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盼兒把蘇老頭扶進品安坊的柴房裏,發現這裏倒也窗明幾淨,留他暫且在這裏休息后,她自己去廚房找吳媽。

品安坊里書香清雅,但書房實在太多,繞得蘇盼兒眼花,走來走去像是走入了迷宮,連東南西北部分不清楚了。

人家說品安坊學問頂天,真是沒說錯,單是這些書,倒下來恐怕也壓死她了!

盼兒羨慕地邊走邊看,卻不知道她看到的這些都是品安坊的白本子,也就是說,這些本子都是空的,給人買回去寫字描字用的。

廚房到底在哪裏呢?

盼兒轉啊轉,終於在小迴廊之間找到了一個出口,大喜之下沖了出去。

「廚房……」才叫了兩個字,就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這個地方特別響亮,她心虛地左邊看看,右邊看看。

「吳媽——」盼兒小小聲地呼喚,生怕再大叫一聲,整個品安坊都要地震了!

沒有人!這個地方好像位於品安坊很偏僻的角落,路到這裏,已經沒有了。

如果是有教養有品德的「良家少女」,看到路沒了,自然會往回走。但是盼兒她的行動全憑天性,而不是禮教。路是沒了,但迴廊的對面明明還有一間房子,而且裏面似乎有人。

太好了!她必須趕緊找個人問一下廚房到底在哪裏。念頭一起,她毫不猶豫地翻過迴廊,跳了出去。

坐落在花園中央的是間獨立的房子,怪異的是,它不但沒有任何走廊或者小道通到這裏,甚至沒有門。

裏面明明有人,她剛才看見了,但是繞着這房子轉了好幾圈后,卻發現裏面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這讓腦子裏經常是一片空白的盼兒感覺到不對勁。

大樹上飄落了幾片葉子,盼兒抬頭望了望,決定爬上樹,由窗戶往裏瞧,看裏面究竟有什麼東西!

她爬上樹后,自窗口看人,卻赫然發現屋裏的人也正站在窗戶前往外望,她這一探頭,正巧和屋裏的人眼對眼地相望。

「君……君知姑娘!啊——」她一緊張,腳下沒踩穩,搖了兩搖后尖叫一聲,緊緊地巴在窗台上。

屋裏的人剛開始有些錯愕,接着啞然失笑,然後伸手,把她從窗戶外面拉了進來。

「哎喲」一聲,盼兒跌進房間里,昨天才撞傷的頭這麼一折騰,又流血了!

君知拿了一塊柔軟的布按住了她額頭的傷,問道:「你沒事吧?」

君知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聽在耳里,有種能夠安撫人心的作用。

盼兒抬起頭看着君知,她的長發披散,遮去了大部分的面目,但隱在長發之間的眉目有一種懾人的端莊尊貴,讓人不敢輕侮。

「君知姑娘,我又弄髒了你的衣服……」盼兒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找廚房……」

「你沿着剛才來的那條路往回走,繞過庫房,穿過花園,井邊的那棟小房子,就是廚房。」君知耐心地解釋。

「啊?」這麼說,她豈不是完全走錯了方向!?

「你是昨天那個女娃,蘇盼兒,是不是?」

「我十六歲了,不是女娃。」她大聲說。

「是不是女娃,不是從年紀判斷的!」君知微笑。

盼兒不是很懂君知話里的意思,「那,君知姑娘是女娃嗎?」

「不是,君知姑娘也不是女娃。」君知放開壓住她額頭的手帕,血已經止住,「走,我帶你到廚房,免得你又迷路了。」

君知領着盼兒,慢慢走到了外頭。

直到回到了原先的走廊上,盼兒才突然想起——

咦?為什麼這房子會有狗洞呀?

那一天,盼兒是被君知給領進廚房的。品安坊里的人雖然訝異,但誰也沒有開口問。

品安坊的生活,盼兒過得倒也自在,除了那天的事件外,還有另一個原因,令一班傭僕們對她另眼相看。

說到這個,那就不知道是該稱讚君知還是寶福的好眼光了!

讓盼兒上市場去買東西,那真是精打細算,一兩銀子可以買回三隻雞、十斤青菜、兩個蘿蔔、一條排骨、兩條魚,還附送蔥姜韭蒜。

她第一次買東西回來時,品安坊的人還以為她上哪兒搶劫去了呢!

盼兒就是有這本事,幾天下來,品安坊里上上下下都認為寶福請了這麼個丫頭,勤快、聽話又能算帳,當真是個寶!

轉眼間,來到品安坊一個月了,盼兒心裏一直有個疑問——

她沒看見品安坊賣書啊!

偌大一個品安坊聞名天下,但是,來吃飯、聊天、說書的客人多,買書的卻沒幾個。那,錢呢?坊里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這是蘇盼兒想了一個月也想不通的事情,所以,她拚命地為品安坊省錢,真怕它哪天一不小心,倒閉了!

「盼兒,寶福叫你去給客人倒茶。」遠遠的有人叫着她。

「來了。」盼兒丟下洗了一半的菜,擦了擦手,就往前廳跑。

進了前廳,她一眼望見了一位尊貴的少爺,穿着一身錦衣華服,背後兩個隨從站在那裏瞪她,讓她不禁心頭一凜。

好凶的人!

「盼兒,叫你倒茶來,茶呢?」寶福看她穿着件圍裙,手肘上都是菜葉渣滓,忍不住大皺眉頭,「品安坊的丫頭,怎麼能這樣沒有規矩?快去把手給洗了,送茶上來!」

盼兒嚇得跳了起來,「是。」轉過頭,她就要往裏奔。

「不必了,少爺不喝外邊的茶。」那尊貴少爺的一個隨從開口,聲音也是凶凶的。

「這樣啊……那麼盼兒,你下去吧,沒事了。」寶福不耐煩地揮揮手。

「哦。」無端被人叫來,又無端被人趕走,盼兒奇怪地看了寶福和那位尊貴的少爺一眼,突然心頭微微一跳。這位少爺,長得還真像——君知姑娘!

想着,盼兒低頭往回走,突然眼前一暗,她本能地向後一跳,卻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抬起頭來,才發現來人正是她剛才想着的君知姑娘!

君知吃驚地看着她。每次見她,她總是一副狼狽樣,不是一頭的血,就是一頭的包,如今還帶了一身的菜!

對着廳里的人點頭示意后,他把盼兒扶了起來,拍掉了她身上的塵土,「怎麼了?」

「我來倒茶,忘記端茶盤子了。」她老實地說。

君知啞然失笑,拍了拍她的肩,「不必喝茶,你下去吧!有事再叫你,好不好?」

盼兒望着君知端莊素雅的臉龐,有些失神了。

君知姑娘好有氣質!如果她也有這樣好的氣質,就不愁嫁不出去了!

「好。」她小小聲地說,心裏有些留戀,不想離開君知姑娘。

「去吧。」頭頂的聲音溫和而慈祥。

「哦。」蘇盼兒乖乖地走開。

寶福在君知進了廳里后,趕緊走了過來,合上了門。

門一關上,那位尊貴的少爺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二哥,好久不見了!」

進門的君知緩緩抬起頭來。眼前的少年看來丰姿颯爽、富貴雍容,很像某個他至親至愛、至敬至畏的男人。

「這位是……」他眼瞳中的慈悲及憐憫,即使見到了最不想見的人,依然如故。

「這位是盾郡王永璋,小姐……不,公子,他是您的親弟弟,您還記得嗎?」寶福小心翼翼地說。

君知緩緩放下袖子,做了十年的女子,他早已經把女人的柔和融入了骨子裏,即使要他換上一身男裝,恐怕仍然會是這副風吹柳骨的樣子。

「永璋?我記得。」

永璋等着他往下說,等着他露出驚愕、害怕,甚至冷漠仇恨的神情,但是君知卻不再開口。

「二哥,說實話,自從端慧太子死後,皇阿瑪一直鬱鬱寡歡!」永璋朝他走近一步,「為此,我遍訪名士,費時九年,才得知品安坊君知姑娘的真面目。

二哥可知,皇后自你死後,又生下你七弟永琮,皇阿瑪偏好嫡子,本想封永琮為太子,但七弟同樣早亡,使得皇阿瑪與皇后更加愁眉不展。

如果二哥能隨我回宮,必能使皇阿瑪與皇后重展歡顏,甚至……可能登基為帝!」

突地,永璋撩開衣裳下擺,跪了下去,「請二哥看在永璋一片孝心,跟永璋回宮吧!」

見狀,寶福臉上肥肉一動。

他曾是皇后的心腹侍衛,當年永璉被活埋,正是他通知了永璉的師父前去救人,此後,便隨君知江湖漂泊,卻對這位「故去的」太子忠心耿耿。

君知不願再回到過去,但是寶福時時刻刻謹記着君知曾是太子,是當今皇上唯一將他的名字書寫在「正大光明」匾后的太子啊!

這江山,本該是屬於他的,為什麼他要一生淪落在這書坊里,喬裝成女子?

「永璋。」君知的聲音輕若浮塵,「若我要回宮,十三年前便已回了,何必等到今日?皇阿瑪做事,自有分寸,他要誰為嫡,就是誰為嫡,即使你手中有我,也是無用的。」

君知轉過身來,他比永璋略高一些,垂下眼看着他,「當年我死,他不曾立你,如今即使我復生,他也不會為了我而立你。皇阿瑪如果會為了誰而改變立嫡的人選,他就不是皇阿瑪,永璋,你明白嗎?」

寶福一聽,臉色微變。

多年來,太子他……他竟不曾改變當初換裝做女子的初衷!

也許是當年的那兩刀劃破了他的心,使他對宮廷、對權力選擇漠視,如果恢復身分的結果,是不得不再次走入那個詭譎的圈子,他寧願終生扮作君知!

他不覺得這一身裝束是恥辱嗎?是身為皇子的恥辱呀!寶福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二哥,你怎麼會這麼想?」永璋顯得有些狼狽,漲紅了臉,「我只是想請二哥回宮,讓皇阿瑪高興……」

君知拂了拂衣袖,「永璋,很高興見到你長這麼大。我這裏是書坊,你若進來談書,品安坊自然掃榻相待;若談其他,還是請回吧!」

「小姐!盾郡王是好意……」

君知的目光倏地向他掠去,「寶福,想回宮的人,是你嗎?」

寶福張大了嘴,看着目光淡然的君知。

「唉……若無人相邀,永璋又怎麼會知曉朔平府的君知姑娘就是永璉?」君知一語道破了寶福的熱心,「寶福,我知你為我不平,但是……你呀……」一聲嘆息后,他沒再說下去。

永璋的目光在他們兩個之間流轉,有了些微變化,「二哥,我的意思已經清楚地表明了,你若有意應允,我便即刻派人來接你。」

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是——品安坊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否則君知答允與否,他又怎麼能知道?即使知道了,又怎麼能立即派人來接?

君知的目光停留在寶福的身上很久,直看得他低下頭去,才回答:「好。」

盼兒從前廳走出來后,繼續回到廚房洗菜。

「今天坊里來了個俊公子,和小姐單獨談了好久。」廚房裏的三姑六婆閑聊著。

「胡說!寶福明明也在房裏的,怎麼能說單獨呢?」

「今天來的公子據說來頭不小,還帶了許多侍衛……」

「那咱們家小姐有福氣了!若是嫁給了這位公子,品安坊便不怕日後人丁單薄,也不怕人家說咱們是姑娘當家的,好欺負!」

「是啊!小姐若嫁給了今天這位公子,當真是萬幸了!本來嘛!小姐這麼好的人品樣貌,居然這麼久了還嫁不出去,這世上哪裏有天理啊?」

「哇!如果小姐嫁了,日後生出個和小姐一個模樣的女娃出來,那該有多好……」

盼兒聽着,一邊低下頭洗菜,鼻間似乎還隱約繚繞着君知姑娘的氣味,有一點點墨香、一點點菩提的味道,那是慈悲的氣息。

抬起頭來,三姑六婆的議論已經從「如果生了女兒」到了「哪一種藥物最滋補安胎」。

「君知姑娘……不能不嫁人嗎?」突然,盼兒插了口。

吳媽用詫異的眼神看着她,「不嫁人?身為女人,嫁不出去可是奇恥大辱,你難道不懂嗎?小姐已經老大不小了,再嫁不出去的話,就要成為品安坊的笑柄

「可是……你們不會捨不得嗎?她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的時候,好漂亮好漂亮,就像是菩薩。」蘇盼兒手裏握著一把白菜,虔誠地說,「我好喜歡她,希望能一直看着這樣的她。」

吳媽嗤之以鼻,「小姐的美貌是菩薩給的,菩薩要咱們小姐普渡眾生,才給了她菩薩般的相貌。

你洗你的菜吧,別多嘴了!今兒個要做些滋身健體的菜,小姐如果要嫁,就必須有副好身體,好養出白白胖胖的大娃娃,她的男人也才會喜歡她……」

不知為何,盼兒聽到「君知姑娘的男人」這個詞兒,竟產生一股莫名的排斥。

君知姑娘是天上的仙吶!怎麼可以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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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撞上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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