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萬嶸總壇——

地牢中,杜金芸雙手被鎖鏈銬在牆上,相當違反本意地只能靠那雙早已發酸的腿繼續站着,反觀葯君就輕鬆多了。

萬嶸門人估量葯君毫無反擊能力,不但把他丟進杜金芸的囚室,連綁縛這道必然手續都省了下來。

此刻,葯君正枕着手臂,躺在豐房中唯一的一張破床上閉目養神。

要是平常,杜金芸受了這種不平等待遇,早就大呼小叫起來了,此時卻只是凝神眺望葯君靜謐的俊臉,彷彿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事物一般。

這樣的機會也許不多了,杜金芸當然要把握現在,多看幾眼。

「真是糟糕透頂啊!我想破了頭也想下出保你不死的法子,這下該怎麼辦?」葯君幽幽睜眼,深深一嘆。

「想辦法救你自己吧!我有什麼事呢?拾音已經去找她大哥了,等那位仁兄一來,這場好笑的誤會便解開了,萬嶸再狠也不至於錯殺無辜之人吧?」杜金芸不以為然地說。

「你跟萬嶸之間,只有萬嶸欠你的分,沒有你欠萬嶸之理。問題是,你是我的未婚妻,就憑這點就夠你死上十次。」

「你認為拾音有可能會殺掉我?」

「不是有可能,她鐵定會殺了你以除心頭之患。」

「你以為我會聽話地伸出脖子讓她砍嗎?」杜金芸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束縛住自己的鎖鏈上,語氣一歇,悶聲道:「看樣子也只好這樣了,誰叫我被鎖成這副德行,縱然有一身功夫,也毫無用武之地。」

話說得喪氣,杜金芸的心中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目光一轉,看向床上那個也正凝視着自己的男人。

好像是因為有他在的緣故吧。

再往深處想,自己會落魄至此,似乎也和葯君脫不了千系。

杜金芸以前還不敢肯定,現在問題的答案已呼之欲出。

這趟遠門可真是碰上自己命中注定的魔星了!

葯君不知杜金芸心中的糾葛,踱到杜金芸面前,握着她被固定在牆上的手,徐徐道來:「要是你死在拾音手下,我也絕不獨活……我會讓拾音明白這點,剩下的就由她取捨。」

聞言,杜金芸又是歡喜,又是悲傷。

喜的是情郎願與自己生死與共,悲的是情愛滋味初嘗不久,便要雙雙辭世,無緣享受這分輕憐熱愛。

葯君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不過卻是悔恨的成分較多。

要是……要是自己當年用心習武,今日也下會被敵人手到擒來,反過來被當成威脅杜金芸的工具……

由於自己不中用,連帶拖累了杜金芸。

杜金芸與萬嶸之間的誤會只是小事,原是不該瞠這趟渾水的,如今不但被濺得一身濕,甚至轉眼即有滅頂之虞。

生平第一次,葯君後悔了。

杜金芸見葯君神情有異,不禁關心。

「怎麼了?」

「我在想,要是我有學過武功……」

「哈哈,你還真把我說的話當真啊!」杜金芸很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有天下第一神醫做師父,你都學不好醫術了,悟性不是普通的低哪!何況又是文人文身一個,要改行習武,只怕刀王劍神加起來也教不動你。」

「有你這種鼓勵法,就是我有心想學也被嚇跑了。」

葯君陪笑一番,回床上坐下。

臉上在笑,葯君心底卻是七八個水桶上上下下,遠去的慌亂感又回來了。

要是她知道,劍神當年費了多少心血,到頭來卻教出一個棄家逃亡的流浪大夫,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管杜金芸會怎麼想,葯君這輩子是不打算知道了——從拾音的行事風格來看,這裏的「這輩子」所剩餘的時光相當有限。

「有你在身旁,我就是此刻死了,也是歡喜快活的。」杜金芸幽幽說道:「只可惜有兩件遺憾,不然就更好了。」

「什麼遺憾?」

「第一個,當然是讓我爹白髮人送黑髮人,聽到我的死訊,他老人家一定會很難受的……想到這裏,我就不大想死了。」

「或許事情會有轉機,先別難過。何況萬嶸的人對毀屍滅跡向來有一套,刀王頂多以為你失蹤了,不大可能親眼見屍。」

葯君的原意是安慰人,杜金芸卻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是呀。」

「以後別再試了,一點用都沒有。」

腦海中浮現自己的屍首被毒藥腐蝕成難以辨認的醜陋模樣,杜金芸幾乎忍不住反胃的衝動。

「好好,第二個遺憾是什麼?」

「當然是沒有打贏司徒劍恩啊!」

「扼?」

「雖然這幾天和你在一起,我不再像以前那樣經常想起司徒劍恩,但這終究是我過去十年來最想辦到的事情,沒能與司徒劍恩比上一場便死去,實在是生平一大憾事哪!」

葯君暗忖自己是否該來個臨死前的坦白,想一想還是作罷。

與杜金芸攜手共赴黃泉,絕對比被她一腳踹進地獄的滋味來得甜美。

「你呢?有沒有什麼想做卻沒做完的事?」輪到杜金芸問了。

「有,也是兩樁。」

「說來聽聽。」

「其一,是君須憐我。」葯君隔着衣衫摸了摸葯囊,口氣無限遺憾:「上天賜給我這機緣巧合,讓我得到這麼多株,卻沒給我足夠的時間研究它們,這將是我今生今世最大的憾恨。」

「另一個呢?」

葯君對醫術研究的熱中,對杜金芸而言是無法理解的領域,同樣的,杜金芸對於勝過司徒劍恩的執著,也是葯君始終不解的部分。

「第二就是這個青果了。」葯君從懷中拿出包着朱草青果的絨布包,打開來攤在膝上。「當初我同時得到這朱草青果,在家畜上分別試驗出令人驚異的結果,卻苦無機會用在一般人身上。」

「你把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給人服用?」

「上次,我把朱草研成粉末,混在茶水中騙拾音喝下,她的精神大為亢奮,當場手舞足蹈了起來。可惜這青果仍沒有機會使用。」

「……難道你經常做這種壞事?」

「沒錯。」葯君勾出一個無邪的微笑。「為全天下受苦受難的廣大病眾研發強效新葯,是我小小的夢想。」

「以此類推,莫非你破解吹心之毒,也不是什麼巧合嘍?」杜金芸很想伸手扶住額頭,手上的鎖環一拉扯,才想起自己並非自由之身。

「娘子終於了解我的能耐了。」

「葯——君——!」

聽出杜金芸語氣不善,葯君先下手為強:「噯,平平氣吧!我可不是有心騙你,是你自己先入為主,滿口庸醫庸醫地喊我,我自出道以來從來沒被這麼侮辱過,也是很委屈的。」

杜金芸想想似乎沒錯,臉色稍霽。

「那你要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許拿什麼事情瞞我。」

「這麼嚴格?」

「不然只會讓你愈來愈囂張。」

葯君一想,自己還瞞着杜金芸的事,也只剩「司徒劍恩」那一樁。

不過,那可是「以前」的事。

「好,我答應以後再也不瞞你任何事。」葯君滿嘴應承。

「很好。」杜金芸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要是膽敢騙我,後果自負吧!」

「我哪有那個天大的膽於?」

杜金芸回以一笑。「對了,剛才你說的那個青果,你幹嘛不自己吞下肚?反正我們離死期不遠,就是吃了一命嗚呼也不打緊。」

「那可不行。」葯君嚴正搖頭。

「神農氏遍嘗百草,奠定出千年以下的醫藥基業,你不學他犧牲小我,盡往外人身上試。」

「我必須維持客觀立場,方能鉅細靡遺地觀察及紀錄。瞧瞧朱草在拾音身上造成的效果吧!事後她聲稱不記得當時的事,要是這種情況發生在我身上,我怎麼觀察試驗結果?」

杜金芸猶豫了一下,瞧著葯君獃獃凝望手中青果的渴望神色又是半晌,一咬牙,豁出去了!

「拿給我,我吃。」

「啥?」葯君跳了起來。「不行!」

杜金芸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你激動什麼,有人自願幫你試驗這顆果子有何神妙,難道不好嗎?」

「別人可以,只有你下行。」

葯君語焉不詳的差別論一出,杜金芸就跟他杠上了。

「我是少了個鼻子眼睛,還是哪裏差人一截?為什麼別人可以吃你的怪草怪果,我就不可以?那個拾音不是也吃過嗎?難道你和她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暗盤,才會答應讓她服下你那朱草?」

「你在想什麼啊?」葯君當場脫力。

不管認識多久,杜金芸的思考模式永遠都令他吃驚。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她會把來路不明的待驗品當成靈丹妙藥吧!

「你說個理由來聽聽。」

「欽!我不否認剛認識你的時候,曾經想過拿你來試驗這批新貨,可是隨着我們的感情發展下去,這已經是不可能列入考慮的事了……我可以面對他人的痛苦面不改色,卻怎麼也不願意讓你受到一丁點傷害。」

葯君以為自己這番真心劫白,總該可以說服杜金芸了吧!沒想到杜金芸眼皮一翻,半分為他的柔情所動的樣子也沒有。

「你當然不會存心害我,你哪有這個狗膽呀?這些廢話以後再說,把青果拿來,我要吃!」

啥?方才自己竟是在對牛彈琴么?葯君乾脆話說從頭,將這朱草青果試驗在家畜身上的種種怪象,一一講述給杜金芸聽。

「你明白了吧!這種玩意別人能服用,你千萬別碰。」說完前因後果,葯君胸懷大暢,以為危機已除。

「你腦袋壞掉了嗎?這樣一來,我更是非吃不可!」

杜金芸鏗鏘有力的宣言讓葯君再次體認到自己的無力。

緊接着的一番解釋,更是一擊命中要害——

「你自己也說了,朱草青果有什麼功效是你這兩年來最在意的事,就算拾音並非自願,她幫你證實朱草的藥效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才是你的正牌未婚妻,俗話說賢內助、賢內助,我不助你,難道讓你回頭去找拾音嗎?眼見你我時日無多,我助你了結心愿更是理所當然,你何必苦苦推辭?」

——葯君完敗。

「我明白了。」挑出最小的青果,葯君送到杜金芸唇邊。

「還在等什麼?」見葯君光是瞅著自己,杜金芸嘴張得都酸了。

「我只是想說……謝謝。」

「客氣什麼?不像你了。」

那粒小小的青果便在下個瞬間消失在杜金芸含笑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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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真的不要人抬軟椅載你嗎?」拾音扶著走路巍巍顛顛的兄長,以蝸牛都看不起的超低速一步步向地牢前進。

「我撐得住,只是要走慢點。」

巴昂——拾音的哥哥,一臉蒼白的病容,強撐著身子也要用自己的雙腿去見那個令他愛得刻骨銘心,也恨得銘心刻骨的女人。

兄妹倆走了大半天,總算走進地豐。

牢頭拿着牢門鑰匙為兩人領路,才剛走進地道入口,拾音就察覺出空氣中的不穩分子……那是什麼?狂亂的呼吸?

撇下巴昂,拾音飛奔去葯君的牢房。

只見那被她鎖在牆上的妖女雙眼緊閉,臉部肌肉呈現不正常的扭曲,原本姣好的唇辦被她自己咬出斑斑血痕,眼角竟流出細微血滴,雪白臉蛋上點點破碎殷紅,格外令人沭目驚心。

拾音方才聽到的不尋常聲響,就是由她身上發出來的。

「葯君!這是怎麼一回事?」

最該說明發生何事的葯君,只是倉皇失措地繞着杜金芸團團轉,心急如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見到拾音就像見到救命菩薩,跳到牢門前扯開嗓門大喊:

「快!快把芸妹放下來,我得給她舒散全身肌肉!她中毒了!」

這時巴昂也來到豐門前,只消一眼,便失望地搖頭:「妹妹啊,這女人不是栗雪,栗雪比她漂亮多了。」

拾音一聽,立刻抄起鑰匙給杜金芸開鎖。

情敵這筆帳等會兒再算,葯君要醫治人就由他去吧。

鎖鏈一去,杜金芸抬起頭來,一雙迷茫的眼一落在拾音臉上,頓時精光四射。右腳一勾,掛在牢頭腰上的刀刃便到了她手上。

在所有人來得及反應之前——

「司徒劍恩!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隨着這聲凌厲的嬌斥,那把僅僅是掛着好看、幾年沒用、甚至生了銹的鈍刀化出千道幻影,迅疾如雷地劈向拾音,拾音避無可避地受了這風雷似的一刀,身子無法消化后勢,往後飛出,重重撞上牆壁。等到落下地來,胸口一片慘紅之餘,更是張口吐了幾口血。

杜金芸的攻勢並末減緩,那雙驟失目標的黑眸往外一掃,腳下一蹬,勢如拚命般攻向想逃命卻跑不動的巴昂,口中依然是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恨言。

「想跑?司徒劍恩,看你這回跑哪兒去!」

巴昂被擺平之後,一群聽到異聲而擁入地豐的萬嶸門人,紛紛被杜金芸秋風掃落葉的刀勢二撂倒。

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地中已躺滿渾身是血的傷患。

詭異的是,杜金芸不管是砍誰,口中念念有詞的一律是司徒劍恩的千般不是,彷彿她對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司徒劍恩。

葯君縮在最下起眼的牆角,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塊石磚。

杜金芸的刀他可挨不起啊!

簌簌發抖之餘,葯君不忘趁機觀察杜金芸的舉動。

拾音進來前,葯君已察覺出杜金芸身體肌肉的不正常律動,青果似乎擁有在短時間內引發人體潛能的效用……到此為止,尚在理解範圍之內。

問題出在下一刻——

「司徒劍恩!原來你躲在這裏!」

情勢不容葯君多做思考,那柄氣勢萬鈞的大刀已近在眼前!

葯君只來得及抬起頭來。

而這也就足夠了。

閃著寒光的刀峰,在葯君額前三寸之處硬生生打住。

那雙冰冷凜冽的眼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停了下來。

「咦咦?我幹嘛拿刀指着你?」杜金芸看了看手中的刀,又望了望窩在牆角像個受虐棄兒的葯君,噗哧一笑:「哎呀,看看你,那是什麼慘兮兮的表情啊!有誰給你罪受嗎?」

「你……恢復正常了?」葯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什麼正常異常?我根本……」這才發現腳邊躺了一堆人,杜金芸下由得驚叫出聲:「這……這是出了什麼事呀?對了,我不是被鎖起來嗎?怎麼會站在這裏,手上還多了把沒見過的破刀?」

葯君起身,飽受驚嚇的腦袋恢復運作,利眼一掃,立刻斷定地豐中傷患雖多,卻沒有性命之虞,便拉起杜金芸的手往出口走去。

「我們可以不管這些人嗎?他們看起來傷得很嚴重耶。」從牢頭的桌上拿回飛燕刀,杜金芸邊走邊回頭張望。

「放着不管會出人命的。不過,不需要我們管。」葯君在地豐出口處攔了個聞聲前來的少年,叫他去找大夫處理牢中傷患。

「剛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低頭打量衣衫上沾著的大量血跡,杜金芸滿腹疑云:「我的白衣都被染成紅色的了。」

葯君長嘆一聲,答非所問地說:「以後,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在你身上試驗任何藥草。」

「啊?為什麼?」

「因為我想活得久一點。」

「這是什麼怪說法嘛!對了對了,青果的試驗結果如何?我吃下去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杜金芸清亮的大眼裝滿期待。

「什麼都不知道?那就不用知道了……」打算徹底執行封口政策,葯君不給杜金芸追問的機會,轉身就走。

「喂喂!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杜金芸小腳一跺,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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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得美男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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