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柳之顏幾乎是含恨離開「碧海院」的,離開他曾眷戀不已的身軀。他要送鳴鳳的那管簫還未雕成,他們之間卻情斷義絕了?

天下之大,以他之富,卻找不到容身的地方?

錢財,到底算什麼?連一份平凡的愛都買不到。

想掌握鳴鳳的家業,進而掌握他的人,結果呢?卻因此而弄成分離。

可笑,一切都太荒謬了。

柳之顏只好去敲老爹爹的門。

「顏顏?你這麼晚還來呀?怎麼啦?」柳師傅驚訝的看着門外落漠的兒子。

「爹……別問了,讓我在這裏休息幾天好嗎?」

柳之顏帶着幾分顛簸的腳步走向屋內,柳師傅也識相的不再追問,畢竟他鐵青的臉和蒼白的唇正說明着他內心的煎熬。

「你休息吧!爹不吵你,這陣子你也累壞了。」

柳之顏進房之間勉強回了一聲,「嗯……謝謝爹。」

柳師傅沒想到的是,柳之顏這一休息竟是近整個月,連房門都不出,就連吃飯都在房裏,還是自己有一頓沒一頓的逼着他吃,一個月下來,他從英俊挺拔的驕子已經變成憔悴不堪的模樣了。

「顏顏,你有話就對爹說吧?爹知道,你是藏了心事,多半還是因為情關難過不是嗎?天下的姑娘這麼多,你何必單就一枝花?」

柳之顏看着窗外不發一言,離開「碧海院」時,他何曾想過會嘗到這種噬骨般的相思煎熬?

鳴鳳一向都在他身邊,就算大吵,就算冷戰,那俊秀而略微傲氣的臉也還是夜夜與他同枕並肩,曾幾何時,不是他掌控著鳴鳳,而是顛倒過來,讓鳴鳳操控了他的心?

——真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

柳師傅看他不說話,又接着勸他,「今天那個訂『泣血鶯啼』簫的容老爺要帶他寵妓來取簫,那歌妓長得貌美過人,你出來看看他,或許能給你轉轉心。」

柳之顏想起柳逸,他也是這樣任人觀賞嗎?

「爹別再提那妓女,我不尋芳撫妓的,花錢去洩慾,多糟蹋人家的好女兒呀?」

「呃……」柳師傅碰了個釘子,正不知要如何轉圓,門外就傳來敲門聲。

「柳師傅!柳師傅!」

柳師傅忙趁機離開,「來了、來了。」

門一打開,幾個家丁站着,後面是容老爺騎着銀鞍駿馬,再後面是一頂翠珠蓋纓四人輕轎。容老爺笑着邊下馬邊說:「大白天的關起門來?柳師傅不作生意啦?」

柳師傅笑答:「也算不上生意,有雅客來就開門烹茗賞簫,沒事讓那些俗人探頭探腦的,把我的簫給染上紅塵俗氣也不好。」

這話是拐彎抹角的讚美容老爺是雅客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容老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哈~柳師傅就是會說話,難怪啼鶯從小跟我出門的,只有你這柳宅他還肯來。」

容老爺說着,竟親身彎腰撩起轎簾,還向轎內伸出一隻手,「啼鶯請下轎。」

轎內傳出一個甜美卻冰冷的聲音:「手,拿開。」

容老爺不但沒有生氣,還笑容滿面的收回手,「噯。我糊塗!忘了你的規矩。」

柳師傅正看得傻眼,便見到轎內先踏出一隻紅緞金線湘繡百蝶穿花軟鞋,再是一隻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輕靠着轎桿。低頭出來的柔美身子穿着大紅蟬翼紗長袍,火紅暗刻花龍鳳承祥錦腰帶,腰間系著透水湖綠蟠龍翡翠,縷空金雕串百珠腰飾,那層層疊疊的裝飾系在腰上,不但不顯累贅,反而更襯得纖腰不足盈握。

那人抬起頭來,長發半盤成水波髻,兩隻金鳳釵對插,一排玉墜斜擺,額上綁着一色大紅的抹額,肩后披着如飛瀑般的墨黑長發。一雙似怒含笑的眼抬起,兩道含冤欲訴的蛾眉輕蹙,水盈盈的純黑眼瞳在濃密的長睫下閃爍著,紅嫩濕潤的唇微微揚起,「啼鶯給柳師傅請安。」

柳師傅雖是看過這歌妓幾次,每次卻還是這樣被那壓人的美艷給震攝了,他愣了一會才說:「不用多禮,快請進。」

容老爺滿臉堆著笑說:「啼鶯難得一笑,我真是托柳師傅的福。」

柳師傅看那歌妓臉色一沉,怕容老爺面子下不來,忙低頭假裝沒看到,帶着他們往後院直走。

柳師傅拿起剛從簫窯出來的簫,「泣血鶯啼,這是我今生第二好的作品。」

那歌妓聽這一句,輕輕的又笑了,「柳師傅不說是第一好,倒說第二好,真敢得罪客人。」

柳師傅挺起胸膛說:「我不說假話的,就是第二好也夠好的了,第一好是留着要傳家的呢!」

「您說之顏鳴鳳簫?」那歌妓竟輕笑出聲,「您要送給兒子的不是嗎?您要讓柳之顏拿去傳家?」

柳師傅高興的說:「你知道我家顏顏吶?」

「顏顏?」那歌妓又笑了,卻笑出眼角一點淚花,「我都忘了他小名……」

「你真認識顏顏?」

那歌妓收了笑,愁雲慘霧的說:「也算不上認識……您這之顏鳴鳳簫還是賣給我吧!給柳之顏沒用,他是要拿出來送人的,不能給您用來傳家了。」

柳師傅雖然覺得莫名其妙,倒也不好得罪人,只好說:「他送誰我也管不了,橫豎這簫是他央我做的,是誰的就是誰的,你手上那管簫已經很好了。」

「是誰的就是誰的……」那歌妓凄涼的眼底泛上霧光,「有些事就是怎麼也輪不到我。」

容老爺正要伸手要安慰他,卻馬上吃了個白眼,「幹什麼?有些事就是怎麼也輪不到你!」

柳之顏在房內隱約聽到人聲,突然一個提高聲調不悅的嗓音傳入耳里,震得他腦筋一片空白,呆坐了一會兒,馬上快步走出房。這才發現來人已經離開後院了,柳之顏又追到前門,只見一個嫣紅的身影拉着裙角正跨出門檻。

柳之顏已經被那熟悉的背影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那人正回頭要向柳師傅告別,一個轉身,四眼相對,在那一剎那,他也愣了一下,卻很快當做沒看到,又轉身回去要上轎。

「柳逸!」柳之顏忙跑過去,「你是柳逸?」

柳逸活着?難怪在「玄極湖」里打撈數月,怎麼也找不到他的屍首。

可是他怎麼變得如此……妖艷?

那歌妓頓了一下,突然轉身輕輕的蹲了個萬福,「柳啼鶯給公子請安。」

柳之顏急得伸手拉住他,「你還活着!你怎麼不回『穹蒼院』?我們不知為你掉下多少淚水,長孫宇治都為你瘋了!你怎麼又做回這行?」

柳逸直視着他說:「柳逸確實是死了,早在六年前就死了。啼鶯現在在『忘憂書院』接待老爺們,『忘憂書院』沒有請柬進不去,柳公子若有意,我讓人送張帖子過來。」

書院?那不就是高級歌妓了?柳逸是學戲出身,就算沒地方去,也還能找個正經戲班子待下,怎麼會又從了娼?

「柳逸,你幹嘛又往火坑裏跳?」柳之顏被這突如其來的碰面弄懵了,直懷疑自己該不會像長孫宇治一樣瘋了吧?

柳逸轉身踏入轎內,邊說:「這人世間根本就是個大煉獄,在哪裏都一樣,想通了就好,你還不能明白嗎?」

柳之顏還想俯身拉他出來,幾個容府的家丁已經拉住他了,只聽柳逸說:「我的事誰也別說去,不要真逼我再走絕路……起轎。」

「柳逸。」

柳師傅看容府家丁架著柳之顏,忙上前去拉住他,「顏顏怎麼啦?別纏着人家不放,喜歡的話就上他作生意的地方去逛逛嘛!」

柳之顏一手要去拉住轎子,一手又讓柳師傅緊抓着,急得大喊:「柳逸,再等一下!」

若不是長孫宇治的失心喪志,他和鳴鳳怎麼會一再起爭執?柳逸會因為長孫宇治而投湖,為什麼就不肯回到長孫宇治身邊?為什麼柳逸會心甘情願的流連風塵?

太多的疑問沒有解答,柳之顏更想當面問問柳逸,這一年來他是怎麼過日子的?

「柳逸等等我!」

「顏顏!」柳師傅死拉着他不放,突然開口問:「你怎麼直喊他柳逸?那不是個男孩兒的名字嗎?我記得以前柳三叔家的大兒子出生時央我取個單名,我就給他取的柳逸兩字。」

柳之顏停止掙扎,「柳逸的名字是爹取的?……老天爺……柳逸真是像我兄弟一樣的,我怎麼會讓他淪落這個地步?」

柳師傅又給弄懵了,「你這話接那話,接得亂七八糟,爹聽不懂。既然那姑娘是柳逸,這個柳逸怎麼又會是那個柳逸?」

柳之顏只是不斷搖頭,他怎麼一錯再錯,錯到一敗塗地的?

這些事是何時開始在他眼前上演着,他卻沒有注意到,直到柳逸愛上長孫宇治,直到長孫宇治愛上柳逸,直到他們擊碎了彼此的心……

他什麼也沒幫上柳逸……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直到……他愛上鳴鳳……鳴鳳愛上他……

他愛鳴鳳!鳴鳳愛他!

對呀!鳴鳳分明也愛着他,為什麼他們不能好好相守呢?為什麼還要犯一次錯,難道長孫宇治和柳逸的例子還不夠血淋淋的嗎?

接着,柳之顏像接着天上落下來的珍寶一樣,高興的抱着柳師傅:「爹爹,我想通了!我要回去找他!我再也不離開他了!」

柳師傅雖不知情,也高興的說:「想通就好,快去找我未來的媳婦兒,爹想孫子要想瘋啦!噯~爹說得沒錯吧,見見那歌妓,你心情就會好多了。」

歌妓!柳逸!他怎麼能讓柳逸還繼續留在風塵里?如果能將帶柳逸回去,治好長孫宇治的心病,鳴鳳一定更高興了。

柳之顏想到這點連忙問道:「爹,我的『之顏鳳鳴』簫也好了吧?能不能現在給我?」

帶着他要送鳴鳳的簫,再帶着柳逸回去,還怕鳴鳳不原諒他嗎?

***

柳之顏興高彩烈的提着綉鳳簫袋,騎着駿馬,逢人問路的找上「忘憂書院」,好不容易到了門口一下馬要進去,卻被攔下來。

「公子有沒有請柬?」一個粗壯的大漢在門口攔着他說。

「哎呀!我竟忘了!」柳之顏頓腳說:「柳逸說過要有請柬才能進去……能不能麻煩您進去通報一下,告訴柳逸……我是說啼鶯,我是柳之顏,我有話要對他說。」

一般時候「忘憂書院」是不這麼幫人通報的,但那漢子看柳之顏一副與柳啼鶯相熟的樣子,又都姓柳,所以只能勉為其難的答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公子下次可別再忘了帶帖子了。」

柳之顏這一等,竟等了一個時辰,過了許久,一個俊俏的青年男子神采翼翼的讓人送出門時,才有人來招呼他。「柳公子請進。」

好不容易輪到他,柳之顏疑惑的跟着小廝走進去,穿過游廊來到偏房,小廝還擠眉弄眼的奉承道:「公子好艷福,第一次來,就能進上偏房。」

柳之顏沉默的打量著屋檐下嫣紅的彩緞,這「忘憂書院」處處充斥着淫靡之氣,尤其是盡頭那間四周掛上紅色宮燈的小閣房,還叮叮噹噹的傳出琴聲,但又不似一般琴箏那樣高雅,只道是靡靡之音。

「到了,公子自己進去吧。」

柳之顏猶豫不決的看向門口一座勾勒七彩鴛鴦的半透明紫紗屏風,這是他進屋后見到的唯一一件不是紅色的擺設。

屋內以檜木板鋪設地面,而紅色的身影在屏風后隱約可見,盤坐地面斜倚在一架琴后,似乎是衣衫不整的在撫弄琴弦。

「不是想說話嗎?不想當面說?」鶯聲宛轉的從屏風後傳出。

是他!柳之顏繞過屏風走進去,「柳逸,你到底是幹什麼?這根本……」

胸前點點吻痕是歡愛后的痕迹,柳逸為什麼要故意讓他看見?

「坐下。」柳逸微笑着向柳之顏示意,要他也坐在地上,柳之顏只好學他脫了鞋走過去,盤坐在一個圃團上。

柳逸的臉龐依舊是那樣優雅,卻散發出一種與過去完全不同的氣質,過去他雖唱戲,但下了台妝還是一身輕裝男袍,可現在他竟仿效女子梳起發臀,斜插珠翠,再加上一身紅艷的紗袍,看來很艷,很妖,很……淫。

柳之顏看了一眼后,竟不敢再直視他,「柳逸,你還好嗎?」

「呵呵……你說呢?哼……喝酒吧。」

不知為什麼,柳之顏總覺得那甜美的聲音里,隱藏着濃濃的哀愁,「我不喝,你也別喝了,跟我回去好嗎?」

柳逸無聲的笑着搖頭,撥弄幾下琴弦后輕啟紅艷的唇:「勸君一杯君莫辭,勸君兩杯君莫疑,勸君三杯君始知,面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時勝醒時。天地迢迢自長久,不如飲盡一杯酒~」

「柳啼鶯,你的歌藝很好,就算要求生存,最少也回戲班子裏好好唱,幹什麼做這營生呢?」

柳逸發現柳之顏已經因為淫靡的情境影響,開始稱呼起他的藝名,他笑着站起來,拉高衣袍,露出赤裸裸的白皙足踝走過去,「我發現自己天生是吃這行飯的命呀~不這樣侍候男人,浪費了我的天份。」

柳之顏看着那小纖得宜的腰身,延頸秀項,皓質呈露,漸漸向他走來,竟覺心跳急促,忙道:「你坐着說話吧!不需要靠得這麼近,我又不是尋芳客。」

「這麼近?多近?這樣呢?」瑰姿艷逸的人兒卻更貼近他,幽蘭般的吐氣都吹在他臉上。

「不要這樣……我把你當弟弟……」

「之顏……我好孤單,聽你和鳴鳳心意相通的合奏梅花操,我卻任長孫宇治輕賤……別推開我,讓我靠着你的肩,我只是要人陪。」

柳之顏原本只是輕輕的要推開他,但聽他說的可憐,又不好真使力,只好認那嬌柔的身軀靠上,「你變得……像女人。」

柳逸執起他的手,「哪裏?我這是為了生意才打扮得如此妖艷。你摸摸,我的手臂還是比女人有力……我的胸膛依舊平坦……我的腰肢柔軟卻有彈性……」

柳之顏僵硬的想抽出手,柳逸卻更又抓緊了他,「我的小腿削瘦卻圓潤……我的大腿肌理分明……我的那裏……」

「柳逸……」柳之顏沒發現柳逸的另一隻手已經不知不覺的環上他的腰。

「叫我啼鶯……知道為什麼人家給我個封號是『小叫天』嗎?」柳逸靠在他耳邊輕聲說:「想不想知道呢?」

柳之顏的意志力在柳逸熟練的挑逗下快要全盤瓦解,他帶着幾分粗暴的拉開柳逸身上不整的衣衫,「你不是柳逸,你是柳啼鶯……天吶!……你為什麼會像個女人?」

「呵……我天生是吃這行飯的命……嗯……啊……」

柳之顏聞言想停手已經太晚了,柳逸跨坐上他的身體,他純熟的技巧與長孫鳴鳳羞澀而怯意的接納,有着明確差異,鳴鳳怎麼也不會發出這種淫穢的聲音和做出這麼熱情的邀約……

「之顏……嗯……快……給我好嗎?……嗯……」

好熱……鳴鳳不曾這麼激烈的撫摸親吻他,鳴鳳總是裝得心不甘情不願的,鳴風的身體和個性都還是偏向男性,鳴鳳、鳴鳳、鳴鳳……他的愛人,他從多久以前就愛上那個黏人的小孩?

柳之顏想起了鳴鳳,理智戰勝慾望,他猛然一驚,伸手將柳逸推落地面。嫣紅的身影跌坐在地面上,柳之顏草草穿好衣服后,跪在替柳逸身旁關切問道:「你沒事吧?我、我昏頭了,差點就對你……」

「能有什麼事?這事我做了多少年了,又不像長孫鳴鳳,臉皮那麼薄。」柳逸拉高衣襟,淡淡的苦笑着,「只是從沒遇上您這樣的恩客,還沒開始就把我推開的。」

「對不起……我有了鳴鳳,他對我痴情,我不能負他……唉~我已經負他了,要怎麼回去見他我都不知道。」柳之顏懊悔萬分的拿起簫袋,「我剛才差點把持不住,他要知道了,一定傷透了心。」

柳逸一把搶走簫袋,「給我。」

柳之顏驚訝的說:「那是要給鳴鳳的。」

柳逸笑了笑:「把這管簫給我,回去以後也別說你知道我的下落,這樣我就不會告訴長孫鳴鳳今天的事。」

「你威脅我?」柳之顏震撼的看着柳逸,「為什麼?難道一開始你誘惑我就是為了這管蕭?這簫對你而言又這麼重要嗎?柳逸,你……難道你對我……不會吧?」

柳逸噗嗤一笑道:「顏哥哥,你想到哪裏去了?我要這管簫,是因為以前日夜陪伴、安慰我,給我希望的那管舊的之顏鳴鳳簫不在了,我想要一管新的代替。」

「那……我讓爹再給你做一管新的好嗎?」

「不。」柳啼鶯搖頭,「就要這管。」

「為什麼?」

柳逸凄涼的低頭笑着說:「這管蕭裏面藏着濃濃的愛,那是我不曾擁有過的。」

「你有的!」柳之顏忙說:「你不知道長孫宇治多愛你,你投湖的那天他就瘋了,成天問人:『柳逸呢?』他很想你,你跟我回去看看他好嗎?」

「人成各,今非昨,怕人尋問,咽淚裝歡……」柳逸無奈的說:「事情都過去了,我也強顏歡笑了這麼久,何必又惹塵埃?當初一投水,一股漩渦將我卷進湖底,我心想,終於能死了,想不到一睜眼,竟是醒在容家大老爺的官船上,原來我這條爛命連閻王爺都不要,讓我從『玄極湖』的出水口又流了出去。」

「原來是容老爺救了你?」柳之顏想起上午容老爺對柳啼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哼!是救了我,當天救了我,隔夜就爬上我床來。」柳逸不屑的說:「容家妻妾多,他內懼嬌妻外慮戀童,只好將我另外安頓在『忘憂書院』。隔沒多久,又帶了另一個官老爺來說是他上司,要我好好招待……你說,這不是我的命嗎?怎麼都逃不出這個處境,我不賣是有違天命,哈哈哈~」

柳之顏正讓那凄涼的笑給震攝住了,柳逸卻突然收了笑,「別讓長孫家的人知道我還活着,我的心已如死水,禁不得再起漣漪。」

柳之顏回道:「難不成你要我眼看長孫宇治那樣發傻發痴?我做不到。」

柳逸站起來就往外走,回頭撂下一句:「做不到也得做!你想讓長孫鳴鳳知道你背着他和我亂來?」

柳之顏想起那天他說氣話說他有了別人,鳴鳳是那麼傷心欲絕……

「吃一口也是吃,吃一盤也是吃,誰叫你都動了心,有沒有做是一樣的,要不要讓長孫鳴鳳知道,你自己看着辦吧!」

柳逸向門外招手叫來小廝,「送客,送柳公子出去,往後沒有帖子不準讓他進來。」

「柳逸!」

柳逸回頭一笑,「他死了,從此天上人間,你再也別想見到他。」

***

柳之顏讓人半請半推的送出忘憂書院,不知所措的呆站在門前,他可以體會柳逸心碎心死,不願再見長孫宇治,可是他要怎麼才能用一樣坦然的心情去面對鳴鳳?

「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分飛后,淚痕和酒,沾了雙羅袖……鳴鳳,我怎麼有臉再去見你?」

原本是鼓起興奮的心情要回去見鳴鳳,結果自作聰明的先跑去找柳逸,現在弄得兩面不是人,既不小心對童年玩伴上下其手,又弄丟了鳳蕭,還被威脅著不能說出他的下落……

柳之顏真是糗大了。

柳之顏在「碧海院」外呆站半日,卻還是無法正大光明的走進去,最後他只好進了酒館。

「來五壇花雕。」

店小二見柳之顏衣着高貴氣質不凡,忙鞠躬哈腰的問:「少爺用不用小菜?」

「酒來!什麼都不要,就要酒!」

第一口酒,像鳴鳳的眼淚,燒灼他的胸口:第二口酒,像他和鳴鳳爭執的言語,焚毀他的理志;第三口酒,像沉重的歉疚,墜穿他的愁腸;第四口酒,像濃濃的悔恨,在他血里亂竄……

柳之顏正喝得酒意濃,突然,他身旁坐下來一個人,他醉眼朦朧地也看得不真切,只聽見熟悉的聲音響起,「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你說說,我們是不是也算孽緣?」

柳之顏皺眉凝眼,「不會吧……」

那人影拿下他手中的酒杯,「你還是不想見我?」

「鳴鳳……我醉得這麼厲害嗎?真的是你?」

「羞不羞啊?大白天的,之顏先生就醉成這樣,還讓夥計看見了,回『碧海院』來向我求援。既然要醉,為什麼不回『碧海院』找我同醉,難道不知道我也同受相思苦嗎?」

柳之顏搖搖頭醒醒神,眼前果然是那個自己最想念的俊秀臉孔,卻清瘦了些,他一衝動,就抓過那個略微單薄的肩膀壓入懷中,「鳴鳳!我想你!我對不起你,我又想你,又沒臉去見你。」

長孫鳴鳳也很激動,「你真狠得下心,說走就走。好,你柳大爺低不下頭,我先給你低頭行吧?小娘一天兩催的要我去給容家下聘,你到底圖的是什麼打算?都一個月了還不回來,再見面……可要等我成親時喝上一杯我的喜酒了。」

「不準!」柳之顏也不管四周多少對驚訝的眼睛,只是放肆的擁吻著長孫鳴鳳,「你是我的,敢去碰別人?我殺了你!」

長孫鳴鳳尷尬的推開他,「真醉啦你?裝瘋賣傻的幹什麼?」

柳之顏站起來腳步蹣跚的拉着他,「我們趕緊回『碧海院』去好嗎?我想死你了。」

「放開!」長孫鳴鳳用力的甩開他的手,又壓低聲音,怒氣沖沖的在他耳邊說:「夠了吧!一見面就要上床?難道真的連句話都說不上了?」

柳之顏只管把他往外拉。「不是這樣!回家再說。」

「放手啦!哎!你真是……不要上馬!醉成這樣還想騎馬?」

「我行,快跟我回家,有好多事我要告訴你。」

柳之顏跨上馬背後,長孫鳴鳳竟將他往後拉,自己也跨上同一匹馬,「我騎,你要摟緊我的腰,別掉下去了。」

柳之顏緊緊摟住他的腰,讓風呼嘯在耳旁,他只管把頭壓在鳴鳳肩上拚命吸取著久違的幽香。

長孫鳴鳳眼眶一紅,「怎麼喝成這樣呢?該不會你日日都買醉吧?」

「沒有……今天真的出了點事……鳴鳳……你想不想我?」

「你說呢?」

柳之顏激動的加重了擁抱的力量,「你瘦了……我好想你,想死了……鳴鳳,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臭醉漢!」長孫鳴鳳笑罵着:「手放輕一點,我要讓你壓的喘不過氣來了。」

「不放!再也不放了,你是我的,我要你只當我的人,你竟然還敢想什麼娶妻的事?」柳之顏說着還把手往下襲擊,「連這都是我一個人獨享的,你敢去碰別人!」

「哎呀!你搞什麼鬼?光天化日之下,敢這樣動手動腳的?放手啦!」長孫鳴鳳不安的扭動身體,「我連想都沒想就拒絕小娘。誰要你輕言離別?下一次再樣,我絕不再理你了!」

柳之顏親吻着他的後頸,「沒有下一次,我們的心結可以解開了,回去后我再告訴你。」

進到「碧海院」,兩人一路擁吻嘻鬧着,長孫鳴鳳迫不及侍的告訴柳之顏,「哥哥的情況越來越好了,昨天我替他在湖畔設了香案,他給柳逸上香,還做了忌文,只是到晚上不知怎麼了,又說要到竹林去找人,鬧了一整晚。」

柳之顏心疼的說:「那你一定也一晚沒睡了?」

長孫鳴鳳紅著臉說:「反正……孤枕輾轉到天明,平時我一個人……也是睡不着的。」

這時兩人已經到了房門口,柳之顏突然停下腳步,「鳴鳳……我痴情的鳴鳳,我怎麼對得起你?」

長孫鳴鳳笑着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知道對不起我就好,走的時候說那些傷人的話,害我想一次便掉一次淚。」

柳之顏一臉慚愧,進了房拉住鳴鳳的手就跪下了,「對不起。」

長孫鳴鳳趕忙伸手去拉他,「之顏!你幹什麼?還在醉嗎?我也說了許多傷人的話呀!快起來,我沒真怪你。」

「我是小人,佔了你家的祖產,佔了你身子,還佔了那顆無瑕的心!」

長孫鳴鳳拉不動柳之顏,只好也跪在他面前,「算了!你知道我從沒在意過,幹什麼這麼認真呢?我們好好相處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聞言,柳之顏更不敢直視他,低着頭說:「鳴鳳,我做了錯事,很嚴重的錯事,我想你不會不在意的。」

「我都說不在意了,你幹嘛想不開?這樣一點都不像你……」長孫鳴鳳體貼的安慰著,讓柳之顏更心虛。

「鳴鳳!」柳之顏心一橫閉上眼說:「進酒館前我碰了別人!」

長孫鳴鳳一時會意不過來,還溫柔的說:「碰了又如何……你是什麼意思?」

他突然理解了,「你真上了別人的床?」

柳之顏抬起頭來看着他那雙悲傷的眼,「我……一個月沒有跟你在一起了,才會一時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你才在酒館里?所以……如果我不去找你,你也不會回『碧海院』來找我羅?」

柳之顏忙摟住顫抖的鳴鳳,「不是這樣,我本來就要回來的,卻遇到了一個人……我沒真的做,因為我想到了你,可是我卻更不敢回來了,我怕你生氣,怕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長孫鳴鳳沉默了一陣后幽幽的說:「你是玩玩還是認真的?你當我是什麼呀?這事你不講我不知道就算了,你還故意實話實說,是存心給我難堪了?」

柳之顏看着長孫鳴鳳,那份哀愁是不應出現在他的臉上,「對不起……我真的是一時迷惑,我心裏只有一個人,一向只有你……我不能騙你,從以前到現在,就算真的做下壞事或著僅是動了歪念頭,我都不能欺騙你的,原諒我好嗎?」

長孫鳴鳳深深的嘆了口氣,「我啊……是被你吃定了,好像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無法對你絕情,寧可自己傷心,也不想看你難過。」

柳之顏驚喜的說:「你原諒我了嗎?」

「我才懶得跟你計較,如果從以前的事都一一跟你計較,那可算不完了。」

柳之顏開心的說:「你這麼寬大呀?還有一件事,你原諒我就好說了……」

「還有?」長孫鳴鳳擰着他的耳朵,「都給我老實招來!」

「我說、我說,這事跟一管藏着愛的簫和一個碎了心的人有關。」

「還繞圈子!快說!」長孫鳴鳳把手用力一轉。

「是柳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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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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