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高聳的辦公大樓內傳出咆哮聲,循聲音找去,總裁辦公室里,兩個男子對峙不下。

這是父子間的習慣性爭執,他們永遠意見不合、永遠無法溝通,晁寧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有權決定他的生命?而做父親的更不明白,兒子為什麼處心積慮,卯足勁,就為了辜負他的期待?

「這件事,袖喬也同意,總之你乖乖給我等著當新郎倌,等婚禮過後,乖乖把兩家企業整合在一起。」父親下了最後通牒。

「同意的人不是我,這個婚禮,與我無關。」晁寧斬釘截鐵。

他不會乖乖等著當新郎倌,更不要負起什麼鬼責任,多年壓抑,夠了!他再也不要按照別人的目標走。

「兒子,不要為反對而反對,從小到大,你和袖喬相處得很好。」媽媽開口勸說。

晁寧是兩家人的共同期待,他的優秀讓長輩們看好,相信他有能力將長輩的心血延續併發揚光大,哪裏想得到,臨門之際,他反彈起他們所有計劃。

「相處得好的兩人就該結婚?」晁寧輕嗤一聲,別過臉。

「講講道理,當年我們為了你領養袖喬,而事實證明,她的確是個好女孩,她體貼你、尊敬你,把你當成偶像看待,她衷心期盼這個婚禮,現在你臨時反悔,要大家怎麼辦?」

「領養袖喬從不是我的主意,她是你們的計劃。」

這個婚禮,他很早就知道,但從沒當過一回事,父親勉強了自己的興趣,為義務責任,他認了,但勉強他的愛情?想都別想!

「這種說法,對袖喬不公平。」母親拉拉兒子,這些年她和袖喬建立起良好感情,與其說她們是婆媳,不如說是母女更適宜。

「你們的計劃對我就公平?如果有選擇權利,我不會選擇當今天的自己。」

「說來說去,你還是生氣我逼你放棄美術系!?」顏鴻獻問。

兒子的叛逆是從他扔掉一屋子畫具開始,在逼他選擇商業科系時達到最高峰,他們一次次爭執、父親一次次獲得勝利,因兒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液,遺傳了他超乎常人的責任感,所以顏鴻獻相信,這個回合,他終會贏。

等兒子接手兩家公司,他們再不會吵架,若干年過去,兒子成了父親,成熟懂事,他將會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你逼我做的事還少了?」他譏諷。

「我逼你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你好。」

「這種話我聽太多次。」冷哼一聲,老調。

「什麼時候你才能了解我的苦心?要是當年我和你一樣固執,我現在只不過是個窮畫家,哪裏供得起你和你母親的優渥生活!?」

「是啊!看看你那些老同學,不是窮畫家,就是辛苦的教書匠,辛苦了大半輩子,沒名沒利,白白世間走一遭。父親,不是每個人都把名利當成人生的追求目標。」

反唇辯駁,他的快樂來自畫畫、來自無拘束的生活,但他的生命早早被鋪陳好,說難聽些,他不是顏晁寧、不是獨立個體,只是顏鴻獻的生命延續。

「你行、你厲害,你不要名利,請問你,你要什麼?」

「我要快樂。」

「沒有錢哪裏來的快樂?你去問問路邊遊民快不快樂,你去問問那些失業想燒炭自殺的人們快不快樂,他們會回答你,只有錢才會帶給人類快樂!」父親聲嘶力竭。

「曾經你選擇畫畫為終生職業,不就是因為它能帶給你快樂?什麼原因讓你再也享受不了單純快樂,只能感受紙醉金迷,用金錢堆迭出來的快樂?」

晁寧的話問進父親心底,問得他無言以對。

「晁寧,別這樣對你父親說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們好,要不是你父親放棄興趣,追逐你不屑的名利,我們怎麼可能過着人人羨慕的生活!?要不是……」

「夠了,這些話我聽過太多次,你們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重複,只是,父親大人,你怎肯定,假設你真變成一個窮畫家,守在你身邊的我們不會覺得幸福?」年輕本氣盛,何況他的話字字是道理。

「窮困不會讓人覺得幸福,別忘記,你的紙和畫具都要用金錢去交換。」顏鴻獻暴吼。

「好了,別談論這麼嚴肅的話題,如果你真不想結婚,我和袖喬父母親再談談,把婚禮延期半年好不?也許先訂婚……對了!等你從美國出差回來,我們再商談訂婚事宜,你覺得怎樣?」

母親退一步,她不想把兒子逼緊。

「隨妳,反正那是你們的『計劃』。」

說得絕然,背過身,他無配合意願,雖然他不討厭袖喬,甚至把她當親妹妹般疼愛,但那絕不是愛情,他確定。袖喬值得一個愛她的男人,而他,不是這個男人。

「婚姻大事關係你的一輩子,你不該用這種態度看待。」母親試着和他說理。

「關係我的一輩子?不是吧,這場婚姻關係你們和宇文叔叔的感情、關係你們對事業的計劃,也關係你們的下半輩子。這個婚姻和誰都有關係,就是不關我的事。」

不等父母親反應,倨傲的晁寧轉身,走出父親辦公室。

這個晚上,他整夜無眠。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收拾一半的行李,他下定決心,要為自己活一次。

第二天,上飛機之前,他親自到銀行領走一大筆現金,在香港等待轉機時,他換了機票,直飛歐洲。

這年,小黎二十歲。

她是護士,雖不說話,但負責認真,對待病人如同親人般悉心照顧,她是醫院裏最受病人和醫生歡迎的護士小姐。

工作兩年,她將存下的每分錢領出來,買了張機票飛往巴黎,那裏有她的目標地--畫家村,蒙馬特。

是的,二十歲的她決定實現夢想,於是她千里迢迢,來到這裏。

走上斜坡階梯,一群拿着彩色細繩的黑種男子招攬客人,他們的目標是小孩子,他們會說簡單的中文,例如「兩塊錢」或者「只要一下子」,對於未來,他們也有着夢想!

走酸了腿,程黎在白教堂台階前歇歇腳。

她小心翼翼從包包里拿出一張畫紙,那是一個大哥哥為她改的圖畫,裏面有嬉鬧的小人兒、有滿地耀眼的油菜花。

曾經,她的世界只存在灰白色,是他寄來的一大箱顏料替她的人生增加色彩。她沒有天分,畫畫純粹抒發心情,這些年,她腦中不斷播映的畫面,是大哥哥專註畫畫的神情,他的眼睛、他的態度、他自信又驕傲的口氣。

這些畫面促使了她的巴黎行,她想認識他口裏的畫家村,想看看未成名的、想成名的畫家們。

歇過腿,喝兩口水,她提起精神,走入教堂後面的畫家村。

街兩旁,商店林立,賣畫、賣紀念品,川流的觀光客在店鋪間尋找想要的寶藏,程黎沒在裏面多作流連,尋着手上地圖,她很快地找到畫家們聚集的地點。

幾個太陽傘架起,一張畫板、滿地畫具,畫家們為觀光客作畫,程黎找到她想要的專註表情。

一枝畫筆,滿紙自信,畫家的筆是他們的生命,在紙上,他們揮灑著觀光客的期盼,也揮灑出自己的心情。多麼美好的職業呵!程黎羨慕他們。

她慢慢走着,一面觀察畫家背後滿滿掛起的作品,一面欣賞他們臉上的自信滿足,不愛笑的程黎露出笑意。

「可以幫妳畫圖嗎?」簡單的法語傳來,在程黎理解的範圍內。

她回頭,輕輕對背後的白種男子搖頭。

「免費!」他補上一句。

程黎還是搖頭。

「我的技巧不錯,在這裏,妳可以四處打聽,我是數一數二的,許多人想求我作畫,我不是個個都願意為他們提筆,而且我……」

他拉住她的手臂,說了一大串,可是,除了幾個背過的單字外,程黎串不起他的意思。

笑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微皺的柳眉,她想掙脫對方的手,可他的力氣比想像中大。

她有些些後悔,醫院裏的同事們曾提議她跟團,免得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地,碰到處理不來的問題。眼前這樁,她不確定是否能妥善處理,但心焦是真的。微張嘴,她但願自己能把情況說明白。

「小姐的態度還不夠明顯?」

流利的法語從東方男子口中吐出,他拍拍白種男人肩膀,嚴肅的五官是倔傲的。他並不想插手此事,但女孩臉上的無助牽動了他的心。

「她大概是中國人,你跟她說說,說我是這裏小有名氣的畫者,我很想畫她,如果不會嚇着她的話,我很樂意和她成為朋友。」

不放棄,他被程黎的神秘氣質深深吸引,拉住顏晁寧,要他幫忙勸說。

「東方女人對西方男子有強烈恐懼,你不要想太多。」他推推對方,把他推回座位上。

轉頭,他告訴程黎:「麥克有點瘋瘋癲癲的,不過他的繪畫技巧不錯,如果妳打算畫人物肖像,他是不錯的選擇。」

程黎點頭,對他致謝。

事情應到此為止,正常的他應該回到位置上面,繼續工作,但他出現幾分不正常,所以他接下話:「妳跟團來觀光?」

她搖頭。

「自助旅行?」

程黎低頭,從口袋裏面掏出常備紙筆,在上面寫下一行法文--

「是的,不過,我沒打算畫肖像。」

「妳懂法文?」

看她一眼。她用筆和他交談?所以她不能開口說話?晁寧為了她的不能言語惋惜。

「不多,為了來法國,我做了一些功課。」

當她知道蒙馬特在法國,她開始自習法文,用最克難的方式。

「妳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看過娟秀字跡,他抬頭問。

「我來自台灣。」

「我也是。」他鄉遇故知,顏晁寧展露笑容。

「你在這裏工作多久?」她看看他的畫筆和滿手油彩,問。

「一年,我本以為自己會成為偉大的畫家。」

他自嘲,當年雄心萬丈,以為自己是最有天分的畫者,沒想到,到了這裏,和他一樣的人才比比皆是。

「你是嗎?」她把紙遞到他面前。

「不是。」他搖頭,走回自己攤位。

程黎跟隨他腳步,到他攤位邊站立。

「可是你很快樂,不是?」

一句話,她問進他心底。他快樂嗎?是的,在某個層面上,但他的責任感掩蓋這層快樂,他無法忘懷自己的任性、無法將父母的失望拋諸腦後,事實上,他的罪惡感比快樂更泛濫。

不對她的話做出感想,他挪出一把椅子擺到自己身邊,示意她坐下。

程黎坐下,看着紙上生動素描,那是一個老太太的畫像,慈祥笑容栩栩如生。

「她是我的房東,這個月我繳不出房租,她讓我用圖畫做抵押。」

「她是個好人。」

「嗯,她的確是個好人。」晁寧同意,對這個亦師亦友的房東,他有無數感激。「從這裏,妳可以看出窮畫家的悲哀。」他想起父親的話,苦笑。

父親料准了,料准畫家養不活一家人,畫家撐不起一份正常生活。

「曾經有人告訴過我,蒙馬特又稱作畫家村,聚集從各地來的藝術家,未成名的、想成名的,他們在一把把小圓傘下替人們作畫,懷抱着對繪畫的崇高理想。他說,往往是未成名的畫家才對藝術懷抱理想,等到功成名就,名氣利益成了嗎啡,吸引著藝術家創作人們喜歡的東西,理想逐漸變成空話。」

「畫家的理想?」他曾經有過,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不回答,他持續手邊工作。

程黎低頭,把新寫下的一行字遞到他面前--

「他要我記得,不管畫出來的東西是丑是美麗,畫畫本身就是幸福的事情。」偏頭,她企圖從他眼裏尋找幸福感。

他回眸看她,嘆一口氣。「妳說的是理想、是理論,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存在。」

「不會的,他告訴我,有陽光就有影子,有見光面就有背光面,也許眼前你在背光面,哪一天你找到見光面,會發現生命有趣的地方,多到你無法想像。」

「看來『他』對妳說過不少話。」挑挑眉,一絲不自覺的挑釁出口。

「他對我說的話很少,但每句我都記得。」

「他對妳很重要?」

「嗯,在遇見他之前,我的生命只有灰色,是他送給我許多顏色。」

「從此以後妳不同了?」他的言語中居然含了幾分醋意!?低頭莞爾,晁寧取笑自己。

「對,他給的顏色教會我認識幸福。」微笑,風自她發梢吹過,她的金黃花田、她的夏日午後,一個大哥哥向她的生命揮舞魔棒。

落入回憶里,淺淺笑意噙在嘴角縫隙,閑逸情致浮在她臉龐,側眼,晁寧看得痴了,換過畫紙,他抓起筆,迅速在紙上勾勒她的幸福……

回神,程黎在畫紙上看見自己,不過寥寥數筆,他勾勒出她的神韻。

清靈雙眼、小巧紅唇,淡然的眼光里有着淺淺哀愁,那哀愁是與生俱來的,即使是微笑時候,憂愁仍存。

程黎沒阻止他,細細看着自己在他筆下成形,他專心、她認真,就像那天午後,金黃陽光、金黃花田,金黃的春天裏有她金黃色的回憶。

當他停下筆,換程黎提筆。「你把我畫得太好。」

搖頭,他不認為自己畫得好。「我畫不出妳眼裏的憂鬱。」

「你看錯了,我眼裏有快意,沒有憂鬱。」她否認他的說法,過去一個半鐘頭里,她滿心滿眼全是愉悅欣喜。

「假設妳承認我是畫家,就必須連帶承認,我有一雙敏銳眼睛,我的觀察入微,很少出錯。」

他的食指欺上她的眼睛,她一瞬不瞬沒迴避。

「妳的眼睛是淡褐色的。」他說。

程黎沒反對。

「妳的眼眶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昨天沒睡好嗎?」

搖頭輕笑,在飛機上,很少人能睡好覺。

「妳的五官讓我感覺熟悉,彷佛我曾經見過妳。」

許多人說他冷酷,說他不講話時的表情讓人害怕,但他樂意說話,在面對她時。

「我也覺得你面熟,我們見過嗎?在台灣的時候?」

不是人人都讀得懂手語,所以她練就一身寫字好本領,寫得又快又清晰。

「我想沒有,如果有,我會記得妳。」他篤定。

法國夏天,太陽九點才漸漸下山,晁寧看看手錶,將近六點,他收拾畫具,將程黎的畫像交給她,第一份工作結束,接下來是另一個工作時段。

「我該付多少錢給你?」

她拉拉晁寧袖子,把筆記簿放在他視線前面。

「不用,是我自己想畫的。」挾起畫具,越過人群,他迅速往白教堂方向走。

她是該收下畫紙,點頭一聲謝,結束這個觀光景點,但是……她不想,不想結束這個短暫交集,任性也好、衝動也行,程黎隨着自己的心意,小跑步跟在他身後。

觀光客讓一部部的遊覽車接走了,追人變得容易。她在下階梯時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角,迫得他回頭。

送給他一張燦爛笑顏,她的手緊拉住他的不放。

「妳想做什麼?」他皺眉,對他而言,和女孩子的交集,這樣已算太多。

她做了個吃飯的手勢。

「要請我吃飯?」他問。

「好嗎?」她抓起他的手掌,在上面寫字。

她的手指纖細皙白,幾個輕撫,撫出他莫名悸動,隱隱地,心在胸膛鼓噪,他想抓住她的手,攤平,細看她的手心裏藏了什麼魔法。

深吸氣,他剋制自己,問她:「妳住哪個飯店?」

「還沒確定,不過,我的旅遊手冊上有一些便宜旅館。」

她抽出包包里的旅遊手冊,來之前,她背過書,哪條街、哪條路,哪裏有便宜旅館,她一清二楚。

「妳沒有訂飯店就一個人跑到法國?」

程黎點頭,她不害怕的,從小到大,她的人生計劃少得可憐,身為孤兒,沒有父母親人為她的將來做規畫,她習慣且戰且走,學法文、背街道圖,是她為法國行做的唯一準備。

「妳真大膽!」晁寧皺眉。

她和當年的自己相像,沒周詳準備,提起行李、買下機票便往歐洲行,下了飛機,對未來茫無頭緒,接下來的摸索,連他這個大男人都覺得辛苦,何況是一個連話都不能說清楚的女人。

程黎聳聳肩,承認自己大膽,醫院裏的同事都念她,臨行,還有人鼓吹她放棄計劃,跟團旅行以保安全。

她一意孤行,請了假、領出全數積蓄,用一個「窮和尚富和尚」的故事,鼓勵起自己不顧一切,她來了,在她的夢想國度里,展開旅遊的第一天。

「妳打算待多久?」他問。

「十幾二十天,錢花完就回去。」她飛快在紙上寫字。

她打算用最省錢的方法,讓自己在法國多作停留。

「除了這裏,妳還有其他的目的地?」

「蒙馬特是我唯一想駐足的地方。」

「妳打算把十幾天都耗在這裏?」

程黎點頭。

「在這裏,妳有朋友嗎?」

她點點頭,比出食指,指指晁寧。

「妳對陌生人和朋友的分野在哪裏?」他反問。

偏偏頭,她想了一下,在紙上寫下兩個字--信任。

「我不懂妳的意思。」

「我信任的人,即使只是一面之緣,我拿他當朋友看待;無法信任的人,即便天天相處,我堅持他是陌生人。」

「妳用什麼條件來決定妳的信任度?」

和她「聊天」,晁寧聊出興趣。這種女人太特殊,特殊得他不想拂袖離去。

「第六感。」她「說」得理所當然。

「還真符合科學精神。」他嗤笑。

「第六感一直是我最忠實的好朋友。」

「除了第六感,妳還有什麼好朋友?直覺?想像?還是作夢?」

「取笑一個不擅長辯論的女人,你有失厚道。」

她的自嘲引發他的大笑,撫著肚子,他彎腰笑不停。

「好吧,為了我的有失厚道,我向妳賠罪,我有一個沙發,如果願意的話,妳可以睡在沙發上面。」

他的提議同時嚇著兩個人。

他懷疑自己的動機,卻無法反對這個提議,小小聲音在心底低語,他要留住這個女人,別教兩人錯身而過。

碰到這種邀約,妳怎麼處理?聰明女性懂得防人,敏感女生會婉言拒絕,程黎既聰明又敏感,她不可能不懂這些,可是,她點頭同意了。

為什麼?他的眼神容易說服人?他的態度誠懇得讓人難以拒絕?都沒有,但她信任他,出自直覺。

「我很樂意睡在你的沙發,希望它夠大。」

「以妳的身材而言,它足夠妳翻身。好了,妳的行李呢?」

他迅速將自己的行為解釋為同情,當年他來到這裏,若不是房東太太對他伸出手,他早已妥協,乖乖回去當他的總裁大人,所以眼前他的行為,屬於高尚聖潔。

她指指自己背上那隻收納兩件襯衫牛仔褲,和簡單盥洗用具的包包。

「妳就這樣子來到法國?」無法置信,至少當年,他還有一件大行李。

點點頭,在物資充足的世界裏,她過慣簡約生活,就是在台灣,她的房間也簡單得可以。

「不行嗎?我以為準備得夠充分了。」她眉開眼笑。

「算了,我們先回去。」說着,他轉身往前行。

他的腳很長,大大的步伐一跨,她得小跑步才追得上,所以她專心勤奮,緊緊跟隨他的背影。

他很高,走在不高的法國人群中,他高出半個頭。她一直想不透的熟悉感,在他詢問她的旅館時,程黎想清楚了,他有雙和「大哥哥」一模一樣的眼神,尤其在作畫時。

世間有無數種職業,有人喜歡自己的工作,有人不喜歡,不管喜歡與否,多數的人以努力來換得三餐溫飽,少數人將靈魂用在工作上。畫家是這樣的工作,他們賣技巧換得生存,再將生命投注於繪畫之中。

對於這樣的人,不管成功或失敗,都該給予喝采,可惜,聽得到掌聲的藝術家太少,多數的藝術家總是默默地燃燒生命,做他們認為對的事情。

在他身後跟着,程黎有點累了。

然而越跟他,不安的心越見沉穩,眼睛看他、鼻子聞他,不說話的嘴巴喃喃地扯出別人聽不到的話語。

這是安心,瘋狂地對一個陌生男人的安心,她的下意識、直覺、第六感……所有的「好朋友」都跳出來,為她不合理的安心作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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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傷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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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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