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經伊藤龍一郎提醒后,京幸村才想起世界一級方程式賽車的第十站比賽將於一個星期後在日本的鈴木賽車場舉行。

對於在伊藤龍一郎的阻撓下無奈地在第九站比賽宣佈放棄出賽,而近日又諸事不順的曉特來說,只怕沒有任何希望勝過再次在賽車場上平治。

坐在加長形的林肯車裏,眼睛向車窗外看去,他們已經馳入了賽車場的範圍,放眼看去就是一望無際的道路。

銀框眼鏡下的眼睛受中午的強光所眩而輕輕眨動,似乎可以看到那輛黑金色的賽車在疾駛而去后所留下的光影。

當房車緩緩停下來,坐在前座的京幸村剛解下安全帶,眼角即掠過一道暗影,抬起頭來才發現一直沉默地坐在後座的伊藤龍一郎比他更快地下了車,如一枝離弦的利箭向賽車場衝去。

因為出門的時候極之匆忙,伊藤龍一郎的黑髮並未如往昔般全數攏於腦後,而是零碎地落在額角,在飽滿的前額上形成陰影,在墨黑而冷酷的濃眉下嵌著一雙烏亮的眸子,薄妃色的唇和挺直的鼻樑正散發出凜冽的光芒。

在鐵灰色的西裝包裹下迸發出深沉氣息的健壯身軀,走向熟悉的車隊標誌。

隨着日本大獎賽的日期漸漸迫近,不少車手都在儘力熟悉賽道,在引擎的刺耳聲響中,場上急速飛掠過數輛不同車隊的賽車,伊藤龍一郎冷眼睥睨,直到確認裏面並不包括曉特所駕駛的車。

不過,這不代表曉特不在此處。臉色深沉的伊藤龍一郎邁著沉重如雷的步伐,向正站在場邊的工作人員走去。

他早將所有資金撤回,只是在曉特的堅持下,車隊仍如常將車體和儀器運往比賽場地。

曉特所持最大的理由是,車隊不只是為了他一個人而存在的,還包括一起比賽的隊友和技術人員,他們都是依賴車隊生存的。

難得曉特如此深明大義,伊藤龍一郎亦展現出大方的風度,沒有再出手阻撓,因為他根本不認為自己還會給曉特任何回到賽車場上的機會。

這就是太過自以為是所造成的惡果吧?唇上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募然更覺惱怒的伊藤龍一郎箭步踏前,扯起一名身穿曉特車隊制服的中年男人。

「曉特在哪兒?」沒有什麼形容詞可以形容他在這一刻的心情,五內如被烈火所焚,蘊藏的不單止是憤怒,還有揮之不去的擔心。

動作粗野,厲聲質問的伊藤龍一郎似乎將男人嚇得不輕,瞠目結舌地不懂得回答。

「是不是在場上?」

看了他的樣子,伊藤龍一郎眉頭一皺,霍地舉高左手,指向場上,男人這才稍稍醒覺過來,慌張地搖頭。

「他……他在……裏面……」

伊藤龍一郎的眸光隨之放在二十多步外,落下半道鐵閘的檢修站上,神態微顯詫異,他本來以為曉特必然已在場上馳騁。

鬆開中年男人,昂然向檢修站走去,他站在鐵閘前沉吟一會,接着揮開跟隨在身後的保鏢和部下,彎下腰獨自進入。

檢修站內充斥着刺鼻的機油味,半道鐵閘隔絕了外界的煩囂,站內靜悄悄的一片漆黑,只有一盞孤燈在深處露出微弱的光芒。

心中滿是疑惑不解,伊藤龍一郎刻意放輕腳步緩緩走向深處。

在微弱的燈光下,那一頭在昏暗中仍然耀眼的金色捲髮成了最大的集中點,滿腹疑惑的伊藤龍一郎借石柱的掩護悄悄窺視曉特的舉動。

他正坐在靜止的賽車內,眼帘緊緊閉着,帶着手套的雙手放在轉盤上扭轉,不時以俐落的動作轉換波檔,在微弱的燈光照耀下投影出深刻光影,有如雕塑的俊臉上寫滿了沉醉在美夢中的愉悅。

神情複雜地看着他自然勾起的豐潤紅唇,伊藤龍一郎只覺一時間失去了打擾他的勇氣。

前來的路上一直忍耐的怒濤、責罵,倏地化成不忍,他深深地擰起眉頭,在臉上形成數道感性的痕迹。

心思緩緩沉下,他早知道曉特有多熱愛賽車,卻偏偏將他逼至這一個程度。看着他單是坐在車內,臉上已露出心滿意足的動人笑容。但是,在孤燈斜照下的肩頭卻顯得何等寂寥,伊藤龍一郎忍不住輕輕嘆氣。

募然響起的嘆息聲將曉特·格蘭度驚醒過來,深刻的雙眼皮受驚地張開,露出一雙琥珀色的明亮眸子。

晶亮的瞳孔隨着聲音而轉動,在看到伊藤龍一郎的一刻,不能自制地收縮起來。

「……龍一郎?」驚訝得倒抽一口氣后,想起自己還坐在駕駛座內,忙不迭地解開安全帶,跳出車外。

將他臉上驚慌失措的神態看得一清二楚,伊藤龍一郎捏著拳頭,儘力壓下心中的無措,是他給了曉特太大的壓力嗎?竟然將一名賽車手逼得連想撫一撫車身也要偷偷摸摸。

咬着唇瓣,偷偷地抬起眼角窺視伊藤龍一郎的臉色,曉特心忖:糟透了!先前的事龍一郎可能還沒消氣,這次偷跑出來,又被他捉個正著,他一定氣死了!

他遲疑着不敢作聲,伊藤龍一郎亦不知道在想什麼,臉無表情地不發一言,四周都顯得寂靜無聲,終於曉特受不了沉靜的氣氛,首先開口解釋。

「幾個星期沒來……我只是來看看……車……會不會生鏽……」

明知道說詞根本不成理由,他的聲音不由越說越輕,最後近乎聽不到。

伊藤龍一郎沒有對他的解釋作出任何反應,只是用墨黑深沉的眼睛一直注視着他,無形的壓力令曉特難受地撥亂額前過長的劉海,正要豁出去與他大罵一場,卻被情人突走近的動作嚇了一跳。

垂下繞着捲髮的指頭,曉特如一頭面對危險的野生老虎,在驚疑下繃緊四肢,將全身武裝起來,睜圓有如琥珀的眸子,滿臉戒備地瞪着眼前人。

出乎意料地,伊藤龍一郎沒有說出任何斥罵的話,也沒有做出任何不善的舉動,他的腳步在曉特·格蘭度面前停下來,展開雙臂,將他摟入懷中。

「我本來以為你會在場內。」

溫柔沉着的嗓音不自覺地令曉特鬆一口氣,還好他改變主意沒有將車子駕出去。

先前他來到賽車場時,卻是打定主意要在場上馳騁,讓疾風驅去所有煩憂,只是當扭開引擎的一刻,眼前突然出現伊藤龍一郎英俊嚴謹的臉孔,不知怎的手就軟了下來。

他沒有將車駛到跑道上,只是將其他人趕出站外,獨自坐在車上,閉上眼想像在風中馳騁的快感。

掌心在他的背上輕輕撫弄,伊藤龍一郎輕聲問了一句。「曉特,你……喜歡賽車嗎?」

當然了!這麼理所當然的事也要問?

正想大咧咧地回應的曉特張開唇瓣,卻發覺喉頭一陣苦澀。

他再喜歡也沒有用,伊藤龍一郎那麼討厭賽車,說出來只會吵架。曉特咬下唇瓣,一聲不吭,只有被緊緊擁著的挺拔身軀微微顫抖。不單止是喜歡,應該說是愛,他深深熱愛賽車!就好像愛自己生命!他無法想像當生命中缺少了賽車,他還是原來的他嗎?

但是,這些話是不可以在伊藤龍一郎面前道出的,因為在不知不覺中,他也已經成為自己最重視而不可以失去的一部分。/吸引力/

嵌在濃眉下深邃的黑眸直視他臉上閃爍不已的神情,伊藤龍一郎似乎輕易地看穿他心中的掙扎不安,停下在顫抖的背上輕撫的手,端正著輪廓深刻的臉孔,以更加認真的聲音問。

「你是不是很喜歡賽車?是不是很想再次回到賽車場上?」

不知所措地捏著拳頭,曉特的唇瓣顫抖,連金色的發尖亦抖動起來,掙扎良久,好不容易才從喉頭擠出幾個字來。

「是……我很想……很想……」在嗚咽的聲音中,伊藤龍一郎緩緩閉上眼睛,雙手在他的背後悄悄捏成拳頭,下定決心地說。

「下星期日……出賽吧!」眼帘再次睜開,看着滿臉驚訝的曉特如潭的黑眸散發出銳利的光芒。

「……我也想再次欣賞你在風中馳騁的姿態。」相比起以愛為名剝奪他的生命,或許放任他自由才是最正確的決定。

◇◇◇

「所有手足留意!目標已經出現。」

一聲通報由對講機傳出,所有埋伏在臨海貨櫃場內的刑警都立刻繃緊手腳,進入戒備狀態。

與數名部下在一起埋伏在貨櫃頂,身穿藍白色運動外套,負責指揮的伊娃,舉高望遠鏡,觀望下面約二十多輛分兩個方向魚貫駕入的房車。

看着由房車出來一個個名列國際刑警緝捕名單上的黑道人物,伊娃不由得挑起如月的彎眉,驚嘆一聲。果然是很大的交易!看來兩幫中所有的重要人物都到齊了。

不過,當她看到在最後才離開車廂的兩人時,才真正地嘗到驚訝的滋味,美麗的藍眸子霎時睜圓。

架著銀色反光太陽眼鏡,身穿半卷衣袖的淺藍色襯衣的伊藤龍一郎和留着整齊的鬍子,穿白色西裝的威廉·諾帝同時步下房車,互相擁抱。

「伊藤先生,很少看你的衣着如此輕鬆。」身材微胖的威廉·諾帝在禮貌的擁抱后,對伊藤龍一郎一身休閑打扮投以訝異的目光。

「沒有辦法,一會兒我還有節目呢!」伊藤龍一郎將手插入褲袋,悠然回答。

威廉·諾帝臉上立刻掛上一抹假笑。「那麼我們的手腳就要快一點了,免得阻礙你的節目。」

這頭老狐狸!伊藤龍一郎冷冷地在心中咒罵一聲,他會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出現在貨櫃場,不就是因為眼前的威廉·諾帝嗎?

這頭老狐狸怕他做手腳,硬是堅持所有重要人物都要在交易中出現,以為就此可以免去被出賣的危險。

伊藤龍一郎的心思一片冰冷,忖道:就讓他如意一次好了,反正……眼角飛快地在四周掠過,鋒利的唇角上不覺掛了一抹淡淡的嘲諷。

刻意抬起手,以看時間的動作掩去臉上的表情,接着說。「可以開始了吧?」

「當然!貨在哪兒?」威廉·諾帝點頭,一手輕掃唇邊的鬍子,左顧右盼,狀甚期待。

看他裝模作樣的臉孔,伊藤龍一郎在心中冷哼一聲,笑着提醒。

「諾帝先生,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那件事不先做了,只怕我們就要一直呆站下去。」

「哦!是了,放心!放心!」在隱藏威脅的聲音中,威廉·諾帝的臉色微微一變,但也知道時間越長就越容易有變數,只得不情不願地點頭,命令跟在身前的助手取出手提電腦,放在地上操作。

微微一笑,伊藤龍一郎亦向兩步之後的京幸村示意,京幸村輕鬆地托一托眼鏡框,打開手提電腦,直接進入瑞士銀行的戶口,察看資金匯入的程度。

「現在的科技真是先進,以前從來都沒想到可以用電腦交易。」親眼看着資金在顯示器上不斷流走,老一輩的威廉·諾帝忍不住慨嘆。

「這樣比直接交易現金安全。」

沒有心情回應伊藤龍一郎,他一直留意眼前資金的匯出,將近五十個比率時,一整容色說。

「可以帶我去看了吧?」聲調中大有他不答應就要立刻中斷匯款的意思。

伊藤龍一郎本來還想拖延一點時間,但見他臉色不善,便聳聳肩,伸手向盡處一指。

「就在最前面的貨櫃里。」聲音未落,威廉·諾帝已帶着手下匆匆走過去。

放下手,伊藤龍一郎的眸子裏飛快地掠過一抹異色,臉無表情地看着他們的背影。一名手下悄悄湊近,壓低聲音問。

「是不是等他們全都進入貨櫃時下手?」

聞言,伊藤龍一郎猶豫一下,終於還是搖搖頭。

「不!等警員將他們押解離開,有一點距離后,才下手。」

他不是一個殺人狂,而且這件事始終牽涉到曉特,他不想殺人受點傷就好了,要不然事後曉特知道他的一通電話就害死了人一定匯內疚的。

他們低聲交談的同時,埋伏在暗處的刑警亦開始緊張起來。

「伊娃,怎麼辦?他們沒有直接交易,要不要先衝出去?」

在同胞的提問聲中,伊娃放下手上的望遠鏡,咬一咬牙說。

「等威廉·諾帝一開貨櫃就行動!」

雖然無法拍下伊藤龍一郎直接收取金錢的相片,但只要威廉·諾帝一接觸載滿『極樂』的貨櫃,她們立刻就可以將那些意大利黑幫人贓並獲,之後再向銀行提出查核的要求。

只要有大批『極樂』作為證物,加上意大利黑幫的證詞,即使是永遠中立的瑞士銀行也不得不向國際刑警讓步,那就可以證實伊藤龍一郎參與毒品交易,並從中謀取利益,將他繩之以法。

邊在心中打着如意算盤,邊按緊腰側的手槍,留意下方的舉動。

在她熱切得快要將貨櫃門燒出一個孔洞來的眼神中,威廉·諾帝一行人終於走到貨櫃前,一見他的手下上前打開櫃門,就向對講機高呼一聲。

「行動!」

一聲令下,分佈在貨櫃場內,約三十名國際刑警,還有數十位支援的日本警員,同時湧出,俐落地分成兩方,手持手槍,將伊藤龍一郎和威廉·諾帝等人同時包圍。

伊藤龍一郎喝止了意圖逃竄的部下,悠悠然地抽出雪茄,漆黑的眼睛環視面前的警員后,落到遠方的威廉·諾帝身上。

相比於這一方的平靜,另一方的行動就顯得熱鬧多了,警員一衝出來,所有意大利人立刻就向四面八方逃去。

雖然距離讓眾人都成了看不清的模糊影子,但是他身上的白色西裝就成為最容易被辨認出來的目標,看他手上還拿着一包『極樂』,在手下的掩護之下,狼狽逃竄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在他的笑聲中,伊娃緊張地將手槍舉得更高。

冷冷地對她投以一瞥,伊藤龍一郎以一貫沉着的聲音,說:「笑你們。」

聲音剛歇,就聽一聲爆炸聲響,眾人都同時轉過頭去,數朵閃著白光的花朵,在火紅的光芒中閃爍,為驚訝的視網膜帶來刺痛。

小型的爆破,僅只限於貨櫃的範圍,但是,響之不絕的驚呼聲卻令伊娃等人臉色大變。

未待她的命令,已有不少人放棄包圍伊藤龍一郎等人,電召消防隊並衝過去救助傷者。

「你這惡魔!是你做的!」伊娃持槍的手不能自制地顫抖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平靜抽著雪茄的伊藤龍一郎。

伊藤龍一郎抖一抖煙灰,冷淡地道。「說話前先要三思。」惡魔?枉他還挑了一個爆炸力最小的型號。

「我要拘捕你!」稍稍思量就知道自己被設計跌入圈套,伊娃忿忿不平地咬住下唇,取出手銬,踏前一步。

「拘捕我?證據呢?」伊藤龍一郎淡淡地訕笑起來,呼出一口煙霧,混和空氣中隨着爆炸而飄揚的毒品所獨有的腐臭氣味。

當一直看着電腦的京幸村抬起頭來,示意金額已經完全匯入后,他便不再願意在此浪費時間。

「你還是快去救援吧!別浪費時間了。」

剛抬起腳步,伊娃已衝到他面前,『咯』的一聲將手銬銬在他右手上。

「我至少可以扣留你兩天!」

兩天?最多幾個小時,她就要讓他保釋了。

伊藤龍一郎冷哼一聲,用眼神示意身旁幾名在伊娃沖前時,便立刻將手掏入西裝內的保鏢冷靜下來,再向後方示意,就見兩名中年男子在排眾而出。

外表精明,衣衫髮型一絲不苟的兩人走上前,禮貌地伸出手,道出自信有力的聲音。

「你好!我是武田,他是松本,我們是伊藤先生的代表律師,我們會代表他回答警方的問題,或者對你們的不當態度提出控訴……」

不看伊娃已經變得很難看的臉色,伊藤龍一郎只是垂下頭看着腕上銀光閃閃的手銬。

就不知道這兩名時薪數萬日圓的律師,可以讓他提早多少離開警署?如果可以,最好趕得上給曉特一個鼓勵的吻。

一直冷酷的五官至此才散發出一抹真心的微笑。

◇◇◇

在燦爛的陽光下,日本鈴木賽車場內旗幟飄揚,一片熱鬧熾盛的氣氛。

「比賽即將開始,今日最令人注目的只怕就是在上一站棄權的世界冠軍曉特·格蘭度再次出賽,打破了退出的流言。」

廣播員的聲音穿插在觀眾熱情的歡呼聲中,身穿迷你裙的賽車女郎隨着炫目的閃光燈不斷變換姿勢。

隨着比賽的時間漸漸迫近,在賽道上試車的車手都已經回到檢修站內,而各車隊的工作人員都聚精會神地忙於自己的工作,但是在曉特車隊里,最應該集中精神的曉特卻明顯地心不在焉。

龍一郎明明答應過會來看他比賽的,怎麼還不出現?不會是交易時出了問題吧?坐在車內的曉特忍不住擔憂起來,接着又用力搖頭,晃動着捲曲的金髮。

不!應該不是!那天龍一郎要他將交易的時間地點,告訴伊娃,一定是另有所圖,要擔心也是替其他人擔心。

早知他是口是心非!只會說門面話,心底根本還是討厭他賽車。認定了他不會有危險后,曉特咬緊牙,在心中恨恨地落下伊藤龍一郎的罪名。

撫著儀錶板,心中掙扎不休,要他現在下車嗎?他實在做不到。但是,若要當作沒事般繼續比賽,心中卻始終靜不下來。

比賽即將開始,工作人員正合力將車身推出檢修站外,仍然未能靜心的曉特·格蘭度抬頭向天空投以最後一眼。

琥珀色的雙眸不安轉動,終於在眾多盤旋於空中觀賞和採訪的直升機中,看到印着伊藤家標誌的那一架直升機出現在蔚藍的天空。

技術人員適時將流動電話放到他的耳邊。

耳畔響起的只有低沉的一句。「加油!」

英俊潔白的臉孔上泛起一抹燦爛笑意,曉特俐落地帶上頭盔,正式投入比賽之中。

二十二輛色彩外形各異的賽車分成兩隊縱列,在發車區上左右交錯。

比賽前一分鐘,按大會規定伸手啟動發動機,隱藏在黑金色頭盔下的琥珀雙眸已經全然清澈,漸漸轉化成金黃的色澤。

在緊張得一觸即發的氣氛中,二十盞信號燈同時熄滅,比賽正式開始!

被手套包裹的手掌緊緊地握住轉盤,整整一個月沒有進行正式比賽的壓抑,讓曉特的爭勝欲升到最高點。

連一瞬也不允許有人跑在他前面!

雖然發車位置只是居於第五位,但是,在他高超的駕駛技巧下,黑金色的賽車不斷向前疾駛,利用彎度超越對手,再以最大的馬力拋離。

當比賽到達第十圈時,曉特已以其勇往直前的膽量和終極的速度位居首位,其後試圖強行超位的對手,都被他輕易阻止,力保領先地位。

以適當的馬力在彎位保持車身的穩定,減輕輪胎的磨損率,再在直路以最大馬力向前馳騁,成為曉特一直保持領先地位的秘訣。

在最後衝線的直路上,曉特的車速竟達二百二十五公里,全場十餘萬觀眾都在盛陽之下見證一道疾風掠過,留下黑金色的炫目餘暉。

世界一級方程式錦標賽日本分站的比賽終於落幕,在頒獎台上一手捧著獎盃,一手拿着香檳的曉特·格蘭度成為全場笑容最燦爛的人。

接着,接受了蜂擁而上的體育記者幾句簡單的訪問,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曉特保持着掛在俊臉上的陽光笑容迅速離開人群,他着急得連賽車服也沒有換下來,便匆匆地向約定的地方跑去。

在場外停泊著一列加長型房車的前方,他的日本情人正昂然卓立。

偉岸英挺的姿勢,讓曉特不知怎的紅起雙頰,彷如初曉情事的小女孩看到心儀的白馬王子,躲在石牆后偷偷窺看。

稚嫩的想法連他自己也忍不住,伸手拍一拍發熱的臉頰,回復精神。

在陽光映照下的琥珀眸子亮晶晶的,紅唇勾起綻出白花花的牙齒,正想如浪漫電影中的情節般,跑過去給情人一個熱情的擁抱,剛提起腳步,眼前人影一閃。

「伊娃?」

曉特嚇得退後一步,驚訝莫名地看着突然出現的美麗女子,此刻,她的衣衫稍見凌亂,鑲在小巧臉蛋上的雙眸正怒氣沖沖地瞪着他。

看她平安無事,曉特不由自主地鬆一口氣。

「還好你沒有事……」聲音未落,便想起自己也算是幫凶之一,立刻不好意思地噤聲。

雖然不知道伊藤龍一郎在交易時做了什麼手腳,但單看他一臉從容毫髮未傷地出現,再看伊娃鐵黑的臉色,便知道國際刑警們必然是吃了大虧。

「為什麼要出賣我們?」

為什麼?曉特不禁苦笑。

「你本來就不應該找我幫忙……」不應該考驗良心和愛情對他來說,誰者更為重要。

「最先答應幫忙的人是你!在最重要的關頭你竟然反悔。」伊娃咬牙切齒的聲音令他俊臉上苦笑的弧度更深,點點頭說。

「是!我是反悔!我只可以向你說一句,抱歉……」

「抱歉?一句抱歉就出賣了你的良心?」

伊娃憤怒得赤紅了眼睛,本來她知道中了圈套已經是萬分懊惱,再加上一個小時前,由意大利國際刑警分部傳過來的消息得知,原來伊藤龍一郎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那一單交易。

威廉·諾帝連同他帶去交易現場的重要人物大都在爆炸中受了傷,被送入警方的醫院中,令在意大利的組織近乎癱瘓。

早有準備的伊藤龍一郎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時刻,派出潛伏在意大利的手下,進行各種破壞和攻佔,侵略了不少地盤,成功進駐意大利,令黑手黨元氣大傷。

她不單止被耍弄,竟然還被利用為黑幫之間爭鬥的棋子!

看着伊娃忿忿不平得渾身顫抖的樣子,不知道個中詳情的曉特·格蘭度忍不住嘆氣。「你之前立的功勞已經夠多了,應該足夠……」

美麗的褐發女郎異常激動地捏著拳頭,打斷他的說話。

「我剛被停職撤查了。」

曉特霎時頓下聲音,驚訝地看着她。

「情報錯誤、指揮失當,還有『冤枉良好市民』,你的伊藤龍一郎還說要控告我誹謗……」

聽到她以咬緊牙關的聲音特彆強調的那幾個字,曉特暗暗咋舌。良好市民?無論他有多偏袒伊藤龍一郎,也無法認同這四個字適合放在他身上。

而伊娃語末的冤屈,更叫曉特無措起來。這就是法律的真面目——有權有勢的人所掌控的遊戲,他可是很清楚伊藤龍一郎養的那一群律師們的本領。

至少還擁有羞愧心的他,慚愧地垂下頭,咬一咬唇說。「放心!我會要他別告你的。」

對他的好意,伊娃只是冷哼一聲。「不用了!法律既然無法制裁他,我只好用另一個方法。」

說罷竟將手伸入衣袋,飛快地取出小巧的女用掌心雷手槍,槍口指著曉特·格蘭度。

「伊娃?你想要做什麼?」一時還不明白髮生什麼事的曉特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嚷起來。

她緊緊地握著槍,張開紅唇,聲音冷酷得難以叫人想像是出自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口中。

「我本來是想殺他的,但是,他身邊的保鏢太多了,我走不近他身邊……回心一想,取你命也是一樣!」

殺不了伊藤龍一郎那個惡魔,至少也要將他的情人拖下地獄去,讓他感受一下她失去拍檔、失去上司的信任、失去工作的心情。

「你……」在槍口的威脅下,曉特產生正常人應有的驚懼恐慌,雙腿不斷地向後退去,試圖拉遠雙方的距離。

「你別怪我,要怪就去怪伊藤龍一郎為什麼要作惡多端!」將掌心雷舉高,瞄準他掩飾在金色劉海下的眉心,扣著扳機的手指越來越用力。

龍一郎……

只是一街之隔,就要分別此生了嗎?

正在曉特閉上琥珀雙眸,以為必死無疑之際,心中悄悄呼喚那人的聲音卻突然在耳邊響起。

「你在幹什麼?」

情人沉穩沙啞的嗓音,連同女性的驚呼聲同時響起,令他倏地張開眼睛,發出既驚又喜的聲音。

「龍一郎……」

伊娃青蔥的雙臂以一個怪異的弧度被扭折在背後,手指在劇痛下抖動不已,連槍也拿不住地掉在地上。

原來在曉特剛才叫嚷的時候,聲音已隱隱傳到倚在車旁久候多時的伊藤龍一郎耳中,他奇怪地走近張望,正見兩人對峙。

他想也不想,立刻就從伊娃背後偷襲,一手抓着她的雙手,強行向後扭曲,以健壯的臂力加以制服。

「你這惡魔!人渣……放開我……放開……」

仍然不斷掙扎,踢打的褐發女郎,並未令伊藤龍一郎稍為鬆懈。

曉特受到生命的威脅,這令他感到怒不可遏,他將伊娃用力向地上一擲,一聲不吭地自追隨身後的保鏢身上掏出手槍,向她指去。

「不!龍一郎!」驚魂稍定的曉特嚇得再次驚叫起來,撲上前,緊緊地按住他的大手。

黑髮黑眼的情人,不為所動地將手槍對準伊娃的頭顱。

「不要……龍一郎,拜託……」曉特的聲音倏然放軟,抬起一雙琥珀眸子,滿臉盼求地看着伊藤龍一郎如履薄冰的臉孔。

看了他一眼,伊藤龍一郎終於將手槍收起來,對着將伊娃壓在地上的兩名保鏢說。

「將她丟入警局,我要看看警方有什麼解釋!」

暗藏在冷酷聲音中的惡意,令伊娃的臉色慘白,這麼一來,所有人都會知道她身為刑警,卻意圖殺害市民。

「混蛋!人渣!你不是人……惡魔!只要我一日是刑警,我都不會就此罷休……惡魔……」

看着兩名保鏢動作粗暴地講不斷掙扎的伊娃拖走,曉特豐潤的紅唇蠕動了幾次,但見伊藤龍一郎滿臉冰冷,始終還是將求情的話吞下肚子裏。

龍一郎現在氣在頭上,他再勸也沒有用。曉特忍不住搖頭嘆息,雖然逃過一死,但是,看見伊娃凄厲的表情,心中卻高興不起來。

精明的眸光在他臉上輕輕掠過,伊藤龍一郎立刻就看穿了情人的想法,伸出指尖溫柔的撥開散亂在他額前的劉海。

「曉特,聽到她說的話了嗎?」

柔和的語調令琥珀眸子不解低抬起,她說了什麼值得留意的話嗎?

早知道粗心的情人不會明白他的意思,伊藤龍一郎從容低勾起薄色的唇,接下去說。

「我不是人,是惡魔,你怕不怕?」

緩緩的沉穩聲音卻令曉特不能自制低陷入沉思,抖動着濃密的睫扇,斂下琥珀色的眸子,四周的空氣募然沉默。

伊藤龍一郎亦只是沉靜低看着他,在濃眉下好看的黑眼閃爍著深邃難測的光芒。時間一分一分低過去,金黃的螓首終於抬起,潤澤的琥珀與情人彷如深潭的眼睛深深糾纏。

「我早就知道你是什麼人……你不是好人……」深思熟慮后道出難得的嚴肅聲音令伊藤龍一郎一直隱藏在沉穩臉具下的心亦在不知不覺間提起來。

本能的靈敏令曉特察覺到他微妙的緊張,他就如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般勾起紅唇,露出頑皮的笑容。

「但是,我愛你,即使你是青臉獠牙的惡鬼又、如、何?」

在姣好如月的彎眉下,一雙琥珀眸子倏然迸發出亮麗的金芒,主動地伸出手臂圈著情人的脖子,湊上紅唇。

頑皮的作弄,令伊藤龍一郎無奈地搖頭,接着也綻起一抹笑意,將稜角分明的薄色唇瓣貼上去,緊緊覆著在他柔軟的紅唇上。

他曾經以為曉特是永不停歇的疾風,只要一不留神,他就會飛掠而去。現在他卻知道,即使曉特是風,他也可以輕易地將他網在懷中——以情為網,此生此身,相依相偎。

夕陽將下,暈橙紫紅的光影映照着他倆靠在暗紅的磚牆上熱切糾纏的身影,閃閃的銀涎蜿蜒於嫣紅的唇角,拉長的纏綿影子與遠處的落日餘暉一起融合成誘人美景,叫人久久移不開目光。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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