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后宅大廳里,一雙銳利的瞳眸直盯着江湖味兄弟,裴燁難得擺出嚴肅的面孔,抿緊著雙唇,雙手抱胸,殺氣騰騰。

「說!這是怎麼回事?」裴燁眯起眼,方才那陣混亂,擾得大家雞犬不寧。

另外,裴燁還打聽到,最近江湖味這對兄弟一天到晚拚命煎藥,薰得後院園子裏是藥味滿天飛。

他回想起這幾日,兄弟倆身上瀰漫的草藥味,泄露出不尋常的蛛絲馬跡。

「如三當家見到的,那場火災是俺引起的。」江湖下推拖,把責任攬在身上。

「你們兩個最近身體不好?」坊內一日比一日繁忙,加上別號也在籌備當中,幾日來的操勞,讓他們倆說不定也給累出病來。

「呃……也不是……不,是啦!是啦!」江味差點說溜嘴,要不是想起大哥那日惡狠狠地踩自己,他也不會如此謹記在心。

「那到底是還不是?」裴燁壓低嗓音,隱隱透出作主子的威儀。

「是……」別無他法,江味昧著良心說謊。

「怎不去府里找崔發拿葯?」

「小的想應該沒有大礙,所以……去街尾的藥鋪抓幾帖葯便行。」江味越說頭越低,為啥江湖死也不吭氣?他最不會就是說謊啊!

「愚蠢!身體的健康怎能拿來開玩笑?」裴燁一掌拍上桌,莫名的火大。「別號經營在即,要是你們其中一人出個亂子,豈不斷我的左右手?」

「是,請三當家原諒。」江味頭都快垂至胸口了。

「江湖,江味身體負荷不了,你怎不說?」他也不是個沒良心的主子,要是提早告知,也絕對不會讓他耗出病來。

江湖沒吭聲,若有所思。

「你這幾日到底是怎麼了?」裴燁察覺到江湖的恍惚,這幾日他有意無意的偷瞧自己,與他視線對上了,卻又迅速轉開,弄得自己莫名其妙。

今日,裴燁非要得到個答案不可!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挑高眉,裴燁聲音冷得直透骨子裏。

「我和大哥絕沒有做出背叛三當家的事!」江味見主子冷張臉,外加方才那場小火災,心虛的不得了。「也絕對沒有讓不明不白的人住進瑜珠坊……」

「江味!」江湖大吼一聲,只要一慌張就什麼話都亂吐出的胞弟,絕對是他江湖這輩子最大的缺憾!

一手甩著玉錦腰帶,裴燁笑呵呵地問:「咱們店鋪變成客棧了呀?」

「沒……沒有!」

不等人把話說完,裴燁扯開腰帶一把纏上江味的頸項。「說!你們讓誰給住進來了?」今日坊內押進一堆寶物,若是這般胡來,他說不定損失慘重!

「是白姑娘!」江湖推開凳子站起來,嗓門也不禁扯開來。

裴燁抬起頭來,嘴角隱隱抽了幾下。「你是說……白水嫣?」

「如假包換!」

他一拳打往江湖頭上,「換你個頭!我說過幾遍,不要讓來路不明的人隨便進坊內,你講不聽是不?」裴燁一聽見這名字,驀地心火竄起,無法剋制自己。

「白姑娘是來路不明的人嗎?她可是三當家的青梅竹馬!」江湖指著裴燁的鼻頭,濃眉擰緊,模樣兇狠得嚇人。

「我說過我沒有青梅竹馬!就算有,也絕對不會是那種怪裏怪氣的女人!」裴燁邊說邊扯緊手上的玉腰帶,勒得江味快要斷氣。

「真奇了,原來三當家的青梅竹馬還得要挑長相的!」這幾日他對白水嫣的印象不差,雖然她的氣質仍舊陰沉得令人顫寒,可除此之外,她乖順得令人心疼。

「你!」江湖從沒這麼無禮的和自己說話,區區一個白水嫣,竟有通天的大本領?裴燁怒到極點。「白水嫣人在哪裏?」

「三當家,你別衝動啊,白姑娘她沒做錯什麼事啊!」江味也忍不住跳出來說話了。「比起其他纏着三當家的女人,白姑娘可強過她們許……多……」

裴燁手的勁道一使,勒得江味都說不出話來。「你們把她藏在哪裏了?」

「要是江湖說了,三當家要將白姑娘給攆出去嗎?」他不明白,三當家究竟在生哪門子的鬼脾氣?

指著江湖的鼻頭,裴燁吼出聲。「你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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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嫣!你在哪裏?你該死的給我躲哪裏?」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回蕩在瑜珠坊的后宅里,一路經過川堂迴廊,甚至深入鮮少人煙的西廂房,全是裴燁的火氣。

江味一路尾隨在主子身旁,只見裴燁四處翻找著,還很不客氣的踹開房門,幾間從沒人住又滿是灰塵的客房,被他這樣一胡來,弄得後頭的江味灰頭土臉的。

「咳……咳咳咳……三當家,你別這樣!」

幾個從沒見過三當家氣得跳腳的僕役,遠遠地跟在後邊湊熱鬧。平日素來斯文有禮,不過十足古靈精怪的裴燁,今日像是換個人似的,所作所為與說話的吼人方式,無疑像是被惡鬼附身!

「白水嫣!你躲哪裏去?」裴燁腳步越走越快,踹門的力道也更加兇狠。

直到西廂房最角落,甚至靠近柴房的一處邊間的客房內,裴燁一踹,狠狠踢開那扇門,見到坐在房內的白水嫣,才終於停止他失控般的暴行。

拾起頭來,本在打盹的白水嫣,因為他的吼聲而緩緩睜開眼,迷濛的大眼透露著不解,可氣質仍舊陰陰冷冷,沒有生氣。

「你住得可真舒適!」一腳邁進房內,江湖可真會藏人,要是今日沒有那盆火爐釀成災,只怕她住在這裏一輩子,他都還不曉得自己宅子裏藏個女人!

白水嫣就是已經餓到毫無力氣,才藉以假寐片刻,也暗想或許是江湖在新開的坊內忙得不可開交,才接連着早午膳都沒送來。

「誰准你住下的?」裴燁不顧男女有別,一把將她從椅上拉起來。「說!」這時他才發現,她瘦得有多麼弱不禁風,肌膚冷得有如寒冰。

此刻,餓到連站的力氣都沒有的白水嫣,一手被他抓着,一手按著自己肚皮。

「是江湖擅自作主,而江味掩飾兄長的罪行,兄弟倆狼狽為奸,才讓你順利在這裏住下嗎?」他明知道就是如此,仍執意問她。

「沒有,是我……拜託江湖大哥……他看我可憐……」儘管事情有所出入,白水嫣也希望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別平白受到指責。

「哼!你還有餘力關心別人!」瞧她要死不活的病弱樣,他看了就是有氣,而他氣什麼?可笑的是,他自己也說不上嘴。

「燁哥哥,你變得奸多……」白水嫣瞪着眼皮子,又餓又虛弱,體質本就比常人還要再弱上個幾分,如今一餓,可真是吃不消。

「變?」裴燁冷哼一聲。「你不也變了?變成個破病鬼!」他訕笑着,她才不是他的白丫頭,這個冒牌鬼絕對別想撼動他一分一毫。

白水嫣沒有說話,無奈地低垂著首,一手被他握在掌心裏,那手腕上還掛着當年他贈送的鈴環,清脆的聲響竟然有些諷刺。

「說!這鈴環是不是你買來的?當初你買多少,我原價加上三成給你。」

「你眼裏只剩這隻鈴環……是不是?」他的眼神透露出嫌惡她的模樣,白水嫣都看見,她是體虛病弱,可眼睛卻沒有瞎,心更沒有盲。

「原價多少?你敢開口,我就敢買。」

「我還你,不必拿銀子來砸我。」抽回手,白水嫣欲拿下鈴環,可似乎是年歲太過悠遠,當初那小小的鈴環,如今也脫不下手。

冷硬的鈴環摩擦着她白皙柔軟的肌膚,登時赤紅的血痕出現,裴燁也清楚她是有多麼認真想要拆下它。

「給我一點時間。」白水嫣回過身去,收拾衣櫥內幾件衣衫,本就沒什麼行囊的她,三兩下打點完畢。

裴燁沒說話,一雙銳利的黑眸就直勾勾地望着她。

在一瞬間,他在她身上見到當初白丫頭的身影,重疊在一起讓他辨不出真偽,害他以為,那個曾經與他兩小無猜的小丫頭,如今又回到自己身邊。

背起包袱,白水嫣走過他身側,裴燁一把拉住她,而他甚至也摸不清自己這舉動,實在是來得太過莫名。

白水嫣抬眼,兩眼冷漠,話聲更是冷淡。「我說會還,就是會還你。」她雖然不夠勇敢,更沒半點像樣的本事,可也是有自己的性子。

鬆開手,裴燁沒吭氣,尾隨在她身後,見她步子踩得搖搖晃晃,就算下一刻跌坐在地上,也絕對不令人意外。

江味識相的離戰場遠遠的,沒膽子、沒骨氣,外加很沒良心的寧做壁上觀,也一再叮嚀自己三當家正氣頭上,沒事千萬別逞強,碰一鼻子的灰。

直到兩人都出了房門,江味才敢戰戰兢兢的跟上一步,哪知才一眨眼,他的眼珠兒差點沒給凸出來,滾到地面上去。

「白姑娘!你瘋了嗎?」只見白水嫣把手放在砍柴的木枱子上,上頭一把柴刀嵌在枱面,而她就恰恰選中那刀口隨時就會落下的方向,江味見狀,急得大吼。

裴燁瞪大眼,要不是江味反應飛快,一把撲到前頭把兩隻手擋在柴刀的刀口子上頭,只怕那女人心一橫,就會砍下自己的手腕!

「你是瘋子啊!」他裴燁生眼睛沒見過這麼狠的女人,瞧她那隻柔若無骨的乎就按在刀柄上,擺明就是要砍下它。

「白姑娘,有話好好說嘛!別動刀動槍的,咱以前干土匪也是講道理的。」

「土匪?」白水嫣擰起秀眉,面無表情的蒼白臉孔,總算多絲尋常人的情緒。「我說要還他鈴環的。」

「那也不是這麼個還法啊!」見她說得理所當然,江味險險嘔出一口血。「缺了個腕子,你以後怎麼活呀?」

「不礙事兒,我還完他東西,從此兩不相欠,倒也是好事一樁。」

「白姑娘,咱們坊內有很多師傅,總會有人有辦法拿下來的,別開這玩笑,讓江味嚇死了。」

白水嫣只是看着江味,視線轉向裴燁,然而他卻顯得很冷漠,彷彿她的死活與他一概無關。

是的,除了這隻鈴環,而他也只是想要拿回它,否則他的眼光,絕對不會停留在她身上。沒來由的,白水嫣覺得自己真是悲慘。

裴燁瞪着她,下一會兒就走上前去,將她拉到面前來。「你以為砍下一隻手,我就會為此愧疚一輩子嗎?」

「你才不會。」白水嫣直視着他,目光絲毫不避諱。

說穿了,他們之間除了鈴環之外毫無半點維繫。有的,也只剩她對於過往還有些記憶,而他卻完全不當成一回事。

她的勇氣,讓裴燁有些惱怒,說話也很不留情。「你說對了。」

「我只是想把該還你的,都還給你。」她說得很平靜,甚至還帶點冷漠。

「鈴環我不要了,你走吧!」

白水嫣抽回手,毫不反抗,就這樣背着包袱走出后宅。

看着她的背影,單薄得好似風一吹就會全散掉了。裴燁抿著唇,不發一語。

走沒幾步,白水嫣因為餓了一整個上午,加上身體本就贏弱,沒走幾步就因為步伐不穩,而跌坐在地。

「白姑娘!」江味見狀,趕忙奔上前去。「你沒事吧?」見她面無血色,比身上的衣衫還要白,令人看了於心不忍。

跌坐在地,白水嫣忙不迭地搖着手,卻忍不住喉間一陣翻騰,噁心連連。

裴燁兩拳握緊,她又在搞什麼把戲了?「臭丫頭!你就愛要著人玩是不是?」走上前去,他蹲在她眼前,氣呼呼的。

她的雙眼顯得很黯淡,卻又帶些悲傷的情緒。「我真傻,以為你還是從前的燁哥哥。」有那麼短短的片刻中,她努力告訴自己,是自己的貿然讓他有些下快意,卻沒想過可以讓他厭惡成這樣。

「我沒說過我是從前的裴燁!而你卻老惦記着從前的我。」

「當年你離開時,甚至連通知都沒有,大家都說裴家人沒擔當,全都給跑了!我不信,哭着和那群欺負你的孩子們打了一架……可是呢,當我事後回頭找你,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那一日,她獨自站在裴府門口號啕大哭了整日,任由父母拖着也不願走,之後就一病不起,身體也不再如往常的健康。

他走了,而且再也不回來了!白水嫣忘不了那場停止不了的哭叫,彷彿要掏盡渾身的氣力,哭到直到昏倒了、承受不了了,才讓爹爹抱着回家。

一年後,白家人才收到裴燁梢來的信,卻不讓白水嫣知曉,她一直認為燁哥哥早就忘了她。直到現在家道中落,父母才要她來投靠人家。

白水嫣也是又怒又羞,可如今面對他的態度,也是心寒到底。

「你說難過時,會陪着我趕走悲傷,但是那天我哭了好久奸久,卻再也等不到你了……」白水嫣就像是在訴說別人的心情,明明她的心口都快淌出血了,卻表達不出自己的傷悲。

她的兩眼冷靜得像是一座水池,話聲也冷漠得令人感受不到起伏,可偏偏他就是能夠感受到她的心,正在流淚。

以前的白丫頭會哭會叫、也會笑,而現在的這個白丫頭,不哭不笑、也不鬧。裴燁也知道她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

「你曉得等不到人的我,有多麼灰心喪氣嗎?我哭到街坊鄰居對我指指點點,還是不願走,我相信你說過的,咱們無論如何也不分開。」所以,當初他才贈了這隻鈴環給她,讓它當作自己分身,只要一見鈴環就會想起他。

她的字字句句,聽在裴燁的耳里,隱隱起了痛感。或許她說得太過真切卻又平靜,才會讓他又真又痛,並且感到不舍。

他的面無表情,讓白水嫣灰心,她強打起精神站起來,越過他的身側時,卻被裴燁拉住。

「你要去哪裏?」

「去你感到最自在的地方。」

裴燁握緊她的手,冰涼的觸感傳人掌心,甚至讓他有所錯覺,以為這冷是沁入骨子裏,所以才讓他感到如此寒冷。

「在你見不到我的所在,才是令你感到最適意的地方。」他的出手挽留,是因為對她的話存有疑慮,所以才這麼做。白水嫣不傻,很有自知之明。

裴燁遲疑片刻,才緩緩開口。「留下來。」

白水嫣平靜得毫無半點情緒,可心中卻緩緩激起一絲漣漪。「為什麼?」

「直到這鈴環物歸原主之後,你才離開。」裴燁看着那隻鈴環,暗自造了個美夢,或許她真是白丫頭也說不定。

這些年來,他早就很想再見那丫頭一面了!沒放開手,他不顧別人的眼光拉着她。

「我不當你是白丫頭,我只在乎鈴環。」他說出違心之論,不想面對自己還渴望見那丫頭一面的想望。

「可我叫白水嫣,你知道嗎?」

「你只是個同名同姓,又恰好擁有相同鈴環的人罷了。」

「天底下的巧合,有這麼多嗎?」

「正好讓我遇見,也適巧對象是你,僅僅如此而已。」看着她,他的內心某一處,開始動搖了。

在悄然無聲之中,有些還以為不曾出現過的情感,又開始蘇醒了。用一種很緩很慢的速度,逐漸改變中。

而身在局中的人啊,卻渾然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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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牆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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