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馬車平治在黃沙滾滾的驛道上,顏顏緊抱着懷裏的簫袋,裏面有爹的得意之作——「撥雲見月」蕭。

「顏哥哥,你好好喔~讓人賣進長孫家,而且還不是賣斷的。」柳逸一臉羨慕的看着顏顏。

顏顏一直盯着來的方向看,雖然早已看不到家了,可是他依然可以感覺到爹娘的目光,緊緊跟隨着他。

「不然你給叫賣到哪兒去啦?」顏顏好不容易回頭,把自己的眼光從自家的方向拉回來。

柳逸一張臉的淚痕還在,看來可憐兮兮的,「我還不知道呢!說是賣斷了,不許家裏人過問。或許是官家吧,規矩怪多的。」

顏顏只賣十年契,而柳逸卻賣了一生,說起來,顏顏是該偷笑了,只是他忍不住替柳逸擔心。

「你爹怎麼就賣斷了你呢?」

柳逸癟著嘴又要哭,「買斷多二十兩,可以吃上好幾年的大米……我還有弟妹呢!爹說十年後,我就算回家也認不得爹娘了,乾脆賣斷了省得牽腸掛肚的。」

「喂!喂!你不要哭啦!我吹鳳簫給你聽好不好?」

從小玩在一塊,顏顏就怕柳逸這樣,動不動就掉眼淚。

「你能吹鳳簫啦?」顏顏的小短手能吹奏八寸長的鳳簫嗎?

「呃……沒問題~手指動快一點就好了。」

牛皮都吹了,怎麼可以不撐到底?顏顏從簫袋中取出對他而言有點太重了的「撥雲見月」簫。

十目九節尺八簫,采自雲山千里遙。鳳眼開音分山口,吟風一曲仙樂飄。

鳳蕭尺入聲嗚嗚,低語訴情若所思。高亮婉轉繞樑舞,傳心十指一氣呼。

顏顏他爹傳給他的弄簫心法,重情意輕巧技,此時趕鴨子上架,顏顏也只好硬著頭皮,默念著心法,開始抿著唇吹奏。

顏顏吹得並不挺好,這鳳簫對他而言還是太大了,可是聽在柳逸耳中卻像是天籟,相傳古代是以仿效鳳鳴聲來制簫,而簫聲會引來鳳凰盤旋,由此可知簫聲有多美,既使是技巧上不夠數,光聽蕭音就夠動人的了。

柳逸愣著看顏顏挺直著身體坐着,垂眼凝神的吹奏,而柳逸的淚珠卻一滴滴滾落。

絲竹本哀,聽在遊子的耳里更觸動鄉情。

柳逸不懂這點,只覺得顏顏吹的蕭音好美好美,把他的胸口給糾痛了,想聽,又覺得聽了難受,要叫他不聽,卻又更捨不得。

「柳逸?你幹嘛又哭啊?」顏顏才一抬頭就看到柳逸一張淚流滿面的小臉,倒嚇了一跳。

「顏哥哥……我想家……嗚……我想我大弟……他還拉着我的手哭……我想娘……我想娘……嗚……嗚啊……」

顏顏先是給他的嚎啕大哭給嚇了一跳,又被他撲上來的舉動給弄愣了,最後他拍著柳逸,「別哭,我爹說,生死有命,說不定你給賣到善心人家裏,每天都有白米稀飯吃,還有鹽巴能配着呢!」

「我不要白米稀飯,我想娘……我想娘的雜草湯……我要回家去……」

顏顏本來是不想哭的,給柳逸這麼一哭,把他的淚水也招出來了,兩個乾乾瘦瘦的孩子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不準哭!小心你的皮痛!」

在前面駕車的人牙子對着他們大吼—聲,其實人牙子不會打這些「貨」的,不過為了怕他們哭壞,影響了賣價,所以故意大聲嚇阻。

柳逸原本膽子就小,聽到這—聲,更哭得淚漣漣,倒是顏顏,先止住了淚。

「柳逸,你不要再哭了,將來賣進人家家裏,沒人喜歡愛哭的奴才,你得勇敢點。」

柳逸抽抽噎噎的止了淚,「我第一次離家這麼遠。」

顏顏低頭想想,便從腰中抽出他的小直簫,「這個給你,爹說我如果用功跟人家念書,將來出了主子家,還能報科考做大官,要是我做了大官,一定去找你,把你給贖回來。」

柳逸接過簫,「顏哥哥,你說的喔!你—定要來找我,帶我回家。」

柳逸拿起簫,看着上面的題字:「之顏鳴鳳」。

「是你的名字耶!這是什麼意思啊?」

顏顏笑着說:「這是指要我能用這短簫吹奏出鳳凰般的鳴聲。」

柳逸也跟着笑,卻笑得有點傻。「雖然我沒聽過鳳凰鳴叫,可是我覺得你的簫聲一定比鳳凰鳴叫還好聽。」

「真的嗎?」

「嗯。」

柳逸的小臉仰視着比他還高一點的顏顏,一臉天真無邪,而顏顏則難過的看着柳逸,在柳家村的孩子中,只有自己有機會見過世面,柳逸很崇拜他,成天就跟着他看他吹簫。

其實全村孩子,只有他進過省城,見識過那些老爺們的橫氣,他想,往後他們進了京城,京里的老爺更闊,脾氣一定更大,不知他和柳逸將來的命運會如何?

三天裏,馬車只在驛站停了五次,是為了給馬兒休息的,人倒不如馬,吃睡都在車上,一路搖著晃着,到了京城時,這對難兄難弟正暈車暈得昏昏沉沉。

「柳逸!下車!」人牙於先叫醒了柳逸。

柳逸歪歪斜斜的下了馬車,顏顏也趴在車邊往外探視着。

「哇~好大的房!」

柳逸站在馬車邊,簡直覺得自己到了天宮一般。

眼前的房屋有三層樓高,鄉下孩子哪裏看過這種陣仗?看得他眼都直了。

大房內還有陣陣仙樂傳出,還有人捏著嗓子,像是天女在唱歌,柳逸一聽就笑了:「顏哥哥!我聽到鳳簫的聲音!」

顏顏對着他笑了一下,抬頭看看房前的匾額。

「『憐園』……」

奇怪的名字。

顏顏他爹的戲班子在一座叫「蓮園」的地方登台,可是這個地方比「蓮園」還大還美,看着像戲班子,又不怎麼像,總覺得太……靡爛了點。

人牙於跟門口的大漢說了幾句話,回頭向柳逸招手,「柳逸過來。」

柳逸走了一步,又回頭跑到馬車邊,「別忘了,你要來找我的呦!」

顏顏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我的簫還在你那兒呢!別弄丟了,到時要還給我。」

柳逸聽到這話放心了,「那我就等你,你用功些,做上個官老爺,神神氣氣的來接我!」

「柳逸,你還拖拖拉拉的幹什麼?」

「就來!」柳逸趕緊對顏顏說:「我進的像是個好地方,就算打長工也不要緊,肯定有吃有穿的,顏哥哥別擔心我了。」

「我知道,你快走吧!別再挨罵了。」柳逸雖然愛哭,可是卻挺貼心的,所以顏顏才特別喜歡他。

「柳逸~~」

「來了。」

柳逸小小的身影往前跑去,顏顏的眼眶紅了,柳逸識字不多,恐怕只能做粗工吧?可是他又小又弱的,能做什麼呢?

賣了柳逸,人牙子似乎挺高興的,在街上買了顆大白饅頭,顏顏多久沒吃這好東西了,抓緊了饅頭猛啃。

「吃慢些,別噎著了,看你的餓鬼投胎樣!」

人牙子帶着笑罵着,「長孫家可不比那些小宅小院的,你機靈些,待會兒要是人家賞茶賞點心,可不要這樣胡圇吞棗的,要是進不了長孫家,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省得!」

顏顏也知道能賣做伴讀的書童,是他運氣特好才碰上的,不像柳逸,得做長工。

「什麼省得?鄉下孩子就是這樣,大少爺說話,你得回『是的,大少爺』、『小的明白』懂不懂?」

「嗯。」吃饅頭要緊。

***

要說柳逸剛才進的地方叫天宮,顏顏真不知自己現在面對着的房子能叫什麼了,恐怕就是東海龍王宮也不能造得如此奢華雄偉。

先是兩個巨型石獅子,向外蹲著,兩個石獅子都比顏顏高上幾倍,簡直要高上二樓上了。

石獅中間夾着五扇紅漆金獸頭門叩的大門,門前列著十來個穿着華服的大漢,腰裏帶着配劍,雄糾糾的站着,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顏顏努力的抬起頭來往上看,灰色大石塊牆上壓着湖綠色為主的雕花千層屋脊,一層層都是些八卦、仙人等精雕,最外一層是湖綠琉璃瓦。

再看黑漆金字的匾額——「萬象園」三個字,沒有宮階名,沒有落款,似乎不是個居宮的人家。

顏顏對着屋檐下那一溜華麗的琉璃角燈看傻了,饒是他也沒有見過這種世面,他看着看着直愣愣的往前走去。「回來!你找死呀!」人牙子一看到顏顏往前走,忙抓住他。

「呃……不是這—間吶?」

顏顏往左右看看,這大宅第的圍牆無邊無界的,卻不知除了這間宅第,附近還有哪間能進。

「是這間,可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就想走正門了?哼!連角門都沒得走,我們得繞到後門去,從後門走呢!」

顏顏跟着人牙子不知繞了多遠的路,從大街進入小巷,再進到夾道中,怎麼走都還是沿着這面石牆走,這牆似乎是沒有盡頭的。

終於,人牙子停在一扇小漆門前,門是開的,一個大漢子站在門旁,裏頭宅院不知有多深,遠遠傳出鳥語花香,卻靜得不聞人聲。

「廖家嫂子求見趙三總管,帶二公子的伴讀書童來了,請傳見。」人牙子一路神氣兮兮的,現在倒給人低聲下氣了。

那漢子也不說話,往裏頭使了個手勢,原來裏頭還坐着穿戴華麗的女人,她一出來,顏顏還以為她就是夫人。

那女子一看人牙子,也不說話,只點點頭,又往內走,等了許久,出來另一個女子:「廖嫂子進來吧!」

顏顏低着頭跟着走,七拐八彎、九曲十折,穿過了後院走上游廊,也不知經過幾間房幾座廳幾個院,走進了一間廳房。

「三總管,人帶到了。」

那總管也不寒暄,盯着顏顏問了一句:「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下一句是什麼?」

顏顏給柳師傅考慣了,毫不猶豫的回答:「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嗯,廖嫂子在這兒等,你隨我去見二總管。」

不知繞了幾個圈,顏顏見到二總管又被問了幾個問題,最後到了大總管面前,再問幾句話。

大總管長孫英,是長孫家世襲的僕從,最後便是由他領帶顏顏走入正屋,一進正屋,只見—個青年男子端坐在廳堂上,右邊坐着一個年約八、九的男孩。

「你叫柳之顏?」青年問。

看來這次這個真的是主子了吧?不但穿着與人不同,身後還站着一列小廝。

「是的,大少爺,之顏給大少爺請安。」

「挺機靈的嘛,你有十二歲?怎麼長得這樣瘦骨嶙峋的,簡直像我家鳴鳳的弟弟。」這指的是那個小男孩吧?

顏顏微笑着回答:「小少爺金枝玉葉,不像之顏是鄉下孩子,吃都成問題,長也難長得好。」

長孫文公原是長孫家的主人翁,只生二子,長子長孫宇治,次子長孫鳴鳳,長孫文公幾年前仙逝,把家業留給年紀輕輕的宇治和尚未扶正的小妾翠玉。

「萬象園」由三落大院以品字型組成,翠玉帶着鳴鳳住在正院,宇治八歲那年就跟着奶娘和幾個大丫鬟搬到東院,鳴鳳今年都九歲了,早應該讓他搬進西院,只因為他是幼子,身體又弱,所以文公在世時,就讓他一直跟着翠玉住在正院。

翠玉也才十六歲的年紀,原本長孫宇治就看不起她是個下人出身的小娘,自從長孫文公一死,翠玉慢慢的在言詞舉止間,總是若有似無的引逗宇治,讓他更厭惡她,也因此他決定要讓小弟鳴鳳搬進西院,離開那個女人的範圍。

「那是小少爺鳴鳳,往後你的責任,就是好好陪伴鳴鳳少爺念書,貼身照顧他,要是不學好,把二少爺往歪道上引的話,我長孫家的家法可等著侍候你。」

二奶奶翠玉開口了:「宇治……你這是在說誰呀?」

長孫宇治也不回答,帶着怒氣對顏顏說:「不要去學那等狐媚子,想着攀上高枝就成了鳳凰,正事不做只知以色事人!」

顏顏不知該如何回話,只好乖乖回話:「是的……大少爺。」

翠玉卻不甘心的說:「宇治,你這可是指桑罵槐嗎?誰以色事人?你看誰不順眼只管挑明了說!」

二少爺鳴鳳突然站起來,「哥哥、二娘,我跟柳之顏先回內廳,讓人帶他熟悉一下園子,免得將來在三院裏走動迷了路。」

「他只准在西院和東院裏走動!往後你和柳之顏都不準上正院去。」

鳴鳳趕緊答了個「是」,給顏顏使了個眼神要他跟着,自己卻快步走了,顏顏才出廳門,身後就傳來翠玉和大少爺的爭執。

長孫鳴鳳快步走到西院「碧海院」,「萬象園」的中央是一座大湖,所以即使三院互通,卻還是要走上個大半天,到了院門入口,鳴鳳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

「私底下你可以叫我鳴鳳,不用叫我少爺。我就叫你之顏好不好?」

柳之顏這是第一次看清長孫鳴鳳,他的頭髮梳理得非常整齊,兩旁的髮絲都往頭頂綁起來,用一圈綉著有鳳來儀的錦帶束著,身上穿的是嫩藕色綢緞面的夾袍,腳踩着一雙精緻的繡鞋。

鳴鳳的雙頰粉嫩粉嫩的,一雙眼十分清澈、黑白分明,嘴巴紅潤小巧,從小嬌生慣養的樣子,從他那張無憂無慮的臉顯露無遺。

之顏雖然家裏窮,可是怎麼說他家還算是柳家村的「讀書人家」,沒鬧災時也比一般的村民闊綽些,向來都是別人羨慕他,今天他卻羨慕起鳴鳳來,而這羨慕卻也帶來他從未經歷過的情緒——妒嫉。

之顏笑了笑,「二少爺怎麼叫我都無妨,我卻不能超越主僕的分際,還是稱呼您二少爺。」鳴鳳有點失望的樣子,「喔……那隨你吧。」

之顏知道這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從小雖然仆佣成群,可是卻更為孤單,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當長孫鳴鳳的朋友,看到他失望的眼神,竟然覺得一絲絲愉悅,他是下人,卻能掌控主子的情緒,這不是很有趣嗎?

***

柳之顏到長孫家沒幾天後,教書先生也到了,於是每天一早,之顏便先起身梳洗好,再到鳴鳳房裏叫他起床,服侍他凈臉、梳頭。

本來這些事都讓丫鬟做的,只是長孫宇治看翠玉由大丫鬟一躍成為側室,又在文公死後霸佔著主院,氣得不讓任何丫鬟接近鳴鳳,自己的院落里也凈用些小廝,他當着翠玉的面稱是「怕那些不要臉的婊子引逗鳴鳳。」

當然,這又引來一頓大吵。

「二少爺,請起身準備上課了。」之顏搖搖被窩中的鳴鳳。

長鳴鳳從小體弱,氣血不足的結果,導致要他每天一早起床這件事,簡直比登天還難,他常常是頭暈目眩、全身乏力,明明是醒著,卻硬是起不了身。

「之顏……再讓我躺躺。」鳴鳳虛弱的說。

「起床!」之顏突然火了,這死傢伙竟躺得這麼舒服,他可是天一亮就起身,就著冷冰冰的水,強迫自己清醒,都已經替他端了熱水進房來,他卻每天這樣裝死賴活的不肯起來。

鳴鳳給之顏一吼,嚇得趕緊坐起身來。「小……小聲一點,嚇死我了。」

之顏到長孫家才沒多久,但在吃飽穿暖的照養下,他像雨後的筍頭,一天抽高一寸,轉眼間就抽高到像個十五歲的孩子似的。

他深知鳴鳳渴望陪伴的心理,雖然他常不顧禮教地對鳴鳳吼,但鳴鳳想當然而是決不會趕他的,不但如此,還對他言聽計從呢!

之顏幫鳴鳳凈了臉,邊幫他梳頭還邊叨念著:「二少爺睡相也太差了,弄得這頭髮每天都梳不開。」

鳴鳳對着鏡子,齜牙咧嘴求饒說:「輕一點,好痛耶!」

之顏聞言卻更粗暴的用力一梳:「活該啦!」

什麼書童?還要幫人凈臉梳頭,還要侍侯長孫鳴鳳沐浴更衣,幫他鋪紙磨墨也就算了,他背不出文章時還要代他受罰。

偏偏長孫鳴鳳膽子小,明明放課後幫他溫習時都背地好好的,先生的教鞭一揮,他什麼都忘了,害之顏成天挨打。

「你別發獃,再背一次《鄴風·擊鼓》給我聽。」

鳴鳳笑了:「好,擊鼓其鏜,踴躍用兵……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之顏正替他繫上髮帶,聽鳴鳳停了下來,又氣得猛拉他頭髮:「你怎麼又忘了?再害我挨打,回來我肯定揍死你。」

「哎喲!我不是忘記。」鳴鳳被扯得往後一仰,順勢靠在之顏身上。

之顏不滿的說:「還狡辯……」

「不是嘛,我是覺得這幾句很好。『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不覺得這形容得真好嗎?能有一個人一直陪伴在身邊……

鳴鳳的眼神就像只被遺棄的小狗,他只是個深宅大院中的孤單孩子,他看着之顏,希望之顏會說:「我們是朋友,就像詩經上說的,一輩子都不分開。」

之顏看到鳴鳳期盼的眼神了,心軟了一下,又瞥覺到自己手中,還有這傢伙的頭髮吶!哼!自己不過就是個奴才,等賣身契一滿,只怕長孫家趕他都來不及了,要他辦事可以,要他忠心?甭談。

「你真是夠笨的!背書是一點都不能分心的,要是等一下再害我挨打,我從今天起都不跟你說話了!」

鳴鳳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喔……不會啦……今天一定不害你挨打了……」

課堂上。

先生的鞭子揮呀揮的,隨着朗誦的節奏擺動,「……於嗟洶兮,不我信號……」

「鳴鳳少爺,你能背了嗎?」先生用鞭子拍拍長孫鳴鳳的桌面。

柳之顏看到鳴鳳驚懼的眼神,實在很想站起來沖着教書先生吼:「他要被你的鞭子給嚇死了,就算能背,也嚇得忘光了啦!」

雖然挨打的不是自己,可是鳴鳳其實更怕看到柳之顏替他受罰時那種怨恨、氣憤的眼神,所以他一看到教鞭,魂都飛了。

「鳴鳳少爺,能不能背呀?」先生又用教鞭敲打鳴鳳的桌面催促着。

「先生!您別老嚇唬二少爺呀,叫他怎麼背得出來?」之顏終於受不了的開口了。

教書先生驚訝的看着這個無禮的奴才,他居然敢指責自己嚇唬長孫鳴鳳?這罪名……他可吃不起。

「鳴鳳少爺,您……真的被老夫嚇唬住了嗎?連書都背不出來?」

鳴鳳看着那鞭子,趕緊搖搖頭,「我背、我背……擊鼓其鏜,踴躍用兵……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洶兮,不信我兮……」

「錯!」

教鞭突然猛落在鳴鳳桌面:「是不我信兮,什麼不信我兮?該罰!」

柳之顏死瞪着長孫鳴鳳。這傢伙,難道一天不害他挨打不行嗎?

「啪!」

今天的鞭笞來得又快又猛,之顏忍不住縮了一下手,鳴鳳也驚呼了一聲。

「還躲?加罰一鞭!」看來教書先生是挾怨報復。

「啪!」這鞭來勢更狠,之顏又縮了一下。

先生更是光火,舉起鞭子渾身亂打,之顏驚訝的閃躲著,沒想到一個讀書人這麼沒有肚量。

「嗚……哇……」鳴鳳嚇得哭出聲來,先生還來不及安慰他,鳴鳳就把早膳全嘔出來了。

「二少爺!」之顏趕緊跑到鳴鳳的桌子旁替他拍背順氣,「怎麼吐了?告訴我,哪裏不舒服?」

「嗚……我要回去……讓我回『碧海院』……嗚……」鳴鳳更哭個不停,又空嘔了幾次。

「死奴才,怎麼照顧少爺的?還不帶鳴鳳少爺回去歇息?」看到此景,教書先生的手腳都嚇涼了。若教書教出孩子的病來,得罪長孫家的話,他也沒得混了。

柳之顏趕忙把鳴鳳背起來,「我背你回去,您可別吐我身上。」

「嗯……」

一進「碧海院」,鳴鳳懨懨的樣子引發一陣騷動,雖說現在照顧鳴鳳的人是柳之顏,可是二少爺生病的話,誰都撇不開責任,幾個丫鬟忙奔走到東院去稟報。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長孫宇治已經從他住的「穹蒼院」趕到。

「鳴風?這是怎麼病的?趕快去請大夫來!」長孫宇治看到他一臉蒼白的樣子嚇了一跳。

「哥哥……我不想念書了,先生老是打人……」鳴鳳說着又癟嘴要哭。

「先生打你?」長孫宇治生氣的轉頭喚之顏,「柳之顏你給我滾過來!你書僮是怎麼當的?讓二少爺挨打?」

之顏不但才剛挨了打,又把鳴鳳匆匆的由書院背回來,連口氣都沒喘便立刻幫鳴鳳清理更衣,現在無端端又被罵,他氣憤的抬起頭來。

「挨打的是我!誰要您請的好教書先生,老拿鞭子嚇唬二少爺,二少爺在我面把書明明背得好好的,一進書院就給嚇得全忘光了,不同的學生本來就要用不同的方法教,二少爺膽子比老鼠小,就是給嚇壞了才生病的!」

「跟主子說話還敢這麼驕縱!」長孫宇治氣極了,真沒見過膽子這麼大的奴才。

「哥哥!你別罵他啦,之顏不知為我挨了多少打,現在又被你胡亂罵了一通,當然要生氣的。」鳴鳳忙從床上坐起來,拉着長孫宇治的衣袖。

「書僮挨打是應該的……你又不笨,怎麼會連書都背不出來?」

「我……先生真的好凶,我看到他就把背的書都忘光光了……」鳴鳳突然想到一個點子,「我讓柳之顏教倒挺好的,在他面前我背書背得挺順的,以後讓他來教我好不好?」

「哈!」長孫宇治冷笑一聲:「雖然我們家承祖宗遺訓,世代不居官,可是也沒有淪落到讓個鄉下野孩子教子弟的地步,你想到哪裏去了?他可能連字都寫不好呢!」

但柳之顏最讓他爹驕傲的就是他三歲能讀、五歲能寫,聽到這兒他馬上不服的說:「別的不敢說,寫字我最行,大少爺不信就讓我露兩手。」

長孫宇治一副嗤之以鼻的輕視態度。「是嗎?鋪紙磨墨!」

柳之顏別說是在桌面上寫字了,就是圓滾滾的竹身,他也能像爹一樣題字作詩,所以紙墨一備好,他就立刻提起筆來題了幾個字。

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長孫宇治看着他寫的字,沉吟了一會兒,「嗯……」

「哥哥,你看他是不是寫得挺好的?」

長孫宇治轉頭對鳴鳳一笑,「你是初學讀寫,讓他教導一、兩年還可以,不過將來還是要請先生的。」

鳴鳳一臉得意的看着之顏,似乎是要他道謝,柳之顏也高興至少有一、兩年不用挨打,但他臉上卻冷冷的,看不出喜色,讓鳴鳳又失望的低了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鳳鳴蕭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鳳鳴蕭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