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說是要泡溫泉,但實際上梅也只比冰塊臉他們多待了一天。

第二天晚上,他就帶着我悄悄回到了東京。

說是悄悄,意思就是我們沒有通知任何人,並且到東京也沒有回矢皴家,而是去了銀座。

在東京生活了一個多月,我還一次都沒有來過銀座,反而是梅熟門熟路,就像是土生土長的那樣。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到,在繁華的銀座,竟然還有如此陰暗、破爛、野蠻的角落。

我目瞪口呆。

更有甚者,我還看見了一個潦倒落魄的吸血鬼!他縮在陰溝一樣骯髒的地上,仰著脖子喝從一隻死耗子腳上滴出的血……

血已經沒剩幾滴了,滴得很慢很慢,不過他還是不肯放棄,似乎一滴也捨不得浪費掉。

我看得不忍心,從背包里掏出一袋自己還沒來得及喝的新鮮血漿,放在他面前。

這是菲爾哥哥的公司買到血漿後,自己重新包裝過的,有獨特的家族徽章和很漂亮的包裝紙,甚至還帶有自動冷藏裝置,方便得就像盒裝飲料。

但是,他卻並不領情,冷漠輕蔑地看了—眼,「呸!」一口口水吐在血漿上,似乎還想說出蔑視傷人的話,卻突然看見站在我身後的梅,他愣了一下,把快到嘴邊的話勉強咽了回去,然後轉身傲然地走進黑暗中。

「梅哥哥……這……這……爸爸不是說日本沒有吸血鬼么?怎麼……這裏……還會有一個?」

「爸爸說的是,在日本沒有凱洛家族的吸血鬼,但是其他家族的吸血鬼還是有呀……而且……不只他一個,僅在東京,就有差不鄉二十多個!」

「可是……他……為什麼要喝……」我指著那隻死耗子,多噁心呀……這種東西,寧死我也不想碰一下。

「你以為他願意?」梅的聲音很冷漠,顯然他的心情也很不好,「這些人是混血的,他們不願意殺人吸血,又沒錢買血漿,只能吸食蛇鼠……」

「為什麼他們沒有錢買血漿?」我不解,在我的印象中,血漿就像白開水一樣,我從來沒有珍惜過,但竟然還會有人喝不起!

「你以為……沒有菲爾辛苦操持,你會有這麼好的日子過?」

腦袋又被梅重重敲了一下,躲都躲不開。

「菲爾為你們有多辛苦你根本就想不到,結果你這個傢伙……就像生活在象牙塔中,生在福中不知福,完全就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汗,我羞愧地縮起了脖子,我是知道菲爾哥哥能幹啦,但是總以為,以菲爾的能力,就算是經商也必定是長袖善舞、輕而易舉的,所以……像我這樣笨的、小的,也就理所當然地躺在大樹底下乘涼了……

「那……他們……為什麼不去工作掙錢買血漿呀?」我低低地問,聲音已經很沒有底氣,不知道哪句話又會說錯。

果然腦袋上又重重地被敲了一下,讓我知道又問了一個低級得不得了的問題。

「你以為有多少吸血鬼能融入人類社會中找到工作呀!不足千分之一。像我們凱洛家族,已經是異數中的異數了。

「他們不能見陽光,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穩定的工作,而且就算是能找到工作,幹不了多長時間也必須辭職,因為他們不會衰老,不能在白天出現,時間長了肯定招人懷疑!

「像你這樣,能夠在陽光下和人類共同生活的異類,整個吸血鬼歷史上也只出現了你一個!

「小不點,你是完全不知道你身上負有多大的責任!現在吸血鬼的數量已經越來越多,大多數過的都是這樣沒有尊嚴、沒有希望的日子,這樣繼續下去若再不改變,下一次和人類的衝突就不可避免了!

「說實話,現在全世界四大吸血鬼家族,控制下面的吸血鬼都已經越來越困難了!我們凱洛家族還算好,有你菲爾哥哥的支撐,在經濟上不僅供應本家族血漿沒有問題,還可以給他們這樣生活在最下層的吸血鬼提供一些免費的血漿。但就是這樣,也讓大家忙得夠嗆。

「你的哥哥姐姐們長年待在國外沒有時間回家,你以為他們是在玩么?凱洛家沒有人在玩……」梅責怪地斜著瞟了我一眼,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除了你之外!」

如果地上有條縫,那我當時就鑽進去了。可是地上沒有足夠我藏身的縫,所以我只好傻站着挨訓,堆出一臉憨厚的笑容,這個辦法對付其他哥哥姐姐是足夠用了,但對梅,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本來我們大家都已經在暗自準備和人類的第二次戰爭,雖然這可能是災難性的,而且可能是自取滅亡,但卻無法避免。

「可就在這時,三年前傑和你打架的那次意外,讓我們發現了和人類和平共處的可能。你竟然是可以在陽光下存活的!那就說明,通過某種途徑,我們可以改造自身的身體構造、生存方式,融入人類社會。

「當時這個意外的發現震驚了吸血鬼世界,幾乎所有的家族都在通過各種途徑向凱洛家施加壓力,要把你交出來供大家研究。」

我呆了呆,從來沒有想到我還有過這樣危險的情況,差一點就變成供別人研究試驗的白老鼠。

「當時爸爸、菲爾和我堅決拒絕了。不過,我們答應,在你成年後會成立專門的研究機構,找出你身體的秘密,挽救我們吸血鬼種族的命運!」

啊?這麼說我還是沒有逃脫白老鼠的命運!嗚……不要!我的嘴一定噘起來了,滿心不願意。

梅瞪了我一眼,一點都不同情,「不是要拿你去做試驗,而是要你去主持研究!所以爸爸才會送你來日本,讓你好好學習,準備以後報考東京大學醫學院……

「但是看看你現在都幹了些什麼?!」

默,我就知道又是一頓毒罵跑不了,連頭皮都已經自動開始發麻緊繃。

「你到了日本一個月,讀了些什麼書?整天就知道貪玩、撒嬌!更過分的,去學什麼人類談戀愛!連乳毛都還沒有褪乾凈……你有上千年的生命,急個屁呀!」

能讓梅罵出髒字,看來我是真惹他生氣了。

但是他們事先什麼都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呢?從小到大,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三件事一直就是吃飯、睡覺外加玩,他們也一直都沒有說什麼呀!

「我錯了……梅哥哥,我保證……以後一定拚命、認真以及努力學習……一定考上那個什麼大學的醫學院!」

「這還差不多!」有了我的保證,梅頓時臉色就緩和好多。

我暈,他剛才不是故意假裝生氣的吧?如果那樣,梅的演技真是超一流……

「好吧,我就知道小不點關鍵時候還是很懂事的,沒關係,知錯能改就好,也不枉我們大家這樣疼你……」

嗚……我委屈地斜着眼睛瞄了瞄梅,這明明就是打一棍子給一顆糖、給一顆糖再打一棍子嘛……不過糖就是糖,雖然這顆是用聽的吃不到,但心裏還是慢慢高興起來,覺得自己還不是無可救藥,未來也還有一點希望。

這個時候,如果梅要我上台去跳芭蕾舞,我也肯定想都不想,套上舞鞋就衝上去了……

「走吧,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呢!」看見我已經有了深刻反省的樣子,梅終於想起帶我來這裏還有其他目的。

「我們是去哪裏呀?」空蕩蕩的小巷裏已經沒有幾個人,我實在想不出梅哥哥帶我來這裏的目的。

「夜總會。」

啊?這樣偏僻的地方會有夜總會?老闆究竟有沒有頭腦?難道從一開始就是想要把夜總會開垮掉?

「你想錯了,這家店的生意很好。」

「什麼?開在這種鬼都沒有幾個的地方,生意還會好?」

「我帶你走的是專門提供給要見老闆的人走的後門,當然偏僻。」

「為什麼?難道來這裏見老闆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人?」

「不,是老闆見不得人。」

五分鐘後,我明白了梅這句話的意思,老闆果真見不得人。

要見老闆的人,必須先穿過那條黑黑的巷子,看上去總共也沒有幾個人,但是據梅說,那條巷子周圍,至少埋伏着十幾個槍手;然後,要見老闆還必須提前兩個星期預約,看老闆有沒有時間和心情願意見你;最後,即便進了那家夜總會,見老闆之前,還要被幾個保鏢搜身三次以上……

你說,這個老闆是不是見不得人!

但就是這樣……我看見後門進口的休息室里,還等著好幾個要見老闆的人。欵,我嘆了口氣,現在的人怎麼這麼愛自虐呀!

「砰!」腦袋上又被梅敲了一下,說:「你如果知道這個老闆是誰,就不會這麼想了……」

「是誰?」

「全亞洲最大的黑社會,日本山口組的組長。」

「哦,難怪他不敢見人了……」我深有體會地感慨。

這次梅沒有敲我,他噗哧笑了,誇獎地拍拍我的肩頭,「小不點,看來選你當族長,說不定還真是英明之舉呢!」

這個表揚來得太意外,我都不太敢相信。

沒等我弄明白這個表揚是怎麼掙到的,兩個身材魁梧的保鏢已經攔住我們的去路,我才知道原來梅哥哥並沒有預約。

就說嘛,以梅哥哥驕傲的性格,他怎麼可能紆尊降貴和別人預約見面!

「麻煩告訴一下你們老闆,梅·凱洛來了,請他出來一下!」梅說得客客氣氣,但氣勢隱而未發,沒有半點可以通融的意思。

兩個保鏢一愣,聽清梅的名字,原本氣勢洶洶想要搜身的樣子,立刻就轉換了一百八十度,不但立刻鞠下深九十度達到直角的躬,而且兩隻眼睛都放出名為崇拜的電射般光芒。

哇,好強!被這樣肌肉型男人放出這種強度的光芒,真不是一般的恐怖!但我的哥哥就更強了,他居然在這樣的強光照射下,好像根本沒有什麼感覺……

只過了片刻,那個據說是全亞洲黑社會老大的什麼什麼組長就走了出來。

這個人長得已經是中年大叔的模樣,相貌跟我的哥哥們比起來,更只能稱作平庸之極,我大失所望。不過在看見梅哥哥後,他雖然態度恭敬,倒不像手下那樣狗腿,這讓我在心裏對他的評價回升了不少。

「凱洛先生,不知道您已經到了日本,真是對不住,我應該先去拜訪您的!請原諒!」就完又鞠下一個九十度的直角躬。

都說日本人重視輩分關係,看來還真是這樣。

不過,梅哥哥真的能算他們前輩嗎?我暗暗覺得好笑。

為什麼冰塊臉就從來沒有向我鞠過躬?別說九十度這種直角,就是只有十度斜角,稍稍意思意思型的那種也沒見到過呀?難道他其實不是日本人?

我正在腦海中天馬行空地意淫冰塊臉的身世,梅哥哥已經和對方寒暄完畢,突然把我推到前方介紹:「這是我弟弟——迪亞·凱洛,目前正在日本學習,以後請你多多關照一下!」

組長立刻點頭稱是,說:「一定一定!」

梅哥哥在後面把我的腦袋一摁,我被摁得低下頭去,於是趕緊說:「謝謝謝謝!」梅哥哥這才滿意地鬆了手,我也終於能夠重新抬起頭做人。

「怎麼樣,幫我查到芥川的下落了嗎?」梅哥哥問。

我一下豎起耳朵,就說嘛,我家的哥哥怎麼可能真的對我的事情不問不問、袖手旁觀嘛!

「幸不辱命。」中年大叔樣的組長傲然地說,能夠幫上梅的忙似乎讓他很驕傲,「我正準備跟凱洛先生您聯絡呢。」

「太好了,謝謝,那麼他現在落腳在哪裏?」

「就在東京,一個姓小野的高中教師家裏。」

小野老師?我略微有些吃驚,真的是他?

「這個姓小野的老師,在富山中學高中部任教,教的是英文。我們查到,最近一段時間,他通過大學同學的關係,從一家醫院的血庫購買了大量血漿……」

欵,這就不會差了……

「這是這位名叫小野的地址。」

組長遞過來一張薄薄的紙條,梅哥哥不動聲色地收下後,又閑聊了幾句,開口告辭。

組長親自帶着浩浩蕩蕩的大隊手下送到門口(汗!這次是正門),然後懇切地對我說:「凱洛先生今後在日本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來找我……」

於是我也只好再次慎重地道謝,學着日本人那樣做出很嚴肅的微笑,真累!

為什麼冰塊臉就從來不這樣笑?

我突然覺得,與其這樣嚴肅地微笑,還不如像他那樣冰著—張臉來得自在、愜意,況且,他那張冰塊臉,看久適應了,就一點也不感覺嚇人,反而還常常能在裏面找出一點溫柔的跡象……

Shit!又在犯花痴了,而且花痴的對象,竟然是那個冰塊臉,還真是沒出息。

我在心裏暗暗痛罵自己,才剛向梅保證要改過向善拚命學習的,這才多久……居然對着一塊冰浮想聯翩!

不行,我可是肩上還負有重大責任的,下次見到冰塊臉一定要跟他說清楚,我暫時還不能跟他發展除去學習之外的任何關係!

嗯……不過……冰塊臉好像已經大學畢業好多年,在矢皴株式會社擔任執行董事也已經有幾年,他好像沒有可能跟我拉扯上什麼學習關係吧……

那,豈不是我和他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突然有點心慌,不對,我和冰塊臉怎麼可能會沒有關係嘛,再好好想想,一定能想到。

對了,他還是我媽媽的繼子,所以……我們還有親戚關係!

想清楚這點讓我心情好了很多,抬眼看梅哥哥已經帶我離開了銀座,他似笑非笑,「又在想什麼呢,小不點?一會兒眉皺得好像誰要把你吃掉似的;一會兒又眉飛色舞像撿到了金幣!」

「沒有呀……終於知道了栗原的下落,我是高興呀……」上帝明鑒,撒這個謊我絕對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怕說實話再被梅哥哥臭罵。

不過要瞞過梅哥哥我的道行還不夠,他顯然沒有相信,白了我一眼,滿是譴責的意味。

幸好梅哥哥並沒有想要揪住我不放,他將那個什麼什麼組長交給他的紙條塞在我手裏,「那好吧,現在地址也知道了,你就自己去救你朋友吧!」

啊?我再一次傻眼了。

「梅哥哥,我錯了……我剛剛不是在想救栗原的事情,我是在想……要怎麼回去跟冰塊臉說……以後大家保持距離,做個普通朋友就好!梅哥哥……你就幫我一下嘛……栗原真的是我的好朋友,他對我很好!我一個人去怕對付不了芥川……」

「你真能跟冰塊臉劃清界限?」

「不知道……」我很鬱悶地承認,雖然這樣說,有可能梅哥哥就不會幫我去救栗原了,但要我一定要跟冰塊臉劃清界限,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明明冰塊臉在我心裏滿身都是缺點,數都數不清,平時隨便要我羅列出十條八條都不在話下,可是偏偏現在,想到要從此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形同路人,我就突然難過得找不出他任何缺點了……就連那張難看的冰塊臉,也突然變得好可愛……

「欵……」梅嘆息了一聲,把我抱進懷裏。

「不是哥哥不想幫你……但對付芥川,我實在下不了手……他始終……身上流的是我的血!」

然後,我就大聲哭了出來,梅哥哥也並沒有再吵我……

我突然覺得,梅哥哥也好可憐。誰都以為凱洛家的梅是個自戀、玩世不恭、淡漠無情的人,他的情人滿天下……但此時,我突然覺得,梅才是我們凱洛家最重感情的那個!

「好啦——小不點,別哭了,再哭,眼睛腫了,就不漂亮了哦!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先等幾天,再過幾天菲爾應該就到了,等他出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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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華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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