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她不是一直希望如毓能早日擺脫受制於人的日子,活得自由自在過得幸福如意,能像尋常男子成家立業,過着妻賢子孝、無憂到老的生活?

雖然她一直夢想着那個妻是她,從未想過會被人捷足先登,如今事實擺在眼前,除了接受、祝福,她又能如何?

「小兔,你還沒喊人吧?快,叫巧姨。」蓮音催著女兒,硬將她從常如毓懷中抱下。

「巧姨。」小女娃圓滾滾的大眼裏有些不開心,倒還是乖乖叫了聲。

「乖。」

安七巧蹲下身,有些失神地撫摸女娃兒柔嫩細緻的臉龐。

失去了今生最愛的男子,無法忘情的她,此生也註定無緣擁有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也是今日她才明白,原來如毓酒後喊的『小兔』不是自己,他哄著、吻著、憐著的是他嫡親的女兒,她曾經妄想的『酒後吐真言』,終究只是她的妄想……

「好了,我也該走了。」

她不敢看向心上人,只怕多看一眼,淚便要潰堤。

「蓮姊,我很想留下叨擾一頓,可惜還有要事在身,改天有空,我還能來找你——」

常如毓冷冷打斷她。「我不想讓別人發現她們母女在此。」

「呵,也是,我竟然一時大意忘了。」她聳聳肩,故作無謂。「可惜,那就有緣再見了。」

安七巧淡然一笑,轉身離開,不讓身後和樂的一家人發現她將抑不住的淚。

「七巧。」

她茫然走了好一段路,竟又聽見常如毓的聲音,想回頭,又怕只是一場空,身後什麼人也沒有。

「我希望你答應我,從今以後別再出現我妻女面前。」

「……我答應你。」

安七巧終於確認自己不是幻聽,他真的在身後,心卻因他的話語更加酸澀。

「還有,恭喜你。」她沒回頭。「趁著皇上尚未發現,不如你們一家三口遠走關外——」

「用不着你說,我正有這個打算。」

瞧見她雙肩輕顫,他仍不得不狠下心,好讓她死心離去。

「方才答應之事,希望你能信守承諾,假使你膽敢泄漏半句,休怪我不顧多年情分,取你性命!」

「膽敢泄露半句,就要取我性命……是嗎?」

安七巧轉過身,笑得極柔極美,眸里卻不含一點笑意,彷彿被人抽了神魂,僅剩空殼。

「知道了,我若泄漏半句,就死無葬身之地,死後再被打八十八層地獄,永不超——」

「夠了!」常如毓受不住聽她發下如此毒誓,狼狽轉身。「我走了,後會無期。」

她木然看着他的背影在幾個飛躍中漸漸消失,想哭,才發現自己掉不下半滴淚。

過往的相處時光歷歷在目,這份自知強求的愛戀,讓她忽喜忽悲,一會兒苦一會兒甜,各種滋味皆嘗遍。

未了,還讓她明白心碎能有多痛,痛得教人哭都哭不出來,淚往心裏滴成無盡苦海……

「娘,您在開我玩笑嗎?」

她猝然失去力氣,頹然坐在樹下,仰望晴空。

「您是將天下第一的俊小子帶來了我身邊,可刻是和他白頭到老的卻不是我……既然如此,又何苦讓我和他相識?」

但,倘若沒和他相識,她的人生或許早在怪老頭手上結束得不明不白,不曾狂喜狂悲,不懂得在心頭牽掛一個人的滋味,不會識得情字有多令人到骨銘心。

想想,如毓對她還是好的,那麼藏若珍寶的妻女,就只讓她見着,他對她雖無男女之愛,至少仍有朋友之情,是吧?

雖然,這一面,只為讓她徹底死心、一生訣別……

安七巧凄楚笑了。

天還是一樣藍、雲仍是那麼白,天地如此遼闊,唯獨她,看不見去路……

「……你這又是何必?」

蓮音斜倚門扉,哀憐望着無聲跨進門坎的常如毓。

「小兔呢?」

「我讓她回房睡一覺,畢竟今晚得趕夜路,不是嗎?」

他斂眉思索片到。「再等一天,明晚我再護送你們母女出關。」

她大約猜得出他的顧慮。「你擔心七巧今晚會在附近徘徊?」

常如毓微微頷首,算是默認她的猜測。

「只是徘徊一夜倒還好,怕就怕人到傷心處,一個想不開,山裏最多的就是方便人投環自盡的大樹。」

「她不會尋短。」要是沒這點把握,他也不敢下狠葯逼她死心。「七巧在她母親臨終前承諾過會努力過活,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哭,要開開心心快快樂樂過一輩子,她是言而有信之人。」

「遇上什麼事都不哭……唉,難怪方才我明明見她一副心碎欲絕的模樣,竟然還能強顏歡笑祝福你,換成是我早淚流成河——」

「淚流成河?」他微哂。「當年的『辣手觀音』面對敵人跪地求饒、淚流成河,可是連眼都不眨,照樣刀起頭落,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傷感多愁?」

「『觀音』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蓮音苦澀自嘲。

當年,她和常如毓一樣,皆是自小被擄、嚴厲培訓,長成直接受皇上指揮的密探。

不同的是,她還多了一個身分—蓮貴妃。

明明心有所屬,卻不得不屈服於昏君的淫威逼迫,太多的不甘讓她每回奉命行事都殺紅了眼,聽不進那些人臨死前的凄厲哭求。

直到那天,她深愛的男人冒着性命危險,表白對她的感情,願意拋下一切帶她遠走高飛,三日後,在約定的地點,等待她的卻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被開膛剖腹、死無全屍的慘狀。

那夜,她掉下十多年來不曾流過的淚,聽見死在她手中的冤魂凄慘哀號,想起那些人的親友向她痛哭求情,甚至不惜犧牲性命的一幕幕……

她失去了那之後將近兩個月的記憶,回復神思時,她的人躺在棺內,第一眼見着的便是玉閻羅。

「你有孕了。」

她永遠記得,當初常如毓對死而復生的她說的第一句話。

原來,那夜自己從情人身上的傷口認出,痛下殺手的正是同門密探之一,失了心神的她不顧一切追殺對方,結果落得兩敗俱傷,當時常如毓趕來,拯了對方、『殺』了她。

若非常如毓使毒讓她假死,瞞過御醫,還求皇上念在夫妻情分及以往功績,賜喝予全屍,她早已慘死荒郊,不可能生下和情人春風一度孕育的寶貝女兒。

除了救命之恩,幫她留下情人的僅存血脈,冒着被皇上發現的風險,將她們母女安置於此,又收小兔為義女,將這天生贏弱的孩子調養成如今活潑健康的好模樣,這天大的恩情要她以命報答都成,別說只是演一下他的妻,只是……

「唉,我這樣算不算是恩將仇報?」蓮香倒了杯茶給他。「明知你送我們母女出關后,便要去刺殺皇上,我卻不勸也不幫。明知安七巧是你最愛的女人,還幫着你演戲,眼睜睜看着你一把年紀仍是童子之身——」

「咳!」

常如毓被茶水嗆了下,耳根泛起詭異紅彩。

「真難得,這年頭竟然還有為情人守身如玉的男子。」

她原本只是猜猜,看這情況,怕是說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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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誘冷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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