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個禮拜。上官凈月給了光榮一個禮拜的時間,在何律師尚未把DNA檢驗報告送來之前,光榮可以暫時如他過去一般懶散隨便地過日子。

只是短短一個禮拜,上官凈月的耐性已經快要逼近臨界點。他強忍着看光榮只穿一條四角的阿公內褲走來走去,強忍着光榮一餐要吃掉三碗公的白飯,而且還會掉滿桌的飯粒;強忍着他開口動不動就靠來靠去,但是每天晚上收看鄉土連續劇居然還會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上官凈月不斷要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這一個禮拜的時間剛好可以觀察光榮過去是怎樣糟蹋自己的,好讓他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進行改造計劃。

上官凈月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個非常艱巨的工程。

不過……接下來他不會再讓光榮這麼囂張了!

下午五點半,光榮一如往常得意地開着蓮花跑車從修車廠回來。這一個禮拜他依然每天到車廠去打工,閑暇時就溜回吳家找老爸喝酒聊天,然後五點半準時出現在上官凈月面前。

幹麼這麼準時?他也不知道,反正時間到了,他就會乖乖回來,因為上官一定會煮好一桌豐盛的晚餐。而且說實在的,上官的手藝還真是好得沒話說,他發現他還滿享受這種感覺的。

但今天一踏人家門,他就敏感地察覺到了——

「恩?」深深吸一口氣,光榮立刻皺起眉頭,大眼瞪向端坐在沙發上看文件的上官凈月,低吼:「你,沒有煮飯!」

上官凈月看着他把車鑰匙扔在桌上,緩緩地抬起了頭,優美的唇淺淺地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深邃的琥珀色雙眸漾著燦光。那深沉又邪美的微笑,看得光榮一陣膽寒,心中警戒了起來。

「我是你的家教,可不是你的傭人。」

光榮白目地回了一句:「可是你每天都會煮給我吃啊。」

上官凈月的笑意似乎深了些。這句話他聽了開心,就當光榮在跟他撒嬌好了!

「今天不開伙,我們去吃法國餐。」

光榮卻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他對高級(等於麻煩)的法國餐沒興趣,他寧願去夜市吃蚵仔麵線。

「幹麼那麼浪費?」

「在家吃也是浪費。」你的食量不比出去外頭吃一頓好料的省。

雖然知道他說話就是這種調調,光榮就是會生氣。他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虧他正想誇讚他幾句呢!算了,省起來自己用!

「下午何律師送來了檢驗報告。」上官凈月平淡地說。

光榮驀地睜大了眼。這個時候,他赫然發現,上官那看似無所謂的神情,其實是在幸災樂禍,那雙漂亮的眼睛根本是在偷笑,他看見了!

「什麼?」光榮跳到他身旁,一屁股把他擠開,搶過他手中的報告。這是什麼跟什麼?密密麻麻的都是數字,光榮根本看不懂。不會是隨便拿張紙來唬弄他的吧?

「恭喜你!」上官凈月還是保持着優美的微笑。

「恭喜個頭!這是什麼?」

「這是證明你是郝伯伯親生兒子的證據。不用質疑它的真假,這是副本,正本何律師已經寄回英國給郝奶奶了。」

光榮不可置信地瞠着眼。是真的?真的是真的?他一直抱着一線希望,覺得世上不會有這樣的巧合,只要確定何律師找錯人了,他就可以恢復他過去的逍遙生活。所以,他根本不想去相信、也不願去接受這個荒唐的認子風波。

結果事實還是讓他幻滅;他就要從平民變上流社會的人了,他卻一點都不開心。這下,不是讓上官逮到整死自己的機會了嗎?

「如何,該乖乖聽話了吧?」上官凈月一手撐在椅背上,勾著邪氣的微笑看着一臉陰霾的他。

現下的上官凈月,就像得逞的大野狼嘲笑着無助的小紅帽一樣,光榮欲哭無淚地瞪着那紙報告書直咬牙。

好!他不是老爸的親生兒子,他是郝老闆的私生子,他認了!但是他最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現在坐在他旁邊笑得一臉陰險的上官。

我無緣的奶奶,兩個月後你看到的應該是一具屍體吧!

「現在一切都已經確定了,你也該做好準備,修車廠那邊請你辭職,吳家也不用你操心,他們的生活會得到非常大的改善。」

「你給我閉嘴!」光榮咬牙切齒低吼。

上官凈月冷冷一笑。

「我最後一次讓你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氣死人了!光榮倏地起身,將文件往地上一扔,沖向旋轉樓梯往樓上跑。

他好生氣、好生氣!光榮整個人趴在床上握拳猛捶床墊,最後乾脆抱起枕頭咬着泄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拿上官沒轍?為什麼上官一句話就可以把他的嘴巴堵死?!吳光榮啊,你男子漢的氣魄到哪去啦?

就在他懊惱不已的同時,敞開的房門傳來了聲響,光榮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握緊雙拳,對瀟灑倚在門邊的上官凈月咆哮:「我要跟你決鬥!」

上官凈月看似平靜地看着他,但其實……他真的很想笑。

「我是來安慰你,不是來找你吵架的。」上官凈月柔聲對他說。這可是真心話。

「我不要你的安慰!過來,跟我打架!」光榮雙拳握得死緊,不斷在他面前前後跳動,一副就是要跟他拚了。

「為什麼?」上官凈月露出淺淺的微笑。

「你要我聽你的?可以,但是要讓我心服口服。告訴你,老子打架還沒輸過,你最好能打敗我,我就隨便你,不然我馬上離開這裏!一

「哦?」上官凈月眉一挑,只聽到一句重點。「隨便我?」

「男子漢說到做到!」快點,別在那裏龜龜毛毛,我手癢了!

「只要打敗你?」上官凈月眯起眼,深瞳閃著銳利的細芒。

「對啦!羅不羅唆?!」光榮不耐地一吼,拳頭也跟着猛力揮了過去。

砰!只見光榮不可卧信地瞪大了眼,整個人飛撲到床上,面朝下呈大字形貼在床上,無法動彈。

毫無預警、沒有猶豫,上官凈月揮拳的速度比他快、比他准、比他狠,毫不拖泥帶水、動作乾淨俐署。只一個眨眼的瞬間,光榮便整個人趴在床上,像只被輾平的娃娃……

眼前好像有星星在打轉,腦中一片轟隆隆的。

待了十九年的家不是他的家,叫了十九年的爸媽不是他的爸媽,自己原來是沒有名分的私生子,現在又被一個長得像女人、力氣卻像摔角選手的娘娘腔一拳擺平。天底下還有誰比他更悲慘的……

見他這模樣,還真讓他有一點點心疼呢!上官凈月壓抑住幾乎逸出唇邊的笑。

「洗把臉、換個衣服,我們出去吃飯吧!」好一副輕鬆自在、悠暇閑適的模樣,完全不像剛下過毒手的樣子。

光榮一動都不動,連應個聲都懶。

該不會昏倒了吧?上官凈月立在床邊看着他。

「光榮?」他輕聲喚。

沒有動靜。

「吳光榮?」再叫一聲。

還是一樣。

「郝光榮?」這次換個叫法。

果然,光榮動了。他翻了個身,瞪着他低吼:「我是吳光榮!」

上官凈月勾起一道非常夢幻的微笑,但是吐出的話卻完全相反地毒辣。

「郝伯伯有你這樣的兒子還真是無光榮呢!」

「上、官!」光榮跳起來,一把揪住他筆挺的高級襯衫領口,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臉,兩人高挺的鼻尖一碰,灼燙的氣息和在一起。

不同的是,光榮是憤怒,上官凈月卻心動了。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惹我?」光榮一點也不覺得此時的畫面是否有一點點的詭異,他一股腦兒地只想噴火!

「我沒有。」笑容褪去了,心臟跳得有些急促,上官凈月不喜歡現在的氣氛,因為他靠得太近了,近得讓自己無法好好思考。

「你就是有!你喜歡找我麻煩,喜歡冷嘲熱諷,我是哪裏惹你?讓你這麼討厭我?」

「沒、有!」幾乎是從齒縫裏進出這兩個字,上官凈月推開他,反過身去瞪着窗外絢爛的夕陽。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不是推開他,而是擁抱他了。

他應該討厭光榮這種人。他向來討厭沒有禮貌的人,討厭沒有規矩的人,討厭沒腦袋、沒耐性、沒氣質、沒品味,沒這樣沒那樣……反正所有他討厭的特質光榮統統都有,但他就是無法討厭光榮!

就像小學生一樣,越喜歡的人就會越刻意去捉弄他。因為喜歡,所以不斷用幼稚的方式去挑釁對方、刺激對方,讓對方印象深刻、無計可施,讓對方誤會你很討厭他,但其實是很喜歡……很喜歡……

原來,自己跟個幼稚的小學生沒兩樣……

上官凈月懊惱著。到底是懊惱自己話說得太毒,還是懊惱自己降低了品味?他一時也弄不清了。

上官凈月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很快地平穩下來,緩緩別過頭,卻微微一愣。變成豬窩的卧室里,已經不見光榮的身影。

「光榮?」輕喚了聲,上官凈月蹙著眉四處搜尋。

「光榮?」跑進浴室,沒人;跑向陽台,沒人。上官凈月有些緊張了,立刻衝下樓去,在偌大的客廳繞了一圈,還是不見光榮的影子。

不會真的生氣了吧?上官凈月擰著眉細想。他會跑去哪裏?該不會……

他衝出大門。一跳下台階,果然看見光榮蹲在側門旁的車庫前。

被風吹亂的俐落短髮,因蒙蒙白煙而微眯起的黑亮眼睛——光榮有雙又大又亮的眼睛,以男生的角度看來,那雙眼睛實在是過於可愛,讓他那張臉顯得特別稚氣。

光榮老是很自豪地誇耀自己長得像日本傑尼斯偶像,他雖然不知道瀧澤秀明是誰,但他相信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美少年。

看他悶悶不樂地抽煙,精緻的側臉上看得見嘴角的瘀青,夕陽餘暉灑落在他一身髒兮兮的工作服上,他卷著褲管、眯着眼睛,灰頭土臉地迎著夕陽,模樣實在是有夠凄涼的!

但是這樣看着他,上官凈月竟然覺得——

他好可愛哦!

上官凈月一愣,轉過身深吸了一口氣。莫非他是鬼迷心竅了,居然怎麼看他怎麼可愛,這樣下去,在劍橋大學擁有「完美的神秘東方貴公子」之稱、總是男男女女目光的焦點、無時無刻不充滿貴族氣質的自己,豈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光榮老覺得自己拿他沒轍,其實他還不是對光榮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光榮快悶死了!為什麼不離開?為什麼還要待在這裏,受這個陰陽怪氣傢伙的氣?光榮很氣他,也很氣自己。

聽見了腳步聲,光榮一點都不想回頭。他現在火氣正旺,識相點就別來惹他,不然別怪他動粗……但,就算要動粗他也打不過上官,恨啊!

上官凈月在他身旁蹲了下來。知道他在嘔氣,所以也不想說什麼,拿着冰敷袋就往他瘀青的嘴角貼上去。

「哇啊!」光榮大叫一聲,整個人跌坐在地。「你在幹麼?」

「敷著,不然會更腫。」

腫起來也是你害的!光榮扭過頭,背對着他生氣。

上官凈月深深地望着他稍嫌單薄的背影。明明就是個很陽光、很健康、很笨拙的男孩子,為什麼在他眼裏,卻是很無助、很可愛,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上官凈月,你真是無可救藥啊!

「噢!」光榮突地痛呼了聲,這才驚覺原來是上官的手強悍地掃住了自己的肩膀,冰敷袋在他一別過頭的同時,也跟着貼上他的唇角。

「不要你——」才一喊,光榮馬上被他凌厲的眸光給震住。

「別動!」上官眼眸一凜,深瞳在夕qpd陽反射下映出一種迷幻似的光彩,像醉人的濃烈醇酒。光榮驀然一怔,瞬間忘記自己正在生氣,只能傻傻地盯着他看。

這是一個正常男人該有的長相嗎?這張臉擺明了是要讓所有女人集體投河自儘是吧!一個男人長成這樣,簡直就是對女人的不敬,對男人的挑釁啊!

「乖一點,不就不會吃苦了嗎?」上官凈月柔聲說。但這句話,讓光榮正在冰敷的嘴角忍不住抽動起來。

這是什麼口氣?他是在哄小孩還是在說情話?肉麻死了!

「現在……你服不服?」上官凈月看他不自覺地紅著臉、擰著眉的蠢樣,不禁微笑了。

「不服!」光榮叫道:「你用偷襲的!不算!」

「是嗎?」

其實他也喜歡這樣跟光榮相處吧,喜歡逗他生氣、看他臉紅,喜歡看他摸不著頭緒、看他笑話。

他越蠢,自己就越愛戲弄他,他越生氣,自己就越愛惹他,他喜歡欣賞他豐富的表情,再來安撫單純的他。

上官凈月第一次發覺自己原來有這種使壞的本能,自從遇上光榮之後,這種本能不但不可收拾,而且還樂在其中。

要是讓在英國的郝奶奶和所有朋友見着了,大家不錯愕得昏過去才怪。

「我隨時歡迎你來挑戰。」上官凈月溫柔地笑。「不過這次你輸了是事實,男子漢說到做到,這是你常講的話。」

光榮倏地雙頰一燙。「不用你提醒!老子我可是正港的男子漢!」

「很好,這次你輸我,我們就從說話的禮儀開始。以後不準說髒話。」

光榮瞠大了眼。好哇,這傢伙還真會選時機教訓他!

「我一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哪知道什麼話臟,什麼話不臟啊?」

上官凈月又露出那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放心,我會提醒你。」

「哼!我哪知道你會不會乘機整死我。」光榮噘著嘴說。

「就算我要整你,你也躲不過。」上官凈月一笑。

光榮銳利的眼光掃過去。「你說出實話了吧!」

「你多慮了。」

「是你自己說的!」

這是笑你蠢的話,聽不出來嗎?笨蛋!

「優雅的紳士是不會這樣聒噪的。」上官凈月的微笑很迷人,但也很嚇人。

「是哦?紳士應該也不會說風涼話吧?」

呦,懂得頂嘴了?上官凈月斜睨他一眼,還是笑道:「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我哪敢呀!我還怕被你整死咧!」

「整你的方法很多,要你閉嘴的方法也不少。」

光榮裝模作樣地乾笑兩聲,似乎完全沒發覺上官凈月抓着冰敷袋的手始終壓在自己唇角,兩人的肩膀也靠在一塊。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中,一種詭魅的氣息瀰漫着。

「哈!優雅的紳士也會說閉嘴哦?我以為應該說,請合上您的尊唇,還是請關起您那呱呱亂叫的小嘴兒?噗哈哈哈~~~」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看來,不試試你是不怕嘍?」

「哈哈哈~~~」果真不怕死,光榮還在笑。

很好,那就不客氣了!

就在光榮逕自笑得跟傻瓜一樣時,嘴角上的冰敷袋移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修長又白皙的大手,暖暖地將他的臉蛋給捧在大掌內。

光榮的笑瞬間一僵,瞠大的瞳眸看着那張俊美的臉龐,在自己瞳孔內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最後佔滿了全部的視線。

他們鼻息交融、呼吸紊亂,灼熱的氣息噴在皮膚上。當光榮想努力抓住腦中最後一絲理性時,殘存的意識告訴他——上官這傢伙竟然在吻他!

僵硬的粉色軟唇不知怎地被撬了開來,扯痛了唇邊瘀青的傷,但下一刻陌生的侵略席捲了他的意識,讓他完全忘卻唇邊象徵恥辱的痕迹,腦於里轟地變成爛泥一灘,只能像個石雕像任人擺佈。

猛然間,他感受到唇片熨燙的熱度,不但燒紅了他腫脹的唇,還企圖竄入他口中,打算來個火辣辣的法式深吻!

這就不是開玩笑了!

光榮猛然回神,雙手使勁將他推開,爆紅的臉頰比晚霞更加艷麗,唇紅臉熱氣喘吁吁的模樣,真的是非常誘人。

「你有病啊!你居然……居然……我……我是男人耶!」嗚啊!好想罵髒話!

「我知道。」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光榮真要氣死了。

「知道你還……還……」話不輪轉,面紅耳赤,光榮好想掐死他呀!他知不知道……這可是他的初吻耶!

「我說過讓你閉嘴的方式有很多,我想這是最快的方式嘍。」

「你有病!你有病!」光榮抱頭尖叫。這比他知道自己不是吳家人還更刺激,他今天已經承受得夠多了!

「就當我有病吧。」上官凈月笑容褪去,緩緩起身進屋。

他突然覺得有些煩悶了起來,光榮真的很可愛,光榮的嘴唇真的很可口,戲弄光榮真的很有趣,但是他突然懊惱了起來。

就當他有病好了,他也覺得自己有病,才會對光榮這樣着迷,才會要心機去捉弄單純的光榮,才會在吻住光榮的時候……發現自己要的不只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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