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昏昏沉沉中，木姚兒伸展玉臂，枕邊竟是一片空虛。

心裏的警鐘響起，她睜開眼睛，瞧見一室的明亮，卻不見安玥鳴的身影，她伸手探了探枕頭，甚至也沒有他的餘溫。

他去哪了?

「玥鳴?」

沒有回應。

她撐起身，發現身上已經穿好衣服。是誰幫她穿上的?玥鳴嗎?

但是，他到底在哪裏?

木姚兒下了床，走向窗邊，這才發現這裏不是玥鳴的房間。昨晚她昏過去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陡地推開窗戶，就看見對面的房間，那才是玥鳴的房間啊!只是……為何他的房間的窗戶全部換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與其胡亂的猜測，不如前去看個究竟!她匆匆的推開門，走向對面的房間。

砰!她大剌剌的推開門走進去，房裏有新木材的味道，原先那些窗戶怎麽了?為什麽要換新?

「玥鳴?」她東瞧西瞧，就是看不到他的身影，倒是桌上的燭台下壓了一張紙，她好奇的走過去拿起來看——

姚兒：

一夜夫妻百日思，我理應照顧你一生一世，但經過一夜深思，我們實在不適合，所以留下萬兩銀票給你，讓你另謀發展。

若不滿意，你可開出條件與我討論，而往後你若有中意的郎君，亦可告知我，我將全力撮合。

總之，是我負了你，你的一切要求我都接受……

紙張從她手裏飄落，她蒼白的臉上佈滿淚水，一顆心霎時碎成千萬片。

不該如此的，還記得昨夜他緊緊的擁着她，溫柔的喚着她的名，一次又一次的向她傾訴——

我永遠都捨不得離開你，我的姚兒……

不過一夜的時間怎麽全變了?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昨夜他的濃情蜜意全是假的?

不，她怎麽也不願相信。他一定有什麽苦衷，否則不會突然這樣……她要找到他問個清楚，但是，他在哪裏呢?

「木姑娘，原來你在這裏呀!」小六踏進門，將一籃點心放在桌上，「我剛剛去客房沒見到你，就猜想你會在這裏，果然沒錯。」

她激動的抓住小六的肩膀，「玥鳴呢?他在哪裏?」

「大少爺他……他出去了。」這木姑娘看起來挺嬌弱的，沒想到力氣卻不小。

「他去了哪裏?」

「他去……」小六的眼睛滴溜溜的轉，想起大少爺出門前交代他的話，「他去『尋芳園』。」

尋芳園?

「那是什麽地方?」他又為什麽去那兒?

小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那是男人最愛去的地方，你應該知道的，不就是……花街柳巷嘛!」

她震驚的後退，為什麽一夜之間他的轉變這麽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腦中靈光一現，「這些窗戶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都換了?」

「這……」小六支支吾吾的，「昨晚這些窗戶莫名其妙地震飛出去……」

窗戶震飛出去?是她在喪失意識前施的法力嗎?

她整個人彷彿被閃電擊中般僵住，她悲慘的想——一定是他發現了她是個妖怪，所以才決定離開她。

她虛軟的坐下來，「原來是這樣。」臉上的淚水不由得滑落，她怪不了他，要怪只能怪自己是個妖怪。

********

「安大少爺，你到底是要賭大還是賭小?」賭坊里的人不耐煩的問。

昨夜他的失誤很快的傳遍全城，大家都在傳——安公子的好運用光了!

所以，賭坊的人絲毫不擔心他的到來，反而慫恿他回家多拿錢來賭。

「我賭這個玉佩，賭小。」安玥鳴無神的掏出懷中的玉佩。

賭坊的人眼睛一亮，那可是上等的和闐玉呀!「好，其他人跟不跟?」

圍觀的賭徒都不敢跟，害怕安玥鳴真的好運不再，那麽他們跟賭可是會賭慘的。

「這把就安公子賭就好了。」一干賭徒紛紛建議，總要先看看情況吧?

安玥鳴靜靜的看着眾人——真是人情冷暖呀!他不過是有點失常，就遭到如此的對待，要是他們知道他人不人、妖不妖之後，又會怎麽對付他?

他們應該會殺了他，或把他關起來吧?

想到此，他全身就泛起雞皮疙瘩，並痛恨自己的不正常。

「好，那我就開始搖骰子了，下好離手……」搖骰子的人說道。

安玥鳴獃獃的看着，心中有些茫然。

砰!竹筒擱在桌上。

「快開呀!」眾賭徒亟於知道結果。

搖骰子的人移開竹筒，一看，果然是小!怎麽會這樣?

「安公子，你……你到旁邊休息一下可好?」

「不行!安公子，繼續賭下去，不管你接下來要賭大還是賭小，我們都跟。」賭徒中有人大聲的說道。

安玥鳴冷冷的掃了眾人一眼，輸贏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他今天之所以會進賭坊，是因為他不好意思在大白天上妓院，所以，他才來這裏消磨時間……但是，他的心思始終在姚兒身上呀!

她應該醒了吧?應該看到他的「絕情書」了吧?

他的心好痛，他怎麽捨得這樣傷害她呀?

「安公子，你到底要賭大還是賭小?」

回過神，他突然對這群貪得無厭的賭徒感到厭煩極了，但是，他還是把所有的財物都堆成一座小山，「這次賭大。」可他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

直到他一次又一次的賭贏，這才證明他昨夜的失誤不過是偶然，他——仍舊是賭場里的「常勝軍」。

但是，為什麽他昨夜會失誤?

不知為何，胡美的聲音又在他腦海里響起——

她不是人，我們也不是……

難道他昨夜之所以會「失靈」，是因為姚兒在一旁施法術?

哈!他在胡思亂想什麽呢?這怎麽可能?姚兒是十足十的人類呀!

他死也不相信她是個妖，一定是胡美胡說八道的，胡美要他痛苦，要他的世界崩潰，所以才編織這個謊言……一定是這樣，不然，如果姚兒真是妖怪，他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玥鳴?」一聲輕喚傳來。

安玥鳴緩緩地轉頭，只見木姚兒站在大門口，臉上有着心碎的表情。她來找他了，來質問他變心的原因了!

他轉回頭，故意漠視她的存在，對搖骰子的人說：「我不玩了，把這些錢送到安府去。」

搖骰子的人聞言感激涕零，「安公子，你慢走，我們一定會將錢送到安府。」

安玥鳴就這樣面無表情的走向後門，刻意避開她。

木姚兒的心狠狠地抽痛著，不敢相信他會這麽做，難道他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在得到她的心、她的人之後，就棄她如敝屐?不，她不願相信他這麽可惡。

「玥鳴?」她急忙追過去，在街道上拉住他的衣袖，「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告訴我你只是在跟我開玩笑，你沒有不要我!」她激動不已，怕自己會聽到殘酷的答案。

「一萬兩不夠嗎?那你要多少?」他的聲音冰冷而無情。

木姚兒顫抖的放開他的衣袖，「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不為什麽，因為我想清楚了，我爹說得對，你是個來路不明的人，你配不上我。」他強迫自己這麽說。

「但我不求名分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為奴為婢我都甘願。」

他的心在消血，但是不能心軟呀!他是個「危險人物」，再和她繼續糾纏下去只會害了她。

「但是……我已經厭倦你了。」安玥鳴將衣袖一甩，大踏步的走向對面的妓院，妓院的大門外，此刻正有人在掃地。

「這就是你捨棄我的理由嗎?」她哀凄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你確定你不是因為怕我才不要我?」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胡美的聲音再度在腦海里響起——

她不是人，我們也不是……

不，不會是這樣的。

「安公子，時間還早，姑娘們還在睡覺呢!請你晚一點再來。」在妓院門外打掃的人告訴他。

「那我就陪她們一起睡。」安玥鳴還是走了進去。

「玥鳴!」木姚兒嘶聲叫道，她不要接受這樣的結局，她不要，她一定要想辦法挽回他的心。

「姑娘，你不能進去，這裏是男人來的地方。」打掃的人阻止她。

她不得不停下腳步，眼睜睜的看着他跨進門檻，門扉在他身後緊緊地闔上，把她阻擋在外，就像在宣佈他與她之間徹底的斷絕了。她眼中的淚水又淌了下來。

「姑娘，你死心吧!安公子可是個天之驕子，要什麽有什麽，說什麽就是什麽，像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怎麽會看上你這個小家碧玉呢……呃!」打掃的人陡然發不出聲音，睜大眼睛看着她指在他鼻前的手指。

「閉嘴，你就給我啞上一天吧!」木姚兒忿忿地說話，再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推開門追上前。

妓院裏有富麗堂皇的亭台樓閣，空氣里瀰漫着一股香氣，不是花香，而是胭脂和花露水的味道。

「玥鳴?」木姚兒大聲呼喚，到處尋找他的蹤影，在一扇又一扇門前短暫的停留，找尋他特殊的氣味。

終於，她在一扇門前嗅到了，顧不了許多，直接推開門，就看到床幔里，他左手抱一個藍衣姑娘，右手摟一個綠衣姑娘，另一個紅衣姑娘直接壓在他的身上，與他唇舌交纏……房裏瀰漫着薰香。

「啊!安公子，你好厲害哪!」

「我也要，安公子，吻我。」

「討厭，那個女人是誰，怎麽闖進來了?喂，出去，把門關上。」綠衣姑娘朝木姚兒喝道。

木姚兒幾乎崩潰，眼淚不受控制的滑落。

「別管她，我們玩我們的，她要看就讓她看。」安玥鳴抑下心中的不忍，更加放肆的撫揉姑娘們的胸部、臀部……

不，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更不接受這個模樣的他……

「不，不要。」木姚兒尖叫。

霎時，所有的窗戶、門扉一齊震飛出去，房裏狂風大作，所有的東西在半空中亂舞。

「啊!救命呀!」娘娘們驚聲尖叫，紛紛逃出門外。

安玥鳴震驚的看着她，「你真的不是人?」這麽說，昨夜震飛窗戶的是她!

「你……你是妖怪。」他顫抖的指著木姚兒。

她哀傷的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暴風更狂了。

原來她真的不是人!他的腦袋轟的一聲，強烈的恐懼感朝他襲來，他直接聯想到她是會殺人、吃人、害人的妖怪!

「玥鳴?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她楚楚可憐的走向他。

「你不要過來。」他恐懼的大叫，身子往後縮。

她凄惻的一笑，「為什麽要怕我?就算我不是人又怎麽樣?我害過誰嗎?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呀!」

是呀!她沒害過他，也沒傷害過誰呀!她說過要當他的妻子，一輩子愛他。

妖怪是很可怕的，他們沒有感情，沒有親情……

這話是如此的熟悉，深深烙在他的腦海中，引發他對妖怪最深的恐懼和厭惡。

「你騙我，人跟妖怎能在一起?」他不由自主的吼著，腦子裏有聲音一遍遍的說——

快逃，不然就想辦法殺了那妖怪，人與妖是不能共存的……他們不但心腸壞，長得也很醜，記得呀，沒有一個妖怪是好的……沒有一個妖怪是好的……

「可以的，只要你愛我。」她渴切的靠近。

「不，不行，我不能。」他慌張的跳下床，往門口跑去。

「玥鳴?」木姚兒心碎的看着他逃出去。

為何他就這麽怕她?難道她的一片真情不能化解他的恐懼嗎?

「玥鳴，我會讓你明白我的心意的，你不用怕我，我不會害你的。」她化作一縷輕煙追了去。

突然間，天空烏雲密佈，雷聲隆隆，閃電大作，大雨滂沱而下。

屋頂上站着一個白衣姑娘，一個若有似無的身影，嘲笑的看着這一切。

「笨蛋，竟然怕妖，難道忘了你自己也不是人嗎?」

********

安玥鳴確實是忘了。

內心的恐懼勝過理智，他在大雨中沒命的狂奔。

玥鳴，以後若是遇到妖怪，就快點逃，不然他們會殺了你……不然他們會殺了你……不然他們會殺了你……

轟!轟!轟!

不，他不想死啊!

他嚇得心臟都要蹦出來了，大雨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只管死命的往前跑，不時的回頭張望。

「啊!」這一看可不得了，她緊迫在後，不是用跑，而是用飛的!

「真希望她不能飛。」此話一出，他跑得更快，沒發覺自己的速度快得不像凡人，更沒發覺木姚兒重重的摔落在地，不得不邁開雙腳追他。

「玥鳴……」她嘶喊，眼睜睜的看着他跑出城外，「玥鳴，等等我呀!」臉上交織著雨水和淚水。

木姚兒撲跌在地，心沉沉的下墜，看着他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她多想就此被雷劈死啊!

但是，她真要這麽放棄嗎?不解釋，也不辯駁?

不!

「玥鳴!」

她爬起身，不放棄的追了上去，她至少要對他說一句——我愛你，這輩子都不會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