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他是白哥哥,他為什麼要心虛,為什麼要隱瞞?他為什麼眼神如此閃爍,為什麼…怕她知道?

為什麼…他為什麼沒有赴他們的「十年之約」?

為什麼……紅繩在他身上,綁在紅繩上的翠玉花戒卻不見了,出現在白禮讓的「君子當鋪」里?

唐本草張著嘴,卻是百口莫辯,滾動着喉嚨無法出聲。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就是當年的『白哥哥』?」

他想搖頭否認,說他不是。事情都經過十多年了,重逢時他認不出她,她也認不出他來,如今僅憑一條紅繩,她眼前只是揣測,只要他打死不認,再編個謊騙她,就說少年死了,他只是救了少年,就像去年救她一樣,只不過少年比較不幸,病入膏肓,死了。這條紅繩是他握在手中的遺物,他只是收起來,他根本不知道這條紅繩的背後有這麼一段和她有關的故事―

他是商人,他能言善道,他口若懸河,他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只要他打死不認,騙過了她,十日之後她就成為他的妻子,將來他們的子子孫孫會把「故人飯館」傳承下去……

唐本草張著嘴,心內想好了一套,他卻怎麼也無法出聲,無法說謊騙她。

「本草,你知道嗎?我看到這條紅繩時,我就認出你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的眼睛……就算你的外貌已經變了,你已經不是當年纖細瘦弱的少年,你不再弱不禁風,但是…你深邃的眼睛又大又長,你的眼神總在無意之中勾人,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麼一雙眼睛的。」花疏望着他的眼睛,「當年,我對你一見鍾情;十多年後,我仍然第一眼就愛上你。」

她……第一眼就愛上他?唐本草難掩訝異和驚喜,對兩人的未來升起希望。小花如此深愛他,或許!

「本草,請你原原本本告訴我,這十多年來,你和戒指怎麼了?」

他和戒指怎麼了?唐本草全身僵硬,無言以對。

他應該把紅繩燒了、毀了,他為什麼還留着紅繩?她為什麼會去找到那條紅繩?

…難道這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報應?唐本草盥洗過後,穿好衣服。他低頭看着一身棕色袍服,深深鑽眉,一會兒拉拉衣袖,一會兒重整腰帶,弄了好半晌,還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再換一套…

「本草,你好了嗎?」花疏敲了敲房門,提醒他,她已經在房門外等了好久。

唐本草望着那扇門,深深嘆了口氣,喊道:「好了。」

事情揭穿得太突然,他只好借口梳洗更衣,爭取一點時間好讓腦子清醒,重新想一遍該怎麼對她說,她才會接受。

但是,他似乎只是在拖時間而已,事情的真相已成無可追悔的歷史,無法扭轉,無法改變。

花疏輕輕推開了門,面對他一張清爽俊逸的臉龐,心臟還是多跳了好幾拍。

她踏進門來,手握著紅繩不曾放過,黑亮的眼瞳直視他,就像一把銳利的劍。

「小花,坐下來談?」低沉嗓音溫柔充滿討好的味道。她有一陣遲疑,其實若非在她曾經誤認白禮讓時,心中對過去的仇恨已經放下,方才在確定他就是「白哥哥」時,她已經扭頭就走,不會留下來聽他解釋。他當時沒有赴約,沒有任何音信,也許有苦衷。她是抱着這種心情:…既然決定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就慢慢聽他說吧。她低下頭,試着放鬆緊繃的情緒,努力一讓自己心平氣和,在茶几前坐下來。

唐本草表面裝得輕鬆,其實一直屏息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肯坐下來,他的嘴角才有了寬鬆的笑容。

他選擇她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把椅子稍稍的往後挪,離她遠了些,還是坐得不安穩,他又站起來。

花疏忍不住狐疑地仰望他。他的個性一向大刺刺的,雖然有時會像個悶葫蘆,像個鬧情緒的大孩子,不過很少看他如此坐立難安,甚至顯得手足無措,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當年我就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天天坐在天崖亭里,看起來好像在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你在等誰嗎?」該是他給她一個解釋,她卻還是忍不住先為他開了口。

唐本草回頭凝視着她,眼裏對她充滿深情和感激,但是不久眼神之中就浮起當年少年眼中的憂鬱。

「我娘是鳳谷女子,她與我爹是指腹為婚。我爹自幼體弱,與我娘成親之後,身體更差。唐家本來家境還不錯,但是我祖父為了醫治我爹的病,賣掉了大半祖產。我爹還有一個兄長,他對祖父這種做法一直心生不平,在祖父過世之後,他把我們一家三口趕出門。我娘只好帶着我爹回到鳳谷,但是我娘的家裏日子也不好過,不到一年,我爹就過世了。

「……就是你遇到我那一年,那時我爹剛過世。我娘家裏的人不喜歡我,因為我一副病慷慨的模樣,看起來就和我爹一個樣,他們實在養不起,所以我娘就帶着我離開鳳谷。

「鳳谷就在天崖村不遠處,才走出鳳谷,在天崖亭,我娘就放聲大哭。我知道她自從嫁給我爹以後,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祖父本來是想辦喜事為我爹沖喜,沒想到成親之後,我爹病更重,她天天都看人臉色過日子。後來帶着我們父子回娘家,一樣得看兄嫂臉色。在我爹過世之後,她終於崩潰了。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但是我想再過幾年我長大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孝順她,讓她過好日子,不再讓她受苦了。我沒有把話說出口,也許我也怕我心有餘力不足吧--…我默默陪着她,直到她把淚都流幹了。

「那天,她帶着我進入天崖村,在那裏住了兩天。這兩天她買了許多東西給我,她說以前為了照顧爹,疏忽了我,這是要彌補我…我很感動,那兩天是我娘對我最好的時候。那天睡前,我想,隔天我一定要告訴她,請她不用害怕,我會努力孝順她。

「但是,我來不及說,等我醒來,她已經不見了。她留了一點銀兩給我,就這樣消失了。」

花疏訝異地望着他,看見他眼裏只有一片漠然,她卻看得莫名心痛。

「我不相信我娘會如此狠心拋棄我,我懷抱着希望,她會回來帶我離開,所以天天都到天崖亭去等她。」他緩緩扯眉,自回憶之中抽離,目光回到她身上,重新有了感情和熱度,「我等了好幾天,等得心都已經死了。那天,我已經準備要離開,突然出現一個開朗愛笑的小女孩,她帶着浮菱,親切的分我吃。」

那是她,原來那天她如果沒有帶着浮菱上天崖亭去,隔天他已經不在,他們兩人就不會有交集……

「我想,再等一天,也許我娘還要好幾天平復心情,才能回來接我。隔天,你又來了,又拿來食物分我吃,坐在我身邊喋喋不休念著一堆東西。我聽不懂,也不想理你。你也無所謂,照樣笑着,念著,陪在我身邊。

「我娘當然沒有出現,但是我也沒有離開,繼續又想,再等一天吧。就這樣一天又一天,直到你突然跑來告訴我,你要離開了。」

花疏望着他。

四目交接,她等待着他說下去,他突然停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沙啞地開了口:「連生養我的親生母親都可以拋下我,一去不回頭;我和小女孩只是短短十天的相處,她竟許諾到十年之後去,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也壓根不相信十年之後她還會記得這件事,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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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夜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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