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就算再怎麼笨、神經再怎麼大條的人,也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這幾天主屋內不尋常的氣氛。

沒有人敢輕舉妄動,深怕做錯一點事,就被扔到白樓的「思閉室」去。

餐桌上,朱雀翔不再叫屏月多挾些菜,深夜也不再提着酒瓶、酒杯,到她的房間和她暢談。

屏月也比平常更不愛說話,總是獨來獨往的。

僕人上甜點的時候,朱雀翔突然宣佈,再過兩個月就要和蕭意恬訂婚的消息。

三兄弟的眼睛睜得比乒乓球還要大,他們有志一同地轉頭看向他們親愛的藍屏月小弟。

藍屏月感受到他們的視線,平靜地望着他們,不見一絲情緒。

屏月都沒說話了,還有誰敢發表意見?

尤其是看到朱雀翔那張臭臉,笨蛋才會去踩他的地雷,又不是想被劈成兩半。

吃完飯,三兄弟硬是把她帶到褐房,圍着她開始炮轟——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為什麼不阻止他?」

「訂婚?開什麼鳥玩笑!」

屏月微微打了個哈欠,彷彿毫不在乎。「還好吧?」

「你是怎樣?我跟你講正經的!」

「你就這麼想看蕭意恬那個婆娘,大搖大擺進南翔啊?」

「你去叫頭兒打消這個念頭!我們下半輩子可不想毀在她手上!」

跟這三人講話特別累,他們一人一句,互不禮讓,為什麼不推舉一個人當代表啊?

屏月環起手。「我去叫他打消這個念頭?多麼可笑的想法,他是那麼固執,我說一句就有用嗎?」

「他比較聽你的呀!」

「他很少對你發脾氣。」

「你只要表明你的立場,至少他會重新考慮這件事。」

「沒用的。」屏月冷笑一聲。「沒看到他最近對我的態度嗎?別白費工夫了,讓我回去。」

想到那天少主說的話,藍屏月的臉頰馬上因為憤怒而火熱起來。

為什麼他要這樣說話?為何又要有那樣不尋常的舉動?

害她心裏,越來越不自在……

看屏月不肯,三兄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夥於是開始為訂婚宴忙碌,要是以往常的慣例,這種事必定是由屏月負責,但現在卻交由言克盛籌畫。

主屋內的感覺仍是陰陰森森的,明明是辦喜事,卻沒有人臉上帶有笑容。

屏月常常一整天見不到人,朱雀翔也沒有過問,只是在經過她緊閉的房門時,會忍不住停下腳步,眼神複雜地多看一眼。

他知道那天自己確實說錯了話,侮辱了「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話會蹦出他的嘴,如今想起來,實在很後悔。

但後悔的卻是因為自己惹屏月不高興,而不是有那樣的想法。

這種抱歉,是說不出口的。

朱雀翔撫著一顆越來越容易失控的心,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兄弟的臉也很難看,言克群甚至建議頭兒用黑色來佈置婚禮會場,言克駿則比較偏好靈堂版本。

而這些人當中,最快樂的非蕭意恬莫屬,她幾乎天天往這裏跑,晚上也偶爾睡在朱雀翔的房裏。

連一向不敢多話的僕人,也忍不住嘀咕。

「這樣的女人進南翔做什麼?挑東撿西又凶得要命,連昨晚少主在床上多熱情這種話她都敢講。」

「臉蛋生得妖艷有什麼用?真不知道少主是怎麼想的,我倒寧願少主和藍少爺在一起呢!」

「噓,這還不是為了南翔嘛!」

「可是我覺得少主還是比較疼藍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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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原來你躲在這。」

圖書室淡藍色的玻璃門被推開,言克盛瞧著斜躺在長椅上的屏月,不禁有些鬆口氣。

「嗯?有事嗎?」屏月抬手看錶。「這麼晚,我以為你已經回褐房了呢!」

「我忘了東西,所以才又回來拿。」他晃了晃手中的東西。

「喔!」屏月點點頭,目光又落回書本上。

言克盛嘆了口氣。「你還不睡?」這丫頭最近越來越孤僻了。

「我睡不着。」屏月眼神憂鬱。

言克盛調皮地笑了。「是不是隔壁太『吵』了?」

屏月的房間是主屋最大的客房,剛好位於朱雀翔卧房的隔壁。

「不是,隔音設備很棒,我沒聽見蕭意恬喊得有多大聲。」她認真地回答。

「你也回答得太露骨了吧?」言克盛又嘆了一聲。

「會嗎?」屏月仍是沒有抬眼。

「算了,可不可以問一下,你和頭兒到底是怎麼了?早知道那天就偷聽你們說了些什麼。」

「吵架了。」

「你……」言克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跟頭兒吵架?!你也未免太猛了。你們為什麼開罵?」

「沒什麼。」屏月咕噥。

言克盛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屏月倏地抬起頭,將手中的書毫不留情地扔向言克盛,她有些生氣地說道:「你胡說什麼。」

言克盛往旁邊一閃,躲過了攻擊,嘴巴仍是說個不停。「這挺合理的呀!他說要跟蕭意恬訂婚,你氣到跟他吵架,難道沒有這個可能性嗎?」

「沒有。」屏月回答得乾脆。

「你喜不喜歡頭兒我不敢講,但我至少知道頭兒很喜歡你。」

屏月沉默了一會。「他喜歡我?」

「廢話,他要是不喜歡你,會把你硬留在身邊嗎?我們三兄弟同他一起長大,也沒見他對我們這麼好過。而且,我保證他的性向絕對『正常』。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有病,為何這樣折磨他呢?就告訴他實情嘛!」

屏月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吐出一句話——

「我來南翔,是為了替父母報仇,不是來談戀愛的。更何況他已經要跟別人訂婚了,何必再……」

「你們倆真是一樣固執,你真的願意看到蕭意恬那女人進南翔嗎?她準會把我們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

「我……」

言克盛的手機突然響起,打斷了屏月的話。

「搞什麼,這麼晚了……誰?沒看過。」言克盛接了電話。

屏月將地上的書撿起來,拍了拍。

言克盛則走到她面前,將手機遞給她。「找你的。」

「找、找我?」屏月愣愣地接過,不確定地「喂」了一聲。

「你好,不好意思,這麼晚了,沒有吵到你休息吧?」對方有禮地說着,態度有些慵懶。

「沒有,請問是哪位?」

「我是『j-sense』的副總裁程楷華。」

「喔,程先生好。」屏月不由得正襟危坐。

「我稍早有聯絡你,但是白樓的人一直說找不到你,他們又沒有你的電話,所以只好撥給言先生,請他代為轉接,麻煩你待會幫我向他致歉……」

「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知道明天是否有榮幸請你吃個飯,順便談談我們的合併案?另外,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藍屏月問道。

「嗯,到時候再說吧!你願意答應嗎?」

「是明天晚上嗎?」屏月再次確認。

「有事嗎?」

「不,只是有些突然,最近我們少主要訂婚了,所以比較忙,不太確定有沒有時間。」

程楷華輕聲笑了。「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那你明天中午以前再給我答覆,我的手機號碼是……」他念了一串數字。

屏月趕忙記下,又和他客套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是誰?」言克盛問她。

「程楷華,約我明天晚上出去吃飯。」

「哇,動作這麼快!」言克盛興奮得眼睛都亮了。

屏月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胡思亂想,他只是要跟我談合併案的事。」

「真的假的,說不定是追求『你』的第一步。」言克盛用手肘撞了屏月一下。

「拜託,我是女的。」屏月無奈地翻著白眼。

「他又不知道。」言克盛講得理所當然,唯恐天下不亂似的。

唉,言克盛這傢伙怎麼這麼八卦呀……

剛才在這裏義正辭嚴地要她面對自己的情感,這會兒,聽到程楷華約她卻又興奮成這樣。

她心裏已經夠煩了,言克盛還在這裏窮攪和。

好不容易將言克盛轟回去,屏月熄掉圖書室的燈,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悶悶地坐在床上,順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個絨布盒子。

盒子裏裝的是那天朱雀翔「試戴」在她手上的戒指——她當時是氣壞了,才會不小心把它戴走,等回到主屋,才發現戒指還在她的手上。

可是屏月又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回去找朱雀翔,但又不放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身邊。正躊躇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朱雀翔叫僕人送來了空的絨布盒子。

起先她不知道這盒子是要做什麼用的,後來才發現少主竟爽快地將戒指送她!

難道他寧願花「小錢」,也不要因為這點小事來找她嗎?

可是少主在想什麼,她已經越來越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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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楷華約你?」言克駿咬着棒棒糖,口齒不清地問。

「是呀!」屏月淡然回答。「你幾歲的人呀?還含着糖果。」

「厚,這超好吃的。」言克駿用「不識貨」的表情責備她。「要是讓頭兒知道程楷華私下聯絡你,恐怕又要發飆了。」

「這才不是什麼私下聯絡。」屏月不以為然。「對了,少主呢?」

「和蕭意恬出去了,那個時候你還在睡,頭兒特別交代女傭打掃時安靜一點,別吵醒你。」

屏月有些訝異地抬眉,卻沒說什麼。

「頭兒很關心你嘛!」言克群扯出言克駿口中的糖,塞入自己嘴裏。

言克駿「唉」了好大一聲,馬上撲上去搶。

真是兩個幼稚的男人。

「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屏月又問。

「沒有。」

「那……」屏月有些猶豫。

「你就去吧!又不是做壞事。」言克盛走了進來,坐在兩個弟弟中間,順手將要撲向言克群的言克駿推到一旁。「如果他問起你,我們會幫你隱瞞的。」

屏月要倒茶的手停在半空中。「為什麼要隱瞞?」

「這還用問?難道你希望他殺去餐廳把程楷華剁成十八塊嗎?告訴頭兒實情,大家可就要遭殃了。」

「怪了,明明就是去談生意,順便吃個便飯,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屏月不以為然。「少主回來時,跟他講清楚就好了。」

「你瘋啦?」三人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才疑神疑鬼咧!」屏月不理他們,逕自撥電話給程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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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一到,程楷華閃亮的銀色跑車準時停在門口。

「屏月,我勸你現在最好多看我們幾眼,因為你回來時,我們的頭可能都不見了。」言克盛掀起門邊的窗帘,對外看了一眼。

「他敢對你亂來,就給他好看,不用跟他客氣。」言克群接着說道。

「當心他在飲料里下藥。」言克駿也提醒她。

屏月套上外套。「你們幾個真的很煩,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少女,你們怎麼啰唆得像個神經兮兮的老爹。啊!對了,叫少主砍一顆腦袋代表就好,反正你們都長得一樣。」她拍了拍言克駿的肩膀,極難得地開了個玩笑,便出門了。

正事在車上就辦妥了,程楷華利用等紅燈的空檔簽好了所有文件,前後沒花上五分鐘。

這傢伙,竟利用談公事引她出來。屏月不禁開始猶豫是否應該跳車回家。

「吃西餐好嗎?我訂了包廂。」程楷華溫和地對她笑。

「都好,我不挑的。」

一路上,他一直保持紳士風範,但不知道為什麼,屏月仍是想用「放蕩不羈」四個字來形容他。雖然他很客氣,也頗健談,但屏月內心仍十分防備他。

並不是因為三兄弟的那席話,而是程楷華給她這種感覺。

「程先生,可否請教你一個問題?」屏月猶豫了一下,心想程楷華應該不是那種沒有度量的人,才敢開口這樣問。

「請說。」

「你……其實並不好相處吧?」她終於問出口了。

「我說錯了什麼讓你誤會的話嗎?」程楷華皺眉。

「不,我只是覺得你刻意表現出喜歡我的樣子,但這似乎並不是你的本性。」

「哦?怎麼說?」他熟練地急轉彎,在一家西餐廳前停下。

「呃!因為你身上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這時,藍屏月突然想起朱雀翔,他的氣息也是危險的,但卻是一種霸氣的壓迫感。

若形容程楷華是月夜森林深處的豺狼,那朱雀翔就是一隻以優雅姿勢朝着獵物前進的獅子——兩者都帶着威脅。

程楷華聞言轉向她,卻沒說什麼,眼中有讚賞的訊息。

兩人間的沉默一直維持到侍者引領他們進入包廂后才打破。

「對不起,因為我想交你這個朋友。」

朋友?藍屏月非常不解。

「我對冷靜沉穩的人一直很喜歡。」程楷華繼續說道:「誠如你所說的,我不輕易和別人打交道,尤其是對……女人。」他的眼睛突然閃過光芒,直直望着屏月。

屏月聞言,差點失手打翻了水杯,但仍鎮定地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直說好了,我很好奇你以男人的身分留在朱雀翔身邊是為了什麼?」

屏月捂住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望着他,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應該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吧?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被你吸引,那是一種說不出的……誘人。但奇怪的是,我對你竟沒有感覺,若是個男人,我早就採取行動了。」

「光是這樣,你就敢確定我的性別?」

程楷華搖搖頭。「我也查過你的背景,卻一無所獲,對你的了解僅止於——朱雀翔十分寵愛你。後來我想起之前曾經看過的一張照片,發現你和『j-sense』的行銷部門經理,簡直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她在十四年前的火災中喪生了。我調出她的檔案,知道她有個女兒。所以,這件事是不是很巧呢?」他優雅地晃了晃酒杯。

難怪她一開始聽到「j-sense」的時候,會覺得很熟悉,原來是因為媽媽以前在那裏上過班,懷孕后才辭職。

程楷華提及了屏月的傷慟,他揭開的,不只是她的真面目,還有她的傷心事。

火,彷彿又再度在藍屏月眼前燃起。

屏月咬着牙,良久才蹦出一句。「那不是意外。」

「什麼?」程楷華看着屏月不對勁的反應,也愣住了。

一開始發現這個真相,程楷華只是純粹對屏月充滿好奇,覺得好玩,但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屏月低着頭,氣憤地咬牙說着。「我父親、母親,還有未出世的弟弟,都被害死了,並製造成意外……」

這種結果完全出乎程楷華的料想,他本以為屏月是傾心朱雀翔,才會藉由女扮男裝接近他。

看着屏月削瘦的肩膀顫抖著,程楷華不禁心生憐惜。「他為什麼沒殺你?」

「因為我和母親長得很像,他們曾是青梅竹馬……我為了復仇,進了南翔,當時上官的勢力很強,我怕牽連到他們,才假扮成男的。」

她的胃裏翻攪,還記得母親坐在沙發上織毛衣的嫻靜樣,父親教她打靶,還有在母親肚子裏顫動的小生命……往事歷歷襲擊她的胸口。

程楷華嘆了口氣。「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事情是這樣,實在真對不起。」

屏月咳了幾聲,搖搖頭。兩人又沉默一會。

「那現在呢?上官幾乎瓦解了,為什麼你還……」

「或許是……我怕少主。」屏月緩緩答道。

程楷華眼裏充滿疑惑——原來他這個老朋友朱雀翔,還是跟以前一樣讓人退避三舍啊!

「他的眼神、他的態度,越來越教我感到害怕,我總覺得他想牢牢綁住我。」

程楷華愣了一下,便笑了。「他愛上你了!」

屏月驚訝地望着他。「連你也這麼說?」

「這是直覺。」程楷華笑着。「你不喜歡他嗎?」

「我……我不知道。他待我真的很好,我也樂意待在他身邊,但他的佔有慾很強,有時會壓得我喘不過氣。他以為我是男的都如此了,若知道我是女的,不知道他會怎樣對我?」

「他會很煎熬吧!不然怎麼會突然決定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說不定就是你搞得他失去理智與判斷力。」

「是這樣嗎?」屏月喃喃道,抬頭看着牆上的掛鐘。

「以南翔的實力,要找出上官弘應不是難事?若你的目的只是上官弘,應該會很容易達成。」

「這我……其實並不清楚。」

「若上官弘死了……」程楷華話說了一半。

「我仍會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屏月毫不考慮地接話。

「為什麼?」程楷華又笑了,有些明知故問。沒想到他三言兩語就把這女人的心事騙出來了。

屏月恍然也意識到些什麼,所以笑了。

原來她是想要留在他的身邊呀!

她又看向了時鐘。

不知道少主回來了沒?以前不管多晚,他總是會替她等門,就像那些無數個夜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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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早點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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