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要我去幫九妹求情?」

悠閑的午後,爽人的戶外,幾隻肥肥胖胖的大白鵝在池子裏游來游去,慕容襄坐在涼亭里,眼看着鳳皇子一口茶喝下去卻梗在喉嚨里,差點噎得上氣不接下氣。

「為什麼找我?」又是咳嗽又是拍背的,鳳皇子折騰了一陣子才又重新坐好,臉上露出奇異的表情。

「因為我想來想去,實在是找不到別人……」慕容襄嘆了口氣,想起那雙曾經靈動,如今卻沒有半點兒生氣的雙眼,他就感到難過。

「我九妹移居鳳藻宮,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啊,你看她不是方便多了?」

「事情並非如此。公主現在的情況,簡直形同被軟禁……我實在是不明白,都是一家人,為什麼搞成這個樣子呢?」

鳳皇子聞言,眼中精光一掃,慢條斯理地道:「鳳藻宮的情況我是不清楚,不過要說『軟禁』會不會太過了些?父皇向來最是寵愛曙妹,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怎麼可能發生那種事?」

「鳳殿下沒有親眼看到,是不會明白的。」慕容襄將自己親眼所見如實地一一細說,鳳皇子一開始很認真的聽,到了後頭卻漸漸兩眉微蹙,倒不是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而是開始有些嫌煩了。

「事情就是如此。」慕容襄一心沉浸在曙公主的現狀里,也沒心思去注意鳳皇子的表情。「才不過幾天的時間,她就瘦得不成人形,實在讓人為她擔心……」

「所以,」鳳皇子打斷了慕容襄。「你希望我去為她求情,讓她搬回關雎宮嗎?」

「我知道這樣是有點冒昧……」

「沒錯。」鳳皇子的肯定句讓慕容襄愣了下。

畢竟事關兩國媾婚,玄武帝想必是被逼急了方才出此下策,鳳皇子可沒興趣插花此事,要是弄巧成拙,捋到虎鬚豈不糟糕?「父皇向來乾綱獨斷,這可不是我去說兩句就有用的。」

「但是身為公主的兄長,您應該也不忍心見她如此消沉下去吧?」慕容襄一心為了公主,早就看不見別的事物,根本容不得鳳皇子推拖。「如果真的沒辦法讓她搬出那裏,不然至少拜託你去看看她,勸她放開心,吃點東西,不要糟蹋自己的身體。」

「嗯……」鳳皇子下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提起茶壺斟茶。「你的茶喝都沒喝哪,都冷掉了,我再幫你換一杯。」他邊說,邊將慕容襄的茶水倒掉,拿起茶海要為他斟滿熱茶。

「哪,這是今年新貢送上來的雨前,你品一品。」

見鳳皇子似乎有意規避,慕容襄不免心急,伸手蓋住茶碗,阻止了他的動作。

「呀呀呀……這樣可危險哪!」鳳皇子硬生生地停住倒茶的動作,慕容襄卻再也忍不住。

「鳳殿下!」

「我聽得到哪!不必這麼大聲嚷嚷。」鳳皇子挖了挖耳朵站起來。

「皇子殿下,其實我並沒有為難您的意思,只是實在找不到其他的人相幫,不得已才麻煩您,您要是真有不便,直說就是了,何必如此呢?」

「世子這麼說,豈不是在怪罪我了?」鳳皇子笑嘻嘻地道:「要知道,介紹九妹給你認識的人還是區區在下我呢!鳳要是不為您出點力,那還成嗎?」

慕容襄一聽,大喜過望,登時推桌站起。

「殿下願意幫我了?」

「哎……沒辦法哪!」誰叫我總是這麼倒霉,遇上的凈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鳳皇子的臉上帶着神秘的微笑。「世子都開了金口,我要是再裝作不知道,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得到他的首肯,慕容襄也就達成目的,過了沒多久即起身告辭,鳳皇子笑着目送慕容襄離開,只是慕容襄人一走,鳳皇子的臉馬上就垮了下來。

「唉……搞什麼,盡會給人添煩!」自言自語了一句,他伸伸懶腰,身旁收拾的小太監立即走了過來,討好賣乖。

「殿下要是覺得麻煩,那就下理他了咀!反正宮裏一處歸一處,各管各的事,要是插了手,只怕惹得一身腥啊!」

鳳皇子聞言,忍不住笑笑,伸完懶腰準備放下的手,很順便地就在那太監頭上賞了個大爆栗。

「你也知道一處歸一處、各管各的事?那就給老子注意好自己的分內事,別的少看少聽少多嘴!」

「是……」那太監討好不成,倒真惹了一身腥,當下連忙捧著茶盤,夾着尾巴滾蛋去了。

鳳皇子冷冷地勾起嘴角,看着這一幕。

「真是的,人在家中坐,事從天上來。」他搖搖頭,向左右大喊。「來人哪!給我傳闕懷安來見!」

鳳皇子傳令下去,不多時,闕懷安來了。

「聽說皇子殿下找我?」闕懷安一身軍裝,表情肅穆而謹慎,然而眼窩凹陷,精神緊繃,似乎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得到完全的休息。

鳳皇子細細地觀察了他一會兒,這才開口。

「闕大人、闕將軍,你知道我找你來的用意嗎?」

闕懷安垂首。「請恕屬下愚昧。」

「你的確是愚昧。」鳳皇子笑了。「不過怎麼就你偏有這個能耐呢?宮裏每個人總是冷冷淡淡的,你就偏把大夥兒攪成了一鍋熱開水,滋滋噗噗的直冒泡兒。」

鳳皇子語氣近似在開玩笑,但這同時表示了他其實沒有什麼不知道的內情。

闕懷安知道他話中所代表的涵義,但卻無話可說。

「唉!本來你們這壺熱開水,本人是不願碰也不想碰,奈何有人直接提着水壺上門來了,也罷,我答應了喝人家的熱茶,總不能把它給放涼了。」鳳皇子依舊是一派輕鬆樣。

「父皇命九妹移居鳳藻宮,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聽說這三天來她不吃不喝,成天就坐在樹下發獃,才過了沒幾日人就瘦了整整一圈,這事,你知道嗎?」

鳳皇子一邊說話,一邊觀察闕懷安的神色,果不其然,原本一直沒啥反應的闕懷安忽然抬起頭來,眼中充滿的,逕是驚訝與不解!

「我說闕大人,您大可不必這麼驚訝,也不必問我為什麼。」鳳皇子走近他,將手搭在他的肩膊上,輕描淡寫地道:「這事兒的來龍去脈,你本該比我清楚,九妹擅自離宮,又讓父皇擔心,父皇才罰她禁足幾日。」

「公主……」

「你放心,九妹從頭到尾沒招出你。她堅稱她是一個人心頭悶,所以溜出去走走。」

闕懷安心頭一緊,當晚他將曙公主送到城門數十公尺外,公主便堅持不再讓他陪侍,要自己一個人回去,他只得在暗處看着公主隻身離開。隔日,他強自平撫紊亂的心緒進宮值班,只是,他萬萬想不到那晚之後,曙公主就被軟禁了起來……她一定是和皇上起了衝突吧……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傻?

那凄然絕望的眸子,時時刻刻都戳得他心在燒、在痛,讓他徹夜失眠,讓他不斷地質疑自己,沒有答應她的要求是否錯誤……

現下看來,彷彿是錯了。

不由自主,緊緊地握起了雙拳,鳳皇子卻在這時像是要打醒他似的,突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

闕懷安回過神來,疑惑地看着鳳皇子,後者的眼中,有着似是嘲弄又半認真的神情。

「你這傢伙還算有腦袋,終究沒讓糊塗油蒙了心。你知道嗎?從九妹自宮裏出走的那一刻、皇上知道后的那一秒起,他便吩咐下去,只要見到你們便抓。公主自然是要帶回宮中了,而你呢,乖乖回來也就罷了,反之,若是你反抗,還是得設法帶回宮中,只是--」鳳皇子頓了下,當時的情景他還記得,父皇笑了兩聲,笑聲里有着殘忍的狡黠。

「生死不論。」

闕懷安聞言,身體劇烈地震了一下。

鳳皇子見狀,又道:「九妹說來說去都是為了維護你,只要堅持自己是一個人,父皇就算知道你們倆在一起,也不能明白拿你開刀。那一日你沒有衝動帶走九妹,其實是對的,否則今日你的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就很難說了。」

「我……並不怕死。」半晌,闕懷安才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鳳皇子聞言卻是嗤之以鼻。「別傻了,各人只有一條命,你不怕死,為什麼不帶着曙逃走?」

迎視他的眼神,闕懷安的答案出乎意料的簡單,卻震撼。

「我只是,怕遺留下她一個人。」

鳳皇子有些被撼動的看着闕懷安,後者的眼神卻是一逕的坦然無偽。

闕懷安向來話少,使他難能可貴的言語有着真誠而力道萬鈞的重量。

他說的,是真話。

「我不信你都不行。」鳳皇子微微牽了牽嘴角,手離開了他的肩膀。「夜裏是不行的,得白天。」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闕懷安一愣,鳳皇子不禁翻白眼,索性講個清楚明白。

「鳳藻宮是太后寢宮,侍衛三班兩班的換,入夜之後宮禁反而森嚴,只有早上,太后習慣上御苑逛逛,宮女們跟班的跟班,打掃的打掃,沒人會去留意小院落。」

闕懷安聽到這裏總算明白了,鳳皇子……這是在教他怎麼見到曙公主嗎?

「殿下,為什麼幫我……」

「實話告訴你吧!我根本不想插手管這件事。」鳳皇子答得倒也爽脆。「我是被慕容襄那小子搞得煩了,才不得已答應他。」

「我不懂。」闕懷安不解,曙公王被囚鳳藻宮,對慕容襄不反是最有利的狀態嗎?為什麼慕容襄卻要讓她離開鳳藻宮呢?

也許,他錯估了此人的胸襟,就像他也錯估了自己的忍耐限度一樣。

「慕容襄跑來找我,也不知腦子是明白還是糊塗,一來我跟這事無牽無扯,想見九妹倒也容易,不過偏偏他不知道,老子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蹚渾水,叫我為這件事惹父皇不高興,犯不上吧!」

鳳皇子這番話讓闕懷安聽了,真不知是該苦惱還是該苦笑,鳳皇子看上去性情暴躁,做人做事又是看爺心情,對待臣子下屬全無心肝,但實際上卻有着比他人更加深遠而敏銳的心思。如今鳳皇子說是為了避免麻煩才找上他,但此舉等於做了一個順水人情,說他只是懶、只是順便,闕懷安不相信。

「反正呢,我知道你也是想見九妹的,橫豎就趁此機會去看望看望她吧!守門太監那兒我會派人打點好,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跟她說說話,明白了吧?」

「屬下知道了。」

鳳皇子一得到他的回答,就彷彿這事兒已經辦完一樣,輕輕鬆鬆的伸了個懶腰,連聲招呼也不打,就轉身走人,闕懷安見狀,連忙叫住他。

「鳳殿下!」

鳳皇子聽到闕懷安的聲音回過頭來,後者的眼神定定地望着自己,向來堅毅的眼神之中,有着感激。

「謝謝您。」闕懷安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鳳皇子見狀,嘴角微微一撇。

「行了行了,你不必承我的情,老子也是心情好,偶爾做一回功德罷了,下次擊球競賽你要是再故意相讓,老子連你另一邊的臉都抽了,讓你湊一對八字眉!」

鳳皇子的聲音隨着他的腳步在空氣中遠去,他張狂毫不掩飾的作風是那麼的任性,然而到了頂點之後,教人想討厭他的坦白驕傲都難,不由得讓闕懷安露出了一抹苦惱的笑意。

翌日早晨,嘉太后在侍女與太監的陪伴下前往御苑,鳳藻宮因此不若平時熱鬧,闕懷安便混進了囚居曙公主的小院落中。

院子小小的、房子舊舊的,一個簡樸到幾乎可說是簡陋的地方,明明就是太監、宮女輪值上夜的處所,現在居然成了公主居住的地方?

不難想像玄武帝的決心堅強到多麼可怕的地步,為了讓曙公主改變主意答應婚事,所以就把她像關犯人一樣的關在這裏。

晨間陽光溫和微熱,闕懷安發現公主出現在入口的石梯上,她靠在門板邊,虛弱的身子彷彿一吹就倒。

「公主?」不自覺地輕聲喚,曙公主微微一動,本來閉上的雙目也緩緩地張開,看見來人高大的身形,她眼底出現了一絲驚愕,后竟化成一抹茫然微笑。

「不可能,錯看了吧……」她笑,氣聲微弱地自嘲。

「公主。」

闕懷安的聲音再度傳來,這一回,曙公主確確實實地聽到了,她眼睛張得大大的,將那身形清楚的映進眼底。

「懷安?」

她總是這麼喚他,像對摯友、最最珍貴的家人。

「是我。」

「懷安……」曙公主扶著門柱勉力支起了自己的身體,闕懷安眼睜睜地看着她的動作,一嘆。

「為什麼不吃飯?」他問,字句雖然溫和,但口氣之中卻有着嚴厲。

總是不愛惜自己,難道不知道他會心疼嗎?

面對他的薄責,曙公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靦腆的笑了。

「我沒有不吃,是吃得少。」

她說的不是真話,闕懷安明白。

從懷裏拿出一個東西,他遞到曙公主面前,曙公主不解地看着。

「打開看看。」闕懷安催促她,曙公主於是伸出那細如櫻枝的雙手接過,打開一看,竟是熱烘烘的杏仁酥餅。

「我請城樓邊那賣酥酪的小販做的。」闕懷安看着她。「只有這個,捂在懷裏方便些。」

「懷安……」曙公主感動得很。要知道宮裏要吃什麼沒有,闕懷安卻巴巴的將杏仁酥餅揣在懷裏帶了過來,他總是最知道她的感受與喜惡,卻始終溫柔得自然。

「趁熱吃吧!」

曙公主怔怔地看着熱熱香香的杏仁酥餅,半晌,她忽然雙眉緊蹙,冷不防將那酥餅往上舉起,顯然就要往地上摔去。闕懷安立時伸手一抄將餅給攔了下來,幸虧他反應快,才沒讓那餅被公主擲到地上去。

「你這是做什麼?」闕懷安驚怒地質問。

「鳳藻宮裏時時刻刻有人看守,你怎麼能這麼輕易的進來?除非是父皇派你當說客來了。」曙公主絲毫不害怕他的怒氣。「如果你是奉命來說服我的,那就請吧,這餅,我不吃。」

闕懷安聞言真真哭笑不得,只得板起面孔。「胡說些什麼,皇上要分開你我尚恐不及,又怎麼會派我來看你?」

「真的?」曙公主仍是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曙公主又問。

「就是請人打點了下,沒什麼。」闕懷安不擅言詞,又想到鳳皇子曾經交代不要暴露他出面插手,於是就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

「快吃吧,再放要涼了。」闕懷安將餅送回曙公主手中,這一回,曙公主真是小心翼翼地接過了。

「謝、謝謝你……」

「沒來由的,為什麼道謝呢?」

「沒……」曙公王看那杏仁酥餅,然後張開嘴巴輕輕地咬下一小口,酥餅的香味霎時充滿了整個口腔,衝擊著多日來粒米末進的味蕾,闕懷安正要勸她再多吃,卻發現曙公主已經紅了眼眶。

「我本以為、我本以為……幸好不是那樣的……」她哽咽而斷續地說着:「要是連你都跟他們一塊兒來逼我,那我、那我……」

闕懷安惻然,心緒翻湧,就像浪潮一樣。數不清這是第幾次、第幾回,曙公主告訴他再也不理睬他,他也允諾了,有時甚至是自己主動推開她溫暖的關懷與需要他的雙手,彼此是這麼的想要脫離對方的命運,卻又總是在情絲將斷時情意綿延,如果這是天意,那麼老天爺豈不是存心作弄嗎?

這避不掉、逃不開的絲絲糾葛,他該不該了斷?

只是……如何了斷?

「公主。」

「唔?」曙公主沒有抬頭,只是文文靜靜地咬着餅,輕應了一聲。

「跟我走吧!」

時間留白了。

闕懷安說出這句話后,時間彷彿在他與曙公主之間劃出了一道靜止深沉的光,它柔和又溫暖地照耀在兩個年輕人身上,投射出希望的光芒。

是錯覺又似乎不是錯覺,一瞬間,闕懷安恍似在曙公主那原本蒼白如雪的臉頰上,見到了一絲血色潤澤,花瓣般的漸層透紅,美得玫瑰都為之羞閉。

「跟你走……」不自覺地,曙複述他的話。跟他走,不僅僅是追隨他、讓他帶領,而是應許他的要求,跟着他直到山窮水盡、地老天荒。

心在跳動着。

這句話,就是一生一世了。

闕懷安伸出手,輕輕地抓住了曙公主的手,那從來溫熱的大掌,是他首次以一個男子,而不是侍衛的身份碰觸她,那綿延又悠長的相互傾慕,終在此時此刻得到了釋放,他們默默地看着對方,竟沒有激動,只有得償所望的滿足嘆息。

夫復何求?

闕懷安如是想,曙公主如是想。

低頭望着她的眉眼,她的唇,闕懷安的心悸動着,終於,他再也按捺不住那埋藏已久的柔情,俯身吻上。

終於仍是這麼做了呵!闕懷安的思緒全然崩解,理智也消失無蹤,只剩下這個念頭……

曙公主的唇小巧柔軟,像最甜美的櫻桃,紅濫芬芳,那種甜蜜教人迷醉,那份多情令他消融……闕懷安緊緊的擁住她,原本只是蜻蜓點水的吻,卻成了無法自己的索求……

「曙兒……」他低啞的聲音喃念著,在她的唇畔摩挲,不叫她公主,而是親昵幾近憐愛地,喚着她的小名。

「唔……」曙公主渾身癱軟在這甜美的吻里,從沒想過闕懷安也有如此熱情的一面,緊擁着她的雙臂是那麼的有力、吻着她的唇彷彿要宣洩壓抑了許久的想望,令她暈眩神迷……

有情人共處的這一秒,再封閉的囚牢亦是滿室生輝,數不清交換了幾個吻,多久的擁抱,他們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彼此,依戀的眼神懸系在對方的身上,半晌,曙公主終於滿足的輕嘆一口氣,輕輕地將頭靠在闕懷安身上,感受着情人溫暖體溫與熱切心跳。

「跟你走,你要帶我去哪兒呢?」她輕聲且無限柔情地問,接續起方才被吻中斷的話題。

闕懷安聞言微怔,半晌才苦笑回答:「這……我也還沒想到呢……」

總以為可以剋制自己的情感到心如止水、不興波瀾的地步,沒想到終究還是被她攻城掠地、佔滿了心房。她讓他說出了藏在心中始終不覺得有機會出口的那句話,自然他也不可能想到答案……

只是,對曙公主而言,闕懷安的回答似乎也不重要。

「其實,去哪裏都一樣。」曙公主看着他,眼底晶光燦然。「沒有你在哪裏都一樣;有你,身處何方,也都是一樣。」

闕懷安如何不懂她的真意?沒有對方,他們身處仙境也猶如死城,但若有了彼此,就算是窮山惡水,再困苦的環境裏也恍若置身天堂。

只要有了彼此,心心唸唸意愛思量,世界就不再黑暗、不再寂寞了……

孤單寂寞的兩個人啊!相依相存的此刻是這麼溫暖,闕懷安真想抱着懷中心愛的女孩,一生一世,再也不放開。

闕府。

當闕懷安好不容易暫時告別曙公主離開鳳藻宮,回到府邸中也已經過了中午,才剛到家,他便看見老丁坐在大堂里,獃獃的出了神。

「丁伯。」闕懷安喚了一聲。

「少爺……您怎麼這麼早就出門,又這麼快就回來了?」老丁看到他回來,忍不住追問道。

「沒什麼,就是去宮裏一會兒。」闕懷安自不能告訴丁伯他去看了公主,但又不願對他說謊,是以只將實情說了一半。然而老丁看見闕懷安的表情與平日不大相同,早就發覺出了異狀。

「少爺,您,其實去見公主了對吧?」

此話一出,闕懷安怔住,卻沒有否認。

「少爺,您、您怎麼可以……」老丁見狀,已心下瞭然,又悲憤又痛心。「她是什麼身份,您難道不知道嗎?!」

「丁伯……」

「老丁知道,老爺畢竟是犯了滔天大罪才受到抄家滅族的血禍,上愧皇上、下慚世人,讓少爺背負報仇的念頭更是想都不敢想,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餘生,為我闕家留下一脈香火,也就余願足矣。可是這人千萬、干萬不能是皇上的女兒啊!少爺……您總該為闕家的名聲想一想吧……」

「名聲……名聲……」闕懷安喃喃地重複了兩次,嘴角不自覺苦苦笑了起來。名聲,闕家如今還需要這種東西嗎?這兩個字,又如何抵得上一份真情摯愛?

雖然父親與家人的慘死令他感到傷痛,但也終是該做出取捨的時候了……

「丁伯。」

「少爺?」老丁看着少王子眼中似已有所決斷的神情,不禁感到憂懼。有什麼要發生了,但結果……似乎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一個……

「我有自己的想法。」闕懷安緩緩地道,聲音沈穩,如同他的眼神,磐石一樣的堅定。「我身邊並沒有什麼財產,頂多就是年俸而已,但這些年下來,也有了一筆積蓄,我想將其中的一半送給您。」

「少爺?!老丁聽得兩眼發直。「您……打算要做什麼?」

「公主是無辜的,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不管。」闕懷安道:「這一生一世,我已經決定,只為她而活。」

此話一出,滿室靜寂。

老丁錯愕不解地看着這個他曾以為自己十分熟悉的孩子,是的,他了解闕懷

安,自從來到闕府,闕懷安一向尊重自己,更從未看輕自個兒其實不過是個下人的身份。但只有一提到曙公主,闕懷安的情緒就會完全不受左右,現在更說出這種話,怎不教他感到既傷心又氣憤呢?!

「少爺!」老丁急道:「你說這是什麼話?老爺跟夫人九泉之下,會有多傷心?!」

「我顧不上了。」掩飾著被指責的揪痛,闕懷安淡淡的回答。

是的,他顧不上了,父母的形容已淡,如今縈繞在他心懷的,是曙的身影啊!

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覺得日子有滋有味,沒有了她,他又該如何生存在形同黑白無聲的世界裏?

他不能。

「丁伯,請你原諒。」闕懷安深深一揖。「只有她,我無論如何不能放手。」

「你……」老丁急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好、好,是老丁礙眼多嘴,所以你想用錢打發我走是不是?」

「我只是希望丁伯晚年有靠。」闕懷安道,他已決定帶公主出走皇宮,既是如此,年老體衰的老丁是絕不可能跟着他們一塊上路的,更何況老丁對公主強烈反感,兩相比較之下,他不得不作出割捨。

然而這樣的決斷,無疑是冷酷自私的,至少對丁伯來說是如此。

「我沒想到,真的萬萬沒想到……少爺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連家聲、榮譽都不顧了,天哪!天哪!」

面對他凄然的悵笑,闕懷安無語。

老丁是不會明白曙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的。

不只是一個令人心動的女孩那般簡單,多年來他們生活在彼此的世界裏,相互依靠早就成了習慣,沒有了對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曙之於他除了情人,更是無可取代的家人啊!

就讓世人笑他懦夫、就讓流言貶損他的無情,他闕懷安只需要一個人的理解,此生足矣。

「丁伯,您的指責都是對的,懷安不會辯解,如今……我已經顧不上那些身外之事了。」

老丁沒有想到他的心意如此堅定,氣極痛極,竟反倒笑了出來。

「我真是錯看少爺了,老爺、夫人,你們在天上可曾張大了眼睛仔細看?這就是、這就是你們闕家的好子孫啊!」

老丁蒼老破碎的聲音猶如一把生鏽的刀,劃開了歪歪斜斜的傷口,刀鋒滴著鮮紅血珠,讓闕懷安的心強烈的痛著,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終是咬住了牙根,一言不發的忍了下來。

起風了,老丁的白髮在風中飄揚,那是最後的怒火,燃燒着一個老人絕望悲切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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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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