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這句話在我心中不停地反覆。

日夜引誘我的種種慾念,

都只是無盡的空虛。

就像黑夜永遠隱藏在朦朧里。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這呼聲在我潛意識的深處也時時傳出,

一如風暴用全力來衝擊平靜,

卻終歸降服於平靜。

我的莽撞衝擊着你的愛,

而它的呼聲也還是——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一九九七年九月——

聖喬凡尼斯下了義無反顧的決心之後,反而覺得輕鬆多了。他再次飛向紐約。

路西法的個性一向反反覆覆,聖喬凡尼斯決定不要用電話連絡,直接站在路西法面前,緊緊地抱住他,不管路西法怎麼生氣,他都不再放手了。

沒有路西法的這段時間,日子漫長得不像樣,聖喬凡尼斯很難相信,就這樣孤獨地過了兩個月了;那天不知道為什麼,路西法會氣到要說分手。可是自己也不對,應該要問清楚的,如果只是小小的誤會卻造成兩人的分離,那不是太可笑了嗎?

明知道路西法對感情沒信心,明知道他是那種會不斷試煉愛情的人;他曾允諾過路西法,不會拋下他的,可是聖喬凡尼斯不但拋下他,甚至於還狠心地連電話都不打。

這次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氣,才可能求得路西法的原諒?

那天他氣得說對他膩了,他該不會當真吧?他怎麼可能會對他膩了呢?路西法雖然聰明靈巧,可有時卻笨笨的,尤其是面對感情問題,就像那一天,路西法竟然相信自己無心說出的氣話。

聖喬凡尼斯輕輕地笑了,他雖然捨不得讓路西法難過,可是又矛盾地想以此證明,路西法確實是在乎着他的。

他悠哉地拿起今天的報紙。

「到教堂義演啊?」

在奧地利聖喬凡尼斯也關心着路西法的一切,不過遠離紐約,他並不知道激進的宗教狂熱份子,將可能危害到路西法的生命,他只知道在他一通電話警告下,東岸幫的人已經收手。

但被挑釁起情緒的盲目群眾,仍然不停地滋擾生事.加上路西法的支持者組成反基督聯盟,更刺激得那些宗教狂群情激憤,而更陷路西法於危境中。

★★★

下機轉車前往路西法演奏的教堂途中,聖喬凡尼斯沿路看到這些抗議的人群,漸漸感到事態嚴重;車陣塞在離教堂不遠處就不能動彈,聖喬凡尼斯不耐地下車狂奔。

「怎麼會這樣呢?」一陣心慌,他更加快腳步,經過幾個抗議的人群,他們竟然在焚燒路西法的照片!

支持的群眾看到偶像的照片被焚燒,路西法美麗的臉龐遭到火襲,讓樂迷激動地發出吼叫,雙方的對峙緊繃到了極點。

教堂前圍着一堆人,羅夫帶着大批保全人員團團圍住門口,連紐約警局的人員都出動了。

「羅夫!」聖喬凡尼斯緊張地隔空大喊著。

羅夫四處搜尋着聲音來源。

聖喬凡尼斯趕緊伸出手,「是我,聖喬凡尼斯!在這!」

他的身高近二百公分,不過抗議的標語遠比他更高,聖喬凡尼斯好不容易才排開人群走進教堂的大門。

「聖喬凡尼斯?你怎麼來了?路西法看到你一定很高興。」

聖喬凡尼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着,因為之前羅夫打電話來時,他還氣憤地說再也不會見路西法,現在又不請自來了。

「好多人圍在這裏,路西法在裏面嗎?他怎麼樣?」

羅夫把他拉人警備隊的盾牌后:「他最近好像時常發燒,不過沒有其他的不舒服,只是他很想你,可是又不願主動示好,心情不大穩定。演奏快結東了,你快進去,跟他一起從後門走。」

羅夫完全沒有責備聖喬凡尼斯對路西法的冷落,笑着打開前門讓他進去。

聖喬凡尼斯一心想着心愛的人,推開厚重的木門,只見路西法偏著頭,下巴夾住白色提琴站在台上。

還是那種痛苦表情,皺着眉垂下長長的睫毛,小嘴抿著,不知在生什麼氣似的,烏黑柔順的髮絲隨着身體的擺動,輕撫著光潔的額頭,修長的手指優雅迅速的在琴弦上移動,那隻靈巧的手曾羞怯地撫摸他……

聖喬凡尼斯痴傻地望着:「我怎麼捨得離開你?」

路西法忽然覺得心中一陣蕩漾,忍不住抬起眼瞥了一下門口,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臉孔暗得看不清是誰,可是那熟悉的優雅身型,只有他,會這麼融洽地化優雅與狂野為一身,只有他,能讓自己閉着眼也感受得到,這股灼燙的目光……他果然來了!

第一次,憂鬱的「白色提琴手」路西法在演奏時笑了。

原來再見到自己心愛的人,能有這麼大的喜悅。

兩個月來的焦躁不安和怨恨都一掃而空,路西法甜甜地笑着。

只要他!只要他!這世上他只要一個人,喬!

誰先道歉都不重要了,就算要路西法拉下臉來他也做得到。

聖喬凡尼靳就在他眼前,多俊俏的一張臉啊!他也瘦了?他是否也思念我,痛苦地像要死去一般嗎?可憐的傢伙,讓我好好地補償你,快到我的面前來。

路西法笑得多美,兩個酒窩像盛滿了蜜,長睫打開后的雙眸,深遂卻又如此明亮,舒展開的眉毛,彎曲的弧度完美得無從挑剔。

那雙眼似笑又似怒地看着聖喬凡尼斯,潔白的手指卻未曾停止在弦問的跳動。

小小的嘴離琴身很近,輕輕地說了個無聲的字。

「COME……」

聖喬凡尼斯醉倒在夢幻般的美景中。

緩緩地把門整個推開,陽光灑在路西法姣美的臉上,聖喬凡尼斯向前走了幾步,奇異地發現路西法的額頭上好像有個紅點。

似夢似真,那個紅點在他潔白的額頭上,顯得特別不協調,聖喬凡尼斯凝眼再次仔細地看,紅點似乎晃動了一下。

他回頭看了看對面的大樓,心跳似乎停止了。

★★★

「路西法趴下!」

整個教堂因這個突如其來地大喊騷動起來,外面的警備人員緊張地提高盾牌,聖喬凡尼斯往前衝過去,路西法卻僵立在原地。

並沒有聽到開槍的聲音,只是聖喬凡尼斯猛然撲倒路西法,讓他的琴甩了出去,一聲巨大的哀鳴后,琴身裂成兩半,靜靜地躺在地上再也發不出聲音。

聖喬凡尼斯慌亂地撫著那張小臉,沒事,他的額頭一點傷都沒有。

「吾……我想你……」

聖喬凡尼斯快急瘋了,他只想給路西法一點壓力,怎麼會讓他陷入這種危險?

路西法的眼神充滿了眷戀,讓聖喬凡尼斯更難過,路西法這兩個月明顯地瘦了。

他怎麼過的?他一定傷透了心,該死!他怎麼會讓心愛的路西法受這些罪?

不管有多少人圍觀,聖喬凡尼斯激動地吻著久違的唇:「我也想你,小乖乖,我也好想你!」

路西法困難地深呼吸,臉色有些慘白:「我吸不到空氣……」

聖喬凡尼斯苦笑着撐起上半身:「我太重了,老是壓得你……路西法?!」

白色的襯衫上一片殷紅,刺痛了聖喬凡尼斯的眼。

「路西法!」

撕開襯衫,胸口上的彈孔映入眼瞼,聖喬凡尼斯瘋狂地大喊:「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用手壓住那個冒血的洞,聖喬凡尼斯坐在路西法身後,把路西法抱在懷裏:「你要勇敢,求求你!這次一定要勇敢!HOLDOKF0「ME!」

才兩個月沒見,聖喬凡尼斯好像也瘦了,路西法掙扎地伸出手,想撫摸他俊美卻也消瘦的臉,手舉到一半就無力地落在身旁。

「嗯……並沒有……你所想的這麼痛……」

路西法勉強用力地吸進一口空氣,肺部卻無法容納那甜美的氣息,他聞不到聖喬凡尼斯身上的香味。

看着路西法的小臉更加蒼白,痛苦地掙扎著要吸氣,聖喬凡尼斯又悔又痛。

「吾愛,撐著好嗎?不要閉上眼,都是我,都是我的錯……」

「嗯……我不能呼吸了……好冷啊……」

看到他的眼神散渙,喬凡尼心慌極了,連眼淚都流不出。

「天吶!我做了什麼?我對你做了什麼?」

拋下路西法,讓他身陷於危險中,又該死地推開門,讓歹徒有機可乘,開了致命的一槍。他說過要為他展開羽翼永遠保護他的,可是竟成了傷害他的原凶。

路西法勉強自己看着聖喬凡尼斯。

胸口的傷造成肺部塌陷,連空氣都進不去,說話更為困難了。

「嘿……喬……不要自責……」話虛弱地吐出來,夾帶着的是腥膩的鮮血。

路西法還想說話,卻只能費力地吸氣,一雙眼盯着聖喬凡尼斯,看着他慌亂的表情,心疼地想安慰他,卻只能微微地牽動嘴角。

那個凄涼的笑讓聖喬凡尼斯的心結凍了,路西法的臉頰貼近他沾上血的手中,他想擦拭那血跡,卻愈弄越臟,左手壓着他的傷口,右手慌亂地拚命擦拭著。

我的戀人,無瑕的「白色提琴手」的臉髒了,他很愛乾淨的,一定要幫他把臉擦乾淨,不然路西法又要生氣了。

黑瞳漸漸失焦,路西法最後閉上眼,聖喬凡尼斯用雙手圈住他,把臉頰靠在他的頭上。

「我回來了永遠都不離開你,真的,這次是真的,我不會再拋下你,別害怕,睜開眼好不好?」

沒有回答,路西法還是軟軟地躺在他懷裏。

「我錯了,我不應該拋下你,你怕黑,我應該要陪你的,睜開眼好不好,路西法,睜開眼看看我……」

羅夫過來試着拉開聖喬凡尼斯的手,但是他抱得死緊,怎麼都拉不開。

「放開!讓急救小組幫他!」

「路西法需要我!」

「你先放手,讓急救人員幫他止血。」

「誰都別想分開我們!」

羅夫怎麼也無法分開那兩人,只好迎面給聖喬凡尼斯一拳讓他先鬆手。

「你再這樣他就活不成了!」

迎面一拳讓聖喬凡尼靳鬆了手,羅夫趕緊抱住路西法,讓急救人員幫助他。

柔軟的身軀被拉離自己懷裏,聖喬凡尼斯感到恐怖的空虛淹沒了自己。

路西法的母親死時,他還認為路西法的巨大的悲慟,是因為他心理上有問題。

原來他從未曾正視過的這種罪惡感這麼可怕,他愛路西法,同情路西法,卻從沒有站在他的立場,去體會他的恐懼,原來路西法一直在這樣駭人的情緒中掙扎,而他卻總是說些無用的話安慰他。

「不要太自責。」

「不要這麼軟弱!」

「勇敢一點。」

廢話!他所說的都是無用的廢話,還以為自己付出多少,以為路西法的痛苦他都了解,其實他完全沒有減輕過他的痛苦;難怪路西法總是氣憤的說:「你們都把我當精神病,你們都說我想太多,誰知道我有多難受?」

他的同情只讓路西法更難堪……

急救小組用擔架抬起路西法,他清秀的小臉上罩着氧氣罩,眼睛緊閉着。

「讓我跟着。」聖喬凡尼斯突然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你是家屬嗎?」急救人員連頭都不回地問。

「我是他的人。」聖喬凡尼斯堅定且毫不猶豫地回答。

把路西法推上車,急救人員低頭看看黑髮的路西法,再看看金髮的聖喬凡尼斯。

「你是……哈布詩鐸格家族的繼承人!」

聖喬凡尼斯理所當然地坐上車。

「我是他的人。」今後他只會有一個歸屬,再也沒有其他名號,他只是路西法身旁的那個聖喬凡尼斯。

「啊?」

面對顛三倒四的回答,急救人員只好以傷患生命為重,打開救護車的警告燈往醫院直行,兩旁抗議的群眾看到鬧出人命,都驚訝地讓出道路。

★★★

再次面臨失去路西法的危機,聖喬凡尼斯坐在救護車上,看着熟悉的溫暖身軀被插入長針,胸口的傷雖然有厚紗布壓住,還是滲出血來,一切混亂卻安靜,路西法連**都沒有。

兩年前路西法為他自殺,他也曾看着那個身體被折騰,路西法不曾怪罪他,然後是路西法的母親死後,他被繼父毆打強暴,住進醫院的他,一樣是這麼地無助,他的怨卻從不曾說出口,這次是他親手讓他陷入絕境。

路西法閉上眼之前還強耐著痛楚給他笑容……

愛,說不說又如何?不斷地逼他說出那個字,其實他的任性和倔強,早就說明了一切,一樣是愛得太深,才會不安地再三挑釁對方。

他們都是愛情中的弱者,只有不斷的繞着圈子,彼此傷害才能確定這份愛存在的真實性。

路西法的心智是缺憾的,他幼稚的示愛方式情有可原,自己的愛卻一樣不成熟,如果還有機會再次跟他示愛,他會更加珍惜的。

聖喬凡尼斯因為路西法對基督教的反感,自己也很久沒有禱告了,這次他終於低下頭,虔誠地雙掌交握。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主的慈愛無所不在,且包容罪人的懺悔,假使他一天犯了七次錯又回頭道歉七次,也能得到主的寬恕……

★★★

路西法被送進手術室,聖喬凡尼斯看着「手術中」的燈亮起。

舒曼聽到消息后,也立刻趕到醫院,他身旁跟着一個俊美的紅髮青年,身上穿着黑袍,顯然是個神父。

「聖喬凡尼斯!路西法呢?」舒曼神色緊張地問。

「在手術室中。這位是……?」聖喬凡尼斯強打起精神寒喧。

「加百列,這是聖喬凡尼斯。」

紅髮的青年伸出手:「我是加百列,很榮幸見到你。」

「我的朋友,他在曼哈頓教區當實習神父。」舒曼的神情,似乎說明了他們兩人的密切關係。

聖喬凡尼斯笑了笑:「加百列……意思是神是大能者……我很久沒上教堂了,神父,現在懺悔還來得的及嗎?」

加百列也笑了,他的神情安詳,確實像天使加百列。

「我只是實習神父,不過如果你願意跟上主溝通,卻找不到出口,我願意替你當窗口。」

他們在手術房外的長椅上坐下來。

聖喬凡尼斯低着頭說:「主啊!請您聽我這個有罪的人的懺悔,我背叛諾言,讓心愛的人陷入險境,因此內心無法抑止哀傷,甚至開始懷疑上主的能。」

加百列也低下頭,神情高潔肅穆地低聲說:工只慟的人是有福的,主將給予撫慰,大山可以挪開,小山可以遷移;但主的慈愛必不離開你;主平安的約也不遷移。這是憐恤你的耶和華說的,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阿門。」

舒曼矛盾地看着加百列,聖喬凡尼斯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他的目光。

「你們又是一場苦戀……」

舒曼苦笑着:「不要在他面前提這個,我不想再聽訓。」

加百列用純潔的目光看看兩人:「做鑾童的、親男色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國,我可以接受男人之間的愛情,但是卻無法認同。舒曼,別想太多了,我們是不可能的,來,我們一起為路西法禱告。」

舒曼輕輕地執起他的手,又牽起聖喬凡尼斯的手,跟着加百列祈禱,聖喬凡尼斯嘆息一聲,也閉上眼。

「全能的上主,憐憫受苦難的子民,讓您的寶杖引領迷失在死亡幽谷中的迷途羔羊,讓您的光照耀路西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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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提琴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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