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谷蓉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就這麼狼狽地跑出屋外，臉上帶着後悔的淚水。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求歡竟會被拒，以後真不知該如何繼續待在司御謙身邊。

不湊巧地，她竟在路上遇見剛端來早膳的桃小澄，兩人正要擦肩而過——

桃小澄眼尖，見到谷蓉這副慌張狼狽的模樣，也顧不得手上的早膳了，將它放在一旁的大石上，便急急忙忙地追過去。

「蓉姐姐、蓉姐姐——」她邊跑邊扯開嗓子大喊。

這一喊，果真讓谷蓉停下了腳步，背對着她低聲啜泣。

桃小澄氣喘吁吁地來到谷蓉面前，望着她那淚流滿面的模樣，心裏一驚，急忙拿出帕子讓她擦眼淚。

「蓉姐姐，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哭了？」她才離開屋子沒多久，怎麼就風雲變色了？

「嗚、嗚……」谷蓉難過地掉著淚，卻怎麼也說不出自己方才的窘境，只是一徑地落淚。

桃小澄一面安慰著，一面胡亂臆測。「蓉姐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別只是哭嘛！你不說，沒人知道你受了什麼委屈呀！」

「孝小澄……」谷蓉哽咽地回答：「我——我不能說……」她若說了，府裏頭所有人都會看不起她。

「為什麼不能說？是有關大少爺的事？」桃小澄腦中靈光乍現，便脫口問道。

谷蓉臉色大變，沒想到事實竟會被桃小澄猜中，淚也落得更凶了。

然而桃小澄卻誤會谷蓉這心虛的反應，她惡狠狠地罵道：「啊，是大少爺獸性大發嗎？是不是他趁我去端早膳的時候，妄想侵犯你？」

谷蓉登時愣住，淚水凝在眼眶裏，表情迷惘地望着她，忘了該怎麼回答，只是呆傻地任由她誤會。

「噢，天殺的：我早該知道大少爺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才離開了那麼一下，他就色膽包天、想要侵犯你？」桃小澄胸中湧上一股正義感。「好啊，我這就去找他算帳！」

桃小澄捲起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舉步就想去找司御謙討回公道。

谷蓉自知理虧，根本不敢讓桃小澄將事情鬧大，連忙拉住她，拚命搖著頭說沒事，可眼淚還是猛掉。

「不可能沒事，如果沒事……你不會哭得這麼淅瀝嘩啦的。」桃小澄不信，直想衝進屋裏找人理論，為谷蓉討回公道。

「我真的沒事。」谷蓉搖搖頭。「小澄，別去好嗎？你就這樣衝動地去找少爺理論，那我以後還怎麼在府里待下去呀？」

「可是、可是……蓉姐姐，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難道就這麼算了？若不討回一個公道，邵不是太便宜他了！」桃小澄不滿地嘀咕著。

「沒、沒關係。」谷蓉雙頰紅赧，吶吶地道。

自己求愛不成反被趕走的事情，若是被其它人知道了，不但面子掛不住，要是再任由桃小澄將事情鬧大，可能連丫鬟這個飯碗都不保埃

「小澄，這件事就此打住，別告訴任何人好嗎？再怎麼說，我們總是姑娘家，要是傳出去了……」

桃小澄終於冷靜下來，看着谷蓉那遲疑不定的表情，才想起大家都身為女人，將事情傳開對她們確實沒有好處。

「蓉姐姐，我明白你的難處了，我不會說出去的。」她很有義氣地承諾。「可是我絕對不會原諒大少爺，像他那種人面獸心的男人，應該要受到報應！」

「小澄……」谷蓉、心虛地喊著，一時之間難以說出真相，再加上見不得桃小澄被司御謙看上，便將計就計。

「你現在也被調到大少爺身邊了，可得要小心一點，千萬別步上我的後塵。」

「蓉姐姐你放心。」桃小澄義憤填膺地回答：「我不會讓大少爺得逞的。」她在心裏暗暗發誓，要好好地整整這個表裏不一的惡主。

哼，以為她們是下人又是姑娘家就好欺負嗎？她咬着唇瓣，心裏有着濃濃的不滿。

她一定要為蓉姐姐報仇！

就算他是大少爺又如何？欺負一名姑娘家就是不對！桃小澄決定，從今以後一定要整得司御謙哭笑不得！

谷蓉打從自己送上門被拒后，便羞於再待在司御謙身邊，然而這樣的動作卻更讓桃小澄誤會了。

她誤以為是司御謙嚇壞了谷蓉，於是加緊腳步暗中計劃要惡整他，好為谷蓉討回一口氣。

於是，趁着她是他貼身丫鬟這個大好機會，桃小澄開始想出一些能惡整他的方法——

這天，她特地去找了一些會讓人腹瀉不止的巴豆，準備加在午膳的飯菜之中，吃下之後，包準他拉到腿軟。

桃小澄臉上揚起一抹賊笑，一想到能為蓉姐姐報仇，她心裏就有股扶善懲惡的成就感。

踏進書房，見司御謙又在欣賞那些字畫，她來到他的面前。

「少爺，該用膳了。」一邊說着，她的雙眸也落在那一幅幅字畫上頭，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祝

這樣美麗的字畫，眼前人面獸心的男子根本不配擁有它們……桃小澄在心裏嗤之以鼻。

「小澄。」一見到桃小澄，司御謙很怏地揚起一抹儒雅的笑容。「你也喜歡這些字畫？」

桃小澄滿腦子只想着要讓他吃下加料的飯菜，她心不在焉地答道：「少爺，這些字畫看起來都是名畫……」

喔呵呵，只要吃上一口，肯定會拉上一整天……

她清了清嗓子，柔聲說道：「少爺，您別忙了。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要不然等飯菜都冷了，就不好吃了。」

見她一副熱切關心的模樣，司御謙只得收拾好字畫，空出桌面讓她布好午膳。

桃小澄一邊將食物放在他的面前，一邊很努力地忍住不笑出聲來。

想想，等等就會見到他捧著肚子哀號……

嘻嘻，她簡直怏等不及想看他的慘樣了！

「什麼事讓你笑得這麼開心？」司御謙捧起白飯，不解地望着她臉上邵抹猶如偷腥貓兒的笑容。

「沒、沒事呀！」她怎麼可能告訴他，自己在等著看他出洋相呢？嘻嘻！

司御謙不疑有他，一邊用膳，一邊與她閑聊。「你也過來一起吃吧。」

「不、不要！」桃小澄一聽連忙搖頭。

開玩笑，她可不想淪落跟他一樣的下場啊，更何況那巴豆還是她自己放的。

「為什麼不要？」司御謙放下手上的碗，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樣乾脆。「多一個人用膳，飯菜吃起來也比較香礙…」

「呃……」桃小澄愣了一下。「大少爺可以到前廳呀，老爺和夫人都在那兒用膳。」

「唉。」司御謙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來，我盡心儘力地經營鋪子，鎮日都在外面奔波，爹娘也習慣自個兒用餐了，我若貿然出現，他們肯定會覺得彆扭。

何況我也習慣一個人了，要我去和爹娘面對面吃飯，還真有點奇怪。」

「怎麼會？」桃小澄忍不住輕聲反駁。「以前我爹娘還在的時候，我多愛和他們一塊吃飯啊！

三個人圍着一個小桌，說說笑笑的，一天之中最快樂的，就是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了……」

「呵，聽你這樣說，還真令人感到羨慕呢！」他感慨地說道：「以後用膳就多準備一副碗筷，我們一塊兒用餐吧。」

「呃……」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眼前的司御謙，似乎不像谷蓉所形容的那麼壞……

可是眼見為憑，那天谷蓉衣衫不整的模樣，又讓她不得不懷疑他的人格——

她開始懷疑，也感到十分困惑。

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很君子、很有風度，不像是個流里流氣的紈絝子弟呀！桃小澄的思緒彷佛糾纏打結的綿線，怎麼厘也厘不清。

「怎麼了？」司御謙望着她一副迷惑的模樣。「我說錯什麼了？還是你覺得我這樣的提議不好？」

桃小澄緊皺着兩道柳眉，咬了咬唇瓣道：「沒有，少爺您沒說錯什麼。」她甩甩頭，不想讓自己顧慮太多，免得一時心軟，將壞人錯當好人。

「那你現在要不要到灶房拿副碗筷，陪我一起吃飯？」司御謙突然浮起一股衝動，想將眼前這可愛的小丫頭留在自己身邊。

強烈地，不想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她為難地看了看桌上豐盛的菜肴，下意識地搖搖頭。

開玩笑，那裏頭可是加滿了巴豆，若是吃下去，她這條小命還保得住嗎？

她才不要呢！

「少爺，我……我剛剛在灶房偷吃了一塊糕點，所以現在肚子還不餓。」她努力地找著借口，才不想和他同桌用膳。

「好吧！」他無奈地笑了笑。「明天記得和我一起用餐，別又在餐前亂吃什麼點心了，對身體不好。」

她吐吐舌頭。「是。」

接下來，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進食。他每吃一口，她的嘴角就往上揚一分，到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急急忙忙找了個理由離去——

這天午時，司府某個四下無人的空地驀然傳出一陣囂張的笑聲……

司御謙因為桃小澄的惡作劇，足足腹瀉了兩天兩夜。

事後，桃小澄又是一副無辜的模樣，守在他身邊細心地服侍著，讓他絲毫沒有懷疑，是有人在飯菜里下了巴豆。

事隔一天，司御謙的臉色仍有些蒼白，全身也沒什麼力氣，但一見到桃小澄，他還是努力露出溫柔的笑容。

「少爺，您還好吧？」桃小澄眨了眨眼，聲音輕柔地問著。「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

「F不，不用了。」司御謙搖搖頭，走進書房，又一頭栽進那堆名畫中。「我沒有時間找大夫看。」

原本桃小澄還想繼續在他的三餐裏頭下巴豆，然而見他拉了一個晚上，隔天還又腹瀉了好幾次，便一時心軟將手縮了回來，暫且饒了他。

然而這樣的報復還不能讓她感到滿足，她得再想個法子好好地整整他，讓他俯首認罪，從今後不敢再對柔弱的姑娘家下毒手。

「少爺，你才剛回到府里，都在忙些什麼？」她好奇地湊上前一瞧，發現又是上次那些畫。

看來，這些字畫都是他的寶貝呀……

「你才剛進府，所以不知道。」司御謙抬起頭，微笑地看她那滿懷疑問而嬌俏的小臉。

「每隔三個月，我都會在府里舉行賞畫宴會，邀請城裏的騷人墨客將他們擁有的字畫一併帶來，大夥兒一起觀賞、討論。」

「喔……」她眨眨濃密的長睫。「宴會那天，會有很多人來嗎？」

「呵，至少上百人。」他一邊欣賞字畫，一邊回答她的問題。「這是我唯一的興趣，只要看着這些字畫，想想畫者當時的心情，就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桃小澄聽他興奮地訴說着自己的喜好，突然覺得他的世界離她非常遙遠，可是卻又一點一點地吸引着她……

這、這怎麼可以！她鼓著小臉，將自己拉回現實。

她現在應該要很討厭他才對！怎麼可以對他心軟？她抿著唇，將那剛剛萌芽的一點點好感全拋在腦後。

「少爺為什麼對字畫情有獨鍾呢？」她對這些字畫雖然也有興趣，可仍不明白為什麼他能如此的狂熱。

「一幅畫可以捕捉瞬間的美麗。」他微笑回答，一雙黑眸炙熱地望着她。「同一種景色，每個人觀賞的角度心情不同，所捕捉到美麗也就有很大的差異。

我想了解他們當時眼裏看到的景色是什麼，也想了解他們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去詮釋那間的情景。」

她蹙緊了眉頭，似乎無法理解。她歪著頭望着他。「我不太明白……」

司御謙愣了一下，仍以無比的耐心，溫柔地向她解釋。「這是一種感覺，所以你自己要去體驗。」

「體驗？體驗什麼？」她可愛的小臉上滿是疑問。

「去體驗一件事，會讓你感動的地方。」司御謙勾起一抹笑容輕道：「如果你能有感動，就能明白為何我會對字畫如此狂熱了。」

桃小澄嘟著小嘴，發現他說的東西，並不在她了解的範圍之內。

半晌，她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就好象……我餓肚子餓了三天，突然有一隻雞腿出現在面前，會讓我感動流淚……是這個意思嗎？」

「呃……」他頓時啞口無言，最後失笑道：「是有一點像這樣的感動。」

「嗯，我明白了。」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啊！」

「你……在沒有進府之前，都常餓著肚子嗎？」司御謙對她的事感到好奇，於是放下手上的工作，關心地問著。

「餓肚子是家常便飯的事呀！」她聳聳肩，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叔父家本來就不寬裕，多我這張口吃飯，也是一種負擔。」

「他們……對你不好？」不知為何，他竟然對她的認命覺得心疼，不曾有過的憐惜浮上心頭。

她是如此討人喜愛的小姑娘，怎會有人忍心苛待她呢？

「呵，我也不曉得。」她的眼神黯淡下來。「我覺得全天下對我最好的，就是我的爹娘，可惜他們去世了，這世上再也沒有對我好的人了。」她抿緊唇，還是不能忘懷過去的天倫之樂。

忽然之間，她好想爹娘……

好想、好想。

霧氣逐漸凝聚在她的眼眶，只消一眨眼，那豆大的淚水就會滾落。

「現在你進司府了，沒人會欺負你。」司御謙見她哭喪著一張小臉，連忙柔聲安慰。「府里上下每個人都很好，不用怕有誰會欺負你，也不用再怕吃不飽了。」

「對呀，大家對我都很好。」桃小澄破涕而笑，想起不愁吃穿的這幾天，心情就愉快得很。

「如果有人故意找你麻煩，你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主持公道。」看着她甜美又單純的笑靨，他也跟着笑了。

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深深被她的天真率直吸引。

她總是那麼活潑可愛，表情豐富得教人怎麼樣也看不膩。單純的她就像一張白紙，讓人無法將視線移開。

司御謙胸中湧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情感，想再多了解她多一點，一點一滴地滲入她的心裏。

桃小澄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感到歡喜，反而困惑地攏起眉心。

大少爺待她似乎特別好，也特別照顧她耶……該不會是有什麼企圖吧？

可說起企圖……她看了看自己，又沒幾兩肉，配上活像小娃兒似的身材，大少爺應該不會有興趣吧！？

她徑自胡思亂想，絲毫沒發覺司御謙正湊近她，觀察着她陰晴不定的臉色。

「小澄，你怎麼了？」他望着她一臉煩惱的模樣。「是不是有什麼事？要不要說出來讓我幫你？」

「我、我沒事。」桃小澄倏地回過神，發現兩人的距離近得有些曖昧，立刻嚇得跳開他身邊，拚命地搖頭。

她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退到門口。

「啊，茶沒了，我下去幫少爺端壺新的來！」說完，便離開書房，不敢再多待上一刻。

望着她倉皇離去的背影，司御謙忍不住扯開笑容，眼光久久離不開門口。

他想，他對這個可愛的小丫頭是愈來愈有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