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輕快的爵士樂充斥着整個大廳,穿着時髦的男女皆鬆了一口氣,因為終於不必再聽死氣沉沉的管弦樂。

「哈哈哈……」

不同於白家強調的「正統舞會」,作風前衛的沈家,永遠最懂得年輕人的心思,最跟得上潮流,所以上海世家的年輕一輩,最愛參加沈家所舉辦的舞會,每次辦個PARTY,總要呼朋引伴,擠進一大堆人。沈家為此乾脆蓋了間跳舞廳,專門用來舉辦舞會,省得大夥兒擠得水泄不通。

「還是知岳的爸爸開通,特地為了大夥兒蓋了這間跳舞廳,還請來爵士樂團。」上回參加白家舞會的原班人馬,這會兒又移師到沈家的舞會,繼續享樂放縱。

「人家沈伯伯可是位知名的建築師,又留過英,聽說前陣子還到意大利進修,想法自然不同。」

白伯伯是傳統的仕紳,重禮教、講傳統,是因為時勢所趨不得不洋化,骨子裏還是一個道地的中國人。但沈伯伯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他雖是商人之後,但不守舊,而且還能將所學與商業結合,聽說上海市現在有不少傑出的建築,都是出自他的手。

「總而言之,沈伯伯真的很了不起,又很能體恤我們年輕人,真希望他是我爸爸。」郝蔓荻的朋友之一──陸潔雯哀聲嘆氣。上回白家的舞會沒跟到實在可惜,這回可不能再錯過了,誰知道會再冒出什麼精彩的鏡頭來?說不定韋皓天又會出現。

「你別作夢了,潔雯,當心知岳找你算帳。」朋友們笑呵呵。「再說陸伯伯不也是很寵你,就別不知滿足。」

「我爸爸哪有寵我?」說到這個,陸潔雯就忍不住抱怨。「要說寵女兒,我爸爸還比不上郝伯父,他最寵蔓荻了。」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對了,蔓荻!」朋友之中這才有人想到。「我們都還沒有向你道賀,恭喜你訂婚了。」

韋皓天和郝蔓荻訂婚的消息,在他們雙方談妥后立刻就見報。原本韋皓天想直接結婚的,但郝蔓荻的父親堅持一定要有一段訂婚期,這方面韋皓天倒沒有太多的堅持,反正只有兩個星期,他還熬得過去。

「不過,你訂婚怎麼都沒有邀請我們過去觀禮?太不夠意思了。」

朋友都知道她這個婚訂得如此匆促,背後大有問題。至於是什麼問題?也不難猜,泰半跟前陣子喧鬧一時的「中陸實業銀行擠兌事件」有關。

郝蔓荻被賣掉了!這不是什麼值得驚天動地的大事,她也不是第一人。到底上流社會的婚姻,本來就是買賣的成分居多。不過雖是買賣,多半也講求門當戶對,做策略性的結合。但是看看郝蔓荻,別說是門當戶對了,就說是「下嫁」,階級也差得太多。雖說韋皓天已是一方之霸,但畢竟是黃包車夫出身,和他們這些名門正派,就是格格不入。

大家表面話說得漂亮,其實私底下都在嘲笑郝蔓荻。

可憐哦!

尤其是那些跟在她身邊打轉,長期被忽略的女伴們,笑得最惡毒。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大家捧在手心呵護的社交名媛,竟落得嫁給黃包車夫的下場,還不諷刺?

「對啊,蔓荻,你真的太不夠意思了!」大夥兒掩嘴偷笑,心想她大概也沒臉邀他們去觀禮吧!怕他們會當場笑出來。

「呃,只是一場很小很小的訂婚典禮,沒有什麼好炫耀的,你們就別再提了。」不期然被問及訂婚儀式,郝蔓荻很尷尬,因為根本沒有所謂的「訂婚典禮」,韋皓天只是派人送來結婚戒指,還有一般文定用到的禮品,連人都沒出現,輾轉給她一頓下馬威。

「反正也好,我根本不想邀請任何人,簡直丟臉透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大家都是明眼人,郝蔓荻乾脆公開承認這是樁買賣婚姻,省得大夥兒還要推敲。

「說真的,蔓荻,我真的很同情你。」何明麗到底是郝蔓荻最好的閨中密友,大家都在背後偷偷嘲笑郝蔓荻,就她一個人公開支持郝蔓荻。

「謝謝你,明麗。」郝蔓荻滿腹委屈。「不過婚姻就是這樣,只要能繼續過着跟先前一樣的生活就行了,我也不特別期待。」

這是所有女人的心聲,上流社會衣香鬢影,大家都奢華慣了,哪天真要教她們回家相夫教子關在家裏一輩子不出門,可真會要她們的命啊!

想到自己極可能是下一個犧牲品,一票女人突然同仇敵愾起來,目標對準那些沒良心的男人。

「郝伯伯也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將你許配給一個臭拉車的?」何明麗為好姊妹打抱不平,覺得郝蔓荻好可憐。

「就是啊!」陸潔雯同意道。「就算韋皓天再有錢,出身也太低。郝伯伯做這個決定之前,怎麼不先問問其他人的意願嘛!喬治的家世也不錯,說不定能幫蔓荻家的銀行還得起債。」

「不過,那是一筆很大的資金吧?我聽說光是那天被提領的現金,就超過三十萬,另外還有近一百萬的資金缺口,也要投錢下去補。」

「咦,缺這麼多?」陸潔雯嚇一跳。「那喬治就不可能了!他家沒有這麼多資金,就算有也不會拿出來。喬治他爸爸老是說,女人沒什麼了不起,長得再漂亮也不值得花這麼多錢──」

陸潔雯接下來的話被朋友一個鐵子拐給拐掉,她這才發現說錯話。

「反正,蔓荻很倒霉就對了,我們都很同情你,蔓荻!」扯到最後,陸潔雯甚至牽起郝蔓荻的手安慰她,郝蔓荻只好勉強一笑。

「謝謝你們,你們真好,都是我的好朋友。」郝蔓荻表面上這麼說,心裏其實很嘔,這群喜歡挖苦人的混帳!

「是啊!大家都是好朋友,未來還要繼續交往呢!」大家好像都認定了韋皓天以後不會讓她出來社交界打混,提早為她送行。

「當然要繼續交往,我還要辦舞會呢!」郝蔓荻亦不甘心地反駁回去,大夥兒表面笑嘻嘻,暗地裏都在開罵。

賤貨,最好不要再出現在社交界,搶我們的風采!

「呵呵,到時我們一定去參加。」儘管私底下已經斗得水深火熱了,大家仍維持表面的禮貌,想來這就是上流社會特有的虛偽。

「我們來談點別的吧?老是圍繞在我的婚事上打轉,多無聊!」郝蔓荻已經受夠了女伴們的冷嘲熱諷,乾脆轉移話題。

「也好,我們就來談點別的。」口頭上占不了便宜,說實在也不好玩,換個話題也好。

「要談什麼才好呢?」何明麗問。

「聊爵士樂好了,現在正流行!」陸潔雯提議。

「拜託,爵士樂已經流行很久了,又不是什麼新鮮的產物。」朋友抱怨。

「但是歷久不衰啊!」陸潔雯反駁。「很多時髦過頭的東西,玩久了就不稀奇,但是爵士樂就一再變化,不斷加進一些新的元素。」

陸潔雯是爵士樂的頭號擁護者,三兩句總離不開爵士樂,聽得朋友都快煩死了。

「說到創新,有些音樂我倒是覺得還不錯,比爵士樂還值得推薦。」朋友之中有人持不同看法。

「什麼樣的音樂?」大夥兒好奇地問。

「荷里活的電影插曲,或是──」朋友才說兩句,就突然不講了,眼光並瞄向郝蔓荻背後的方向。

「或是?」站在郝蔓荻身邊的陸潔雯一頭霧水,催促朋友再說下去,朋友才介面說。

「或是Tin-panAlley流行歌曲,也都滿有特色,不比爵士音樂差。」不一定非得聽爵士不可。

「蔓荻,你知道什麼是Tin-panAlley吧?」朋友突然問郝蔓荻。

「當然知道。」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朋友,不明白她們為什麼突然考起她英文來。

「你猜,韋皓天知不知道?」接着又提起她的未婚夫。

郝蔓荻因為那天咖啡廳的事余恨未消,再加上她也不認為韋皓天真的懂這些,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應該不知道吧,他哪有這個水準?」

她才剛說完,就看着朋友揚起嘴角,一個個準備看好戲的樣子。

「Tin-panAlley指的是美國流行音樂的大本營,也做『錫鐵巷』、『汀乒巷』解釋,如果你們是想考我的話,這就是我的答案。」

讓大夥兒一臉興奮,又一臉失望的不是別人,正是站在郝蔓荻後面的韋皓天,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現場。

「我們完全沒有考你的意思,是蔓荻說你沒有這個水準,不是我們。」朋友推得一乾二淨,把所有責任都丟給郝蔓荻,丟得她啞口無言。

她猛然轉身,才發現他早已站在她背後不知有多久了。朋友早就知道,卻沒有一個人肯開口警告她,反而還挖陷阱讓她往裏面跳。

「你來做什麼?」她無法當面指責朋友,只好轉而指責韋皓天。

「接你離開這裏。」韋皓天的臉色壞得像鬼。「看來這個地方,對你沒有好處,只會把你帶壞,還是儘早帶你回家休息比較好,比較不會扭曲人格。」

韋皓天這話其實是在間接諷刺,她交的全是一些壞朋友。若再繼續跟她們交往,很可能會變成心理變態,氣煞了一幫子姊妹。

「我不要離開。」她們的行為雖然不可取,但他的態度更傲慢,她才不要毫無尊嚴的被他架走。

「恐怕由不得你。」他的表情擺明了她要自己走也好,或是被他扛在肩膀上離開也無所謂,反正丟臉的人不是他。

丟臉的人是她,這是令郝蔓荻最嘔的一點。

如果她真的跟他拉拉扯扯,明兒個一早准又上報,她才不幹。

「我去拿大衣。」雖說是夏天,晚上還是有點冷,大家都習慣穿件薄大衣或是披肩。

「我已經幫你拿來了。」韋皓天將掛在手腕上的白色大衣,攤開為她穿上,引來眾女性倒抽一口氣。

這……這件大衣好高級!

在場的每個女人都瞪大眼睛,貪婪地看着郝蔓荻身上的大衣。司開米羊毛和高級蠶絲混織而成的外表,甚至還會反光,領口並鑲了一圈白色的貂毛。但這些都不算什麼,真正令人挪不開眼睛的是領子上那一顆金色的大鈕扣,清楚的浮印着雙C標誌。

這是CoCoChanel的作品嘛!令人生氣。

現場的女人又羨又妒,幾乎快嘔死。CoCoChanel是法國當代最紅的服裝設計師,手上的訂單多到可以排到好幾年後,沒有一點關係,根本別想穿到她的作品。

不要說上海,就連法國當地也沒有幾個人可以穿得到她設計的衣服,韋皓天手上居然就拿了一件。

「這不是我的大衣。」郝蔓荻上下打量身上的大衣,就連她在巴黎多年,也買不到CoCoChanel本人設計的服裝,他竟然買到了。

CoCoChanel的設計向來以簡約、前衛聞名。但這件大衣卻十分優雅貴氣,想來是特別訂做的。

「你穿上就對了。」韋皓天不想再跟她爭辯,他們還有帳要算,不過那可以等到上車以後。

「各位,我先走了,bye-bye。」若說她原本還有什麼抱怨,也全被身上的衣服掃光了,這件大衣,真是好看。

郝蔓荻身上的名貴大衣多少滿足了她的優越感,就算她的婚姻是樁買賣好了,她硬是比別人賣到更好的價錢。

「你的車呢?」她不知道大禍臨頭,口氣輕快得不得了,一直低頭用手撫摸大衣。

「我搭黃包車來的,你也要上車嗎?」他不客氣地反問郝蔓荻,她用力抬頭看着他,一臉不敢置信。

「你是在開玩笑吧?」她這一生從未搭過黃包車,出入都是汽車代步。

「是開玩笑。」只是不怎麼好笑就是。「我的車在那裏,等會兒司機就會把車開過來。」

寬廣的草皮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名牌汽車,其中又以直奔他們而來的豪華轎車最為顯眼。

這輛豪華轎車的車身是黑色,車門是金黃色,造型獨特而優雅。最重要的是它是Rolls-RoycePhantom二型,整輛車全部采手工打造,是兩年前剛上市的產品。

Rolls-Royce向來就堅持以手工打造高級車,並至少要在一、兩年前就下訂單。郝蔓荻猜想他一定在產品剛上市的時候,就跟Rolls-Royce訂車,不然不會現在就能拿到這款最新型的車子。

對於韋皓天傑出的消費能力,郝蔓荻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似乎很有辦法。

勞斯萊斯的車向來以奢華著稱,尤其它的內裝更是經典,簡直極盡豪華之能事。

「進去。」韋皓天催郝蔓荻上車,自己隨後坐到她身邊,命令司機開車。

排氣量達7668ml,每小時最快速度145公里的Rolls-RoycePhantom二型,坐起來不但舒適,速度也相當快,沒多久,就已經將沈公館遠遠拋在腦後。

郝蔓荻無聊地玩弄著領口間的金鈕扣,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向他道謝。

「謝謝你送我這件大衣──」

「你倒是挺會配合朋友的嘛!還是你的心裏真的這麼想?」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但無論聲量或速度上都是韋皓天獲勝,郝蔓荻只能屈居下風。

「什麼想不想的?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好不容易才想跟他說聲謝謝,他就先找碴了。

「還真會裝蒜。」他冷笑。「剛剛在舞會上,你不是才說過我不可能知道Tin-panAlley,因為我沒有那個水準。」

「我……那是因為情急,大家都要我說話,我才這麼說的!」郝蔓荻強辯。

「真的?那我還誤會你了。」他死都不信。「你是說,其實你非常欣賞我,覺得我很有水準,是個可以託付未來的對象,所以才答應我的求婚?」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樁買賣婚姻,只是不點破而已。她也沒那麼笨,但就是不甘心,尤其不甘心他咄咄逼人的態度,簡直太過分了。

「我為了什麼原因答應你的求婚,你心裏有數,不要再問我。」她當着大家的面說他水準不夠是她不對,但他的口氣也太囂張了吧?審犯人似的。

明明是自己錯,但郝蔓荻就是死不承認,態度也比平常驕傲一百倍,氣得韋皓天決定好好教訓她。

「下車。」韋皓天要司機把車子停靠在街邊,趕郝蔓荻下車。

「什麼?」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下車。」他嘲諷地看着郝蔓荻。「既然你敢當眾侮辱我,就要有被我侮辱回去的心理準備,現在馬上下車。」

「你、你要我走路回去?」郝蔓荻怎麼也無法相信。

「或是搭黃包車,隨你高興。」他冷酷地撇嘴角,給她一次難忘的教訓,並確定她不可能搭黃包車。

「你──」

「老王,幫郝小姐開車門。」見郝蔓荻死不下車,韋皓天乾脆要司機幫忙開門,省得拖個沒完沒了。

「韋皓天你──下車就下車,哼!」郝蔓荻也不求他,車門一推,就自己下車。

韋皓天側過身關上車門,然後吩咐司機:「開車。」就真的當場把她丟到大街上,隨她自生自滅。

被迫提早離開舞會,又被半路趕下車,郝蔓荻這個晚上真的過得非常凄慘,慘到不知該說些什麼。

「老闆,這樣丟著郝小姐一個人在街上亂逛好嗎?會不會出事?」司機很是擔心郝蔓荻的安危,不放心地問韋皓天。

「不怕,有維鈞的手下跟着,不會出事的。」早在她回國之初,他即請了商維鈞派人盯梢保護她的安全,今晚也不例外,所以很安全。

「還是老闆您設想周到。」司機覺得他們兩個人的性格都很剛烈,那可有得戰了,以後兩人一定會經常吵架,司機幾乎可以預測。

韋皓天自己也想像得到,往後的日子一定不好過,真是自找麻煩。

而郝蔓荻呢?則是可憐兮兮地窩在路旁等待出租汽車,指天咒地的發誓一定要給韋皓天好看,含淚度過這個倒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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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死她了!

隔天郝蔓荻一早就拿着韋皓天昨晚送給她的大衣,殺到韋皓天的家中準備和他攤牌。

只不過,還沒有正式踏進客聽,郝蔓荻就被他家宏偉的外觀嚇到,差點以為自己找錯地址。

位於畢勛路上的豪華洋樓,從大門開始,就給人一種進入法國城堡的感覺。採用法國文藝復興時期風格的建築,整棟建築都是灰白色的。庭院內部到處植滿了法國梧桐樹,修剪整齊的草皮,像是綠色地毯般地在庭園的各個地方伸展開來。堡壘式的門房前,一條寬敞的柏油馬路逼向樹林深處。樹林的中心有一座噴水池,裏頭養著各式各樣,七彩繽紛的魚。

登上洋房二樓寬廣的陽台,可以一覽滿園草綠。樓內的大客廳、小客廳,處處可見精美的雕飾,自洋樓外部地面盤旋而上的樓梯,氣勢尤其磅礴,讓人恍若置身宮廷之中,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郝蔓荻當然也被洋房的氣勢嚇到,她作夢也沒有想到韋皓天的住所竟是這樣氣派。這若換在昨天以前,她可能會慶幸自己將來要住進這棟洋房,但經過昨夜──NEVER!她再也不想看韋皓天一眼,就算他長得多英俊或多有錢都一樣!

「我要見你們老闆。」她甚至氣到不想喊韋皓天的名字,太噁心了。

「請問您是?」姆媽客氣的問郝蔓荻,只見她氣沖沖地回答。

「郝蔓荻。」她氣得差點說不出話,總覺得憋在心口那股怨氣就要爆發,恨不得甩韋皓天一巴掌。

「原來是郝小姐,請稍等,我馬上去為您通報。」所有下人顯然都已經接獲郝蔓荻即將入主韋公館的指令,一聽見她的名字,馬上又鞠躬又彎腰,態度謙卑得不得了。

「麻煩你了。」郝蔓荻態度倔傲地跟下人道謝,姆媽沒敢怠慢,急忙跑去通知韋皓天郝蔓荻來訪,只見姆媽來去匆匆,兩分鐘后又回到客廳。

「老爺在二樓起居室,請您上去。」姆媽為郝蔓荻指路,郝蔓荻氣不過,這個傲慢傢伙,居然還要她親自上二樓找他!

「上去就上去,我還怕你不成?」郝蔓荻踩着一雙兩吋的高跟鞋,蹬蹬蹬地爬上樓,行進間沒有一點兒搖晃或遲疑。

「就在靠近樓梯口右手邊的第一個房間!」姆媽跟不上她的腳步,便決定不跟了,她這個下人,也不宜在場。

上樓后郝蔓荻的火氣並沒有減少,反倒越來越大。要不是基於教養,她是連門都不想敲的,韋皓天這個自大的無賴!

「叩叩叩。」她敲個意思意思。

「進來。」韋皓天也應個意思意思,他根本沒有想到她會來。

郝蔓荻不客氣地推門進去,起居室內充斥着清麗甜潤的評彈,像是鶯囀燕喃般在室內飛來飛去,聽在郝蔓荻的耳里,只覺得粗俗。

「找我有什麼事?」

郝蔓荻還沒說到話,韋皓天反倒先開口,更加激起她壓抑了許久的火氣。

「你還敢說!」她無法置信地看着韋皓天。「昨天晚上,你就這麼把我一個人丟在大馬路上,還敢問我找你有什麼事……」

她氣得全身發抖。

「我要退婚!」她順道把他昨晚送給她的大衣丟在法式沙發。「我才不要跟你這種沒有水準的人結婚,這件大衣我也不稀罕!」還給他!

「你說我沒有水準?」眯眼打量沙發上的昂貴大衣,韋皓天的眼睛眯得比任何時間都細,口氣比任何時候還要危險。

「當然沒有水準。」郝蔓荻雖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辯駁。

「我哪一點沒有水準了?」他一字一句慢慢問,臉色壞得像鬼。

「全部。」她火大指責。「你的行為舉止,沒有一樣構得上紳士的標準,就連聽的音樂,也是粗俗不堪。」哪裏配得上她?

「我聽的音樂又有什麼不對?還是說,又不入你的耳了?」韋皓天又眯眼。

「你覺得有可能人我的耳嗎?」她提高聲量反問。「你聽的是評彈,評彈!那是老頭子才在聽的東西,有水準的人才不會聽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他們聽爵士樂或是法國香頌,就是不會聽評彈。」那種屬於老一輩的玩意兒。

「我懂了,只要是遇上你不喜歡的事情,都叫做『沒水準』,你的價值觀還真是膚淺。」聽了半天韋皓天總算弄懂一件事,那就是郝蔓荻真是自大得可以。

「若是按照你的標準,那天底下『有水準』的事還真不多,我看你也不用出門了。」搭黃包車沒水準,聽評彈也不行,好一個崇洋媚外的女人。

「我──不跟你扯了。」臨時找不到更好的話反駁,郝蔓荻索性主動中斷這個話題,反正這也不是她來找他的理由。

「我只是來告訴你;我不跟你結婚了,我們的婚約取消。」她驕傲的宣佈道。「戒指我會派人送過來還你,就這樣,再見!」說着說着,郝蔓荻轉身就要離開起居室。

「站住。」韋皓天毫不客氣地命令她停下腳步,郝蔓荻氣憤地轉身。

「別以為事情有這麼簡單,隨便撂一句『我要退婚』,整件事就算了。」他冷笑。「我問你,你爹地知道這件事嗎?」像個瘋子一樣跑來說要退婚。

「呃……」郝蔓荻答不出來,這早在韋皓天的意料之中,她哪會想這麼多。

「我猜,他還不知道吧?」韋皓天的笑容很冷,氣煞了郝蔓荻。

「我還沒有空跟他說,但他會諒解的。」只要把昨晚的事情告訴他,他老人家也一定同樣氣憤。

「他會諒解?你把事情想得太美了吧,寶貝。」他故意親匿的叫郝蔓荻,讓她又羞又怒。

「我怕他知道這件事情以後,不但無法諒解,還會發心臟病,聽說他的心臟向來不是很好。」韋皓天的調查可說是做得很徹底,也充分掌握住郝文強的身體狀況。

「不要你管!」可惡的傢伙,竟敢拿這事威脅她。「不管我爹地說什麼,我都不要嫁給你,一定要取消婚約。」

「難道你想眼睜睜地看着你爹地破產?」韋皓天好整以暇地等待郝蔓荻自動投降,反正她也沒那個膽。

「我……」郝蔓荻愣住,她的確是沒那個膽,也沒那份勇氣。

「我先提醒你,如果你堅持取消婚約會有什麼後果好了。」他讓她更清楚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一旦我們取消婚約,你爹地必須立刻還我錢,大概一百五十萬。另外,你現在住的房子也得立刻抵押,因為你爹地還在外面積欠許多債務,房子不太可能保得住。車子當然要賣掉,但值不了多少,因為已經是七年的老車,早就折扣光了。另外還有房子內部的傢具古董,請人全部估一估,或許值個二、三十萬元,但那還不夠支付我代墊的現金,我光付出的現金就有四十萬,信用擔保方面還不算在內,若是再加上利息,恐怕你們父女做到死都還不完,你自己看着辦好了,考慮一下要不要退婚。」

他說得很平靜,但在彈指之間,早就把郝蔓荻的後路都捏斷了,她根本沒有選擇。

「況且,你也不是真的想退婚,只是氣不過,對吧?」更可恨的是,他並且把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三兩下就揭穿了她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心事。

郝蔓荻難堪地拉扯洋裝的裙擺,從小到大,沒有人敢這樣當面給她吃排頭,沒想到他居然還說──

「沒本事,就別學人說大話,只會貽笑大方。」鬧笑話而已。

氣得郝蔓荻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的火,因為他這句話又旺起來,口不擇言的回道。

「我是沒有你的本事,但我有脾氣。倘若你執意要娶我,我保證一定會讓你往後的日子過得生不如死,大家走着瞧!」

兩個都在撂話,都在比誰的脾氣比較硬,沒有人肯認輸。

「你廢話說完了吧?說完了就快滾!」韋皓天的脾氣顯然略勝一籌,出言恐嚇的語氣,也比她深沉多了。

郝蔓荻猶豫了一下,冷哼。

「不用你趕,我也會走!」最好永遠都不要再踏進這棟洋房。

「等一下。」

郝蔓荻離去之際,他又叫住她。

「你又想幹麼?」郝蔓荻沒好氣的回頭。

「把你的大衣拿走。」他用手指著沙發。

「這不是我的大衣。」她抬高下巴,明白表明立場。

「我已經把它送給你,就是你的大衣。」他盡量忍住脾氣不發作。

「但是──」

「我送出去的禮物,絕對不再收回,你拿走就是。」

「可是……」

「拿走!」

韋皓天嚴厲的語氣,非但嚇了郝蔓荻一跳,也讓她大衣拿得更加心不甘、情不願,根本不想再看見那件大衣。

她氣憤地看了韋皓天一眼,一把從沙發上抄走大衣,頭也不回的走掉。

韋皓天緊緊握著拳頭,氣到不知該怎麼鬆開,他已經好久不曾這麼憤怒。

「……可惡!」他一拳打在牆壁上,引起莫大的聲響,姆媽急忙衝進來察看發生什麼事,看到后大叫。

「哎呀老爺,你的手流血了!」姆媽慌得好像自己受傷,一直嚷着要找藥箱。

「沒關係,張媽。」他一點都不痛。「你出去,讓我安靜一下。」

痛的是他的心,他的感情。

他的勞斯萊斯、他的這棟洋房,都是為她而買的、而建的,可是她一點都不在乎,她甚至退還了他送她的大衣。

不止,她還在背後和朋友串通好嘲笑他,這是最讓他難過的事。

他明白她不是心甘情願要嫁給他,但既然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為什麼她就不能認命留給他一點尊嚴,非得要一再踐踏他的自尊不可?

想起自己是如何地期待她回國,如何地拜託法國的朋友,拿着她的尺寸去香奈兒訂製大衣,就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傻瓜。

我才不要跟你這種沒有水準的人結婚,這件大衣我也不稀罕!

在她心中,他永遠是個臭拉車的,她才不會……

「張媽,叫司機備車!」他匆匆打開起居室的門,對着樓下大吼。

心痛之餘,他只想去一個地方。

「我們去哪裏,老闆?」司機轉頭問甫上車的韋皓天。

「地夢得。」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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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龍奪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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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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