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出餐廳大門，兩人並肩走在行人路上。
蘇亞姿伸了個懶腰。
「沒有什麼事會比和一個自大的傢伙一塊兒吃飯更累人，這頓飯起碼減了我一年壽命。」
「你應該知道，他喜歡你。男人總是想在愛慕的女人面前誇耀自己的能力，好博取芳心，沒有任何男性例外。」
「只不過他特別誇張！」蘇亞姿翻了翻眼珠子，沒好氣的續道：「還有，我感覺不出他有多喜歡我，只感覺得出他急着想剝光我的衣服，扔我上床！他的慾望清清楚楚地寫在眼底，我看了就想踹他！」
「別這麼衝動，以後避著點就是，以免傷了同事間的和氣。」
方思齊在某種程度上分享了蘇亞姿的厭惡，他很想在大家面前告訴王子：
不要碰他的女人！
但他沒有這個資格，對她也只能說些中肯的話。
方思齊再一次提醒自己，他和蘇亞姿現在只是學長和學妹，越界逾矩只會讓他得到一張永不相見的罰單。
「怎麼避？那傢伙三天兩頭假借名義到我的辦公室晃蕩。等我提出辭呈，下一秒就去修理他，我老早就想聽鍵盤重重敲擊他腦袋的聲音了！」
蘇亞姿愈說愈激動。
「知道嗎？他不是第一個臉上寫着我想和你上床的男人，卻是最讓我不舒服的一個!而我可敬的同事們卻個個愛慕他，成天王子、王子的喊他。如果白馬王子就是這等人物，我寧願嫁給乞丐!」
雖然早已習慣異性的愛慕視線，蘇亞姿還是對其中幾個特例感冒，王子正是其中一例。她感受不到他的愛意，只感覺到他的獸慾。
如果這傢伙面對她時有方思齊對她一半的溫柔與尊重，她對他的反感或許不會這麼深。
「我的車就在前面，讓我送你回去吧。」
蘇亞姿點頭，隨即想起他們已不再是戀人，連忙道：「不了，時間還早，我坐公車回去，站牌就在我家巷口，很近。」不過，如果他堅持……
「就這樣辦，再見。」
方思齊對她搖搖手，徑自離去。
蘇亞姿啞口無言地呆立當場。想不到他不但沒有堅持送她回家，甚至連送她上公車的時間都不給，一副她的安全與他無關的姿態。
這這這……
是理所當然的。
「呆瓜！你在期待些什麼？用你愚蠢的腦袋想一想，是哪個白痴把他的溫柔與關懷一腳踢開？笨蛋、笨蛋、笨蛋！」蘇亞姿暗罵自己，乘着公車一路氣嘟嘟的回家，也不知道是氣他多一點，還是氣自己多一點。
「玲，我今天又見到她了。」
「哪個她？」
「蘇亞姿。」
「你做了些什麼？甩了她一巴掌？」
「拜託，不要用那麼興奮的語氣問這種殘酷的問題。」方思齊對着話筒嘆道：「就算有人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傷害她。」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嘛！何必對傷害你的人那麼好？」
「在見到她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反應，但在看到她的那瞬間，我心裏頭的怒氣和不滿全都消失了……很好笑吧！」
「我沒笑喔!」
「離開時，我鼓起勇氣提議載她回家，她……自然沒有答應。要不是不想留下死纏爛打的壞印象，我真會多問幾次。」
「我不想笑，倒準備扁人了。」
「不只如此，看到其他男人對她頻頻示愛，她卻不理不睬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明明已經不是我的女朋友了……」
「這就表示你還沒有斬斷情絲！不明白你的價值，是她的損失，不是你的!不過話說回來，分手到現在也才過了兩天，這點時間不夠療傷止痛，再過一段時間應該會好很多。」
「只有你才會認為我有價值。謝了。」方思齊苦笑。
「你一向不留戀過去的感情，相信我，這次也不例外。」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對了，有沒有發現今天特別安靜呀？」
「這麼一說好像也是。昨晚我拖着你在電話里聽我吐苦水，拖了大半夜，我很驚訝你老公還沒剪斷電話線。」
「很簡單，我威脅他如果敢再打擾我們講電話，我就去辦一支號碼只讓你知道的手機，通話費他付！」
「萬一你這麼做，只怕我隔天就會收到炸彈包了。你老公嫉妒心之重，遠近聞名，我領教多了，惹不起。」方思齊的心情輕鬆了一點，不論任何時候，摯友總是有本事令他開心。
「天底下那麼多男人，他誰不嫉妒，就只嫉妒你一個！他看到我和其他男性友人在一起，哼都不哼一聲，一看到對象是你就馬上變臉，我就是看不慣這種選擇性嫉妒！」
方思齊聽到玲提高音量，似乎故意在說給某人聽。
果然，話筒彼端傳來男性抗議的聲浪。
「世上的男人只有那小子對我有威脅性，不儘早剷除怎麼行？」
「你想剷除他？我先剷除你!」她語調一轉，笑道：「思齊，我得去料理這傢伙了，今天先聊到這裏吧！」
「有必要的話，我幫你做不在場證明，晚安。」
他笑着放下電話。
也許就如玲所說，時間將會解決一切問題。
總有一天他夢中出現的身影將不再是她……
只要蘇亞姿不再出現在他面前，遲早。
「所以說啊，我的作戰計劃是這樣的……」
「我覺得不夠周全，王子是什麼人物？不會這麼容易中招吧!」
「難講，有時候簡單的招數反而容易成功。」
「那倒也是，憑我們的條件，複雜的也弄不出來。」
蘇亞姿無奈地聽着坐在她前面的兩位同事交談，她真的很想對她們大吼：「上班時間別聊這些有的沒的事！」但她忍了下來。如果主任都帶頭這麼做了，她實在找不出立場開罵。
「主任，你交代的事項已經確認好了。」
蘇亞姿拿了一份文件放到主任桌上。
主任雙眼不離電腦螢幕，漫不經心地回答：「放着就好。」
蘇亞姿禁不住多盯了螢幕幾眼，主任正專心的閱讀電子文件：「完全約會手冊」。
主任似乎感到她的視線，抬起頭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這兩天的工作滿松的，所以……昨晚讓王子請客，我想回請一頓。」
「這是很有禮貌的做法。」
蘇亞姿微笑，回到座位。
主任說得沒錯，上個禮拜她們忙得人仰馬翻，天天加班數小時，這兩天一下子空閑了下來，蘇亞姿還真有點不習慣。
眼看其他同事聊天的聊天，看書的看書，蘇亞姿也想找些事來做。
她無意識的拿出手機，盯着上面的小螢幕，心神開始四處遊盪。
蘇亞姿的第一個反應是傳短訊給方思齊。
第二個反應則是一頭撞死在桌前。
她在想什麼啊?
上班時間傳短訊給已經分手的男友?
非常好，她真的是太閑了。
以前她常在上班時間聽到嗶的一聲，就知道又有短訊傳了進來，不是什麼多重要的字句，她一律看了就刪，沒留下來。
她現在後悔了。
沒道理啊！
那些簡短、無意義的對話，為什麼突然這麼令人懷念?
「我想你。」
蘇亞姿沒有計算過，但這是她接收頻率最高的訊息。
這種時候，她九成九不會回，如果空間又沒事做，才會回一句——
「無聊。」
然後開啟了一連串更沒有意義的短訊對傳。
「想想我就不無聊了。」
「我是說你無聊！」
「思念戀人哪裏無聊呢？」
「專心工作的人就不會想這些事。」
「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是想着你。」
「我不看好你今年的年終獎金。」
「抱歉，我們有保障年薪，年終獎金是固定的。」
「刺激我嗎？」
「那麼我用獎金買禮物送你，你要什麼？！首飾？衣服？瑞士糖？」
「我不接受賄賂。」
「那我就把今天中午買的瑞士糖送給同事嘍！」
「休想！那是我的！」
……瑞士糖。
想到這裏，蘇亞姿忽然好想好想再吃一顆。
這是少數他們共有的喜好，也是少數方思齊特地買來，她不會抗拒到底的小禮物，畢竟是兩個人一起享用。他們經常並肩窩在沙發上，一邊嚼瑞士糖，一邊看電視，一邊抱怨上司有多混蛋。
類似的畫面不會再出現了吧？
蘇亞姿不想承認，然而她的確感到深沉的失落與悲哀。
忽然間，手機嗶的響了一聲。
蘇亞姿心跳加快，趕緊把新進的短訊叫出來。
「明天到香港出差，要不要我替你帶什麼？」
是溫玉黎。
蘇亞姿楞楞地看着螢幕，半晌后才回傳給她。
「不用。一路順風。」
她是怎麼了？又不是只有方思齊會傳短訊給她，為何一聽到短訊專用的嗶聲就期待是他？等看到傳訊者不是他，因嗶聲高揚的心又立刻沉了下去。這種反應就算在他們還是男女朋友時也沒出現過。
當時她最常見的反應不外乎：怎麼又傳來了!這傢伙就這麼閑!
看完訊息，她也沒有多大反應，大多數時候都是放着不管，等他傳個三、四通，她再回一通。
現在是什麼情況？
沒收到溫玉黎的訊息前，蘇亞姿還不知道自己想在那小小的液晶螢幕上看到什麼，現在她終於知道了。
我想你。
她想念這三個字。
非常、非常想再看一次。
不，許多次。
方思齊吃完午飯回到辦公室，信託部的趙娟來到他座位旁邊，帶着那甜美的微笑，低聲問道：
「思齊，今晚有空嗎？」
「有事嗎？」
「我朋友開了攝影展，有興趣和我一起去嗎？」
方思齊有點驚訝地看着她，足足看了三分鐘，才開口回答。
「找過小宋了沒？他一定樂意奉陪。」
小宋苦追趙娟的事，可以說是人盡皆知。
趙娟是今年的新進行員，生的嬌小玲瓏、甜美可愛，是那種會激起男人保護欲的類型，她也不出意料地很快就射下了許多男行員的心。
然而趙娟的追求者雖眾，目前還沒有人成功。
方思齊第一次細看趙娟，臉蛋甜美誘人，身材窈窕惹火，就像「她」一樣，趙娟可以說是全世界男性的夢想。
但這不是趙娟最吸引他的地方，而是她那銀鈴般清脆的嗓音，如果閉上眼來聽，簡直會以為是「她」在說話……
「我覺得不太合適。」
方思齊回神。「哪裏不合適？」
他就合適了？
趙娟垂下頭，一臉苦惱地說：「我不想招來無謂的誤會，小宋人很好，但我只把他當朋友看，如果和他一起出去，只怕會給他一些不實際的幻想，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事。」
「難道你不怕我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願意這麼想，再好不過。」
方思齊愕然。
是他自我意識過剩嗎？趙娟真的公開要求和他約會，而且還在午休時間、眾目睽睽的辦公室里？
趙娟羞澀的微笑着，完全無視周圍的竊竊私語。
「從我進來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歡上你了。」
蘇亞姿孤單的吃完晚飯，收拾好餐桌，來到客廳坐下。
傍晚一回來，迎接她的是母親留在茶几上的便條紙。
我和你爸爸出去吃飯，你的晚餐在冰箱裏，自己熱一下嘍！
這不是頭一回，卻是她最覺得孤獨的一次。
蘇亞姿無聊的打開電視，找不到什麼想看的。
如果他在身邊，這時候會告訴她今天有哪些惱人的客戶來抱怨，她會安慰的拍拍他的手臂，甚至親吻他的臉頰，然後他會微笑着拉她入懷，給她一個綿長的吻，直到她呼吸不過來……
蘇亞姿甩了甩頭。她必須找點事來做，她不想思考，不願回憶，更不想讓這些空白時間侵蝕她的心，否則她會……
實在不知該拿什麼殺時間，蘇亞姿在家裏逛了一圈，最後晃進父母的卧室。
她知道他們偶爾會買一些「大膽」的錄影帶回家收藏，說是增進夫妻情趣，而那些帶子就放在柜子裏。
沒上鎖的柜子。
雙親不忌諱的對她說，要是有興趣，她可以自由拿去看，他們不買「危險」的帶子，不用擔心會看到破壞社會風氣的內容。
她以前從未興起想看的念頭。
現在……?
十分鐘后，蘇亞姿正襟危坐地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螢幕。
開始不過幾分鐘，戲里的燈光就被女主角調暗，只見身材妖嬈的女主角走近男人背後，雙臂纏住他，男人轉過身開始吻她，雙手撫摸著往下移，拉起她的上衣，伸手入內解開她的胸罩。
蘇亞姿沒有發現自己已緊張的握起拳頭，她的心漫遊著回到那一天，他柔情的觸摸、緩慢的探索，那雙大膽又不失溫柔的手！
男人捏了女人的乳房一把，女人的手也不甘示弱地伸進男人的襯衫……男人脫下女人的上衣，失去胸罩束縛的乳房彈了出來，男人以手指夾住乳尖，彈了幾下；女人不甘示弱地跪了下去，一手抓起男人的……
蘇亞姿猛地關掉錄影機，她的額上陸續冒出汗珠，忍不住質疑起自己是否該繼續看下去。
她需要這些嗎？父母看這個一定是兩個人一起看，從錄影帶里尋找用來增進閨房樂趣的技巧，她呢？
欲求不滿？
不，沒這回事。
那你的身體怎麼熱了起來？還產生了方思齊的手遊走在你肌膚上的幻覺？蘇亞姿心底另一個聲音大聲嚷道。
我推開了他，我不要他！原來的聲音加大音量，蓋過了另一個。
死鴨子嘴硬，問問你的身體如何？
我需要的是他的陪伴，因為我滿懷挫折、又有點寂寞，絕不是肉體關係。
你只想要有人陪？那就去找王子！說不定他真是你的「王子」咧！
不、不、不！我要「他」，只要他！
王子？
思齊！
瞧，承認了吧！
蘇亞姿正忙着和自己爭論，電話鈴聲響起，她放下遙控器去接電話。
「找哪位？」
「蘇亞姿在不在？」男性的聲音。
有點耳熟。
「你哪裏找？」
「亞姿，是我！」對方似乎認出了她的聲音。
「我?先生，有何貴幹？」
「我啦！王子豪。」
王子豪？王子……豪？王子?!
這自信滿滿的口氣……是他沒錯！
「我不記得給過你電話。」蘇亞姿冷冷地說。
「你同事都是些不錯的人。」
那些傢伙！
「那你怎麼不去找她們？」
「我要的是你。」
「你要的是我男朋友的拳頭。」
「明晚我已經在餐廳訂好位了，就你和我，兩個人。」
「是你和我男朋友！準備享受一頓拷打盛宴吧。」
話筒彼端傳來一陣低笑。
蘇亞姿不明白自己的威脅到底有沒有用。
「就這樣，我下班時去接你。」他掛斷電話。
蘇亞姿瞪着話筒，氣沖沖的掛回去。
他真以為他是王子，能頤指氣使地指揮所有人？
一小時后，蘇亞姿拿起外套，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