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毒辣的午後,陽光放肆的倘寬大街上,只有匆匆忙的「小貓」兩三隻,為了各自不得不理的理由疾速的穿巡而過,巴不得儘快到達目的地,好擺脫令人揮汗如雨的熾熱艷陽。略微冒着遊絲的街道,有着盛夏獨有火融融般的氣息,建築物防似融化在大片灑落的陽光中,萬里碧空悠悠的延伸向視線遠眺的最極限。

一身雪白儒衫的倚聖衡,冷冷地憑欄眺望着燦爛得刺眼的大街,傾身斜倚,雙手傭懶的巴在粗糙的欄桿上,在他的周圍似乎有着一個異樣的空間,靜沉沉地散發一種有點涼爽、有點閑散、有點神秘的氣氛。

俊美無暇的白玉臉龐頹靠在左手臂上,一頭連女人家也要自嘆不如的及腰長發隨意的滑散在肩上、背上、欄桿上,鬢邊的烏亮髮絲任著微風引領,翻飛起舞。他,倚聖衡一個美得令男人都會心跳失速的男人。

猛烈的熱氣持續的向蔚藍的天空洶洶湧涌的奔去,只管是立在大地上的,決脫不開去這一絲一絲隱形的軌道,而趴在欄桿邊上的倚聖衡坐了這半晌,竟無視於掙扎而來的火熱,悠閑的態度如同嘲笑着持着利劍的空氣分子們,逕自維持他從落坐開始便不曾改變的姿態,由未時到現在他俊秀的臉上,打一開始就不曾浮現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隨着時間沉沉而去,他那少為人能捉摸的心裏,卻已極度不悅到了波濤翻湧的境地。

這二樓雅座說起來算是四下風道彙集的交叉點,放眼望得去一派遼闊的景觀也是頂美的,但是一扯上「等」這個字,不管是誰,耐心流失的速度都足可與時間媲美。尤其是他,更是不耐煩「等」,即使只有一分一秒都會受不住,何況是將近一個時辰的空等。

「……」該死的孟緹,竟然敢讓我一個人枯等……他的心裏憤憤的咒罵着,而冠玉般的面容仍然是冷冷似無動於衷。

倚聖衡,一個謎般、極其矛盾的奇男子。瞧他外表冷漠還勝冰雪,但他的性子卻極其火爆,不能說他是不善表達,因為他的腸子可直了:心裏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待在他身邊若沒有幾分功力,不消一天,只需和他對上幾句話,就准讓他給氣得七竅生煙。

照道理講,有這種性子的人,大半都是古道熱腸、生性梗直,但這模式就是不合於他,與他熟識的人都知道他有極強烈的排他性,想讓他在你眼前扯動一下臉上的筋,可得有個幾年的交情,但這卻也不是絕對的條件。

相對於倚聖衡坐看風起的表面閑靜,是接近二樓梯口浮動的雜訊——

「你確定沒看錯?」雜沓的腳步聲沿梯而上。

「不會錯的,小的兩年前曾在東方門的大會上見過一面,這等面貌小的絕不會忘。」

……東方門……倚聖衡的腦子裏升起了疑惑的煙霧。

「老爺你看!」一隻手指儘管放肆的指向了閑散的俊俏人兒。

哇!……

這是一干雜人上達二樓之後,心裏頭的第一個反應。

……這真的是一個男人嗎?若不是事先就知道的話,可真要誤會了……世上竟然會有如此一個「美」得脫俗的「男人」,就是潘安再世,也及不上眼前這人兒的萬分之一吧!

「就是他了,老爺。」不自覺的,所有的人都放輕了動作,噤了聲音,深怕一個過大的聲響,就會破壞了眼下安詳神奇的氣氛,就會嚇著了眼前心不在然的人兒,連這一句確認的話,都是屏著氣說出來的。

被稱為老爺的帶頭者,領先靠向倚聖衡——同樣是躡手躡腳的動作著。

「倚堂主,冒昧打擾,我家老爺有一事相求。」說話的人拱手為禮,客氣的表明來意。

堂主?倚聖衡低垂向大街的頭,在這一刻終於改變了方向,略微的揚高了些,烏亮的髮絲也隨着動作的轉換傾瀉順暢的光澤。

他是「空青堂」的堂主沒錯,但知道他與這個身份的認識少之又少,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怎會喊得出他的名號?

「對啦!堂主你好,我叫陳萬財啦,我是希望……」

倚聖衡心裏閃過「嫌惡」的情緒。用不着聽完,這在他眼裏看來極其庸俗,在惹人討厭的人把話說完,也能知道這廝,只不過是個地方上沒念過幾個字的土財主。

對於不對他胃口的人,通常他是沒什麼好感與耐心的,而對他胃口的人幾近沒有。

他的頭又輕輕的落回原來的位置。

「這……倚堂主……」陳萬財陪着笑,希望引起倚聖衡的注意力,但表情已有些不自在。也許,對着牛說話還比較好些,起碼牛還會點個頭、搖個尾巴什麼的。

一陣微風吹過,帶起倚聖衡衣袂飄飄,竟有些好似欲乘風而去之感,看得人都傻了眼。

「臭小子!我爹這麼客氣的跟你說話,你不但不知好歹,居然還連句話都不應。」一旁看起來有些流氣、衣着華麗的男子,伸出手就要往倚聖衡身上招呼。

倚聖衡依然動也不動。他好似胸有成竹,反正會說話的人,這會兒已經到了——

「慢著!」

伴隨着呼喝的,還有一股隱隱作響的破空聲。

一把快速旋轉的摺扇利落的隔開了倚聖衡和那不客氣的傢伙。

眾人順着扇子迴旋的去向,看到了一個器宇軒昂、氣度恢弘的年輕人,縱然他穿着一身樸素的藏青色長衫,也掩不去其氣勢,俊秀的臉龐上,有一抹邪魅勾人的笑容,是一個亦正亦邪之間的人物。

「你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陳萬財的兒子咬着牙,氣勢洶洶的指著人的鼻子罵。他的舉動來的突兀,全是因着這莫名的「自慚形穢」。

「樓下上來的!」語調半認真,半開玩笑。誰叫別人問了一個這麼蠢的問題,害的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年輕人笑着一張邪氣十足的「善」臉,揮扇打下那放肆至極的手指,逕自走向還一動不動的倚聖衡身邊,「久等了……」

倚聖衡的眼神,這下才將眼神的焦點匯聚了起來,垂在欄桿外的右手伸出了一根指頭,意思是——一個時辰。

「抱歉!抱歉!」年輕人不理會身旁聒噪的叫囂,自顧自的拉起了倚聖衡的一簇華麗的黑髮,「怎麼沒整理?」

倚聖衡的身子改變了,靠向了年輕人等待的手,柔亮的黑髮隨即傾瀉而下,「你不在!」這是一句帶着指責意味的句子,也是打今晨開始他所說的第一句話。

年輕人臉上的笑容聞言又加深了幾分,「你……」

「你什麼你!臭小子!」一旁看着的男人不甘被冷落,揮舞著繡花拳就要衝上來,他看不順眼,這突來的小子竟然敢去碰這天仙般的人物。

「少爺,行不得呀!他可是『空青堂』的副堂主,孟無拙公子!」早先認出倚聖衡的夥計趕忙出言阻止,他家少爺不明智的舉動。他們這兩三下三腳貓的招式,可以跟眼前這兩個莫測高深的武林人物比嗎?命還是自家留着妥當些。

「好眼力!不知兄台如何稱呼?」孟無拙微笑的轉過身來。

「啊!我叫陳萬財啦,有一點點小錢……」

孟無拙冷冷淡淡的撇唇一哂,手上的扇子和著風輕微的晃着,另一隻手無意思的順撫著倚聖衡的髮絲,「陳老爺子,我問的人不是你!」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跟前垂目的人兒會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了,但這在其他人的眼中,是根本就看不好出有什麼不同的。

「呃……」被當場堵了這麼一句不客氣的言辭,陳萬財只剩張口結舌的份,「我……他……」

倚聖衡聞言放縱了掌控他顏面表情的肌肉。

「很好笑嗎?阿奇,我們是不可以隨便拿別人來當樂子的。」孟無拙撫開倚聖衡臉上散落的髮絲。衡量一下囂張的氣溫,天氣真的是熱了些,瞧阿奇微微沁出的細細水珠,看來不太在別人面前露出情緒的阿奇,也覺得不太舒服了。

沒有時間計較孟無拙過於親匿的神情,方才一句話可驚得一大堆人不自覺的將嘴巴張得大大的,就怕去咬到了舌頭。

老實說,根本就看不出,那個一副無神魂的人有任何轉變,他哪裏在笑了呢?看不出來!真的看不出來!大家都當孟無拙相多了,凈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着他。

倚聖衡怒熾瞬時高漲!他可不是真的沒神沒魂,眾人的轉變,他豈會看不出來。不了解他和阿緹之間的淵源的人,憑着什麼做評判!他最討厭別人自以為是了,不真的明白事理,卻喜歡四處裝着了解的外表,這種人只有「膚淺」可以名之。

孟無拙的眼神一暗,「啪」地一聲,快手將摺扇張在倚聖衡突地揚起的右手臂前,「阿奇,你的脾氣呀!真是……對這種人犯得着動如此大的氣嗎?」

扇子一擺,隨手一甩,地板上多了二三道金色的光芒。

陳萬財探頭去看,才知道,剛才他們所有人都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原來倚聖衡這舉動是為了射出幾枚細如綉線的金針,他庸俗盡歸庸俗,走了幾趟江湖也還知道暗器愈是越微小,其上所喂的劇毒可也就越厲害,孟無拙這一手倒救了眾伙人的性命。他擦了擦這才姍姍來遲的涔涔冷汗,「謝謝孟公子手下留情。」

一句話又引得眾人面面相覷,眼前的年輕人先是對他們視若無睹,接着有故意打斷他們老爺說話,這「謝」字……,從何而來?

「不足掛齒。」孟無拙態度淡然。他擋下金針只不過是不想造成麻煩而已,救不救人命,這檔子事不曾浮現他腦子裏,這幫不速之客不值得他費任何心思。

倚聖衡不耐煩的站起身來,絲緞般的黑髮霎時如飛瀑傾瀉,在他高挑的身軀周圍畫上一道美麗的弧線。他拉着孟無拙的手就要向外走去,他不明白阿緹還在跟那些個庸俗之流窮蘑菇些什麼,話不投機半句都嫌多。

孟無拙輕輕低笑了兩聲,放軟了身子正打算讓阿奇牽着走,不意看到了一幕他最痛恨的情景……「阿奇……」孟無拙的手可以「輕佻」的搭上了倚聖衡的肩,高半個頭的他,旁若無人的膩向倚聖衡身邊。阿奇流動着金黃色光芒的黑髮阻斷了眾人的視線,「有沒有看見陳萬財身邊的那一個人?那一副義憤填膺的摸樣,就活像我是個不容饒恕的大色狼一樣。」

「大色狼!你!這是很正確的猜測!」倚聖衡的手不自覺的挨上了孟無拙的腰,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阿奇——」熱乎乎的氣息襲向倚聖衡敏感的耳廓,這一聲低切的呼喚呀……

「好吧!好吧!究竟是哪一個獃子?」背對其他人的倚聖衡,這才第一次明顯的改變了,從早上到現在一直維持不變的表情,如畫樣兒般精緻的臉龐與着九天仙女才應該有的「美麗」笑。也許造物主在捏塑他摸樣的時候,真多用了一點心。

「你不會自己看。」說着就要將倚聖衡轉身去。

「你想要跟我打架嗎!」倚聖衡有他自己獨特的審美觀,不入他眼的絕不會去開第二次,「是不是你玩心又起了?」他知道那廝八成是露出了某種神情,才會讓孟無拙起了這玩弄之意。

「當!知我者,阿奇也!」詭譎的笑意佈滿孟無拙邪魅的臉龐上。

「隨你去玩,但是要快點,我討厭看到這些人。」微微搖動的頭掀起了一陣蕩漾的波動。

「放心,快發作了。」深遂的瞳眸中有着倚聖衡熟悉的邪氣。

「臭小子!你沒看到,他不要你碰他嗎?」不能怪陳萬財的兒子會誤會,這是孟無拙刻意製造的假象。不過,孟無拙拋餌,他上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釣魚的人是不會拿着刀逼魚兒上鈎的。

「方儒,你給我住嘴!」陳萬財真的很恐懼。他怕眼前的這兩個人真生起氣來。

——刀劍是不長眼的。

「你瞧,這不就是了,好玩吧!」孟無拙這才慢吞吞的抬頭,順手把倚聖衡給「塞」到後頭的椅子上。

倚聖衡彆扭的戳了戳他的背,接着一個擺頭將背靠到了柱子上,黑瀑似的髮絲一甩而上粗糙的圍欄,形成強烈對比……一個男人怎能如此「風情萬種」,更何況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只不過是極為平常的一個動作而已。

孟無拙冷冷笑看陳方儒的痴樣。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阿奇有多獨特,他們在一起共度晨昏已竟有二十個歲月了。他很討厭別人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的阿奇,一種愛戀的眼神。方才若不是他即時趕到,那廝就打算藉着假意去碰觸他的阿奇了。那廝自以為掩藏的天衣無縫,但又怎能逃過他的眼呢!露出了那種不該有的的眼神的時候,就已經是觸怒他孟無拙了!

果然人家打算掩蓋……

那麼就讓他欲蓋彌彰吧!

「陳公子,請聽在下奉勸一句。我身邊的人可是個『男人』啊!你露出那種眼神啊!……嘖!嘖!不應該喲!」孟無拙閑雅的搖著扇子,面帶笑容的擲下了一個著了火的引線。

當然,以上的言論是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適用的。

陳萬財回過頭來看到兒子潮紅的雙頰,火氣一下就爆了開來,「兔崽子!我們陳家就一脈單傳,你要讓陳家絕後嗎?」

「是呀!陳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尤其是阿奇這朵異葩,怎是你著沱牛糞配得上的呢!孟無拙繼續惡意的扇風點火。

陳萬財氣得一個巨掌就揮向了還傻愣愣的孩子,要請人幫自己撐腰都還沒談妥哩,魂就已經掉到天外天去了。「啪……」好響亮的一聲!

孟無拙滿意極了。當然他不會笨到表露在臉上,他還能聽到身後傳來小小聲的「噗」。

玩過了,自然要收場,要不,一發不可收拾這怎生了得。

「……陳老爺子,你也別再責怪令郎了,記得以後教他眼睛要清楚些就好了,不屬於自己的就千萬別亂想!」孟無拙凌厲的眼神,狂卷向正與他四目相接的陳方儒,這弦外之音是針對陳方儒說的,陳萬財沒頭沒腦感動,他兒子的臉色卻有更加深了不屑。

「孟公子說得是,說得是!」陳萬財一再撫掌哈腰。

孟無拙故作遺憾的神情,「那麼,陳老爺子打算要託付的事……」

「不用了,不用了,我還是先回去管教小犬才是個先!」陳萬財揮手推向陳方儒,「你還不快他道謝!」

「那臭小子跟本沒幫上忙,還跟他道個什麼謝!」陳方儒一副嘟嘟囔囔的語帶含糊。這算哪門子道理,隨便揭了他的心事,讓他下不了台,結果還得向罪魁禍首道謝。

「不成材!」陳萬財又敲了兒子的頭一記。孟無拙的意思,就是要拿守口如瓶來交換他們的要求,他小覷了年輕人的本事,能夠在「東方門」旗下撐起一個「空青堂」就斷然不會是泛泛之輩。他欺人年輕,卻反而偷雞不著蝕了把米,落了個把柄給人掌握,「孟公子,望你海涵。」

「不敢當!既然老爺子通情達理,孟某人份內之事亦不會忘。」孟無拙實在很滿意自己,兩三下就把這麻煩事給處理的一乾二淨。

「謝謝!謝謝!那麼我就先帶小犬回去了。」呼一聲,所有的人都開始往回頭路走。

「慢走呀!陳老爺!」

終於一干人又都吵吵雜雜的下了樓,也把寧靜還給了原本安詳的空間。

「怎麼了?」孟無拙就着衣袖,拭去倚聖衡額上微微沁出的汗。

「我討厭這裏!」倚聖衡本是練武之人,這樣的天氣倒也不至於受不住,只是他的本性討厭熱而已。

「還走不得。」孟無拙張開扇子為倚聖衡送風,可惜此際正值仲夏,揚出來的風還是微熱的。

「道理?」倚聖衡撂開頸邊的髮絲。

「你這堂主不管事,只得勞我這副堂主多費心了。」孟無拙把倚聖衡攬進來了些,因為走出去的陳方儒正回頭朝二樓探呀探的,既然是把他趕走了,就絕不會再讓他有機會看自己的阿奇一眼。

「我不管事也是你找得……」倚聖衡凝了眼不肯出聲。

樓平面的另外一端,店小二正沒事找事的忙碌不休,他雖少對人付出注意力,但當他跟阿緹在一起的時候,任何人都礙他的眼,選擇突兀的沉默是不想讓人聽到聲音,最想做的還是叫那討厭的人滾開去。

孟無拙意會的搖了搖頭,「不過是店小二收拾殘局,別理會他就成了!」說歸說,還是指示店小二趕緊下樓去。

待店小二完全遠離視線的時候,倚聖衡猛地從腰上撈去了一大把頭髮,「我很熱哩!」沒有閑雜人在,他的表情更多樣化了。

「誰讓你早上不整理!」孟無拙從懷中掏出一柄翡翠綠的小玉梳,輕柔的梳理起倚聖衡豐厚的黑髮。

「又誰叫你一早就不見人影!害我……」倚聖衡的長長黑絲一向有孟無拙出力,若是交由他自己來,他會選擇一整天讓長發披散著,他不喜歡束縛。

「等等!」孟無拙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方才那最後的兩個字讓他想起了阿奇一向的壞習慣,「今早那些我讓人準備的東西,你又都沒吃了,是不是?」他把倚聖衡瘦削的身子往後仰,由上而下高高的盯着倚聖衡看。

「你還說!你明知我討厭一個人吃飯的!」清亮的雙眸回視着孟無拙。如果沒有「阿緹」在身邊,幾頓飯不吃,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一句話讓孟無拙成了啞巴。

他繼續著梳頭的動作,「如果沒有我照顧着你,不出兩天你就會變成一把餓骨頭。」他高聲叫喚店小二上樓來。

「這話你說了二十年了!」他扯了扯孟無拙的長衫,示意已經有一個人站在樓梯口邊發獃了。接着倚聖衡自然而然的又戴上一副沒有神情的「面具」。

「小二哥,勞你大駕了,店裏頭有……小二哥!眼睛放規矩一比較妥當些!」陳方儒都讓他給趕跑了,一個店小二豈可能有例外。

「對……對不起!我誤以為是……」原來姑娘是女扮男裝啊!一句話險些給店小二自己種下殺機,要不是孟無拙現正站在店小二的身前,他早讓倚聖衡一針刺死了。

孟無拙也懶得去點破店小二的臆測。別人怎麼想,一向不關他的事,如果每一個人的想法都要管,難也未免活得太辛苦了,「小二哥,店裏頭今日有什……」

「不要在這兒!」倚聖衡的聲音里摻入了相當的不悅。又是一個以自我價值來評論他人的人,寧願矇著心,尋找合平常規的做法,也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見,這種人比方才有求於他的那批人更令他作嘔,「你好了吧?我要離開了!」

「……這麼生氣嗎?……好吧!既然這兒不合你胃口,那我們就換個地方吧!」孟無拙收起玉梳子,拍了拍倚聖衡的肩要他先下樓去。

倚聖衡頭也不回,施展功夫直接到了大街上。

流金色的長發如雲簇涌而下,是店小二眼中最後的景象。他當真是傻了,好端端的這「姑娘」怎麼就跳了下去,他不記得有說過什麼不禮貌的話呀!

「阿奇,剋制些,到樹蔭下等我!」這是避免底下那些紈誇子弟自惹殺生之禍。若是不先講明了,只要樓下那些個獃子對着阿奇吆喝個幾句,阿奇就會一人賞他支銀針,招待他們到「苦痛地獄」玩個幾天。

至於孟無拙身後的小二哥……對於連自己名字都識不全的人,要求他們超脫惱人的世俗規範看待事物,也未免過於不合「常理」、不近「情理」。

他留了一紋銀在桌上便向樓梯口走去。

「公子,不用這……么……多……」待得店小二回過神來,整個樓層早已只剩他一人。

他奔到欄桿邊,正好看見孟無拙和倚聖衡相偕離去的背影的最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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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是最美麗且無窮無盡的天堂,一切都是那麼活生生的充塞廣闊寰宇。

以包羅萬象之姿爭奇鬥豔極其千媚百態,用雍容華貴之態在時間更迭中展現絕代風華。

昨日,有遼天闊地的美麗;

明日,有風捲雲起的無常。

近城的郊野就是有着市鎮不比的美麗,剛強與柔弱雜亂的矛盾引人入勝,清新的青草香氣,混合了濕濕的泥土氣息,驕擅的午陽灑落點點疏疏的婆娑掩映,涼涼的山風愉快的輕撲入面,帶來沁人心神的舒暢。

「嗚——哇——!怎麼說,有水的地方就是比人多的地方舒服。」倚聖衡站在岸邊的一顆大石頭上,傭懶的伸展着四肢,面上的表情有着深刻的滿足。

孟無拙低笑着搖著頭,笑意盎然的面容上,讀得出一絲絲的寵溺……「剛才鎮上的人哪裏多了!我前前後後也才不過看見了是十幾個。」他揀塊平坦的大石頭生起火來,準備烹烤方才他們溯溪而上之際抓到的兩隻可憐小白兔當作午餐。

「我就嫌多!」孟無拙只給倚聖衡扎了一個馬尾,這麼一個猛然的回頭,讓他的長發在一氤氳水氣為幕的山景上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不管是那一夥庸俗的人,還是眼盲心又盲的店小二,都叫人生氣!」

孟無拙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要小心你的腳下。」他從綁腿上抽起了一把匕首,準備要結束小兔子短暫的生命。如果可以,誰也不會願意當個劊子手,但是人類始終是殘酷的,為了果腹,能做與不能做的事都早已經做盡了,豈又會在乎兩隻活蹦亂跳又可愛的小兔子。「殘忍」二字在某種程度上是不成立的!

「哦!殺生呢!」倚聖衡假意的蒙住了雙眼,略微表示一下自己的慈悲。然後帥氣瀟灑的一躍到了孟無拙面前,「要不要我幫忙?」他伸出了兩隻修長的手等著。

「你有資格說這兩個字嗎?站旁邊些,別來越幫越忙!」孟無拙揮了揮手叫倚聖衡坐在旁邊看就可以了。根據以往的經驗,若是讓倚聖衡插了手,就可以等著兩餐並成一餐吃了。倒不是他心太軟,而是他的技巧實在太差了。

倚聖衡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東揀西揀的,找了處較高的地方席地而坐,只手撐著額頭游目四顧,流水般的天籟如琴音錚錚泛滿寧詳的空間,除了流水與鳥鳴之外再沒有任何人為的聲音出現。

環境的閑散,讓倚聖衡不自覺鬆弛了神經,「……啊……」喃喃低語聲隨風遊走。

不語,在他們的相處之中,也是日常的對話之一,一種屬於交流心靈的聯繫。

在渺水煙充斥蔥籠蒼翠的山谷,茫茫霧氣間接地減低乍午陽光的猛烈,山谷是清幽涼爽的,可是因為是盛夏,嘟嘟蟬鳴依然大作,還有雀啾鳥鳴構成一首令人心悅神清的自然派樂曲。

倚聖衡雙眸輕闔,雙手繞過腿交叉而握,頭懶懶的靠在雙膝上,用心和耳朵來聆聽自然的滌清,柔亮的長發沿着背弓成的美麗弧線流瀉到石頭上。

孟無拙處理完了一隻兔子,才抬頭看了一眼已經沉默好久的倚聖衡,「阿奇?」他把一隻小兔子抹了鹽,串上木條,放到火上去烤。

「嗯……?」倚聖衡晃了晃頭,眼還是閉着的。

「今天早上你什麼時辰醒的?」孟無拙微微揚起頸子,手上開始進行扒另一隻兔子皮的工作。

「不知道……我沒注意……你什麼時候離開的?」倚聖衡的身子隨着輕快流水的節奏慢慢的微微晃了起來。

「寅時!」孟無拙擔心的望了望倚聖衡。

他的阿奇晚上不容易睡安穩,尤其是當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只要是他一離開他的阿奇身邊,不要多久阿奇就會清醒……

這就表示他的阿奇昨夜睡不到二個時辰,「阿奇,過來我這邊!」他快手把另一隻也送到火堆上。

「幹嘛?」倚聖衡張開已略顯朦朧的雙眸,其中也有着傭懶的愛睏。

孟無拙到水邊迅速的把手給清理乾淨,再把倚聖衡給攬到身邊來,「肩膀借給你小眯一下!」

「你的肩膀好硬……況且兩個男人攏攏靠靠多不像話!」可是倚聖衡已經開始找舒服的位置了。

「這種荒郊野外能有什麼人來?……別在我身上挨挨蹭蹭的,腳借你用吧!」孟無拙將背靠上了另一個石頭,再把倚聖衡放倒在腳上。

他將阿奇頭上的束縛解開,讓長發「唰」地散落在他的膝上,用着那把精緻的小玉梳順暢地滑過柔細的黑髮,偶爾還記得伸過手去翻轉一下正烤著的野味。

富含生命力的火焰跳躍在劈劈啪啪做香的木材上。

倚聖衡如夜的星目隱藏在眼帘之下,靜靜的接受來自潔凈山嵐的洗禮,英氣的臉龐卸去防備后,有着天使一般叫人難以置信的模樣,「副堂主,今兒個一大早你究竟在忙什麼呀!」

「我說,堂主大人,你也別只是掛着名字而已吧!」這「空青堂」一切大大小小、拉拉雜雜的事物,一直都是孟無拙只手打理的,倚聖衡是不管事的。

他撫開倚聖衡頰邊的亂髮,一併梳向後頭明亮的黑緞子。

「唉……奇怪?你手上怎麼有花的香氣?」倚聖衡他頭上仰,望入了二泓宛如秋水的深潭。

「還不是因為你這有潔癖的怪小子……喏,在那裏!」孟無拙指著河岸邊叢叢開得茂盛的小白花,「我瞧這花香氣溫和,也不難聞,就把它拿來用了。如何……不錯吧!」他玩笑性質的拉了拉倚聖衡的頭髮。

「行,還可以!」倚聖衡恢復原來的姿勢,將修長的四肢輕鬆的攤平在石頭上,「哪!是這兒的分舵發生了什麼事嗎?」

「跟陳萬財有點關係!」孟無拙拿着匕首,伸展着頎長的身子去檢視午餐的狀況。

「陳萬財?……那是什麼人?」倚聖衡咬着唇,伸手在背下撈呀撈的,摸出了一顆有稜有角的小石頭,「就是這個害我躺得不舒服。」

「匡」的一聲,他把石子用力的甩入涔涔的流水中。

「堂主,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孟無拙炯炯有神的雙目中佈滿了揶揄,「下午那一大串人,可當真是白磨了!」

「下……你是指……下午那個看起來很臃腫、身上掛滿了銅臭微、很庸俗不堪的老頭子?」

倚聖衡真箇是蹙緊了眉頭,才從腦子裏得到了這麼點印象。

「當!完全正確!」孟無拙揉揉倚聖衡的額頭以示嘉獎。

倚聖衡高傲的把孟無拙的頭拉下來,眼鼻相對到近得只剩一紙的空隙,「『元宵節』還遠的很,改改你的『壞習慣』吧!」又把孟無拙直直奸笑的臉給推了回去,「咱們的分舵,跟那個庸俗的老頭子又扯上了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孟無拙愛戀的撫摸著倚聖衡任意散在他膝上的輕柔髮絲,一舉一動都是不加以掩飾的。

這若是讓一般人看到,被「誤會」也是無可辯解的事。

只是,「誤會」的方向並不能照着常理來判斷。所謂「誤會」,可是「男」錯認或「女」這樣視覺上的問題,而在心理上是不會有任何「不明智」的衝突的。

人類,是一種具有強烈群體意識的動物,不論是在別人認同自己,或是在自己認同群體的各方面……

倚聖衡安心的放鬆了緊繃的身子,在阿緹的陪伴下,他總是能感受到莫名的安心。

「阿奇?」

「嗯……」倚聖衡下意識的抬高了下巴。

孟無拙把一隻已經烤的呈現美麗金黃色澤,而且香氣四逸的兔子肉先切下一片,送進了倚聖衡的嘴巴里,「如何?」

「好吃!」倚聖衡坐起了身子,接過一隻小小的兔腿,黑亮的長發豪放不羈的掛在背上,「真不愧是阿緹做的!」

「謝了!讓你磨練了二十年,再做不好的話,豈非太不濟事了。」孟無拙有一手連著名餐館的大師傅都比不上的易牙炒技,但這隻有倚聖衡一個人知道而已。這原因若是追溯起來,可就說來話長了。

倚聖衡三兩下就啃完了一隻腿,「你這本事,哪個姑娘嫁你都好命!」孟無拙神速的看着倚聖衡優美,但不失卻豪放的吃相,接着又再遞了一隻小小的兔腿過去,「是嗎?那你什麼時候跟我拜堂?」

倚聖衡睜著大大的清水般的瞳眸望着他,「獃子!我可是個男人!」

「哦——」孟無拙但笑不語,繼續解剖著小兔子的身體。

雖然他的理智可以理解,阿奇在這一方面偶爾的少跟筋,但他的情感卻不受控制的兀自黯然了起來。

「你還沒有跟我說明,這兩者只有什麼很大的關係?」倚聖衡拿了兔肉又繼續努力的奮鬥。

「……你記得襄陽城內有一家叫『得觀』的商行吧!」孟無拙拿下了另一隻同樣也烤得金澄澄、酥軟的兔子。

「知道啊!『四十二分舵』經營的嘛!……你不會當真以為我這個堂主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倚聖衡的下場是讓一隻兔腿給當面「砸」了過來,不過他當然是把它接了下來,直接送到五臟廟去了。

孟無拙見倚聖衡吃得差不多了才開始進食,「今兒個早上我就是到『得觀商行』去了。」

「去幹嘛?」倚聖衡象徵性的瞄了一眼,繼續努力的吃。

「辦理一件棘手的事情。」孟無拙看看眼前阿奇手中即將告罄的兔子,又遞了半隻到阿奇的面前,「陳萬財經營了一家叫『萬財』的商行,是跟咱們打對頭的。他這一兩年來,處心積慮的要壟斷襄陽的市場,使盡了各種手段,剪斷了各家商行的商線,有許多比較小規模的商行,已經因為調支困難而宣告關門。」

原本使用「手段」就是商業場上常見的行為,無所謂「好」與「壞」,只有成功與失敗的一線之差,偶爾總會有這麼樣的一個機緣會出現正直的人。「正直」不會不好,這是一種生存的信念問題,但在詭狡多詐的商業場上確實一種註定難以成功的危機。

孟無拙倒也說不是一個會正直到哪裏去的男人,所以也就不會太排斥「為了成功而使用手段」這樣的行為。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樣的觀念,卻不容許別人踩在他的頭上「作威作福」

「就剩『得觀』?」剩下的半隻兔子,倚聖衡改以慢條斯理的方式享受。

「嗯!我想,他大概猜也猜不透,為什麼『得觀』一點也沒有受到阻擾的跡象。」孟無拙解決了手上的最後一小部分。「『東方門』的商號,要讓他隨便就給阻斷了,那咱們兩個也可以準備『退休』了……他還不知道『得觀』是屬於『東方門』的吧!」

倚聖衡把骨頭給丟進火中,還意猶未盡的舔着手上殘餘的肉汁,粉嫩的舌肆意的滑過白皙修長的手指。

孟無拙心中一陣蠢動,他搖了搖手指,「阿奇,過來!」

倚聖衡臉上閃著困惑,不過還是依言而行。

孟無拙將身子湊上前去,伸出了舌頭,舔掉了倚聖衡唇邊的油膩,甚至非常大方的幫他「清理」了口中的殘渣。

「……你這習慣真要不得,這裏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喔。」所謂「習慣」,就是時常發生的事,所以倚聖衡一副沒事人的模樣繼續清理他的雙手。

孟無拙邪邪的笑容泛滿整個臉旁,他舉起雙手,「沒辦法,我的手也是油膩膩的呀!」

倚聖衡撇了孟無拙一眼,沒拿他的話放心上,反正這人經常隨自己的意,把話說來覆去的,放心上的話是跟字句過不去。

見阿奇儘管靜聲的舔吃着雙手上的殘渣,孟無拙輕輕搖了搖頭,無聲的湊近阿奇若塗朱脂的雙唇。他的手指插入倚聖衡的雙手手指間,用着輕柔的力量與之相扣。交合的兩手垂在身體的兩側,用着突如其來的情慾與美麗的人兒唇舌交纏,極其纏綿。

倚聖衡給吻得神昏志濁,一陣陣酥麻麻的感覺顫慄了全身,癱軟在孟無拙敞開的胸懷中,「……我就說你這習慣不好,每次吃完東西就要來上這麼一次……」

「你不喜歡?」孟無拙把倚聖衡的手指放到嘴裏舔著玩,盯着他的那一雙深潭般的眼睛亦發深邃。

倚聖衡弧美的雙唇一彎,笑得英氣的臉龐愈發的生動,「我很喜歡!」

「謝謝!」孟無拙把這一句話當成是曖昧給接受了下來,「但要是再繼續下去的話,可就要一發不可收拾了!」他把倚聖衡拉着去清理雙手。

「哪還不是你先惹的!」倚聖衡蹲在河岸邊搓著雙手,還略帶着氤氳的目光,襯著薄薄冉冉而上的水煙直盯真清澈的流水看。

他是很喜歡水的。

「還得有你的配合呀……」孟無拙看了倚聖衡那半出神的模樣,趕緊從水裏撈出了倚聖衡,他那戀戀不捨的雙手,抓了就往他們方才所休憩的石頭方面走,「你現在要是跳下去玩,晚上我們會來不及達到襄陽的。」他知道阿奇的性子,生在內陸的人大半對水都是畏如蛇蠍,就阿奇對水愛不不得了。

「好可惜!」倚聖衡的眼光留戀在亮亮的水光上,「去襄陽幹嘛!你不是已經解決了?」

「還沒有!」提到這一點孟無拙就很懊惱,「前日我接獲了報告,說『萬財商行』可能會對『得觀』不利,所以『四十二分舵』舵主請我去坐鎮分舵。我人是到了,可對方並沒有行動!」

「跟那老頭子出現在這鎮上有關聯嗎?」

倚聖衡另外挑了一塊更靠近水邊的大石頭,正對着視野的有浩浩淼淼的蒸騰水氣,如夢似幻一般的與陽光繚繞纏綿,還有濃濃的蒼勁老林。

「也許!」孟無拙拔了一根葉面寬闊的野草,用來將匕首擦拭乾凈。去了油污之後放回綁腿中,跟着輕鬆一躍到了倚聖衡的身邊,「我再幫你把頭髮給紮起來吧!」

倚聖衡背轉身去坐下,將一頭長發全放到了背後,「那今天那個老頭子到底為了什麼事,要特地杵在我的眼前?」礙眼兩個自己倒沒有緊接着說出口,八成是目前他的心情還不錯。

「……所以我說,他們今兒個下午當真是白磨了……」孟無拙面露微笑,手上那把晶瑩翠綠的玉梳,漾著磷水光輕盈的上下滑動,「陳萬財就是要拉『東方門』當靠山,才會找上你。」

「這老頭子的算盤打得可精明了……不知道他是怎麼認得我來着?」

倚聖衡把雙手舉直,傭懶的延展着頎長的身子,伸里一個十足十的懶腰。那個模樣,真像極了一隻剛吃得飽飽、心滿意足的小老虎,「唉……我記得沒錯的話……『堊白堂』堂主的本家不就正在襄陽?那是她叔叔?還是她舅舅?怎麼不找她去,幹嘛那麼費事的要跑個三、五十里找一個不見得找得到的人?」他天性是不喜攬太多的責任在身上,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裏。

「或者陳萬財不知道這回事?」倚聖衡大大的動作並沒有干擾到孟無拙,他還是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我覺得不可能。你忘啦……那堂主曾經說過,她有個……嗯……是舅舅,心裏虛浮的很,一天到晚向外宣稱有個『東方門』在給他撐腰。那老頭子是生意人,這些市井流言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倚聖衡的身子隨着孟無拙的節奏前後輕輕搖擺着,半閉闔的星子的目光落在翻滾著白色水花的河流上。

在商場上決定勝負的關鍵之一,就是情報的收集。陳萬財既然能夠阻絕多家商行的生路,就表示他在情報的收集方面末敢怠慢半分,不論這是本人自出決定的行為,或者是由他在旁參謀所提出的意見,他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見證。

孟無拙停下了動作,支著額想了半晌,「究竟陳萬財是怎麼認出你來的……會是玉牌讓他給看到了嗎?」他攬住倚聖衡的雙肩,將倚聖衡拉倒在他的懷中。

「你還沒睡醒嗎?玉牌我一向都是放在『空院』里,沒帶出來過呀!況且距離我們上回離開『空院』也已經有個把月了……記起來了嗎?還是你的魂也忘了帶出來了?」

倚聖衡把孟無拙的雙手拉在胸前,叫孺人都要嫉妒萬分的細緻皮膚在孟無拙手中蹭呀蹭的。

「既然沒有玉牌……那麼就憑陳萬財這等逐利之輩,理當是不可能認得你這罕現的堂主的……」孟無拙沉吟不語。

這是一個謎題,因為「東方門」五堂堂主身上都各有一塊玉牌以資證明身份,一般是必須隨身攜帶好方便號令各分舵。而他的阿奇則因為個性使然,討厭帶那麼個累贅在身上,只有在「東方堡」一年一度的堂主會議上才會佩帶,以表示尊重其他堂的堂主。至於期於的時間,都是由他出面處理「空青堂」轄下各分舵事宜。

……那麼阿奇是「空青堂」堂主一事,理當是只有「東方堡」中的人知道才是,而以「東方堡」甚嚴的戒律來說,是不會有哪個奴僕敢大膽到同外人說長道短的。

既然如此……那又會是誰呢?

「那老頭子身邊的窮酸書生!」

「唉?」

「有人點出我名字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倚聖衡自發的提供線索,「那股『酸臭味』明顯到讓人忽視不了。」他一向對讀書人沒啥好感,雖然啊!自己也是一個儒家子弟,但對於時下士子食古不化、道貌岸然的充作假道學橫世,他就是看不順眼。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好狂的口氣,要是孔老夫子地下有靈的話,怕不淚灑黃河、水漫平原。

「是那廝?這倒叫人意外,他也叫出了我的名字……不過,以一介書生而言,那廝倒像是知道不少江湖事,頗不尋常。」孟無拙把倚聖衡的身子扶正,繼續他中斷的動作。

「奇怪的窮酸書生一個!」倚聖衡逕自替人下了一個註腳。

「是嗎?這可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孟無拙作勢往倚聖衡身上嗅去。

「你幹嗎!」倚聖衡偏過半邊臉來看孟無拙奇怪的動作,玉雕似的臉龐在陽光下有着瑰麗細膩的質感。

「既然你把自己也給打翻了,我聞聞你身上是不是也帶着窮酸味。」……當然是不會有啦,只有淡淡的青草香充塞孟無拙貪婪的嗅覺。

「去!發神經呀你!」倚聖衡把頭轉了回去,「昨兒個有誰知道我們會到達這鎮上嗎?」他也想不透一件事。他們昨兒個夜裏到達,今日那個糟老頭子就出現在這兒,未免太過巧了吧。

「應當是不會有人知道才是,除非消息走漏。」各堂堂主的行蹤一向是謎,若要尋找各堂堂主只能透過各分舵之間消息的傳遞,「但是,這一回『四十二分舵』舵主傳訊前來之時,我並沒有傳迴音呀!」這表示,在他們到達襄陽之前,是怎麼也不該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才是。

「我總覺得有很多的疑點難清。」倚聖衡扯了扯衣服,「光那個老頭子不去找『堊白堂』而來找我,就夠叫人想上半天了。」因為五個堂下各轄六到八個分舵不等,雖然五個堂的堂主各司其職,但其下為共四十有九的分舵,是延續龐大「東方門」的經濟動脈,故五堂的堂主職責重大,必須相當注意所轄分舵的各種動態。

不過這般的行政體系,是不為外人所知曉的。

「如果按照我最直接的感覺嘛……我倒覺得這是個設計不完善的陷阱。」孟無拙替倚聖衡重新紮上個馬尾,緞子似的黑髮在他手中閃着迷人的流光。

「那老頭子?」任意的衝口而出之後,連倚聖衡自己都覺得這樣的猜測有些愚蠢。

「不,是那個書生。」孟無拙將玉梳子妥善的貼身收好,斜身一栽,將身子的重量交到了倚聖衡身上。

倚聖衡從鼻子了哼出話來,「就是窮酸書生,才會有這些個無聊的詭計。」

基本上這應該是還沒有成立的猜測。但人們總能任意的評斷一個人的是非對錯,即使在缺乏任何的證據之下,在主觀之前,任何反對的聲音皆形同「背叛」……

「你又順道把咱們兩個給罵上一回了。」孟無拙把倚聖衡的身子扳了四分之一個圈子之後,又把頭挨上了倚聖衡的膀子。

「你喜歡承認自己是窮酸書生就算了,別連帶把我也拖下水。不過……」倚聖衡伸手去戳孟無拙的手臂,「你這硬邦邦的臂膀,實在是沒有半點書生樣。」

「你這是捧我,還是損我!」孟無拙的頭前後晃了晃,細長的眼睫毛遮蓋了一雙銳利的眼睛。

倚聖衡對準孟無拙的額頭敲了下去,「反正你也不在意答案,你還問我!」他把孟無拙的額頭給搓到微微發紅。

孟無拙沒好氣的把倚聖衡的手指抓下來,放在口裏咬着不放。他垂下的雙眸,一逕細細曬咬着倚聖衡修長的手指頭。

「唔……別……會癢啦……阿緹!」倚聖衡怪笑着試着抽回自己的手指,無奈孟無拙像咬上了癮一樣死抓着不放,「你再不放手,我們就一起下去跟水親熱喔!」這已經算是相當嚴重的威脅了。

孟無拙長臂一把圈下了倚聖衡美麗的臉龐,把暖暖的氣息直撲上倚聖衡敏感的耳朵,滿意的看着倚聖衡發着紅暈的臉頰,「好大膽呀!阿奇!威脅我的補償,就等著今夜我的索取吧!」這周圍的空氣一瞬間,就全滿了性感的張力。

倚聖衡搗著耳朵,張著映射著蔚藍天色的耀耀星目,直盯着孟無拙瞧,那黑色的瞳眸中還有孟無拙俊秀的身影,「你就知道壓制我,認識你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修長的手指,掀動得像片隨風狂舞的芭蕉葉一般。

「是嗎?這話我聽了好多年哪,下回換個說詞吧!」邪氣十足的笑容又回到孟無拙「魅」力滿分的臉龐上,「走吧!」他作勢拉起斜倒在他身上的阿奇。

「去哪?待在這兒不頂好的。」倚聖衡的不願意寫滿面容。他一直都比較喜歡有山有水的地方,在山靈水秀中的他才顯得格外有生氣。

「到襄陽去。事情還等着我們兩個去解決。」孟無拙使力拔起倚聖衡心不甘情不願的身子。

「明知道人家張開着陷阱等你,你還一股腦要往下栽!」倚聖衡將散在身前的髮絲給甩到後頭去。

「人家好心要設盛宴招待我們,我們怎麼可以不給人家面子,拒絕到場呢!」說得倒真像有那麼一回事來着。孟無拙跳到猶散落着火燼餘灰的石頭上去。

「你這麼熱衷,鐵定是哪一點你有覺得好玩了。」倚聖衡尾隨着孟無拙跳了過去。

「當!真不愧是阿奇,又猜對了!」說話的同時,孟無拙舉足揚起嚴格小旋渦般的激烈氣流,在利落之餘有着華麗的優美絕倫。

「好!」倚聖衡報予熱烈的掌聲,不吝嗇的給予自己的讚美之意。

「謝謝!」孟無拙抬得高高的下巴頗有不可一世之感。

倚聖衡衝上前去,快手削向孟無拙的後背,「唔……你的尾巴翹得太高了!」

孟無拙順勢迴轉身子,準確如鷹爪般攫住倚聖衡急退不及的手掌,「走吧!天色不早了。」

淺藍色的天空如今已讓一抹淺淺的橘紅給染進了,略呈紅色的暮輪,艷麗的綻放着今日最後的燦爛。

遙遠的天際有着孤影二、三隻,緩慢的鼓動着倦累的雙翅奔向窩巢,不時還有嘹亮的嘎叫聲響徹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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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襄陽之後住哪?『四十二分舵』?還是客棧?」倚聖衡和孟無拙並肩向山下行去,亮麗的黑髮在他們經過的空中擺盪著。

孟無拙轉頭看了倚聖衡一眼,「『四十二分舵』那地方,你要住得慣的話,就住那兒吧!」

「住不慣!」倚聖衡是很忠於對自己感覺的人,不到非不得已,決不違背自己的心意,「你就住主站吧,不過像昨天那一家我不要,髒兮兮的。」

孟無拙笑在心裏,「襄陽雖然大一些,可畢竟那終究不是杭州,抱太大期望的話,會失望喲!」

「可惡!你在心裏頭笑我!」倚聖衡的拳頭已經警告性的對着孟無拙的俊臉揮了過去。

孟無拙一把抓住倚聖衡的拳頭,涎著陪笑的臉說道:「別生氣,為了表示我由衷的歉意,我提供你一個更好的選擇吧!」

「好地方就原諒你!」倚聖衡抽回自己的拳頭。

「當然好!『堊白堂』堂主的本家,你覺得如何?」孟無拙邀功似的報出了今晚的落腳處。

「好是好……但突然去拜訪不會太冒昧了嗎?」倚聖衡歪著頭,只手撐著腮幫子認真的考慮了起來。

「拜託……」孟無拙伸手去揉倚聖衡的頭,「我什麼時候做過沒把握的事了……對我有點信心吧!」

倚聖衡撥掉孟無拙那隻在他頭上作怪的手,「唔……你拿什麼理由去打擾人家,別告訴我,你就想這樣上門去,要是吃了閉門羹,我三天不跟你說話。」

「這種孩子氣的警告,只有你才說得出口。」孟無拙放下手去牽着倚聖衡的手前進。

「你想要更嚴重些也行,那……」倚聖衡讓孟無拙大手一拉,跟盪入了孟無拙的懷裏,接下來的話全染孟無拙胸前的衣服堵了去。

「不用了,算我怕了你吧!」雖然孟無拙的確怕。開玩笑!三日不說話可是會憋死他的,「告訴你,是『堊白堂』堂主的邀約,我下午從襄陽回來時遇上了她。」

「嗯嗯嗯!」因為倚聖衡的頭還讓孟無拙按在胸前,這三個「嗯」是「不早說」的意思。

「嗯嗯嗯!」這是「悶死啦」。

「啊!對不起,對不起!」孟無拙把手鬆開,還用手替倚聖衡揚了揚,算是送點空氣當做賠禮,「怎麼樣?」

「既然如此就去!」倚聖衡不置可否的附和,大致上若是阿緹已經決定的事,反對也沒用,最後他還是會使盡三寸不爛之舌來說服自己。反正住那裏都可以,只要是跟阿緹在一起,無所謂的。

況且,能夠不去住「四十二分舵」那幾間爛客房,是求之不得的事,也沒什麼好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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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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