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疼著,乏人問津、恨著,無法可怨。

藍惠芟幽幽地淡笑,驚異自己想起不願回憶的過去竟還笑得出來,或許是笑那時無知的痴傻吧!她想。

回頭望向牆壁上的時鐘,指針正巧走到三點整,藍惠芟緩慢地從座椅上站身,步出辦公室。

無奈地,現下她還有一檔事得馬上解決才行。

首先,得甩掉外頭的狗仔隊。

站在空曠的內室,總有一股莫名的壓迫感,縱使是同樣的地點、擺設,還是令藍惠芟感到些許不安。

原因無他,自然是出在於那位眼前不發一語的男人。

「喂,請開開你的尊口好嗎?你找我來不會就是要和你兩眼相瞪吧!」藍惠芟用力拍向桌子,充份表達她的不滿。

十多年了,這男人一點都沒變,仍舊任性妄為,目中無人。

「惠芟,這麼久不見你還是嘴裏不饒人呀。」斐寒笑了笑,他很高興這小妮子還是一樣潑辣,也更冶艷了。

「少廢話,我這次來不是和你敘舊的,若不是為了李焱,我才不想看見你。」聽見他的調侃,怒火更是竄到最高點,她真恨不得現下就走人。

「喔,怎麼你們每人都對那小雜種這般好,對我反而不層一顧?」對於她的憤怒,他不但不覺得生氣,反感到有趣。

「因為他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懂得愛人,也值得被愛。」意思是他不會愛人。

「愛?膚淺的東西。」擰起雙眉,斐寒譏笑了幾聲,接着續道:「這玩意兒不過是可以拿來利用玩玩罷了,何必認真。」他從不相信這種東西,什麼親情、友情、愛情全是狗屁,不管你付出多少心力,換來的永遠都是背叛。

「所以你就這麼狠心地拆散他們?」藍惠芟深吸口氣,盡量壓抑自己。

「呵,我只使些手段他們就鬧得如此,這就是你口中的愛情?可笑至極!」深眸閃過一絲玩味,如果這麼簡單就能支離破碎,那她何來理由歌頌愛的偉大。

戳中傷處,藍惠芟再也忍無可忍她忿怒地咆哮:「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竟然還笑得出來?斐寒,你不配當人,因為你根本是無情無淚的冷血動物!真恨當年的自己看走了眼,死心蹋地的愛你,也枉費哥哥對你的深情——」為什麼她曾愛過這般無心的人,實在不值得。

斐寒頓時臉色揪變,「夠了!別提他。」

「我為何不能說,哥哥他是如此的愛你,肯為你犧牲一切,而你呢?你是如何回報他的,你用你的無情狠狠擊碎了他最卑微的生存意義,讓他寧願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也不願面對你的殘酷。」她不示弱地狂哮。在藍惠芟心底那亦是無法承受的傷口,既已撕裂開,不如就將一切平攤出來正視它。

自發生那件事起,哥哥就像個娃娃一樣沉睡着,沒有意識沒有知覺,他的愛全獻給了不懂他的人。

「現在哥哥還一直沉睡着!你說,你該如何賠他?拿你的命去交換,還是一輩子守在他身邊?你說呀!」如果可以,她真想將他的心挖出來看看是什麼顏色的,讓他自己也看看他親手造成的悲劇。

不知是否是愧疚,斐寒偏過頭,拒絕正視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我用不着他的愛,是他自己一廂情願,我已經替他找了最好的醫生,對他算仁至義盡了。」他僅丟下一句冰冶的話,似乎不參雜任何一絲情感。

聞言,她更為痛心地說道:「至今你還不懂嗎?哥哥需要的不是醫生,而是你的真心呀!就算再先進的科技,他不想醒來,任何人都沒輒。他不過是要你的愛,真有這麼難嗎?你根本不敢面對自己真正的感情,你不敢承認你愛他。」

這句話像是一把利劍疾速刺中他的弱點,斐寒突然像只受傷的野獸狂吼:「不可能!我不愛他,亦絕不愛任何人!」不可能,他早已拋棄所有的感情,什麼愛?什麼情?

那全是他的絆腳石、阻礙者。

「不愛他,他發病時你會擔心?不在乎他,你會守在他身邊?別自欺欺人了,你只是懦弱不願承認罷了!」藍惠芟長嘆一聲。她就是不明白為何他不肯面對自己的感情,愛人並不可恥。

「今天我找你來不是談這檔事,是想拜託你將少祈帶回美國,不論用任何方法。」斐寒扭著微疼的太陽穴,冶然說道。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會答應吧?」迎向他的目光,藍惠芟撇嘴哼笑。

「透過你是因我不想用太強硬的手段,既然你不答應,我別無選擇。」語氣充滿威脅,聰明的她應該不會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你自己不幸就算了,你還想毀了他們!」藍惠芟怒不可抑地大叫。難道她說了這麼多,都只是對牛彈琴;浪費時間而已。

「讓他繼續待在這兒才是毀了他,身為斐家人,我不會冶眼看着他敗壞斐家的聲名。」

和男人相愛?哼!他不會讓斐少祈這麼做的。

可硬是拆散他們,維護斐家的聲譽,這樣真是他的目的嗎?這一刻,斐寒烽心中對自己長久以來堅持的信念產生懷疑。

「你一定要持續這麼可笑的報復遊戲嗎?」說穿了不過是嫉妒。冷笑一聲,她反駁道:「少祈不是你,你不能將你自己的想法套在他身上,而且他是你親弟弟,你忍心讓他一輩子活在悔恨中嗎?算我求你,放了他們,讓他們去追求該有的幸福。」

認真地聽着她所說的話,或許,她真說得對。斐寒殮下眼帘,嘴角微微牽動一抹苦笑,「是呀,他不是我……」

說起來,斐建潯是位極為偏頗又傳統的男人,斐寒偉與斐少祈雖同是他的親兒子,可所實施之教育方式卻大相不同,對於長子他要求甚高,卻是特為溺愛么兒,這樣的對待差異莫怪造成了兄弟倆極端的個性。

簡而言之,斐寒的形式作風儼如父親的翻版,而斐建潯所要的也就是這樣的繼承人。

因此,他恨!小時的他是如此渴望父愛,而他百般的努力卻又換來了什麼?縱然不乏金錢、地位、權勢,可他卻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僅得到一顆無情的心。

是的,他不否認這一切全是嫉妒,一直以來斐少祈得盡了父親的寵愛,自小要什麼便有什麼,身為兄長的他只有更為努力以博得父親的目光,若非他是長子,現今所得的這一切亦將不屬於他。

那麼,他汲汲營求的又是什麼,是因為斐少祈懂得愛和他所擁有的幸福?!

難道……他真的錯了?

突來的鈴聲打斷他的冥想,拉回神志,換回一貫的冶然接起電話。

「喂,我是斐寒焯。」

「什麼?我知道了,接下來等我回去再說。記住!如果他有半分差池,你們全要有心裏準備。」手握話筒,勃怒道。

「發生什麼事了?」見他瞬間變了臉色,藍惠芟心底湧起不安。

能讓斐寒一貫冶霜的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肯定是件大事。

放下電話,直耵着她好半晌,他才緩緩道出:「亞琛……他可能快不行了。」

突來的惡氂令藍惠芟頓時失了心魂,腦袋是一片空白,過大的衝擊讓她根本不知該做何反應。

斐寒恢復之前的漠然神態,觀察眼前人的神情,見藍惠芟似乎還受得了惡耗的衝擊,他繼續說道:「剛接到通知說他的危急度已升到一級,若不再快點找到適合的捐贈人來動手術,恐怕撐不了半個月。」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他隨及都有可能離開他們。

「哥哥……」藍惠芟茫然地喊出聲,她不敢相信。

「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死的,我馬上搭今晚的班機走,詳細情形我再通知你。」他頹喪地搗住頭,將臉埋在雙手裏,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寒偉,你……」

「你先回去吧,讓我靜一會兒。」他揮了揮手,不再出聲。

藍惠芟倏地站起身,回頭看了他一眼,拿起皮包就要離開。在她快要步出大門時,一道嘶啞的嗓音將她喚回。

「惠芟,替我向少祈說聲對不起。」他沒抬眼,仍是搗著臉龐,身影顯得頹然無力。

「好,我相信他會很感激你的。」她朝他微微一笑,便轉身離去。

感激?斐寒自嘲地輕笑。斐少祈恨他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感激他,縱使如此,三十多年來,這次他總該是為了唯一的親弟弟做對一件事吧!

這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

「夜漸漸深了,你看,外面的霓紅好美,好像是你常望着我的眼眸;今晚的月兒也彎彎的,是你對我露出的笑容嗎?」坐在床畔,斐少祈輕輕地撫上李焱的粉頰,天外灑下的月光照耀在睡顏上。

李焱沉睡着,像是一-瓷娃娃,沒有生命、沒有靈魂,只是存有空殼的藝術品。

斐少祈牽起他細瘦的柔荑。一個月了,到底要多久他才會原諒他?他將臉慢慢的貼近,覆上他的雙唇,輕柔地碰觸。

這是你給我的懲罰嗎?為什麼你要選擇用這種方式逃離我?你知道嗎,有時我常想,是我將那太自我的慾望加在你身上,利用了你的純真……我太自私了是吧?所以你才不願醒來、不願看見我。」說到這兒,他苦不堪言,難以再接續下去,哽咽著,只剩下無言,剛俊的臉龐早以爬滿淚水,滴滴落在李焱蒼白的臉上。

修長的手指滑過李焱柔順的發間,柔聲啟口道:「小焱,你恨我嗎?」詢問著無聲的人,斐少祈嘆了口氣,閉上眼,腦中再次浮現出事的情景,彷彿像,電影一段段的分格,重覆地在他眼前上演着。

絕望的眼神、訣別的神情,狠狠烙上他的心坎。

小焱,你聽到我說的話嗎?你可以不原諒我、恨我,但……請你不要折磨自己。

十指交縫著李焱的掌心。「你說過,你喜歡這樣握着我,因為你可以感覺到溫暖,現在我握着你,你是否可以感覺到我的心意……」斐少祈說着、想着,為他的心碎而疼著,卻仍是喚不回他的回應、他的笑容,撲簌簌地,淚水再度浸濕了衣衫。

他知道的,要他醒來太難、太難,因他傷他太深。

他還在迷惑,在愛與恨間迷失了,所以他要不斷地喚他,替他找出通道,引着他的心回來。

只是……要多久、要多久?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身子,那是一種自殘、對他的抗拒。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與恐懼,害怕就這樣消逝、永遠失去他。

怎麼做,才能將他撕碎的心填補起來?斐少祈對他笑着,無涯的哀傷壓逼在他的肩上。

哪怕是死神的鐮刀掠取了你,我的心依舊會在這兒等你。斐少祈將頭側覆在李焱的胸膛,聽着他的心跳,實實在在感受那微弱的生命,他幾乎又要落淚,淡笑着,神情染上絕望的悲。

藍惠芟怔怔的站在病房外,欲叩門的手縮了回去。聽着斐少祈太過深情、太過悲傷的話語,成了刺痛她的針,她不曉得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她後悔了、後悔當初撮合他們,是她將他們一同推人了難以自拔的深淵,明知他們之間的同性愛會是走的如此辛苦,自己卻不願成了劊子手,早知如此,她該替他們斷了、毀了這段情。

藍惠芟無奈的笑了笑。現在才想這些都已經太遲了,沒有人能將一切抹煞去,沒有人不自主的落下淚,醫院死寂的空氣讓她恐慌,她想離開這冰冷的迴廊,但雙腳卻遲遲無法動,好似有生命般,不願離去。

將耳覆上門板,傾聽着裏頭的無聲,她試着先平撫仍然絮亂的心,緊抹去臉上殘留的淚珠,這才開門走進。

看着進門來的藍惠芟,斐少祈微笑着偏過頭,輕柔地對躺在病床上的人兒說道:「小焱,你看是誰來看你了,是你的芟姐喔。」他用手拂過李焱的秀髮,露出蒼白的前額。

儘管他說了多少的話,李焱還是沉睡着,臉上仍舊掛着平日的天真。

此情此景,藍惠芟終於抑制不住激動的哭了出來,她走上前,來到病床邊,顫抖的執起李焱的雙手,將他的冰冶貼上她的粉頰,哽咽地道:「小焱,是我呀……你知道嗎?」

每天、每天,她總是重覆著同樣的話,而床上的人兒也是施以同樣的回應,她再也受不住這樣的心疼,仿若永無止盡般的黑夜,讓她逃不出。

斐少祈了個位置,牽着她坐下,眼睛轉向李焱緩緩地說道:「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不想醒來、不想面對我……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傷害他,一切都是我。」

語調平淡如水,但任誰也聽得出其中的哀愁。

藍惠芟望着他虛幻的笑容,搖搖頭。下不會的,小焱會醒過來的,因為他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有你這樣的愛他,所以他會醒的。」而後,輕嘆一聲、語氣一轉,她繼續接敘道:「你知道斐寒焯回美國了嗎?」

聞言,除了驚愕、更是憤慨,他忿忿地啐道:「他回美國了?他是逃回去的吧!」

「不是,因為我哥哥病危了,他接到通知就立即趕回去。」藍惠芟欲言又止,神情落寞。

藍亞琛,她唯一的哥哥,也是她最信賴的人,可是他卻搶走了她鍾愛的人。

「哼!那個惡魔有心嗎?若不是他,小焱也不會變成這副樣子。」憤斥一聲,他恨不得立即殺了他,縱使他和他是該死的親兄弟。

「別惱他,其實他也是個不懂愛,不敢愛的可憐人,他不敢承認愛上哥哥的事實,所以傷了哥哥,也害了自己。」斐寒烽、藍亞琛和她三人之間的愛恨情懷,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理得斷。

「亞琛病危?那你怎麼沒回去?」聞言好友病訊,斐少祈垂首,不解地看着她。

藍亞琛是他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如今接獲他病危的消息,自然是十分驚訝:心中升起一股衝動想立即前往探望,可私心下,眼前的人兒比較重要,無論發生什麼事,他也無意離開。

愣了下,她搖頭道:「不需要,有他就夠了,只要他在他的身邊,哥哥就會好起來,我去了,反而是一種麻煩。」她明白,從以前到現在,斐寒不過是透過她的眼,看見另一個人。

自使至終,斐寒幃的目光從沒放在她身上,他之所以忍讓她、在意她,完全因為她是他所愛的人的妹妹,世俗允許他可婚配的女人。

當初,斐寒烽應諾兩家的聯姻時,她竟天真的像個小女孩般欣喜萬分,卻沒發現他與自身的大哥之間有着難以言喻的情愫,若不是那日撞見了永遠揮之不去的景象,她始終以為他們僅是朋友和上司下屬的關係,萬萬想不到兩人之間的暖昧流轉。

可笑呵,實是可笑呀……戳破了,她不過是個替身、光明的影子罷了,於心目中,斐寒真正在乎的人只有一個——那人不是她,也不是任何女人,而是她最親、最為尊敬的大哥。

聯姻,不過因她是女人,可以傳子,斐寒才會應諾,就算是傷害了哥哥……

明知是這樣的痛苦,她還是無可自拔的沉淪下去,到現在她仍是忘不了曾對他付出過的感情,那是一份最為誠摯的愛。

如今,大哥倒下了,斐寒烽卻依舊故我,她知曉,斐寒烽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寧可他負天下人,也不準有人負他。

嘴上雖是不在意,然而心還是沒法釋懷,因她愛過,是這樣的深愛一個人。

看着藍惠芟不時透露出的情傷,雖不知所有的事由,斐少祈還是體貼的噤口,畢竟每個人都有不想說出口的秘密,深深隱藏着,也是很好的治療方法。

兩人四目交接,彼此感慨,他們深知彼此都有一段難以回首的過去,一旦愛上了,等於是揪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戀。

愛,原本就像是一葉扁舟,可載、可覆,茫茫飄零,是喜是悲,不過是在浮沉中渡過,一切由不得人。

三十多天的時間,無痕無跡,就這樣悄悄溜走,李焱依舊靜靜地沉睡着,沒有醒來、更沒有進食,唯一的生命來源只是靠着滿滿針孔的手臂上的點滴,維持他淡薄的體力。

斐少祈就如往常一樣,每天、每夜都在李焱的身旁守候着。

清晨,他就替他擦拭身子,因為他知道,他最愛乾凈,只要有任何一丁點兒臟,他一定會很難受:下午,他就和他說說話,告訴他今天發生的所有所有事,有快樂、有悲傷、有好笑的、有滑稽的,像是一篇篇的故事般敘說:夜晚,他會唱着安眠曲,伴隨着他人夢,期待他的夢裏有他、有他們最真摯的愛。

就算沒有回應,看不見李焱的笑顏、聽不見銀鈴般的笑聲,斐少祈還是無倦無悔的持續著,只要他能靜靜的在他的身邊,那就足夠了。

下午時分,溫熱的氣流竄著滿室,斐少祈坐在病床邊處理著高高疊起的公文,手裏敲打着筆記電腦的鍵盤,眼睛不時地探視病床上的人兒。

藍惠芟削著片片蘋果,遞給斐少祈。「吃吧,你再這樣下去的話,體力會負荷不了的。」

天天這樣不眠不休的照顧,再強壯的人都會受不了,若不是憑着他堅強頑固的意志,恐怕他也成了病床上的一位,好好的一個總經理竟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蓬亂的髮絲、落腮的鬍子,不仔細瞧,還真認不出來和以往的俊秀男子是同一人。

仰起頭,看着眼前的東西。「不了,我得先把這些處理完才行,你自己先吃吧!」斐少祈笑了笑,回絕了她。

嘆了聲,藍惠芟憂心仲仲地擔心道:「看看你已經瘦到什麼樣了,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話,萬一倒下去,那小焱該怎麼辦?你要好好想想,就算是為了小焱。」她再次將削好的蘋果遞給他。

唉,不是她愛講他,這頑烈的性子到何時才會改!

「思,謝謝。」拗不過她,斐少祈只好為難地接過蘋果,慢慢的放人口中咀嚼,雖食之無味,嘗不出香甜,但也沒辦法,她說得對,要是他倒下了,那小焱該由誰照顧?!除了他自己以外,他實在無法放心交由其他人。之後,他又低下頭仔細地打着電腦。

兩人就這麼安靜下來,偌大的病房裏唯一流蕩的只有手指敲打鏗鏗的鍵盤聲,誰也不願去打破這份無聲的安寧。

突地,原本俯首工作的斐少祈抬起頭來。

他聽到了,那是、那是小焱的聲音。

他神色慌張地立即轉向藍惠芟着急問道:「惠芟,你有沒有聽見?」

「聽見什麼?」她不解的停下手邊的動作,怔然地看着他。

「小焱……是小焱,我聽到小焱的聲音了。」他激動又興奮的說道。

心頭一震,驚異只是剎那,皺起眉,藍惠芟輕笑着。「怎麼可能,會不會是你聽錯了?!少祈,你真的該好好休息一下。」大概是他太累了,才會這樣出現幻聽吧。藍惠芟心中如此解釋,所以也沒多想,她向來是耳聞為憑。

「不,我真的聽到了,就在剛剛。」斐少祈非常堅決的肯定,這絕刁;會是他的幻想。

是的,他確確實實聽見了,那是他最心愛的聲音。

聞此言,按著一股衝動,原寒冷的心再次喚起一絲希望,兩人不約而同的快速走向床沿,睜睜地望着雙眼緊閉的李焱。

斐少祈牽起他無力冰冷的手,叫喚道:「醒來,小焱,我知道你想醒來。」

無論是如何的叫囂,睡夢中的人兒依舊沒反應。

定神看了好一會兒,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兩人生怕錯過了任何一絲的奇迹。

半晌,沉默只是換來無聲,時鐘轉動的滴答聲清淅可見,破碎的心兜了一圈,再次划回原點。

斐少祈搖搖頭,淡淡的一笑。果然,希望還是落空了,或許真是他的幻聽,是他的夢太強烈,才讓他和現實混淆。

垂首望然,他將他細白的雙手放進被裏,輕柔地為他拉好被枕。

正當他欲離身之際,他瞥見了李焱微微閃動的眼睫,雖是一瞬間,他仍是看的相當清楚。

心按耐不住的狂跳,剎那間緊緊一縮,他不敢置信地直望着李焱。

小焱、小焱……」他再次嘗試着呼喚他,希望他能聽見他的聲音而有所回應。

彷彿聽見他的招喚,李焱原本僵硬的指尖開始慢慢、輕輕地滑動,眼帘茫茫掀開,好適應久未接觸的光線。

「醒了、醒了!惠芟,小焱醒了。」難以抑制興奮大喊,斐少祈趕緊按下牆上的救護鈴,通知主治的醫護人員。

李焱悠悠轉醒,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美的夢,美的讓他不想醒來。

夢裏,斐少祈的柔、斐少祈的情,天天在他的耳邊敘說着愛語,緊擁着他、懷抱着他,眸中透著無限的愛憐。

只是,那是夢、一場虛幻的夢,因他清清楚楚聽見他的殘酷、他的無情。

我——不愛你……足以令他心碎的話語,仍是揮之不去,他忘不了他那時冰冷的語調、輕視的眼神。

感到有人正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昏沉的腦子經過短暫的適應,李焱回過神來,欲看清眼前晃動的人影。

一張眸,對上光點,映人眼底的是他每每夢中的剛俊容顏。

是夢嗎?他撫上那憔悴疲憊的臉龐,虛弱的笑着,他已分不清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

小焱……」斐少祈愛戀不舍的吻上他的掌心。

淚,不住滴落。

「這是夢吧?因為只有在夢裏,你才會這樣真誠的愛我。」他喃喃的喚著,驀地的轉變讓他一時之間忘了曾發生的事,仍依舊相信這是他其中之一的夢境。

「不,這是真的,我是真的愛你……你摸摸看我的臉、我的手,你看是溫熱的,是真真實實的。」他拉過他的手,環抱住他的頸,將他緊緊擁人懷中。

透過彼此的相觸,傳來熟悉的體溫和氣息,李焱微微一怔,口中逸出破碎。「少祈…」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他馬上回答那游若浮絲的細語。

驀地,李焱像個驚慌的小孩立刻逃離他的懷抱,獨自縮緊著身子雙目張瞪。

斐少祈愕然他的反應,移動腳步,欲上前靠近探視他。

「不要過來!」李焱大喊。

突如其來的吼聲,斐少祈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為什麼不要他過去,他是多夕,期盼他的蘇醒啊!他眼裏充滿著複雜的疑問,但也不敢貿然上前。

「不要過來——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見你!」李焱對着他吼叫,憤力扯掉像是禁箍他的注射針頭,傷口頓時流出暖暖的鮮紅液體,混著臉上溢下的淚水,更顯得清澈透明。

他突地的舉動嚇壞了所有在場的人,一旁的藍惠芟着急地衝上去抱住他,拚命使他過於激動的身子緩和下來。

「不要這樣……小焱,不要這樣……」她聲淚俱下的喊著、吼著。她了解他的痛、他的悲,可是她不願看見這樣的他。

「放開我、放開我,不、不要了,我不要了!」李焱極力掙扎,拖着傷痕纍纍的身軀直往房門口移動。

當下,一個重心不穩,他從病床上狠狠的往地面跌去。

斐少祈飛快地衝上前,心疼地審視他身上的傷。

「走開、走開!」不管是誰,已神智錯亂的李焱都用力推開來人,嚎啕大哭起來,彷彿要將身體里所有的痛都隨着淚水流盡。

他從沒見他這樣大哭過,那聲嘶力竭的哭喊簡直痛人他心扉。

斐少祈不顧一切地抱住他,任由他瘋狂胡亂的槌打、慘烈的痛哭,遲來的醫護人員立刻在他的手臂上打上一針鎮定劑。

一會兒后,藥效流遍全身,李焱漸漸使不上力,晃了晃,身子跌了去,便再次沉靜地睡卧在斐少祈的懷裏。

抱起昏厥的李焱,將他輕放在病床上,收拾善後的護士也替他重新插回了點滴。

「病人目前的情緒相當不穩定,要注意留心些,若是有任何其他的情況發生,請立即通知醫護人員,那我們先告辭了。」待一切就緒后,叮嚀了些必要的話,一行人便離開了病房。

坐在床沿,斐少祈凝視着昏睡的李焱,悵然無措地雙手掩面。

他該怎麼做才好?方才他的叫喊,仿若是對他聲聲的指控,斥責和淚水使他瀕臨崩潰的山崖,他……如何是好?

「別想這麼多了,他需要的是時間,你暫時忍忍,就別來看他吧!這段期間就由我來照顧,你也好好休息,我會儘力向他解釋。日子久了,他自然會懂的。」藍惠芟不知該怎麼勸告同樣的傷心人,她只能拍拍他的肩,試圖給他安慰。

「謝謝你,謝謝……」不知該說什麼,懷着滿心的感激,他只能道謝。

「好了,趁他還沒醒來,你先回去睡上一覺,整理整理一下,有問題我會通知你的。」

她催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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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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