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光從窗台上灑落，靜謐的房舍里，只有隔牆的浴室傳來斷斷續續的水聲。

祈振宇坐在只有一張茶几、一個小電視櫃、一組中古沙發的小客廳里，凝眉望着手中的卡通鑰匙圈。

他把江巧柔帶回來了。

雖然明知道不應該，可是，當他聽見她說她和王德威不是男女朋友的時候，他的內心確實鬆了一口氣。

他不想再欺騙自己，他的確是喜歡她的。喜歡到甚至想立刻衝動地開口，要她當他的女朋友。

可是，他能嗎？

他這麼做，是不是將他們兩個推進了更深的地獄？

當情緒穩定下來，理智再度戰勝情感之後，他又退縮了。

輕輕放下手中的鑰匙圈，他起身，繞過茶几，來到沒有關門的浴室前。

浴缸里，巧柔站着，抬起一隻腳架在浴缸邊沿，低頭很仔細地用蓮蓬頭沖洗著腿上的油漬；如黑瀑般的長發遮去了她半邊的身影，只露出底下一雙潔白無瑕、修長勻稱的腿，在水氣氤氳中，構成一幅純潔中帶着誘惑的景緻。

他的喉嚨突然有些乾澀，正想轉身離開，鞋底所發出的聲響卻已驚動了裏頭的巧柔。

「祈大哥？」

關掉水龍頭，巧柔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解地瞅着眼前像是有些心虛的男人。

水珠從她細白的大腿滑下，滴落浴缸，整個二十來平方米大的屋子，靜得讓人頭皮發麻。

「有沒有好一點？」祈振宇勉強笑問。

他的視線從那張清純白凈的臉蛋，緩緩下移到那雙逐漸轉為暗紅色的大腿，眉心再一次揪起。

「太慢了，剛才要是直接回警局做緊急處理的話，現在情況就不會這麼嚴重了。」如今看來，留下疤痕是在所難免的了。

「可是……我真的好怕再見到王大哥。」巧柔臉色有些發白地說道。

只要一見到他，就會令她聯想到那個難堪的吻……

聞言，祈振宇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他不發一語地走進浴室，並伸手拉來一條幹凈的毛巾在她身前蹲下。

「我……我自己來就好了。」巧柔紅著臉，看他小心翼翼地將毛巾輕覆上她脆弱的皮膚，並緩慢吸去多餘的水分。

「這種時候就別逞強了，弄破水泡可不是開玩笑的。」他神情嚴肅地說着，手的動作卻是輕之又輕。毛巾與肌膚接觸到的地方，就像羽毛拂過一般，舒服得令她想要嘆息。

「祈大哥……對不起，我一直給你添麻煩……」剛才，他為她動手打了王大哥，以後他們兩人要怎麼相處下去？

原本在她腿上移動着的毛巾，忽地被扔到一旁。

「你怎麼老是在跟我道歉？你又沒做錯什麼。」他蹙眉望着她。

「可是……」

「夠了，我不要你一直跟我說對不起。」語畢，他溫熱的大掌輕輕覆在她的腿上。

「還很痛嗎？」他問。

「不……不痛了。」咬着下唇，巧柔臉紅心跳地感受腿上傳來的那抹溫熱。

他修長好看的大手好像帶着魔力，讓她忍不住呼吸急促、胸腔發燙，兩隻腳不自覺地發抖著。

所幸，在她緊張得昏倒之前，祈振宇仰起了臉望着她。

「扶着我的肩膀。」

「嗄？」

巧柔恍惚地低頭回望他，還未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啊！」她緊張地叫着，但祈振宇卻沒理會她的慌亂，他面不改色、步伐穩健地徑自抱着她穿過小小的走道，來到客廳，然後小心地將她放在沙發上。

「這幾天沒事最好不要牽動到傷口，否則復原之後皮膚會變得很難看……」他抬眸，驀地對上一雙顫動的羽睫。

巧柔紅唇微張地看着他，臉色潮紅得像隨時會暈倒。

剛才那短短的一小段路，已經讓她體溫驟升、心跳飛快，現在他又如此近距離地凝視着她，她的心臟幾乎要承受不住了。

她從來不知道外表看起來斯文俊美的祈大哥，身體居然這麼強壯。她忍不住想像他黑色襯衫下肌理分明的胸膛，想像他觸摸起來會有多麼的光滑溫暖，她簡直快要變成色情狂了。

她下意識地舔著乾澀的唇，而這個動作看在祈振宇的眼中，無異是一種邀請。

不行，他不能這麼做，這是不對的！

深吸口氣，他僵硬地轉移話題：「……剛才你在裏面的時候，我去借了燙傷葯，不曉得有沒有用？」說完，探手拿來放在茶几上的白色藥罐。

巧柔微張著嘴，見他不發一語、神情僵硬地用棉花棒沾取藥膏替她塗抹傷口，她的心忍不住一陣空虛，且隱隱抽痛了起來。

其實，他還是在意的吧？

在意她被別的男人吻過，所以不想碰她，是嗎？

他也覺得她已經不幹凈了？

「痛不痛？」塗上一層厚厚的藥膏之後，祈振宇這才放心地問道，只是，他等到的不是她的回答，而是一滴落在手背上的晶亮水珠。

祈振宇愣了一下，然後緩緩抬起頭來。

「你……」

巧柔哭了，淚水就像是擋不住的涓涓細流，不斷地往下淌。

好討厭，祈大哥對她愈是溫柔，她就愈難過。

她第一次這麼愛一個人，為什麼老天爺不成全她？為什麼要讓她遇到那種事，讓她和幸福擦肩而過？

祈振宇蹙著眉，見她眼淚愈流愈急、愈流愈多，心也跟着揪起。

他抬起手，用指腹輕輕地替她抹去淚痕，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再也無法忍受地用力將她拽進懷中。

「夠了，別哭了！那種傢伙不值得你為他掉眼淚。」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覺得好丟臉……」如果她沒有送煲湯去警局，如果她有警覺性一點，那麼，她和祈大哥或許還有希望。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祈大哥已經不可能會要她了。

她已經失去資格了！

丟臉？祈振宇聽了忍不住怒從中來。

「傻瓜，你怎會這麼想呢？」

該感到丟臉的人，是姓王的那個傢伙才對吧？求愛不成就用強的，這種男人最沒用了，簡直和畜生沒什麼兩樣！「這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自責，更不必感到羞恥，沒有人會因此而瞧不起你的。」如果有，他第一個打斷他的牙齒。

「真的嗎？可是……你也覺得我很臟，不是嗎？」她埋在他溫暖厚實的胸膛前，啞聲說道。

如果不是這樣，那為什麼他明明想要吻她，卻又硬生生地打住？為什麼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充滿了無奈？

「我……」

這丫頭想哪去了？

他什麼時候嫌她髒了？她是被一個混蛋給吻了，可是，那並無損她的純潔呀！

若要比，他這雙沾了血腥的手，才真的叫臟……

他捧起她的臉蛋，粗礪的拇指刷過她淚痕斑斑的臉。

「傻丫頭……」他嘆息，「我是不高興王德威吻了你，當我看見他在樓梯間抱着你的時候，我嫉妒得簡直要發狂了。」

嫉妒？

巧柔心跳怦怦地望着他漆黑的雙眸，聽他用醇厚低沉的嗓音說道：「我承認那件事情讓我很不高興，但，那並不是我今天不碰你的原因，知道嗎？」

「……我不懂。」

他的意思是說他喜歡她，可是又不想碰她？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唉！

祈振宇暗暗在心中嘆了口氣。

是啊，無論他怎麼解釋，她都不會明白的，除非……他親口告訴她，關於那天在汐止山區所發生的事情。

他垂眸，望着那張純潔無辜、令人心動的小臉，喉頭忍不住一陣緊縮。

不，他不想說。

如果死後真的有審判，那就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好了！現在，他只想好好地愛她，好好地……做他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他低下頭，在巧柔驚訝的目光下，慢慢、慢慢地將他的唇印在她的額上，然後是她的眼、她的鼻、她粉嫩可愛的雙頰……最後，才來到那雙柔軟誘人的紅唇。

他深深地嘆息著，為她的甜美，也為了他終於被釋放的慾望。

祈大哥……

巧柔忍不住驚喘，鼻端飄進他的味道。

那是十分乾淨而清爽的氣味，和王德威濃重的汗味不同。

「這樣，你總該相信我了吧？」他對她，有的是無盡的慾望，她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

相信……什麼？

巧柔有些恍神地盯着他開合的唇，她的心思還無法從剛才的震撼中抽離。

他吻了她……

祈大哥居然吻了她！天哪！

小臉慢半拍地燒紅，一路從脖子燒到耳根，然後是整張臉、整個人。

她倏地捂住嘴，免得自己尖叫出來。

祈大哥吻了她，那表示……他喜歡她嘍？

「以後，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像是看穿她的疑問，祈振宇伸手揉揉她的黑髮，然後輕輕地將她帶進懷裏。

就這樣吧！

就讓那些不堪的記憶永遠長埋地底，誰都不要再提起了。

他不甘心！

王德威一臉陰鬱地坐在辦公室里，手中緊握的不鏽鋼杯在他強大的力道下，已經有些扭曲變形。

周遭的氣氛一度因為他而降至零度以下，大夥兒在得知無法從他口中問出任何一絲端倪后，全都識相地找事情忙去了，就算好奇地想知道他手臂上那一大片像是因為打鬥而留下的擦傷是怎麼來的，卻也沒人敢再多問一個字。

緊擰著眉，王德威倏地擱下手中的鋼杯，站起身來往外走。

大夥兒見了全停下手中動作，目光隨着他的身形移動，忽地……

「喂！大消息、大消息！」

綽號八卦李的李志遠從門外快步走了進來，因為速度太快，差點就撞上正要出門的王德威。

「小心點！什麼事情這樣大呼小叫的？」年資較深的老張見了，立刻輕叱道。

「抱歉。」李志遠對王德威訕訕一笑，旋即轉頭看向辦公室里的其他幹員，「你們知不知道我剛剛看見什麼了？」

「你沒說，誰知道？」有人當場給他吐槽，不過李志遠卻絲毫不介意，只是一個勁地興奮說着。

「告訴你們，我剛才在外面看見我們祈小隊長了。他呀，居然在大街上強抱一個女孩子耶！」

「什麼？」強暴？大街上？

「你神經啊！」簡直是胡言亂語！

「嘖！我說的『強抱』是強行抱住，不是那個『強暴』，你們想哪去了？而且，那個女孩子的背影看起來真的很面熟，好像在哪見過……啊，對了！她跟阿凱他妹妹長得好像，說不定就是她喔！」

聞言，包括老張在內的某些幹員臉色丕變，他們深吸口氣，然後一致將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的王德威。

只見他身形僵硬地杵在門口，緊繃的頸部線條讓人忍不住要擔心，下一秒鐘，他是不是會衝出去砍了他們的小隊長？

「小王，你別聽他亂說，那小子最八卦了，說出來的話，十句有九句信不得。」老張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着打圓場。

是嗎？

王德威冷冷一笑。

只有他心裏最明白，李志遠看到的究竟是幻覺還是事實。

強抱巧柔？原來他偉大又清廉的祈小隊長也不過如此，虧他還對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有些愧疚，沒想到，祈振宇比他更無恥、更齷齪！

他斂眉，撥開老張擺在他肩上的手。

「放心，我不會冤枉他的。」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而他，要讓祈振宇為他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