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惹毛雷續斷的真正下場,非但不是如願的被一劍斃命,反而是一腳被踹出大門,跟着白元悠與左無念一道上街採買。據說,是要購足三天後起程回鄉的乾糧行李。

站在院裏,白元悠笑呵呵地拎來一頂特大號斗笠,掩去原來容貌的二之一。「戴着,戴着,待會兒食灘兒一多,我可沒時間照應你。」吃都來不及呢。

「照應我什麼?」微微提高帽檐,露出一雙翦水黑瞳,看得白元悠連忙又伸手壓下。

唉,帶着這等神仙容貌出門逛大街,叫做麻煩。嘆口大氣,恐嚇似的附在方瞳耳畔悄聲低語:

「不想被『看中』,就安分戴緊帽子。」

「看中?」看中什麼?全身上下,他可沒半點值錢玩意兒,唯一有的那五十兩黃金,現下被扣留在雷續斷那兒。這樣一無是處、沒價值的人,幫忙挑糞人家還嫌沒力擔當,能被看中什麼?

閃著疑問,大眼望向白元悠,他真的完全不明白。

「哎呀,你真對自個兒相貌一點自覺也沒有?」拿扇柄輕拍了下腦勺,白元悠頭大地哇哇叫:「說明白點--孌童!你可懂了吧?」

這江南一帶也不曉得吹起什麼怪風,莫名其妙有一些達官富賈紛紛流行在家中豢養孌童,有人偏愛模樣可愛的扎頭辮男孩,有人喜好十餘歲年紀的翩翩美少年,沒事兒供在家中賞心悅目,上街便帶領幾個特別寵愛的招搖遊走。吃飽大閑,還可舉辦競賽茶會,爭相獻出自認最優秀美貌的比賽琴棋書畫,花招主意之多,絕非一般人可以想像。

「孌童?」那是啥玩意兒,方瞳再拉高帽子。

「當真不明白?」白元悠又壓回那頂大都笠。「走走走,邊走我邊解釋給你聽。」歡歡喜喜地要出門,才感覺手肘彎被一股蠻力扯住。

一回頭,笑眯眼的臉對上左無念兩道皺得足以夾死蟑螂的濃眉。

「你自己呢?」聲音沉沉的。

「我?我什麼」裝傻是他向來得意的絕技。

「你不用帽子或斗笠?」左無念鬆開手。

「喔,那個呀。」趁著機會,連忙將方瞳推出門,自己也趕緊跟

上。「得了,無念。」朝着左無念猛笑,他用羽扇招了招,渾然不在意對方快懊惱氣絕的表情,續道:「憑我兩根指頭,就夠那些淫豬瞧的了……」

聲音漸行漸遠,沮喪地瞪着人家背影走離,左無念只得重跺一記,追了上去。

他當然知道白元悠功夫底子不錯,可上街嘛,安危是一回事,給人看又是一回事,他才懶得理那小子用幾根指頭對付人,他只知道,沿路所有人猛盯着他瞧的視線,就是教他不悅啦。

一貼近兩人身邊,就聽見白元悠開始對方瞳曉以孌童之大義,氣悶悶地跟着,對四面八方逐漸投來的眼神,愈來愈不是滋味。

「所以說……」方瞳不可置信地開了口:「為了賺錢,有那種四處尋搶合適男童再轉賣給富商的人口販子?」

「聰明。」白元悠微笑頷首。

「那……可是,我不是男童呀。」都十八了,這麼老還擔心什麼?

「你?」白元悠收起羽扇,解釋道:「你嘛,實際年齡是十八,可身材體格像十五,長相容貌像十二,就連腦袋瓜子都只……哎呀呀,到了,到了,我的冰梨泡餅到了。」話沒說完突然大叫出聲,一頭鑽進人擠人的新開張餅店鋪子裏去,眨眼便沒了蹤影。

「你在這兒等著!」撂下一句,就見左無念飛也似的追上前,留下方瞳一人呆站在街邊。

年齡十八、體格十五、長相……十二?!他是曉得自己的確瘦弱了點,全拜從前致力醫學,經常日夜不食不眠所賜:可容貌像十二!這代表什麼意思?聽起來是慘烈了一些……啊!難這是指他像孩童般不夠成熟穩重嗎?哎呀,倘若是便糟糕了,他得要自我反省才行。

唉,原來他不僅又笨又鈍又迷糊,還得加上不夠成熟穩重一大項。那麼想來,他這人缺點倒挺多……

唉,缺點多不曉得算不算壞事?就像優點多也不見得是好事一般,以他不夠複雜的腦子來說,怕是想上一輩子也弄不清。

哎哎哎,瞧他,又來了,老是記不全,他哪來的一輩子呢?至多只能再活個幾天吧?

自我調侃地露出微笑,方瞳後知後覺地聽見身後似乎捲起一陣騷動,一轉身,才看見原來是匹脫韁的瘋馬直朝他所站位置衝來。「快逃、快逃呀,小兄弟!」街邊的人群小販開始驚呼,尖叫震得他有些惶然。

「還不閃,再不跑會死人哪!」

「這一撞可會出人命的!」

「快跑啊、快啊!」

耳畔喊他逃命的聲音有多沒少,一記記源源不絕,盡收耳底后,再遲鈍也明白要閃開,可他……可他就是僵硬了雙腿,想拔開都使不上力。眼見瘋馬逐漸逼近,揚起陣陣窒人的塵土,他就是跑不開,跑不開呀。

索性,心一橫、眼一閉,做着臨死之前可能很痛的心理準備。只不過是十分對不住雷續斷,這下子害他成了背信之徒,收了袋黃金雲沒能達成任務……

雜沓的馬蹄聲漸近,他幾乎聽見人群為他痛呼哀悼的……的……的……

「啊--好險!」

一波潮浪的鼓掌歡呼震驚住他,一睜眼,才又再度後知後覺地發現被人用土球打中他腿,整個人早已避開馬蹄而摔在街邊的軟泥堆中。

說沒驚嚇過度是騙人的,他倒不是怕死,而是那種死裏逃生的戰慄實在讓心口無法承受。怔了怔,低垂著頭聽見白元悠從遠而近的呼喊。

「哇啊啊,嚇死我、嚇死了,你沒事吧,小瞳老弟,」邊跑邊喊,引來街坊陣陣驚艷抽氣。奔至方瞳身旁,忍不住氣呼呼地拍打扇柄。「誰,誰家該死

的畜牲?放出來瘋狂亂撞的,真是要命。」

「白公子……」一名賣魚丸的壯碩小夥子紅著臉,眼睛閃著毫不掩飾的愛慕,局促不安地出人群。哇,能與暗戀許久的對象說上一名話,死也甘願。「白……白公子……」

「是你?!」白元悠兇惡地步向前,俊美的臉上漲出氣怒。「你家沒教養的嗎?」

美人凶起來還是很美,街邊一群人看得差點沒流口水。

這白公子的美麗在街坊是出了名,可惜每回見着他出門,不是專心買吃的,就是專心看吃的,常常是理都不理人地專心吃吃的,今兒個算是大開眼界,三生有幸聽到美人開口。而一旁圍觀的人愈來愈多。

「不、不是我啦。」魚丸小夥子連忙揮着手,被白元悠身後跨出來的龐然大影嚇一跳。

「那你站出來說什麼廢話?!」還敢獻出愛的眼神!左無念用鼻孔重重哼了一氣,恨不得一拳將這堆圍觀群眾全給轟到三裏外去。「還不滾?還看?!」

重拳一舉,被白元悠以扇輕輕攔下。

「我……我只是想跟白公子說……」吞了吞口水,被左無念瞪得心裏發毛。「說……白公子,你……你好漂--唔啊哇--」亮字還沒落地,人倒早先一步,就見左無念大拳一揮,小夥子壯壯的體態像顆圓球,以完美的拋物線型飛跌至圍觀人牆外,碰碰兩聲,只剩呻吟。

白元悠氣得跺腳。:「去!你在破壞我的行情嗎?」斜眸一瞪,迅速轉回身子。「小瞳老弟,回神、回神,別被嚇失魂了,站起來讓咱們瞧瞧哪受傷……」輕輕拉起低頭猛喘氣的方瞳,四周倏地揚起一陣嘩然。

「哎呀,你的遮帽呢?」轉眼一看,才瞧見現下正躺在路上,被馬蹄踩得四分五裂的大斗笠。

嘩叫四起,艷容曝光。原來是斗笠掉了。

這下可好,所有的的注意力錢、全一古腦集中到方瞳身上去。麻煩,大了。

「我沒事……」方瞳忙不迭站起身,拍著袍擺沾染的泥塊。「你們大家……在看什麼?」一時之間難以消化這麼火熱怪異的群體視線,惶然不安地退上一大步,才發現湧向前的人群已將白元悠和左無念稍稍推擠隔開。

「你、你是哪位大爺屋子的?怎麼咱們沒瞧過?」

「對呀對呀,你叫什麼名字,跟哪位爺?」

「你長得真漂亮,住在哪呀……」

一波三波比浪還急的人潮貼近,就是神經再粗再大條,也會開始緊繃。

「元悠……」這些人活像要吞了他。方瞳拚命後退,一轉身,才驚覺淹沒的群潮中沒了白元悠與左無念身影。

這是--什麼情形啊?

東張西望全是着迷崇拜的大小笑臉,又喊又叫、又擠又摸的,現在到底算什麼情形啊?!

邊走邊退,能閃就躲,一個腳下不穩,突然踉蹌了下,眼看腦袋就要朝硬牆砸去--

「小兄弟,可沒受傷吧?」一隻修長溫暖的手掌輕托住他。視線上移,是張陰柔淺笑的陌生臉孔。「你們這是做什麼。存心教人受傷嗎?」厲色斥退眾人,那人伸出手,輕輕為他將衣衫拍攏整齊。

「啊,謝謝。」方瞳感激地猛道謝,唇角勾勒出淡笑。

「嗯……啊。」陌生男人看得有些恍惚,頓了頓,忙不迭搖搖頭:「謝倒不必,我初到此地,就住鎮東的客棧,小兄弟若不嫌棄,上我那居處喝杯茶如何?」

「喝茶啊?」方瞳考慮地眨眨眼。

見他尚在猶豫,男人隨即展露出過度和善,半哄半拉地握住他衣袖,開始往前走。

「你不是想道謝嗎?陪我喝杯茶不為過吧。」

「可是,我不認得你……」

「哎,相逢何必曾相識,有緣就好。」男人彎過大街,轉進一條靜僻衚衕。「你不覺得咱們挺有緣?」他微笑親切,眼底寫滿大籮筐的誠懇。

「有緣?啊,說的也是。」誰說人心隔肚皮,笑容可掬又救了他,一看就知道是好人。

跟好人喝喝茶確是不為過,可他……好像忘了跟白元悠交代一聲。

腳步驀然一停,方瞳急急回身。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交代一聲……這樣好了這位大哥告訴我住啥字型大小房,晚些我親自上門道謝。」

「現在去,不好嗎?」男人眯起眼,森冷的口氣沒完全掩飾住,回蕩在四下無人的小衚衕。

「不是不好,而是我得回頭和我朋友說一聲,省得他們擔心。」糟糕糟糕,元悠肯定在找他了。

要是找不着他,跑回去向雷續斷報告他失蹤,那豈不是大大不妙嗎?萬一惹火了他,又被來個掃地出門,哪再有五十兩黃金找人一劍斃命呀,不成不成就是陪恩人喝茶也不成。

思及此,他朝反方向快走的腳步變成急奔。

「真是抱歉了。」一面跑,一面回頭喊道:「晚些我會上客棧找你……」

邪氣的嘴角劃出冷笑,男人暗咳了聲,衚衕盡頭倏地冒出三名彪形大漢。

「哎呀,借過借過,不好意思……」

又咳了聲,大漢伸掌擋阻方瞳的去勢。

「嗯?」方瞳來不及煞住身子,硬生生撞在兩人臂上。揉了揉鼻尖,抬頭。「我認得你們嗎?」這兩個人怎麼朝着他發起楞,全呆啦?

「咳咳。」一道聲音介入,狠狠拍開兩名大漢橫攔的粗臂。「沒用的東西,發什麼呆!」男人罵了聲,緩步繞到方瞳面前。

「他們是誰?」傻傻一問,又仔細瞧了瞧。

「喔,他們呀,是我手下。」

「哇,你還有手下?」原來是位貴公子呀。「那,你的手下要做什麼呢?」

男人挑一挑冷眉,有點受不了人他的愚蠢。是真天真,還是裝糊塗,清清喉嚨,他將話說明白。

「我這人是這樣的,一旦付出誠意呢,非常非常不喜歡再收回來,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不行,橫豎都得跟我走。」

「為什麼?」不過就是喝杯茶嘛,幹嘛如此堅持?這人怎麼這樣!?

「我是不太想用強,如果你合作一點的話。」看在美絕動人的面容上,他還不想下令一掌將人劈昏。

「合作?」

「不懂嗎?」男人獰笑了下,用下巴勾起一道暗示,兩名大漢隨即上而扣住方瞳。「帶走。」

「喂、喂喂。」這叫他怎麼合作啊?都說他有更要緊的事,晚些再去嘛。這人怎麼迫不待急想討謝?「你們先放手好不好?我又沒說不去……」

「走!」

「不行不行啦,元悠肯定在找我……」方瞳拚命掙扎。硬是脫不開被大漢箝制住的雙腕,急得一頭熱汗。

「不許停,走!」

「你們彆強人所難呀,都說晚些再……」

「把人留下。」低沉冷的嗓音劈進空蕩衚衕,同時,兩道碎石射出,分別打上兩名大漢抓人的左右手。

「雷續斷?」方瞳懷疑地揉揉眼睛。

「把嘴合上,用不着那麼驚訝。」雷續斷悶哼了一聲,由齒縫間迸出相當程度的不快。轉向發着冷笑的男人,再度重申:「把人留下,我放你們走。」

「留下?!」男人邪傲地挑起眉,這可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貨色,好不容易給遇到了,留下?!那他還賺個屁?「你沒聽見這小兄弟要同我一塊喝茶嗎?」

「不是現在,是晚……」

「閉嘴!」雷續斷粗喝出聲,吼住方瞳想解釋的話。

「我說了,人留下,我可以放你們走。」含怒的口氣溫度又提高,看在沒錢賺的分上,他懶得浪費力氣。

以往要他動手,可以,得給錢。

可好心歸好心,也要有人懂才行。哼了聲,男人不識好歹地斜睨開口:「我要說不呢?」

「也可以。」當然可以,不要命就試試。

一道銀光閃出,正中男人長腿,凄厲的哀叫朝天喊出,就見一地血濕。

「你……你……哇啊、痛、痛死我了。」男人抱住小腿,跪倒在地上猛叫。

雷續斷不屑地看他一眼。「你還是可以說不,歡迎。」

「可惡!」一旁的漢子見狀疾撲上來,凶神惡煞地提刀猛砍。「敢傷我家主子?!」

雖然兩人聯成一陣刀光,雷續斷仍不屑抽出腰間軟劍,只旋腳一踢,又喊又殺的壯漢當下便陀螺飛了出去,沒有斷氣也剩殘廢。

對付這般廢物,叫做浪費力氣。

甩了甩手,背後響起方瞳濃濃關切的聲音。

「你沒事吧?」

喘息了下,不悅之氣稍稍緩和了點,回過頭,正想維持嚴肅冷靜的表情向方瞳說明這班廢物的真面貌--

「你、你你你在幹嘛?!」一回頭看清,嚴肅冷靜蕩然無存,狂吼一聲,瞪着方瞳撕下自己的袖布替人綁腿。

沒昏倒是幸運,沒氣炸是命硬。那白痴居然給人賣了還高興地幫忙數錢?原來,關懷地問有事沒事根本不是問他!

「你沒事吧?忍着點,我先幫你止血。」蹲在雙腿被射穿的男人身邊,方瞳將袖布綁上止血位。

「我在問你做什麼,你聾了嗎?」一張臉脹成鐵青,雷續斷開始喘。

「我得幫他們處理。你下手也未免太重……」

他下手重?有沒有搞錯?沒殺光他們算是天大恩惠了,這白痴究竟明不明白人家是要拐他去賣的啊?!

「不過想找我喝茶嘛,就算我不願意也用不着這樣,說說勸勸也就罷了……」還是沒抬頭,忙着尋找身上還有沒有多餘的布料可以扯下來用做包紮。

沒抬頭,也就瞧不見頂上有人冒了火。

「站起來。」雷續斷迸出聲音。

「不行,我得幫他們……」

「我說站起來!」又吼了聲。

「我說不行嘛,你沒瞧見他們流血流得……」

「你到底站不站起來?!」咆出大吼,雷續斷屏氣,胸腔不斷擴張。「不要讓我再第三次。站……」

「小兄弟。」雙腿被射穿的男人可憐兮兮地開始哀求:「你就行行好跟他回去吧,這位大哥看起來已經不怎麼高興了……」要錢更要命,有人幫忙治傷包紮是再好不過,但是--他可不想因此送了命,他……他媽的!那人高馬大的傢伙已經開始在瞪他了。「小兄弟……算我求你啦,你就快跟他走,拜託啦……」說到最後,忍不住嗚嗚痛哭起來。

「可是……」方瞳皺眉猶豫。

「沒有可是。」雷續斷狠狠扯過他。

「他們……」

「死不了。」

「可是他們……」他是大夫呀,這樣好嗎?見死不救……雖說是死不了,不過……「他們在流血。」

「閉上你的嘴。」真的想一掌轟爛那白痴的腦袋。真他媽蠢死了!

氣極地半拖半拉,好不容易才踏出衚衕範圍。遠遠的,就瞧見蹲在高屋瓦上有兩條鬼祟身影。

「怎麼了?」見他暫緩腳步,方瞳微微疑惑。

「沒事。」雷續斷繼續往前走,腳下卻暗朝人影方向狠狠踢射出一枚石塊。

「啊……」一道被捂住嘴的聲音悶悶傳來。

方瞳怔了怔,停下腳步左右張望一會兒。「我好像聽見……」

「我什麼都沒聽見。」長臂一抽,揪過方瞳沒事般的朝前走。

身後留下半塊被雷續斷一腳踏扁的水梨泡餅--

「叫什麼叫?!」屋檐上,白元悠遺憾的聲音輕輕響起:「餅是我的,又不是你的。」

「我知道,但那不是元悠你愛吃的嗎?」左無念有些心疼。只啃了一小口呢,被大當家的腳下這麼一踢射,正中紅心,全奉獻給泥地去了。

真是浪費,剛剛在暗處對付那匹瘋馬已經沒扔准而賠上一塊,現下又……

「不過元悠,」說到瘋馬,他不得不提出來重嘆。「你是不是退步了,方才居然連匹馬都丟不中,差點要了方瞳兄弟的命。」

「去!你那麼行怎麼不自己丟?」白元悠撇嘴,從瓦上輕輕落下,直直往餅鋪子方向走去。「誰不知道打咱們一出門,大哥便跟在後頭?要救美,咱們還是別搶風頭好。」揮了揮扇,他呵呵大笑。

「你瞧,大哥那一記黏土團,豈不擲得又狠又准。」

左無念抓抓頭,嘴裏嘟噥著:

「誰管大當家的救美準不準,我只知道你才是美……」又用力搔一搔頭,忍不住臉紅心跳。「你明白的,元悠,其實我……」

傻呼呼一抬頭,才發現主角已經不見,倒是身邊多了一堆眼神曖昧的路人賊兮兮地朝他猛笑。

「元悠?!」跑哪去啦?

「小夥子,你『其實』怎地?!」

一位胖大嬸咯咯直笑,看得他一股滾滾熱氣直竄腦門--

這元悠又耍了他,自小到大總是這樣。

但……唉,耍他便耍了他,他能奈誰何?張眼看向天空,一抹烏雲漸朝頂上攏聚,看樣子是要下雨了。下雨?哎呀,那他得趕快找把傘給元悠遮去……

快步一奔,故意裝作沒聽見旁人笑語,快快買傘去也。

「我的意思是這樣的……」跟在雷續斷的身後,方瞳有些氣喘吁吁。「我又笨又遲鈍,你實在沒必要帶着我一道上北方,不但麻煩又多個人吃喝,還不如現在一劍把我解決,省得--」追到腿都快斷,才發現沒人理他,忍不住站在原地發起楞,吶道:「……你不認為我很累贅嗎?」

雷續斷頓了下,快手將乾糧飲水繫上馬鞍。

「是有一點。」他是指方瞳頭上那顆糊塗的白痴腦袋。累贅?這傢伙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他根本不可能下手殺他,什麼

害死親娘?,根本只是愚蠢的自責心態。

「那就是了。」方瞳歡呼一聲,緊緊抓住他粗臂。「與其帶我這累贅上路,不如現在殺了我,你覺得怎樣?」

「你就這麼想死嗎?」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問了。方瞳鬆開手,昂起頸子望進那對氣勢凌厲迫人的冷眸里,吸了吸氣,不覺被震懾住。

他們相處已有數天了,還是首次這般正眼瞧雷續斷。他有一張剛俊線條刻劃而成的面容五官,濃眉似龍般飛躍眼上,內斂沉穩奇炒地隱藏在皺聚的雙眉之間……方瞳有些看呆,雙手不自覺探上那張抿成直線的薄唇。

「從前住我隔壁的老爹說,這才叫真正的男人……」獃獃低喃,沒注意到雷續斷漸次急喘的呼吸。

真正的男人,合該是這樣的了。身強體健,精筋壯骨,風吹不怕,雨淋不倒。遊走四方而意氣煥發,幾經洗鏈卻愈顯闊達,就連額上被垂髮略遮的小疤都叫歷練……哎哎,哪像自己

……

「說來,還真羨慕你們這樣的人。」放下溫熱游移的手掌,方瞳微嘆:「如果我也像你這般健壯,娘就不用在我幼年時期多費常人數培的精神辛勞了。」雖說

江南男子多為文弱細緻,可他自小比一般人體質虛弱許多,加上容貌秀氣過頭,不男不女的懷疑經常出現身邊,他也氣,卻莫可奈何。

男人,還是得像雷續斷這樣才好。

「你……」氣息有些紊亂,雷續斷粗聲惡氣地開口:「誰准你動手動腳!」一撇頭,狠狠將行李綁在馬背。

「啊,我以為,都是男人沒關係的。」急急道歉,方瞳小跑步繞至他面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臉頰是否真如我想像般結實堅韌,不像我……」

拉起雷續斷右掌,輕輕貼向自己面龐--

「你瞧,多沒用,蒼白又死氣沉沉……」

雷續斷像摸了灼燙物似的猛抽回手,狠一轉身,借整頓衣李來平復胸腔不尋常的翻騰,嘴裏,是拼了命地低咒著。

真是--沒事摸他幹嘛?!

掌心傳來陣陣滾燙灼熱,一瞪眼,瞧見方瞳淌著汗站在原地不明所以望着他微笑,大氣一屏,口乾如燥,瞪住兩滴細汗緩緩從那雪膚兩側滑下……

「大當家的!」飛快的大喊倏地砸入寧靜空間,左無念從外院奔進,一路扯開嗓門:「外頭有人找你啦,還有,哦,元悠叫我順便問問何時出發,另外就是……呃呃,怎……怎麼了?我……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不會吧?他不過就講這麼幾個字,算來算去不像有廢話的地方呀,可是--可是為什麼大當家的眼神象要殺人啊?

好、好可怕。

「大……大當家的?」

「你要說的最好很重要。」從方瞳臉上狼狽抽回視線,表情顯得有點緊繃僵硬。

左無念痴獃片刻。「我……我要說的,剛才……剛才就說啊。外頭……有人找你。」

雷續斷嗯嗯兩聲,調整回冷淡自若的神色。

「將所有東西般上馬。」簡單交代過,他刻意避開方瞳,冷冷朝院子走去。

身後,隨即響起左無念好奇的探聽。

「喂喂,你們剛才在談論什麼?」已經小心翼翼故意壓低聲量,還是不幸被聽見。

然後,是方瞳顯然經過認真思考後的答案。

「男人。」

男人。雷續斷下意識捏緊拳頭,不明白自己無法理解的浮躁,愈捏愈緊,腦海仍是沒法控制地拚命閃過對那對那張柔軟到不可思議的臉頰的記憶與觸感。

那對他而言,無疑是個不知名的震撼。

失神地攤開掌心,他細細端視起來……

「請問,閣下是雷續斷?」憨直敦厚的聲音響起,打斷他的專註。

「你要說的最好很重要。」沒好氣地瞪了眼對方,顯示自己的不耐煩后踏入廳內,接過白元悠識相替上的爽口降火涼茶。

啜上一口,不得不佩服白元悠這貼涼茶的效果。

「我,雷續斷。你是?」靜下心,他朝桌邊坐下。「請坐。」

溫厚矮胖的男人微微一笑,禮貌地拱出手。「在下樑用,京城元鎮府佟主爺麾下。」

「哦。」淡淡應了聲,沒有多大表情,他向來不愛與官僚打交道。

「這次,是為佟王爺之事而來。」

「哦。」又是一聲。他朝白元悠再要了杯茶。

粱用暫停半刻,等他喝完一杯后才開口:「佟王爺想請你追殺一人。」

「哦。」雷續斷原本不在意的神態開始對梁用的沉穩如山有興趣。雖然貌不出眾、語不驚人,但他明白這梁用非如外表般普通,甚至,是特別的。

「此人強盜王府密函,殘殺王府守庫差員、巡邏侍衛、廚娘仆婢共二十三人,經半載追捕無獲,而王府派員也屢戰屢敗,非死即傷,所以……」

「所以,出此下策,找我。」挑了挑濃眉,他發現梁用沒有絲毫困窘,沉穩依舊。

「何以見得是下策?」梁用感覺出他對官府的排斥,溫和一笑,續道:「何不說,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不是王府的下策,而是希望。」

雷續斷淺勾唇角,氣定神閑地踱至窗邊。「下策也好,希望也罷,我不幫官家做事。」

「我知道。」

「我相信你知道。」

「但是,」梁用提起一個方型盒子,打開,「金錢無害,無關官府。若硬說

有,今日一諾,教我得以回府覆命,是幫我,不是幫王府。這裏有三百兩黃金。」

看都沒看一下,雷續斷趣味十足地揚起視線。

「我會幫你?」

「你不會嗎?」

「你很會挑我原則的漏洞。」微頷首,倏地出掌掃向盒子,盒內金光閃耀,三百兩黃金竟在瞬間被分做大小不等兩堆。

他卷過量少的一堆。

「這是?」梁用不解地開口。

「我的行情。」依刺手程度收費是原則之一。退還了其餘的兩百兩,他知道梁用還有話要說。

「我聽你兄弟說,」是指白元悠。「你們急需錢用。」

「不錯。」

「那何妨……」

雷續斷揮手阻止了他。順便瞪向躲在一旁吃吃猛笑的白元悠。

「行情既定不變,該多少,是多少。我不會少收你一分一厘,自然,也不貪收。」

「這樣嗎?」梁用收起被退回的兩百兩,整一整衣衫,起身退至門邊。「我尚有要事在身,不便打擾。」意味深長一笑,他直直望向雷續斷,拱手道:「謝你給我挑你原則漏洞的機會,有緣,咱們再見是朋友,如何?」

「我不想說好,但無法說不。」雷續斷立在門側淡然回應,眼底閃過一抹梁用顯然看懂的光彩。一策馬,後者揚塵而去。

白元悠興高采烈地從門縫冒出頭來。

「一百兩黃金。」終於有收入了,真好。

「你告訴人家咱們手頭緊?」

「啊,那不過是想瞧瞧所謂達官貴人出手如何。」抱緊熱呼呼的黃金,他感動得差點流下眼淚。「也不過爾爾,才三百兩,少不算少,也稱不上多嘛,嗟,真不體面……對了,咱們還要起程嗎?」原本說好今北上的。

雷續斷衡量了下。

「你與無念快馬先趕回寨子,控制住局面,待我完成交易便速回處理。」

「方瞳呢?」白元悠點點頭,又有些故意地問。

雷續斷靜默三秒,狠狠瞪上一記冷眼,才終於吐出兩個字:

「跟我。」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當家難纏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大當家難纏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