎。夜，還很長……
葉子菁悄悄的翻了個身，靜靜的望着身旁沉睡的男人。睡夢中他的神情放鬆，沒有白天時的強勢嚴厲，看來年輕許多。
雖然天才剛亮，她就已經清醒，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感到疲憊。
昨夜，他要了她許多次，可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疲憊和無法忍受。想起剛結婚的那段日子，每次只要他碰她，就讓她的心如墜入地獄般痛苦。
那個時候，她必須強迫自己對他的愛撫毫無反應，可是現在她已經不需要再掩飾與壓抑，她可以完全釋放自己的熱情與慾望，她喜歡他的擁抱，喜歡他的親吻，喜歡他對她所做的一切。
她的手指掠過他的眉，他有一雙濃眉，卻時常微蹙著，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威嚴感，只有在她面前，他會開懷的大笑，會放鬆眉頭。
他有着一雙銳利的大眼，閉起的此刻看來無害而孩子氣，可是當它張開時，那凜冽的目光卻能讓任何人懾服，這雙眼，也只有在面對她時，會露出溫柔而深情的光芒。
暖暖的感動湧進心中，他對她的好幾乎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像他這樣可以呼風喚雨的男人，為什麼會對她痴心不改呢？
她的手指輕輕滑過他直挺的鼻樑，有稜有角的嘴唇……這張臉，異常的吸引着她。他是個氣宇不凡的男人，這樣的男人，為什麼會愛她呢？
她小心翼翼的偎進他懷中，在他懷裏，她知道自己什麼也不必擔心，只要閉上眼，就能享受他的寵溺與喜愛……
她，好像有點愛上他了……
葉子菁今天並不想出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一個人待在家裏，就開始胡思亂想。
就像今天早上肖震出門后，她就望着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機發獃好久。似乎只要他一走，整個房間都變得毫無生氣，而她就對着他用過的某樣東西，發獃許久。
她是怎麼了？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所以打算出門去找些事情做。她想再去一下毛線店，看看有沒有好看的毛線花色，再買些回來，給父親也打一件毛衣，這樣或許就不會整天發獃、胡思亂想了。
「小姐，我們新進了一批質料非常好的豐毛絨線，你要不要參考看看？顏色也很多種，而且非常漂亮……」店員熱心的替她介紹。
「小姐，請問這種顏色的毛線還有嗎？我上次買的少了些。」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她身邊不遠處詢問另一位店員。
「好的，張小姐，我幫你查一下，一定替你找到同樣顏色的毛線。」店員俐落的回答。
葉子菁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她好奇的回頭，卻整個人呆愣住。
「張小姐，你要不要再參考看看新進的花色？應該會有你喜歡的。」店員正好帶着那名女子往這裏走來。
「好啊，我最近又學了一種新的打法……子菁引你是葉子菁嗎？我的天哪，居然會在這裏遇到你！」那名女子也看到了葉子菁，驚呼了一聲。
「寒馨，真的是你嗎……」葉子菁的雙手微微顫抖。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就是張寒濤的妹妹，張寒馨！
「真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巧遇。自從……」張寒馨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自從哥哥喪禮后，我們就不曾見過面。」
是啊，因為太過悲傷，葉子菁從來沒想過要去聯絡寒濤的家人，任何會讓她聯想到寒濤的人事物，都曾讓她痛不欲生。
「你最近好嗎？」從最初的震驚恢復過來以後，葉子菁發現，現在她可以比較平靜的面對和寒濤有關的事情了，但這是不是也表示，她對寒濤的感情已經不如過去那樣強烈了？
她的手心微微滲出汗，不、一定不是這樣的！她對寒濤的感情，怎麼會有變化呢？
「還不錯，我已經嫁人了。」張寒馨綻開溫暖的笑容。
「是嗎？恭喜你！可惜我不知道，不然一定會去參加你的婚禮。」葉子菁真誠的說。
「我聽說你也嫁人了？真是太好了，哥哥死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好擔心你，擔心你也會這樣跟着哥哥去了。」葉子菁微微一笑，她婚姻的情況其實只有自己知道。
「子菁姐，我記得你和哥哥是在大學的時候認識的吧？說實話，我不太懂我哥哥那個人，他喜歡到處流浪，喜歡各種刺激的運動……結果，也死於他最喜歡的潛水。」張寒馨再一次沉默下來。
她的話瞬間掀起了葉子菁心裏的驚濤駭浪，那些被深鎖在心底的回憶驀地浮現在眼前。
張寒濤，那個像風一樣，讓人無法捉摸的男人，是她在大學二年級時認識的，而且立即俘虜了她年輕的心。
她像著了魔似的愛上他，愛上他不羈的笑容和瀟灑的身影，她不顧家裏反對，不顧父母的阻撓，義無反顧的愛上那個男人，並且發誓非君不嫁！
家裏拗不過她的堅持，也因為太疼她，所以默許了她和張寒濤之間的感情。父親的條件只有一個，等她大學畢業，才准跟着張寒濤去流浪。
而寒濤的腳步卻不曾為她停過。他雖然愛她，可是外面的世界太大，他想要征服的東西也太多。他喜歡攀岩，喜歡爬山，喜歡衝浪，喜歡潛水……一切刺激的運動都是他的愛好。
而她也曾經想過要跟隨着他的腳步，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然後，就在她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就在她坐上飛機去地中海與他會合的時候，他卻發生了海難，一向對潛水很有自信的他，卻在大海里喪失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葉子菁的手抖了一下，想起過去還是如此痛苦。而這些日子，她竟然可以遺忘了這些痛苦，而沉浸在肖震為她編織的溫柔情網裏！
「你有一個幸福的歸宿，我哥哥地下有知，也會為你感到高興。哎喲，時間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照顧寶寶。」張寒馨看了下手錶驚呼道。「真不好意思，我們難得遇到，我卻急着走。子菁姐，我留下我的電話號碼，以後有空就和我聯繫吧。」
「好。」葉子菁接過她遞過來的便條紙，神情有些獃滯，或許是此刻想起這些衝擊太大，讓它一時無法回過神。
「那麼，再見了。可以看到你重新找到生活重心，我是真心的為你感到高興。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活在現在，而不是過去，不是嗎？」向她揮了揮手，張寒馨有如一陣風般消失在葉子菁眼前。
張寒馨的笑容里有着她哥哥的感覺，一樣的灑脫，一樣的陽光……這笑容也讓子菁想起寒濤！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在今天遇到寒馨呢？難道是上帝派寒馨來提醒她，提醒她愛的人應該是寒濤，而不是肖震嗎？
她手心裏的汗水更快速的滲出，她現在愛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麼每次只要一想起肖震，她的心跳就會加速，臉頰就會泛紅，呼吸也會忍不住的急促起來呢？
這應該就是愛的感覺，她過去經歷過，她知道！
可是她不能啊！她要愛的人永遠都只有寒濤，她在寒濤的墳前發過誓，就算死亡也無法帶走她的愛！
就算肖震有如清風般來到她的生命里，就算他再怎麼溫柔體貼，都無法再度打開她的心房，燃起她的愛戀……她曾經深深的這樣以為過。
可是，為什麼現在，她會覺得自己愛上肖震，愛上這個為她無悔付出的偉岸男子呢？眼淚滑下她的眼眶，是恐懼的淚水，也是悲痛的淚水。
她真的愛上肖震了，她可以感覺到此刻徘徊在胸口裏的澎湃情感，那種情感衝破了她為自己強行築下的堤防，衝破了她一直強行保護著的地方……
原來，她已經如此深愛他了，深愛到不想離開他的身邊，深愛到她想付出自己的一切，只要他可以感到快樂，只要能夠讓他感覺聿福……
眼淚無聲的滑過她細嫩的臉頰，可是她不能啊，她不能愛上肖震，不能背叛寒濤，背叛自己的誓言！
雖然知道不能，她還是愛了。此刻，她心如針扎，既澎湃著對肖震的愛，又回蕩著深切的自責與悔恨。寒濤已經死了，如果她背叛他的愛，對於寒濤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她閉上眼，任由痛苦在四肢百骸里擴散。怎麼辦？她到底應該怎麼辦？她發現自己愛上了自己的丈夫，卻又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處置這份感情。
未來，她要怎樣去面對肖震，她又要怎樣去面對自己對寒濤的誓言？亂了，切都亂了，亂到她無力去收拾，無力去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