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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水沸騰的聲音。

他們之間唯有沈默流竄著,即使是一向能言善道的謝奕翾,也受到了如此的氣氛壓抑而安靜不語。

「你有什麽事情?」誰料,桑予晨主動開口了。

謝奕翾楞了楞,隨即意識到桑予晨的話,他笑笑。「這麽客氣?」

「我知道你有其他目的,別扯開。」桑予晨的語調平靜,唯獨顫抖的手指泄漏了自己的不安。

「……好冷淡。」謝奕翾苦笑,似乎有些無奈的樣子。「如果我說,我只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下好,你相不相信?」

「我過得好不好,也已經與你無幹了。」他冷漠回答。「奕翾,過去的事情我不怪你……但是,至少給我一個平靜好不好?」

不,平靜和孤寂下能劃上等號──謝奕翾差點衝口而出,然而思及這個人的孤獨衍自於自己的傷害……他也下由得緘默了。

眼珠子轉了轉,他索性改了一個話題:「『他』呢?」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葉歆樺。

桑予晨震顫了一下,露出了防備的眼神。「你問『他』做什麽?」

「沒有,純粹關心而已。」謝奕翾起耳朵,聽到了門外乒乒乓乓的聲響,忍不住揚起了唇瓣。「他似乎很慌張的樣子。」

「?」

說人人到?在桑予晨不及領悟之前,他在房門看見了一臉肅穆的葉歆樺和狀似無奈的沈雩楓,不由得愣了愣。

「抱歉,我有阻止他。」謝奕翾擺擺手一副「不是我的責任的」的樣子。

好吧,未經同意擅自將別人的前塵往事散播出去,的確是自己的不對,不過她真的需要一點同仇敵愾的氣勢。尤其是她不希望桑予晨只是一味地逃避而已,即使他不能原諒自己也無所謂,她依然認為葉歆樺有知道一些過去的權利。

因為她相信欺瞞並不會有任何好的結果。

「嗨」在桑予晨驚愕不已的時候,老神在在的?反而愉悅地打了一個招呼。

葉歆樺的表情很複雜,似乎在剋制着什麽,緊緊咬着自己的唇……他望着桑予晨,垂在身側的乎反覆地握了握拳。

空氣似乎凝結了,大家都在注意著葉歆樺的動作……然而,他在一個深呼吸之後,便自行轉身離開了這裏。

急起直下的情況讓三個人一度轉下過來。

「咦?歆……予、予晨?!」沈雩楓被人推到了旁邊。她呆了呆,望着桑予晨迅疾追上去的背影,有很大一點的莫名所以然。

這是……什麽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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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樺!」

抓住了葉歆樺的手臂,桑予晨一楞,臉上有了掩不住的詫異。

歆樺的手……在顫抖。

「我討厭那個人。」忽然,葉歆樺這麽說了。「我想揍他……可是,我沒有這個資格。」他和晨大哥,甚至也不是什麽朋友關係啊。

「歆樺……」覺察到了葉歆樺的憤懣,桑予晨居然笑了。他輕輕扣住了葉歆樺的肩膀,而有惶惑的?輕顫了一下。「雩楓……說了多少?」關於他和謝奕翾。

「我、我不知道有多少……」因為眼下如此曖昧的姿勢,葉歆樺的說話不由得結巴起來。

隔着他薄薄的衣料,他甚至覺得桑予晨胸膛的溫度,嚴重阻礙了他的呼吸。

覷瞄他窘澀的模樣,葉歆樺微微一笑:「我告訴你……」

「呃?」

「我告訴你……我的過去。」

聞言,葉歆樺露出了驚異的眼神,似乎下大相信桑予晨的說詞。

「為什麽……」他啜嚅,為什麽願意告訴他?

「你有權利知道。」桑予晨回答。而他的手指更是溫柔地撫過了葉款樺的頰畔。

他有權利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葉歆樺因為桑予晨的說辭而產生了期待,卻不敢自行臆測桑予晨的想法。

桑予晨理解到葉歆樺的困惑,卻沒有回答。他淺淺地沁出了笑,睇視着葉歆樺的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柔情蜜意,深藏的黑眸里彷彿有着找不到邊際的溫柔。

於是,葉歆樺懂了。

他訥訥壓低了頭,臉上湧現了一派一派的紅潮。因為晨大哥這樣的眼神,他在一個人身上曾經見過……他不會不明白的,這是自己的母親顱望着那個人的眼神啊……

無須叢言語表達的情懷……是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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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予晨退出葉歆樺的房間,順手關上了門。

「他如何了?」

注意到是沈雩楓,他笑了一下,說:「睡了,他的身體狀況還不是很好。」

而回憶起剛才葉歆樺死命撐眼皮不肯睡下的樣子,桑予晨的臉上悄悄地泛起了一波溫惜。

沈雩楓瞧見他這個模樣,心下大概也通透了。於是問:「你告訴他了?」

「……恩。」

畢竟不是什麽光採的過去,此刻回溯起來,桑予晨依然覺得胸口有個地方,似乎隱隱作痛著,怎麽也難以釋懷。

他和謝奕翾,曾經也是志同道合的夥伴。

那時候他高中剛畢業,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投入了自己富含興趣的蛋糕師傅一職,在不掩辛苦的學習過程中,他認識了和自己年歲相當、想法也合然相投的謝奕翾。

他們同樣夢想着成為一流的蛋糕師傅,甚至約定了以後兩個人要一起去法國學習更高深的技藝,合力在台灣開設一間正統的法式蛋糕店。

桑予晨了解謝奕翾和自己只有同袍的情誼,毫無其他的成份存在。偏偏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只因為他的目光早已經習慣了追隨謝奕翾的流動,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他其實下打算表白的……

在一天晚上,他們在桑予晨的房間里喝酒,慶賀彼此考上了乙級的技術士執照,也欣喜規畫着兩個人的未來。

啤酒的酒精濃度,很低。

可是,他們卻因為喜悅而醺醉了。

結果在謝奕翾閉目昏睡的時候,向來自持的桑予晨霎時沖昏了腦袋,禁不住吻上了那個人微微翕張的唇瓣。

僅僅是一個短暫的碰觸而已,連桑予晨也不清楚自己這樣的行為意義究竟在哪裏……也許,是他愈來愈不饜足了吧?明明決定了一輩子保持朋友關係的,然而依隨着相伴的時間增長,他也漸漸地把持不住自己意欲脫匣的情感。

謝奕翾被嚇到了,他語無倫次地:「這是……什麽意思?予晨……你在開玩笑?」

自己的暗默已經擺明了一切,他應該要表示自己並沒有得到回報的奢望,他只是期望自己可以繼續待在他身邊而已……

「我喜歡你。」但,桑予晨還是這麽說了。

「別碰我!你這個變態!」

結果是他挨了一拳。相貌秀麗的謝奕翾拳力實在不小,毫無準備的桑予晨被打倒在地,他頭暈腦脹,依稀耳聞謝奕翾奪門而出的聲響……在桑予晨恢復了神智準備追上去的時候,他看見了自己的母親,以無法置信的眼神目眙他不放。

「剛剛……奕翾說你是變態……說你喜歡男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被質問的一瞬間,桑予晨知道自己刻意維持的和平假像,瀕臨崩毀了。

他一直害怕的……也終於實現了。

接着,所有的悲劇彷彿排山倒海似的接踵而來──桑予晨被解僱,而本來身體不好的母親從此更是頑疾纏身、不久於人世。他企盼可以得到謝奕翾的諒解,無奈那個人卻是一面也不願意見到自己……

而不久,病情加劇的母親在一次的宿疾發作下,不幸去世了。

桑予晨不能原諒間接害死母親的自己,也開始憎恨起自己異於常人的性向,更厭惡起這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所以在母親頭七的日子,他在父親和妹妹面前,把能說的、不能說的、自己一直隱瞞的,統統一字不漏地表白了。

他明白桑家的悲劇都是自己一手鑄造的,妹妹的批判也不過是確定了自己待罪的身分而已。

他也一度有自尋短見的念頭,偏偏刀刃割在手腕上所製造的痛楚,剝奪了他逃開這個世界的勇氣。

於是,他唯有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在葉歆樺的面前,他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過往,意外地竟然沒有任何痛苦的感覺。

而在講述的時候,他看見葉歆樺哭了。

很安靜的哭。

只是單純的「落淚」而已。一行清淚脫離了他的眼眶,在淡色的被單上印下了一道痕迹……自己不舍地想要替他揩去,卻遭到了葉歆樺的拒絕。

「我不是因為難過而哭的。」葉歆樺目光炯炯地,毫不做作地直視着他。「過去母親打我、罵我的時候我也沒有哭……」

不是不想哭,而是……他哭不出來了。

因為當一個人悲傷到極點的時候,表現的方式未必是哭泣。

而是麻木。

他和桑予晨就是這樣的人。

「我知道晨大哥一定很痛苦,所以我先哭……這樣,你就不需要再忍耐了……」語末,他竟然真的哭了起來。

桑予晨楞了楞,雖然有些好氣又好笑,但他仍舊是十分感動的。

他其實沒有哭,因為所有的悲傷都是屬於「過去」的,時間洗去了過份的悲傷。而經過三年的光陰,所有的傷口也癒合得差不多了,只有淡淡的疤痕在那裏提醒着他曾經痛過的事實……

凝睇著葉歆樺的淚水,桑予晨只覺得周圍充滿了溫暖的感覺,把他整個人團團圍繞住。

他伸手,細細撫摸著葉歆樺的後頸,兩個人的額頭稍碰了一下……葉歆樺也停止了哭泣,和桑予晨親昵地依偎在一起。

「歆樺……謝謝你……」

此刻,他唯有誠心誠意的感謝。

感謝葉歆樺;感謝老天爺,讓他遇見了這樣的一個人。

也,感謝這個愛上了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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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雩楓靜靜地凝視着他,接而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我可以說什麽。」她甚至不下一次地懷疑過留下葉歆樺的正確性在哪裏。

畢竟她從來不支持同性戀,自己會接受的原因也只是因為那個人是桑予晨的關係。基本上,她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偏偏不愛異性,反而愛上相同性別的人。

「雩楓……」

她自嘲一笑,說:「我也應該從過去畢業了。」

她已經獨自佔有了桑予晨三年的時光──足夠了,真的足夠了。

「予晨。」

「……嗯?」

「如果……如果我是男的,你會不會……愛我?」

聽到了她的問題,桑予晨不由得佁住了。

沈雩楓只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過去的那個夏天,卑微地祈望自己可以得到心繫的人正視的目光……

在所愛的人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卑弱的。

她是這樣,桑予晨亦然。

也不曉得僵持了多久,桑予晨輕輕環住了沈雩楓,是毫無芥蒂的一個擁抱。

他淡淡一笑。

「謝謝你,雩楓……真的,謝謝。」

沈雩楓怔了很久很久,終於展顏為笑了。

桑予晨說的已經不是「對不起」了,而是「謝謝」。

確實知道答案也沒什麽意義。無論如何她已然是現在的沈雩楓,而他就是這樣的桑予晨了。他們彼此度過了很長很長的日子,愛與不愛的解答早已經磨滅在時光的洪流里,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痕迹了。

即使有,也差不多淡化了吧……

「嗯,你是應該感謝我。」她點點頭,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桑予晨的道謝。

桑予晨呆了一呆,似是沒有預料到她的反應。

「欵,仔細想想,若不是我要你去撿紗窗的話,你有可能『撿』得到死小鬼嗎?」沈雩楓笑笑。

呃……也有這樣的因果關係?桑予晨錯愕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過來。

「雩楓,你真是……」桑予晨搖搖頭,雖然莫可奈何,但心底卻是喜悅不已的。

一生有知己如此,夫復何求啊!

「好了好了,一整天照顧死小鬼你也累了。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工作哩!」

「嗯,你也是。」她不提醒自己其實不覺得,原來他真的有些疲倦了。

「拜託,你以為現在幾點?」沈雩楓擺擺手,他和葉歆樺是「非場☆況」,但自己不是啊!

桑予晨莞爾一笑,乖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去。

凝視着桑予晨的背影,沈雩楓沉吟了片刻,終究是釋懷地笑了。

現在,她終於可以坦白承認,自己當初收留葉歆樺的決定,是正確的。

因為他改變了桑予晨,也改變了這個被回憶所拘束的自己。

無論是她,還是予晨,他們都應該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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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葉歆樺有點奇怪。

說不出來的奇怪。

「Rain」的公休日固定在每個月的隔周周二,而昨天剛剛好是「Rain」休息的日子──昨天一大早,葉歆樺就拎了一個包包消失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傍晚回來了,卻又是一副死氣沈沈的樣子。而且不是一次兩次這樣,甚至是在每一次的公休日之後,都有相同的情況發生……詭異到連一向慢三拍的桑予晨也覺察了不對勁。

「死小鬼到底怎麽了?」平常不是都好好的嗎?

「我也不曉得……」葉歆樺回來之後幾乎都是直接回房間的,昨天他甚至沒有吃晚餐……

沈雩楓蹙眉,似乎不大滿意桑予晨的回答。「他不是你的『那個』嗎?你幹嘛不問問他?」

桑予晨無可奈何地笑笑。如果可以,他又何嘗不想問?

在竊竊私語的兩人不遠處,葉歆樺正在那裏掃地中。雖然動作一如以往輕快俐落,偏偏臉上籠罩的層層寒霜卻令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和世界上的一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的確他們的身分不同了,但兩人依然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啊……無論如何,桑予晨十分不願意以情人的高壓姿態,在葉歆樺的身上施加任何形式的壓力。

他只希望歆樺可以主動告訴他……

顧盼著桑予晨苦惱的面龐,沈雩楓索性提出了一個餿主意:「不然,我們下次跟蹤他好了?看看他到底去了哪裏──」

「不行。」桑予晨想也不想地立即否決道:「我們沒有這麽做的資格。」畢竟每個人都有私隱權,他們不應該任意侵犯他人的領域。

雖然歆樺不算是自己的「他人」……

沈雩楓斜睨他一眼,似是受不了他食古不化的腦袋。「隨便你,反正到時擔心到頭髮白的人不是我。」

接而她乾脆拍拍屁股走開,懶得去扮演這個吃米粉喊燙的角色。

聽見了沈雩楓的話,桑予晨尷尬地扯了扯唇角,知道自己的龜毛又犯了。

唉,真是壞習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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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超級市場的塑膠袋放在桌上,葉歆樺心情複雜地環視這個他應該很熟悉、此刻卻只有陌生感覺的空間。

濃重的酒氣瀰漫在空氣中,依隨着微小的灰塵又浮又沉,密密地箍住了兩個人的心魂。

他唏噓了口氣,上次買回來的乾糧已經差不多罄竭了。而藉由食材的減少和水電費的增加,他至少曉得眼前這個空蕩的屋子,還是有人在生活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慶幸。

刻意挑了「她」在睡覺的時間回來,葉歆樺不否認自己依舊是膽怯的。除了留下一些生活用品和繳納各式費用外,他也儘力在不打擾到屋內人的前提下,幫忙打掃現在這個髒亂不堪的房子。

一開始,自己也只是好奇她如何了……

然後,在葉歆樺好不容易結束了清掃工作,回到「Rain」的時候,也差不多是晚上八點了。

事實上,他在離開了「那裏」之後,又去了自己小時候經常玩耍的公園,莫名地發獃了整整一個下午。

他不清楚自己要怎麽辦。

「Rain」樓上的燈光是亮的,走廊上卻是一片反常的寂靜……在小心打開房門的時候,葉歆樺驀然陷入了一堵溫厚的胸膛中。

他微微一顫。因為這個熟悉的溫度。

「晨大哥?」

「……你回來了?」輕輕地環抱住他,桑予晨的唇片幾乎要貼上了葉歆樺的耳根。

尚不習慣這般親昵的葉歆樺紅了一張臉,白天兜繞在心口的不愉快,也似乎在桑予晨的溫柔擁抱下,漸漸地沉澱了下來。

「吃過了?」

葉歆樺搖搖頭。事實上,他從中午到現在,可以說是粒米未進。

「那等一下,我弄東西給你吃。」他側首又偷了一個吻,隨即心滿意足地放開了他。

瞵望着桑予晨下樓的身形,葉歆樺既瞠目又結舌,須臾有一股火熱之氣自腳根攀沿而上,直直衝入了他的腦門。

剛、剛剛……剛剛晨大哥……他……

掩蓋住自己熱燙不已的耳朵,葉歆樺匆匆換了一件家居服,繼而走到了樓下的餐廳。

此時桑予晨恰好端了一盤熱騰騰的炒麵出來。

葉歆樺望着桌上熱氣氤氳的菜肴,胸口隱隱升上了難以言喻的感動。於一般人而言或許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無論如何,看到有人因為你而做什麽的感覺,總是令人感到雀躍欣喜的。

然而,葉歆樺卻覺得膽怯。

「怎麽了?」覺察到了不對勁,桑予晨困頓地問。

「沒什麽。」葉歆樺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覺得……現在的一切好像是假的。」

有時候睡到一半輾轉醒過來,他甚至常常錯以為自己還在那個地方,而「Rain」的所有人、事、物都是假的。他沒有來到這裏、也沒有認識任何人……更沒有愛上桑予晨──

覺得如此軟弱的自己很窩囊,葉歆樺扯了扯唇角,似笑又非笑地。

注意到他的逞強與不甘示弱,桑予晨心口湧上了不舍的情緒……他一時情動,又傾身吻住了葉歆樺的唇,接而綿密地深入其中交纏……

吻了好半晌,他意猶未盡地顧望着滿頰紅光的葉歆樺,語聲低沉又喑啞地。「這個……是真的。」

葉歆樺恍了恍神,才終於恢復了神智。

「唔……嗯。」他頷首。除了耳朵,連脖子都泛紅了。

桑予晨的俊顏也微紅。他坐到葉歆樺對面的位置上,為了轉移氣氛而欲提醒他吃飯時,桑予晨卻不由得失笑了。

「怎麽了?」葉歆樺不明所以然。

「沒有……」他忍俊不禁,然後說:「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覺得現在的情況很眼熟而已……」

葉歆樺怔了怔,也聯想到了那時候的情景。他笑:「明明是三個月不到的事情,我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了……」而且,那個時候的他肯定作夢也料想不到,自己和桑予晨的關係會演變成現在這般吧。

也或許……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對晨大哥萌生了微妙的情愫的。

葉歆樺赧顏一笑,有些窘澀地開始吃東西。桑予晨也決定在葉歆樺吃飽喝足後,再好好談一談。

結果葉歆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決了盤中食,又大口地喝乾了一杯水,才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胸口:「抱歉,我真的餓了……」

唉唉,搞了大半天,身體那種載浮載沉的感覺是「餓」啊……

「嗯……歆樺。」

「唔?」

「那個,最近……有發生什麽事情嗎?」

「發生事情?」葉歆樺不明就裏,稍微思考了一會兒,他回答:「應該沒有吧……」

「這樣啊……」桑予晨隱隱浮現了落寞的表情。即使不勉強歆樺一定要告訴他什麽,但自己還是期望歆樺可以坦白的。

他現在的心情,約莫和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沒有分別吧。

想着,桑予晨澀然一笑。

葉歆樺注意到了桑予晨的笑,於是小心地伸出了手,以生澀的動作使桑予晨的視線重新對上自己的。

「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我根本不了解你的意思是什麽。」他知道晨大哥一定是誤解了。於是他解釋:「有什麽問題你可以直接一點問沒關係,不要拐彎抹角的。我笨、我聽不懂,可是……我不希望你誤會。」後面一句話,葉歆樺說得面紅耳赤。

他目眙葉歆樺脹紅的臉,剛才明明充塞在胸口的鬱悶感,居然不可思議地消失了……

他握住了葉歆樺的手,墨黑色的眼眸是平靜的,彷彿確定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在手心似的,他莞爾:「對不起,是我太膽小了。」

只要被拒絕一次,就會立刻放棄的軟弱性格,歆樺終於也覺察到了啊。雖然表面上說的是不願意干涉、不願意勉強,其實也是因為害怕得到冷漠的回應啊。

到底他終是為了自己……思及此,桑予晨真的是無奈了。

「那個……晨大……不,予晨。」猶豫了下,葉歆樺不大習慣地呼喚。「如果你想知道什麽,儘管直接問沒關係,我不會在意的。」

他明白晨大哥的個性,更不希望他們之間出現任何的裂痕,倘若言語的保證可以使這個人心安,他不介意由自己擔任「先聲奪人」的一方。

桑予晨隱約有些詫異,自己明明二十九歲了,好歹也是葉歆樺的半個長輩,竟因為這樣的保證而產生了被人憐愛了的感覺……桑予晨心裏有莫名的欣慰,現在的葉歆樺的確不是一開始那個閃爍著旁徨的眼目、縮在自己懷中瑟瑟發抖的孩子了。他的目光無所畏懼,也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即使個性單純依舊,卻已經是一個足以同自己平起平坐的大人了。

想着,桑予晨拍了拍自己的額,暗暗告訴自己不要再煩惱了,不然實在對不起和自己說了這些話的歆樺啊……

於是他吐露了自己懸宕已久的問題:「……歆樺,你今天去了哪裏?」

聽見了他的問題,葉歆樺笑了。因為他知道晨大哥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下一秒,他似乎被挑起了難過的情緒,表情不由得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我回家了。」葉歆樺扯了扯唇角,像是在嗤笑自己對於那個地方,還可以用上「回」這個字的。「我只是想看『她』過得如何了……」

「……『她』還好嗎?」

「應該吧。」他有些倦怠的樣子,然後倒了一杯水捧在手心卻沒有喝,之後把自己「回去」的所有事況,一字不漏地講述了一遍。

桑予晨傾聽着,神色也愈來愈凝重。他藉由喝水的動作平復自己的心緒,繼而問:「歆樺……你恨你的母親嗎?」

恨?葉歆樺因為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字彙,而怔楞了一下。

「……不,我不知道。」

雖然印象中大部份都是痛苦不堪的畫面,然也不是沒有快樂的回憶。他知道在男人離開前的母親是溺愛自己的,其實離開後亦然,只是她表達的方式,和以前不一樣了。

孤單的母親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了,偏偏因為他貌似那個人的關係,精神不佳的母親同時也驚懼着他的背叛。而在前後矛盾下,她才會使用暴力以發泄自己的苦痛掙扎吧。

這種又愛又恨的複雜情感,母親應該也是十分痛苦的。

以前一直無法理解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麽,葉歆樺現在居然有些領悟了。

也許,是因為這個人的關係吧……

偷偷瞥了桑予晨一眼,葉歆樺雙頰浮上了紅光。

不過桑予晨似乎不大領會的樣子,於是葉歆樺才大夢初醒地開口:「那個……我想,我不恨她吧。」只是也不清楚有沒有愛就是了。

「是嗎?」桑予晨淡淡應了一聲,隨即又問:「你沒有和『她』見面吧?」

沈默了一會兒,葉歆樺點下了頭。

即使知悉了「她」的感受,但是如果要和「她」見面,不否認葉歆樺其實還是膽怯的。

桑予晨也明白葉歆樺的顧忌,是以他只是表現了理解的樣子,接而握住了葉歆樺的手,給他一點點支持的力量。

「下次……我陪你回去吧。」

「……咦?」

摩挲著葉歆樺粗糙的手心,桑予晨悄悄說:「無論如何,去看看『她』吧。恨也好愛也好,好歹『她』也是你的母親……」

葉歆樺傻了一會兒,下一秒,他才意識到桑予晨語氣里的惋然。

是啊,晨大哥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想到了這裏,葉歆樺垂下了頭,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

「嗯。」他頷首,隨即第一次主動親吻了對方的唇。

在答應的時候,葉歆樺依然是有掙扎的。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是被愛的,也知道有一個人願意隨時在他的身邊,給自己力量和支撐。

因此,他有了勇氣。

面對過去的勇氣。

在唇與唇的細縫間,桑予晨似乎聽見了葉歆樺細微的聲音:

「謝謝你……予晨。」

很微弱,卻是葉歆樺最真摯不過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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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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