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

第六章 紅

一個成功的畫師為了畫作而付出的,常常是連自己也不能想像的代價!

心愛竟比克凡更早地「紅」了。

畫展出乎意料地成功。說是花最少的錢,甄氏夫婦還是傾盡所有——不僅是甄氏夫婦的錢,還有張佩岑女士的。張佩岑是心愛的繪畫老師,她深知這個機會不僅是心愛的,也是自己的,也許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如果錯過,永不再有。心愛幾乎是擁有了一切一夜成名的理由:美麗纖弱,傳奇身世,天才少女,繪畫里有不可言述的哀傷清艷。

張佩岑在心愛身上傾注了大量的心血,沒理由不幫助她成功,也沒理由不幫助自己成功。作為一個枉有功力卻欠缺運氣的落魄畫家,她沉默了半輩子,如今終於得到這樣一個契機,她認定了:她們一定會成功!

她熱心地幫着心愛父母籌劃,決定選市區最繁華的街道上最豪華的酒店的頂樓做展區,免票,為所有客人提供免費飲料,通知所有可以通知到的媒體,並且為記者們準備大禮包——這就推翻了原先心愛提出的尋求文化館場地贊助的創意,變成一次揮金如土的大秀;不僅僅是文化圈的交流活動,而成了商業推廣甚至新聞發佈會。

心愛父母也是有一點兒遲疑的,尤其是甄先生,原本就是文人下海,半路出家,賺點兒錢不容易,半輩子的積蓄孤注一擲,不會不覺得肉痛。然而張佩岑說:「我全部的家當有這個數,要是不夠,就拿房子去押——只怕手續不容易,一時半會兒緩不出錢來。」這話說出來,便不容得甄先生再退縮了——人家只是心愛的老師,都肯傾家蕩產來培養女兒;(,)自己身為生父,還能重利輕義不成?

事情便這樣鋪排了開來,大手筆、大海報、大花籃,畫展的開篇就像一場俗艷的豪門夜宴般張揚奢麗。甄先生夫婦穿着禮服穿梭在賓客間,拘謹得仿如新婚。而張佩岑握緊了雞尾酒杯,不時地給他們也給自己打氣:「我們會成功的,畫展會成功的,心愛會成功的,放心!」她碰一碰甄太太的手臂,「看看那些畫,多麼美,多麼高貴!」

是了,讓她相信心愛一定會成功的,終究還是要說到那些畫,心愛的畫。心愛所有的畫都有着共同的主題,同她的人一樣美麗而憂傷、細弱而堅強——總是大面積濃烈紛雜的色彩,無序之間卻又分明有一種潛在的聯繫,彼此推擠又彼此合契,共同撐起一個空間,容納一朵瓣膜輕薄如蟬翼的幽藍的小花,或是一枚脈絡清晰還沾著粒粒細沙的貝殼,或是一杯殘酒,薄而透明的酒杯彷彿一搭手就會碎裂,而杯底胭脂般的汁液可以透過畫面傳出流動的醇香。

她的人,也便是這樣強大壓力下的一抹艷,於最無聲中透露出最不事張揚的翠艷欲滴,是一種異樣的滄桑卻精緻的美。那種似刻意又似不經意的情調是不能複製無可形容的,包含了無盡的可能性和對立面:雜亂與精細,灰敗與艷麗,荒涼與華美,成熟與稚氣,寬容與挑剔……而每幅畫的角落裏,有一個小巧而醒目的硃砂落款「真心愛」,其中「心」字不是漢字,是用一顆小小紅心代替。而最見心思的,是這個特別的落款不論出現在哪一幅畫中,都能與整幅畫有機地融為一體,渾然天成。這一點小小的心思,雖然不會被行家看在眼中,卻深得普通人的好感,由此見出一個小女孩的優雅含蓄。

人們在這華美和精緻面前折服下來,無法相信這竟然來自一個小女孩的筆下。然而聯想到這女孩子傳奇的經歷,便又覺得折服,以為天才就應該是這樣,這樣的出人意表,這樣的與眾不同,這樣的橫空出世,這樣的驚世駭俗——便是張佩岑,也沒有想到過心愛會有這樣驚世駭俗的成功。

心愛的天生的風情於此盡情地發揮出來,彷彿一顆絕美的鑽石映着初升的太陽破土而出,瞬息萬變,熠熠生輝。這真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新生,所有的親朋故舊都像是第一次見到甄家這個啞巴女兒一樣,用一種驚為天人的眼光看着她,不明白醜小鴨怎麼會一夜之間就變成了白天鵝,不但會開口說話了,而且還有這麼高貴的氣度、合宜的舉止、優雅的談吐。眼前這麼大的場面,高朋滿座,嘉賓盈席,而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便如司空見慣一般,指揮若定,又談笑風生。

記者們的鎂光燈追隨着她,毫不吝惜地謀殺一卷又一卷的菲林,便是面對大明星也不會讓他們比此時更加興奮了。再耀眼的超級巨星,一年也總有機會見那麼兩三回,生活里見不到,電視上也常見的了;可是開口說話的啞巴、而且還是個天才畫家、而且還是個美貌小姑娘,有誰見過?連聽也沒聽說過。如果說這不是新聞,這不是明星,那這世上可就真的沒有什麼好新聞了。

所有的電視台、電台、雜誌、報紙等媒體都被驚動了,即使第一天沒有來得及參加畫展的,第二天也都趕來採訪。畫展原定一星期,然而應公眾要求延至十日。到了第二個星期,連國外的媒體也趕來了。這時,更加令人震驚到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甄心愛居然會說外語,而且一開口,就是五種語言。

連心愛的父母也不能做出解釋:長到十五歲上,連中文也不會說的甄心愛,是什麼時候偷偷學會說英語、法語、德語、俄語甚至西班牙語的?一個沒有語言能力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擁有什麼語言天賦的,她有什麼時間、能力來練習口語?而且,誰教她的?

面對記者連珠炮一樣的發問,心愛一斂滔滔不絕的辭鋒,只報以蒙娜麗莎般的微笑,被逼不過,才答非所問地回一句:「但願我可以回報父母足夠的驚喜。」

這是一句相當巧妙的外交用語,它給了人無限的遐想空間,不難引入歧途:似乎她隱瞞自己的語言天賦已久,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給父母驚喜回報。於是人們紛紛猜測在此之前,甄心愛為了學習語言曾經付出過怎樣艱苦卓絕的努力;甚至,有種可能是她早已可以說話,卻有意壓抑著秘不外宣,而獨自偷偷練習,臻於完美后才表現出來讓人大吃一驚。

然後,心愛給大家講了一則關於畫師良秀的故事。芥川龍之介的小說《地獄變》中說,畫師良秀因畫不出地獄烈火的情景而苦惱不已。大公向他許諾,要讓他看到真實的烈火罪人,以此取得靈感。而他給良秀看到的那個焚燒於烈火中的美女,竟是良秀的親生女兒。原來,大公曾向這女孩求歡不得而懷恨在心,遂藉機報復。良秀痛不欲生地向大火奔去,想要解救女兒出火海,可是奔到烈焰之前,他卻又停住了,為那壯觀的烈焰美女的情景所驚撼,所震懾,目瞪口呆,又靈思泉涌。他便這樣獃獃地、神往地、驚嘆地,就像欣賞一幅畫卷那樣袖手旁觀,一直看着女兒燒成灰炭,從而成就了他的畢世傑作《地獄變》。

心愛說:「畫師為了畫作而付出的,是連自己也不能想像的代價!而我的代價也許就是,十五年的沉默之愛。」

這一番話贏得了持續許久的掌聲,人們被她所描述的那種壯烈畫面給征服了,烈焰、地獄、完美的少女胴體,還有眼前這個精緻得一無缺憾的天啞神童。這一切,如此不真實,而又如此驚心動魄,將虛幻與現實、傳奇與寫真完美地融合,活生生地重現。

不得不承認,「真心愛」,是一個奇迹,一個不折不扣的上帝傑作!

記者們揮動手中之筆,為心愛撰寫了一個又一個不同版本的時代傳奇。而所有的報道中,無論何種語言,對於甄心愛用得最頻繁的一個詞就是——「奇迹」。

她的開口說話固然是奇迹;她的語言天賦和繪畫天分更是奇迹;而她與生俱來的風情與清純也是奇迹。

她是比所有的明星和名模都更加具有鏡頭感與觀眾緣的。

甄心愛更加難得的一個氣質是清純。

十五年的自閉使她擁有一種別人模仿不來的出塵之感,每當她緘口不言,就彷彿一扇門對人關閉了一樣,她即使站在你的面前,也好像遠在天邊,那一種可望不可及的神秘之美令人慾罷不能。那絕不是明星們可以在訓練班裏學到的表情,那甚至不是大學校府里的女博士幽閉象牙塔熏陶出來的氣質,不,那遠比明星幽雅脫俗,又比書卷氣幽艷魅惑。

那,是天使與魔鬼結合在一起而豎起的光環。

在心愛剛剛開口說話之初,曾與天使和魔鬼有過一次非常犀利的談判。

她指責他們:「你們說好要照顧我一生一世的,可是從小到大,我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欺負,你們有幫過我嗎?」

「當然有了。」魔鬼辯解,「你小時候天天跑到小學校後面偷聽人家上課,被野小子圍住,搶了你的玩具,還取笑你,我後來讓他們一路走一路跌跟頭,跌得頭破血流呢。還有盧克凡的那些女朋友,為什麼個個都交往不長,還不是我在暗中幫忙。還有……」

「都是些促狹招術,君子不取。」天使搖頭,大不贊同。

心愛責問天使:「那麼你呢?你不同意他所做的,你又為我做過什麼?」

「我做的已經很多了,你父親甄先生學人家下海做生意,其實根本就沒有經商才幹,要不是我一路庇護,他怎麼可以扭虧為盈,順利創業呢?你母親生你的時候本來落了一身病,也是我在暗中照顧,才讓她增福增壽,身體健康的。」

「那倒也是。」心愛點點頭,可是仍不滿意,「但是盧克凡呢?你們的任務是讓我得到盧克凡的愛,關於這一點,你們做到了嗎?」

「這個……」天使和魔鬼一齊遲疑了。

世上最難測的是人心。他們可以取人生死,改人命運,但是,卻不能左右人的心意。關於讓盧克凡愛上甄心愛,他們的確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要不讓盧克凡得一場大病,讓你來照顧他,甚至給他獻血,使他感動,怎麼樣?」魔鬼有主意,「你肯不肯為他做犧牲?」

「當然。要我的命也可以。我活這一次都是為了他。」心愛答,「可是我要的是愛情,不是感激或者報恩。」

魔鬼想一想,又有計劃,說:「那就安排一次旅遊,讓你們兩個落難在一個孤島上,天荒地老,孤男寡女,你只有他,他只有你,那一定可以大功告成。」

心愛悠然神往,望着遠處默默出神,半晌,搖搖頭說:「我要的是一場真心愛,不要被迫苟合。」

「真心愛這名字很酷。」魔鬼點評,繼爾不耐煩,「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那你到底要的是什麼?什麼才叫做'真心愛'?」

天使卻雙手抱在胸前,唱起讚美詩來: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魔鬼聽到讚美詩,就像孫悟空聽到緊箍咒一樣頭痛,大叫着:「別唱了別唱了,滿口裏愛呀情呀的,最頭疼了。你們要是再說這些肉麻的話,就別怪我先行一步,不來開會了。」

「你不能給我愛情,就得滿足我別的要求。」心愛背起雙手,一字一頓地宣佈條件,「我、要、紅。」

「有多紅?」

「很紅。我要成功,我要名成利就,我要才華橫溢,使世人驚動。」心愛胸有成竹,討價還價,「你們說過,我短短一生只有三十二年,現在已經浪費了一半。那麼在剩下的一半時光里,我要得到別人一生都得不到的光榮與成就,如此,才不枉此生,不負我心!」

經過了太多的苦難隱忍,再世為人,心愛非常知道自己要什麼。她一再對自己說:「活着,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今生今世,都不可以再走錯一步路,不可以再放過任何機會,不可以再蹉跎時光,枉來這一遭!

因此,她要紅。一場要多特別有多特別,要多轟動有多轟動,要多成功有多成功的畫展做了她的開場白。這還只是第一步,是她通向輝煌寶座的紅地毯。

她在自己的畫展上見到小慧——表哥的初戀女友,美麗而驕縱的小慧。她和她之間,還有一筆賬要算,在無語的歲月里,在無助的少年時代,小慧帶給她的壓力和屈辱是言語難以形容的。那些瑣碎而曖昧的煩憂放在人生的長河裏,也許細小得不值一提,然而對於開口說話前的甄心愛來說,卻是巨大到幾乎難以承受。

一種苦難的深重程度有時候不在苦難本身,而在於這個人的承受能力——有什麼比在一個暗戀者的面前強生生地奪去她所鍾愛的人還假借一隻小貓來冤枉羞辱她,更叫一個少女難過的呢?

心愛敵意地看着小慧,宛如一隻備戰的貓豎起她渾身的毛。然而小慧今天到來的目的卻分明不是為了叫戰,她平日的刁蠻傲慢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猶猶豫豫甚至是怯生生的態度。面對心愛審視的目光,她展開一個討好的笑,很乖巧地說:「祝賀你,心愛,你的畫真漂亮。」

心愛不語,等待對手進一步的表演。

小慧又是局促地一笑,有些左瞻右顧,故作隨意地問:「你表哥沒來為你慶祝嗎?」

「他沒放假。」心愛終於開口,「你應該知道的……」不等說完,她忽然明白過來,不禁心中一喜,繼之一寒。

他們分手了!克凡和小慧分手了。小慧不再有克凡的音訊。克凡變了心。他不再理睬小慧。他可能已經有了新女朋友。即使沒有,他的心也已經飛走了,不在小慧身上,當然也不在自己身上,他有更高更遠的目標——在他做着明星夢的同時,他的愛情軌跡也必將扭曲重來。今天往後,小慧不再是自己的對手,而自己的對手是哪一個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克凡有沒有一份真心來面對愛情。

心愛在這一瞬間轉了無數念頭,她的心智原本就比她的年齡要成熟早慧得多,只有碰到愛情問題時才會變得簡單偏執,一旦抽離情感將自己放到一個旁觀的位置上,立刻就能洞若觀火,直看到宿命的內核里去。

在這一分鐘里,她明白了一件事:她以為只要轉世重來,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其實不可以,她的命運仍然不在自己手上,因為她的心不屬於自己。

她深愛着盧克凡。她為了盧克凡而來到這個世界。於是,她便授人以柄,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對方的手上。她今生的命運,由盧克凡決定。

她和小慧,一樣地不由自主。小慧只是暫時,而她將是一生,不,是前世今生!

在這一分鐘里,她解除了對小慧的全部的嫉恨與嫌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況小慧現在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她又何必落井下石?

「心愛,你現在是名人了。」小慧仍在努力地討好她,討好變心男友的表妹,為自己的初戀做最後一搏,「我在報紙上看到你的事,太神奇了,真為你高興。你表哥,克凡他,也一定很高興吧。」

「他大概也會從報紙上看到的。」心愛矜持地微笑。不再怨恨,並不代表她願意交小慧這個朋友。她一轉頭看到李遠征剛從電梯里出來,立即告辭道:「對不起,我另有朋友來,失陪。」

她並不想炫耀什麼,卻有意要拉開距離。小慧這個人,已經成為過去時;李遠征卻不同,不論過去現在,他對她始終如一,她對他也自然另眼相看。連甄太太也曾讚賞地說:「遠征這孩子,年紀雖小,卻有真正高貴品德。」言下之意,他做甄家女婿,也不錯。

當下心愛滿面笑容地朝着李遠征走過去。兩人肩並肩走開,沿路欣賞著那些畫作——其中大部分貼著「已售」的標記,看來成績不菲。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文藝復古,人們對於淘寶的熱情空前高漲,頗為熱衷囤積居奇,真心愛嶄露頭角,前途不可限量,若能收藏她的畫作,將來必有更大價值。

小慧獃獃地看着心愛的背影,無論如何想不通,當年那個毫不起眼的小啞巴,怎麼忽然就變成一顆閃亮的明星?不,還不僅是明星,簡直是眾星捧月呢。

關於心愛說話的消息,克凡果然早已從報紙上看到。最初,他幾乎不敢相信「真心愛」就是表妹甄心愛,一字之差,天壤有別。甄心愛是自己的啞巴表妹,而真心愛是驚動畫壇的神童,這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但是後來報道越來越頻繁,內容越來越翔實,並且圖文並茂,使他終於不得不相信,指著報上的照片對同學說:「這是我妹妹。」

「你妹妹這麼漂亮?」同學露出艷羨目光,「什麼時候介紹我認識好不好?」又紛紛向他打聽實情。

克凡得意洋洋地把心愛從小到大的故事講給同學聽。可惜的是,他關於心愛的記憶實在乏善可陳。在他心目中,她只是個面目模糊、不會說話的影子,總是默默地跟在自己後面,沒有喜怒哀樂,更不會自作主張——她居然會說話了,而且要開畫展,這可真是神話。

他好想聽到這位妹妹的聲音,特意打了電話到甄家去道賀,但是一次兩次,都是無人接聽,或者接了也說心愛不在家。心愛現在好像很忙,也難怪,要辦畫展么,自然有許多事要處理。

他只能打電話到自己家裏,問媽媽:「心愛的事是真的嗎?」

「是真的。」盧媽媽十分感慨,「甄家這回可算是揚眉吐氣了。心愛的每幅畫都賣出高價來,連她老師張佩岑都跟着身價倍增,一夜成名。聽說有外國學校主動送名額給心愛,請她去進修。還有好多電影公司和廣告公司找上門來,要請心愛拍廣告做代言人呢!」

電影公司?拍廣告?克凡有些發獃,自己心心念念苦苦追求的一切,心愛竟然不勞而獲了!他要見心愛的心更切了,可是心愛現在離自己好遠。他想看到她,只有看報紙。

報上關於心愛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多,照片也一天比一天大,簡直連篇累牘,諛辭如潮。

終於有一天,他看到心愛上了周刊的封面——大十六開的整版彩照。心愛艷妝盛服,美得像一顆小星星。他看着那依稀彷彿的眉眼,有些錯愕,這真的是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的心愛妹妹嗎?

巧言令色。往昔的心愛因為沉默無言而一直黯然失色,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如此美麗、清雅、超凡脫俗,比他所認識的任何女孩都更加出色。她的一幅題名為《火燒玫瑰》的畫,竟然叫出了四十五萬的天價。四十五萬,班裏最漂亮的女生接拍一部電影的片酬,也沒有這麼多呢。

暑假在即,他有點兒迫不及待地要見到她,親眼目睹這位「奇迹」的風采。可是,一年不見,他該穿什麼衣裳、帶什麼禮物去見心愛呢?

生平第一次,克凡竟然為了見心愛而覺得急切並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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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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