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原是桌邊仆,現是桌上客。」看着那邊的大圓桌上,武京突然想到了這個詞,如果他們發現我是武京,不知他們的表情會是如此的尷尬難堪。

桌子上飯菜都未上,大家都坐在椅上閑聊著。

「泥賢侄,你一定要在陳府中多玩幾天,過明天,讓他們帶着你好好玩玩著平安鎮,看看四周的風景。」陳夫人臉上毫無偏見和輕視的表情,溫柔而端莊。

「對,盛兒難得有與他年齡相差無及的朋友……」拍了拍武京的肩,陳老爺說道。

「盛兒,今天,家裏還請了另二位客人,看他們來了。」

武京側着頭看過,一個身着武人打扮,四十來歲的男子走來,後面跟着一位少女,當武京看到那位少女時,心理一股不祥的預感而來。

「哈哈,來遲了。來遲了,陳兄。」抱了個手,來人很爽朗的大笑道。

「李兄,貴客前來,未曾遠迎。來來,盛兒見過你李伯伯。」

「李伯伯好。」

「這位就是飄盛賢侄。真是一表人材了。」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來,這是小女,意如。來見過你的陳叔叔陳姨姨。」

沒有注意他們之間的交談,武京一直看着少女。那是不是飄盛的未過門妻子?看着眼前少女一身嫩黃色衣裙,走起路來裊裊娜娜,玉般的臉,輕低着頭,露出白晰的頸,黑珍珠般的眼睛如小鹿般楚楚動人,時不時羞澀的偷偷打量的站在陳夫人旁的飄盛。

心又開始絞痛了,武京感覺心口冷冷的,注意到武京的臉色,飄盛偷偷的詢問:「阿泥,你沒事吧?臉色很不好。」

「沒……不。好像是久疾發作了,休息一下就好。既是你一家團聚,我這一外人再這裏也是不太方便。還是先行告退。」沒得飄盛答覆,武京也顧不得別人如何說,向陳老爺夫人解釋一番,便匆匆離開了房間。

就像是後面有東西在追般,武京跑得很急也很不穩,回到了軒文閣進了房,將門牢牢的關上。他要結婚了嗎?哈哈。那個曾經在自己懷中的男人,居然有一天會結婚。牢牢的抓住門栓支持着自己的身體,武京以為自己會哭卻發現一滴淚都流不下來了。

慢慢的走到床上,倒下去。看着天花板,想着剛才看到的少女,想着飄盛。想着想着,武京感覺自己的腳又開始做痛,像千次百次的痛一樣,從骨頭裏冒出的酸痛,楚痛得武京不停的在床上打着滾。不停敲打着雙腳,痛得冷汗直冒,就像過去做過的一樣,武京自殘著自己的雙腳。皮膚和肌肉的痛也許會可以轉移骨頭中的酸痛。

「咚,咚。」有人敲門的聲音。

「誰?」壓抑著痛苦,武京平靜的問道。

「是我,陳飄盛。我想阿泥一定還沒有吃飯,特叫春青拿些飯菜。」

半持着身邊靠在床邊,武京移到了桌子邊,想走向前開門,突然看見鏡中自已的模樣,散亂的頭髮,痛苦的眼神,帶着血絲的嘴角,一臉的憔悴,甚至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經零亂無比。不行,不能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太可怕,像一個鬼。

「謝謝,陳少爺。我現在已經睡下了。我不餓。」武京假裝睡意朦朧說着。也許無法擺脫的陰影和過去,自從進了陳府,武京不自覺得就將飄盛叫回陳少爺了。

「哦,這樣。那阿泥你就休息吧。」

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武京回到了床上躺下了。

***

武京不知道這幾天是怎麼過的。本來遊山玩水實是一個放鬆休閑之好事,但武京都隨時神經繃緊,強顏歡笑,看着飄盛對李家小姐溫柔有禮體貼照顧,看着李家小姐眉目帶情羞澀無比的看着飄盛,武京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多餘的人,對李小姐強烈的妒忌,羨慕還有不停衝擊著心靈的酸與苦,讓武京度日如年。

李意如不愧為出身大家之人,雖自己身有殘疾,面目可憎,只除了首次見面時,微露驚恐之色,此後相見就如平常人一般,輕言說笑,不見絲毫有異,果然當得了陳府的少夫人,武京想到這裏心又刺痛了。他知道那些僕人們背後對於他的殘疾說着他什麼,時常從他們注視自己的眼中,看到了嘲笑和藐視,一個不配站在他們大少爺身邊的下等人。

今天是一個好天,晴朗的天空,太陽高掛,炎熱中絲絲的涼風吹過,準備好物品泛舟賞荷,武京卻再也提不起精神跟隨而去,只得敷衍般的編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應付過去。

走在石路上,武京突然想到了那曾經的軒文閣,壓抑不了強烈的懷念之情,武京改變了方向。沿路的景色並沒有改變多少,突然前面讓武京停住了步子。看着那裏,武京頭開始暈了,用力撐住邊上的牆看着那個黑暗的角落,陽光彷彿從未照射到過的過方,邪惡滋生的溫床。

武京聽到從空中傳來的棍捧聲,鞭子聲,詛咒聲,骨頭斷裂聲,一股肉燒焦的味道淡淡的飄蕩在空中,還是就是一絲絲的血腥味,看着地上,武京驚恐的注意著從那黑影中,鮮紅觸目驚心的一滴血慢慢地從地面滲出,聽到血的流動聲,看着那一滴血慢慢的蔓延越來越多,像是有生命般洶湧的向外不斷的滲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那個讓我心神俱裂的時間,那觸目驚心的紅,惡魔般的輕吟著,不要過來,那麼鮮明的過去,彷彿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那一夜,我的時間定格在這裏。

胃酸越來越多,伸到咽喉到達口腔。全身死死的貼在牆面,帶有生命的血從腳尖慢慢的向上延伸,武京感覺自已整個人在這明媚陽光下,全身冷得發抖,強烈邪惡來自於地獄的血將自己包裹在其中,那是我八年前的血嗎,一直留在這裏,一直滲在這裏的空氣中,陽光中,牆中,路中的血嗎?現在想重新回到身內,將現在的我驅逐出這個軀殼。我已經放棄了一切,如果你想要回,你就來拿吧。

「喂,我說那個阿泥少爺,到底是什麼人,我看了都害怕。像是一個鬼。他的臉和腳是怎麼一會事?」

「是不是做了壞事被人毀了容,他不遮的那半邊臉都如此可怕,那他遮的半邊臉,那一定是嚇死人的。你說是不是?真不知大少爺為什麼留下他?」

「對,對。」

「喂,那邊二個,你們快一點。舍二姨要罵人了。」不遠外三個丫環在陽光下跳躍跑動着。

像是幻境被破壞一般,武京看着那不帶絲毫陰影的角落,剛才所聽所見全然消失無影。跌跌絆絆的衝過了那個帶着惡魔微笑的角落,那個讓他初嘗人的殘酷和嗜血的地方。

跑着,摔倒,站起來,跑着,摔倒,站起來,跑着,武京發現自已就像是生活在時間夾隙的幽靈,被過去所追逐,被未來所驅趕。

終於在筋疲力盡時,看到了那一扇門,緊緊關閉,佈滿灰塵的門,在滿府雅緻而光彩的景色中苦澀荒涼,一個被人遺棄的世界。

「吱。」用力推開了門,映入眼帘的是滿目蒼涼,破碎的瓦粒,腐朽的亂木,叢生的雜草,太陽下一片綠色,凄涼的綠,不遠處閣樓的廢墟靜靜的躺在那裏,陰沉深暗的迎接從遠方回來的人,

景不在,人已非。武京站在廢墟前,前面是殘檐斷壁,腳下是青草雜花,四周環望,尋找著往日的影子,尋找著那棵美麗的楓樹。

那棵埋着我秘密的楓樹那裏去了,瘋狂的尋找,不停的尋找,武京看着滿院的雜草,還有幾棵蒼白的樹,我的楓樹沒有,它到哪裏去了?根據廢墟的位置,武京站在本應該有楓樹的地方,茫然,慌亂,無措。那棵擁有我所有故事和心情的楓樹在哪裏去了,無影無蹤。心臟巨烈的跳動着,

像發瘋一般,武京跪下了,手拚命的刨著土,還在下面嗎?楓樹應該是曾經長在這個地方的,那東西也一定就在這個地方,它不會消滅的。我和他的秘密,那紅,我們共同的也是唯一的聯繫,此生唯一留下的我與他的一切。

「喂,你在幹什麼?」站在不遠處的庭院門口,一個滿臉鬍子的老人大叫着。

像是被嚇到了,武京跳了起來,看了一下來者,一張是曾相識的臉,也許過去曾在陳府見過。

「我,我,我看這裏挺美麗的,所以……所以……」結巴的解釋著。

「哦。」老者便懷疑的看了看四周的景色,邊走了進來。「是挺美的,不過這原來的院子更美,特別是那棵楓樹,那就是你站的位置,美麗真得很美麗,美麗的嬌,可惜,可惜……」沒有說下去,老者只不停的搖著頭,惋惜的口氣說着。

「可惜什麼?」武京只感覺咽喉乾乾的,瞪大了眼看着老者。

「看你不是這裏的人,我給你說。」老者看了看門外無人,很神秘的走到武京面前,壓低了聲音說:「那楓樹成精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海鷗之傷(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海鷗之傷(上)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