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聖小嬰到達與那人約好的會面地點時,迎接她的是全副武裝的警察。束手就擒,繳械不殺。她掉頭就跑。不幸中之大幸,她早到了半個小時,警方的包圍網尚未完成,加上在鬧市區,警方怕傷及無辜,束手束腳,否則她早就全身千瘡百孔被送進停屍房了。即便如此,她仍然中了兩彈,千辛萬苦暫時擺脫追捕。

靠在一條死巷的垃圾桶后,她覺得自己的血都快流完了,剩餘的力氣也在一點點消逝中。再不找個安全藏身處療傷就死定了,仔細打量四周,她認出這個地方,半年前,她跟華夜來到這附近的公寓樓……

半年前那一次陰差陽錯的碰面后,除了寄還保釋金,聖小嬰一點兒都沒有同華夜再有瓜葛的意思。現在鬼使神差自己居然躲到了他的住處附近,而且似乎眼下也沒什麼選擇餘地,身邊的垃圾桶不會變成止血藥、繃帶、食物……她知道自己再撐不了多久。

大口地喘著氣,她想:如果被撞見,那個律師沒理由不報警,所以……她低頭再度確認了一次衣袋中的袖珍J—25式小手槍。這是支黑槍,一年前出於未雨綢繆的原則為自己準備的,想不到這麼快就要派上用場……

已經來過一次的地方對聖小嬰來說非常之熟門熟路,運氣更好的是公寓樓下的門房現在正在摸魚。她順順噹噹上了樓,用萬能鑰匙打開門(這種程度的鎖她十歲就開得很溜了),這個時間上班族一定不在家。

翻出急救包,她為自己止血包紮,這才意識到自己傷得有多重,草草包完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她覺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不行!咬咬牙站起來,她沒打算留在這裏,只準備搜刮食物和藥品,還有現金。無論以後躲到哪裏,沒有錢都是活不下去的。她雖然還有些儲備,但對於前路茫茫兇險萬分的她來說,多一塊錢都是好的。

站起來,搖晃了一下,她扶住柜子,暈眩感卻始終不去,眼前有些發花。

先休息一下吧,他不會那麼快回來的……聖小嬰慢慢滑落地上……休息一下下就好……

被腳步聲驚起時,聖小嬰已經沒有什麼選擇了,她聽見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而且,腳步聲是兩個人的,一輕一重,一前一後,她覺得應該是一男一女。混蛋……我已經倒霉到做槍靶了,這傢伙居然帶女人到公寓裏狂歡……

在一點憤怒的刺激下她積攢了所有力氣,及時將自己移到視線死角處。

門開了,作為主人,華夜先進來。

「進來吧,不用換鞋。」他說。身後的葉蔻蘭跨進來,轉身隨手關門。「夜?」她有些奇怪,前面的華夜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好像一瞬間成了化石。

然後……「不要動,不要叫。」聲音不大,冷冷的。作為有力的輔佐,黑色槍口直直地對準華夜的心臟。拿槍的女人站在高背沙發旁,渾身血污。

葉蔻蘭張了張嘴,沒叫出來,心臟停跳一拍。遇上入室搶劫了嗎?

「很好。」聖小嬰說,「這位小姐,慢慢走出來站在他旁邊……請慢一點,有任何問題我就開槍。」

葉蔻蘭渾身發僵,她一小步一小步移動。不如乾脆昏過去算了,她想,在一支槍口下動作的經驗真是……可怕。幾乎是無意識地,她看見那個女人身上慢慢淌著血,同樣是女性,為什麼她覺得眼前站着的彷彿是外星人?她終於站住了。

聖小嬰喘了口氣,殘餘的那一點力氣飛快地流逝。自己撐不了多久,她知道。

「小姐,你去浴室……慢慢走進去,鎖上門,在裏面別出聲……別逼我開槍。」

很容易看出這位小姐是什麼樣的人,上流社會手無縛雞之力的淑女而已。聖小嬰覺得她不會給自己帶來多大麻煩,把她反鎖在浴室就足夠了。

果然,她乖乖地挪進浴室,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聖小嬰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全副精神放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此時她已無法掩飾自己的虛弱,劇烈喘息著,但端槍的手很穩,一動也不動地對準他。

他一直像化石一般直直站在那裏,兩人視線交纏,聖小嬰弄不明白他那種冷冷的、深不可測的眼神代表了什麼,只是覺得很……危險,就像那次看見他玩弄手槍的感覺一樣,不是普通人應該有的冷靜。混蛋!當律師那麼有氣勢幹什麼?

上次人情還沒還,就這麼用槍指着他的腦袋,聖小嬰也覺得很遺憾。算了……現在不是嘆息的時候,大家還是直面現實的人生吧!他是人質,她是通緝犯!

「舉起手,向左轉,貼牆站好。」她對他發令。

他動了,慢慢舉起手。聖小嬰卻在此時終於撐不住了,持槍的手臂不自覺向下垂了一下。

就在此刻,他撲了上來,迅若閃電。那一瞬間,她放在扳機上的手指動了動……兩人之間有一定距離,她還來得及開槍,哪怕不能致命也能阻止他……開槍!只要手指一用力……

她猶豫了一下,時機稍縱即逝——她再沒機會開槍了,有力的一掌劈在頸上,力道既不嫌少也不浪費,標準、完美的空手道!

這次真的完蛋了……昏過去前,她模糊地想。

華夜接住她倒下的身子,順手拔下反鎖住浴室的插銷。「沒事了。」他敲敲浴室的門。

葉蔻蘭出來的時候,看見那劫匪被放在沙發上,華夜似乎在翻她的衣眼。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麼。愣了幾秒鐘,她走近茶几,拿起電話撥號碼報警。

人影一閃,華夜躥到面前,一把拽下電話線。她嚇得一下跳開,手撫著胸口。

「別報警,」他說,「去幫我把急救包拿來,在浴室柜子最上面一格。

※※※

葉蔻蘭在卧室里走來走去,不時瞄一眼床上毫無聲息的女人。方才華夜逼着她對一切守秘,又去藥店買了更多東西回來,然後……他居然充當外科醫生給這女人動刀子取出彈片!自願幫忙的她差點對着那血淋淋的場面嘔吐出來。一切弄完,筋疲力盡沾上一身血污的華夜去洗澡。

她停下腳步,再一次仔細看着這女孩。真是的,現在她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怎麼看也不像剛才那個恐怖的女劫匪,而且面色蒼白、呼吸微弱。回想起她身上可怕的傷口,蔻蘭激起一絲惻隱之心,伸手去撥開覆在她臉上的頭髮,突然鈴聲大作。

仍然處於草木皆兵狀態的葉蔻蘭像被燙著一樣縮回手,盯着不斷響着的手提電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華夜從浴室里沖了出來,圍着一條浴巾,抄起自己的手機。

「喂……媽?是,蔻蘭和我在一起……剛吃完飯……我很快送她回去,放心吧。」放下電話,他又衝進浴室,片刻后穿好衣服出來。

「你得回去了,蔻蘭,我媽正到處找你呢……記住,今天的事一定要守秘,誰都不能說,特別是我家裏人,拜託了!」

「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葉蔻蘭皺眉,「萬一出事怎麼辦?她有槍……你認識她?她是什麼人?」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華夜簡單地說,「這很複雜……很難講清楚。你只要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

「好吧,」葉蔻蘭無奈地說,「你一定當心。我走了……不用送我。我會向伯母搪塞你今天不回家的理由。」

這個時候,葉蔻蘭覺得自己的麻煩同華夜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麼。擔憂地看他一眼,離開了。

※※※

聖小嬰醒來是在半夜,完全的黑暗,意識漸漸清醒,她開始心慌,動了動身子。

啪!大放光明,柔和的室內黃光,但她仍覺刺目,忍不住閉上眼。

再張開眼睛就看見華夜,居高臨下地站在面前,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醒了?」華夜間。他一夜沒睡守在這裏,怕她傷口惡化引起併發症,現在看見她度過危險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發現自己不知該怎麼對待她,麻煩似乎才剛開始。

他的聲音成功喚回聖小嬰的意識與記憶,之前的一切倒回腦中。「我在……」她開口,低啞的嗓音自己都覺得陌生。

華夜皺眉,拿起水杯倒水,端到她面前,右手托起她的後腦,左手拿着杯子喂她。聖小嬰迷惑地看着他,辨認不出那是什麼表情,然後,一口一口喝掉小半杯水。

放回杯子,扶她半坐起來,他才回答:「在我家。除了蔻蘭,沒人知道你在這裏。」

蔻蘭——應該是被她鎖進浴室的那位小姐,人和名字很般配呢!聖小嬰湧起這個無聊的想法,緊接着,絕處逢生的感覺油然而生,然後轉為懷疑。

「你……沒送我上警局?你知道我是誰吧?」

她的心情轉換完全反映在瞳孔里,華夜想,在她不能動彈時眼睛倒靈活得過分。

「當前最紅的通緝犯,」他坐回床邊的椅子裏,「再加上持槍入室、偷竊、挾持人質。」

「聽上去很嚴重。」想到他沒把她直接交給警察,聖小嬰心情大好,不在乎他說什麼。

華夜笑了,可惜毫無溫度,「實際上更嚴重。你不是很聰明嗎?怎麼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他一點不想掩飾嘲諷的語氣,雖然他一向很紳士,但在面對聖小嬰時也一向很例外。

這句話頓時戳到了她的痛處,如果可以,她一定跳起來打掉他臉上的賤笑!經歷血雨腥風的一周后,聖小嬰嚴重失衡的心靈再經不起這種惡性刺激。

可惜她動彈不得,一時也想不出別的反擊策略,只有惡狠狠地磨牙,半晌迸出三個字:「要你管?!」

華夜沒再刺激她,弄到傷口裂開就不好了。自己都做到這個地步,氣瘋她也於事無補。他是律師,當然知道窩藏通緝犯的罪名有多嚴重,當務之急是……

「你有沒有殺人?給我實話。」在客廳里,她有機會卻沒開槍,他心中的天平又向她傾斜了一些。

「沒有。」她沉下臉,「我一定會找到那個栽贓的混蛋!」

「失竊的鑽石呢?」他緊接着問,沒做評論。

「我沒見過,」她又恨恨地補上一句,「同我的酬金一道飛走了!」

「你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他不客氣地提醒她,「說吧,從頭到尾怎麼回事?」

聖小嬰頓住了,狐疑的眼珠慢慢轉向他,說:「我為什麼要說?誰知道你和警察是不是一夥兒?」

華夜冷冷一笑,心頭升起怒火,「就算是吧,或者你寧願在審訊室做筆錄?」不識好人心的東西!

聖小嬰瞪着他,眼神清清亮亮。華夜回視她,毫不退讓。

半晌,她突兀地移開目光,盯着前方的牆壁,不情願地開口:「三個星期前,列維·拉德來找我……」

事情本身並不複雜,作為最出色的「搭檔」,列維找她幫忙偷鑽石。講定酬金之後,她去弄邀請函並設法讓報警系統失靈。之後兩人在前廳會合一起去見買主——她不知道買主是誰——結果被華夜耽擱了時間,又遇上車禍塞車,遲到了半小時。看見屍體,鑽石失蹤,離開時被外賣小弟撞見,被通緝,逃亡。

她斷斷續續講了將近一個小時,中間停下來喝水,華夜默默地為她服務。

結束全部陳述之後,房間陷入沉默。她躺回枕上休息,過了一會兒,華夜開口:「無論如何,盜竊的罪名跑不了,標的又是鑽石,就算是未遂也很麻煩。」

聖小嬰覺得這話聽起來很刺耳,反駁道:「什麼盜竊?不過是把東西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罷了。鑽石失蹤了嗎?沒有,它只是從一個保險箱移到另一個保險箱裏。世界上那麼多有錢人,輪流欣賞不是比較公平嗎?」

這類想法在她腦袋裏一定是根深蒂固,否則不會說得如此流暢如此充滿自信。華夜斷定。

「算你有理,」他點頭,「但你總該知道法律不喜歡這類『移動』吧?你為什麼不能去做一些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事呢?大部分人都這樣。」

「那樣很無趣呀,」她理直氣壯地說,「老頭常常講:人生苦短,百歲恨長。要是連自己想做的事都不能做,那做人又有什麼意思?」

「人生苦短,百歲恨長。聽上去蠻好。」華夜又點頭,「老頭是誰?」

「老頭……」聖小嬰一愣,眼珠又開始轉啊轉,「不關你的事。」

一聽見這熟悉的腔調,華夜就覺得有氣,「夜路走多了容易遇鬼,」他的聲音中有明顯的諷意,「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覺得下半輩子住在小鐵牢裏是件有趣的事。」

「就算這樣也不要你費心!」她立刻反唇相譏,「雞婆!」

不歡而散。

華夜冷著臉「啪」地關上燈,自己跑進客房去補覺。

同一個晚上,葉蔻蘭在華家吃完晚餐看電視,很稀罕地注意到社會新聞,就那麼看見聖小嬰的大頭照在「通緝」兩個大黑字之下,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

「怎麼了?不舒服嗎?」華夫人關切地問。

「沒有。」葉蔻蘭咽下一口口水。那個女孩是聖誕節謀殺案的兇手,當時自己正在隔壁。

世事之巧往往出乎意料。

※※※

華夜打電話取消了清潔工每星期兩次的上門服務,不需要他交代,聖小嬰也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只能埋頭做烏龜,得縮頭時且縮頭,藏身在這套公寓裏不敢出大門一步。

華夜曾擔心她的傷勢,好在聖小嬰自小就有着極強的生命力,只卧床了一天就開始下來活動。公寓談不上娛樂,只能打打電動、看看錄像。因為沒有清潔工,她也得做些打掃。主人雖然沒有要求,但白吃白住實在有點說不過去,這點兒覺悟她還有。除此之外就是搜集一切與謀殺案有關的消息,可惜兩人努力的結果不外是:警方正在追捕嫌疑犯,鑽石仍然沒有在市面上出現等等,而她拚命思考陷害栽贓她的可能人選也一無所獲。

只是有時她不免覺得奇怪:華夜嚴格說來連她的熟人也談不上——對頭倒還合適些,怎麼就這麼輕輕巧巧地相信了自己?雖然他沒這麼說,但行動應該表明這個意思。

華夜在獨處時同樣問了自己這個問題:他憑什麼全盤接受了聖小嬰的說法,相信她不是兇手?當然,證據是明顯存在的,但是從人性的深度、心理的角度、性格的高度來分析,聖小嬰不具備做兇手的條件……就因為這個他才選擇相信她——一定是這樣!

聖小嬰入住第四天的晚上,華夜下班回來開車經過超市,想起這幾天聖小嬰窩在家裏吃外賣,昨天還在叫嚷看見飯盒就想吐,一時大發善心,停車進去買了大大小小冷熱生熟一推車的食品。結賬時收銀小姐有些奇怪地看了看這個氣宇軒昂的男子——好像只有家庭婦女才這麼大採購。華夜雖然有點尷尬,臉上仍然不忘擺出最完美的笑容,果然如願電到身旁一堆女性。

他費力地將食品扔上車後座時心想:家裏冰櫃那麼大,擺裏面又不會壞,多一點就多一點好了。

回到家裏,看見聖小嬰抱着軟枕倒在沙發上打盹,被開門聲一下驚醒,睜開眼睛看見是華夜,又閉上眼繼續小睡——她的傷沒好,容易犯困。

「不要睡,起來!」放好東西后,他去揪她的鼻子。現在睡覺,晚上怎麼辦?

聖小嬰被他擾得不勝其煩,勉勉強強由躺着改成坐姿,一邊打哈欠一邊揉眼睛。

「今天我做大餐,你想吃什麼?」華夜興緻很好地問,擦擦拳頭準備大幹一場。聖小嬰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雖然沒完全清醒,但對於華夜要大展廚藝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橫看豎看他都不像居家男人,倒比較像那種蔥和蒜都分不清楚的單身貴族……但有得吃總比沒有好。

「炒飯。」她想一想,說。還是挑個簡單點兒的吧,現實一點。

華夜的一腔熱情被一盆冷水迎頭澆下。閑極無聊時他也曾研究過菜譜,基本上做出來的東西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可就算華夜會做法國大餐也不能掩飾他炒飯技術不怎麼樣的事實。因為根本不屑於對這種簡單食物進行特別研究,於是,端上來的一個盤子裏就有了青青白白、外觀實在不怎麼誘人的東西。

聖小嬰盯着面前的盤子發一陣呆,隨後從鼻孔中擠出一聲:「哼!」

華夜翻白眼,「能吃不就行了?」他沒好氣地說。對照自己方才的海口,有些惱羞成怒。

聖小嬰聽了這句解釋,很不滿地抬頭看了華夜一眼。跳下沙發,大搖大擺走進廚房,手法利落、相當專業地切菜、剁肉,噼里啪啦幾下子便翻出兩盤質料豐富、散發誘人香味的炒飯,上面還蓋着一個圓溜溜鮮嫩嫩的荷包蛋,然後大搖大擺端出來放在華夜面前,「這個才叫炒飯!」她認真地指著盤子告訴華夜。

鬱悶的感覺湧上心頭,不過看見桌上放着兩盤炒飯——顯然一盤是給自己的,吃人嘴短,華夜張張嘴也終於沒說什麼。算了,下次再表演大餐給她看。

味道果然不錯,華夜一邊吃一邊想,看方才她的架勢似乎很會燒菜呢。覺得有些奇怪,他問桌子對面的聖小嬰,「喂,看不出你廚藝很不錯嘛。」

「那當然!」聖小嬰埋首在盤子中,聲音有點含糊,「老頭常常講:女孩子只要會做菜,日後就不愁嫁不出去。」

「是嗎?日後你要是嫁不出去,乾脆我娶你好了。」

這一次,聖小嬰放下湯匙,正視他,目光帶點不屑,「你腦子壞掉了!」

事實上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即使是開玩笑,自己怎麼會講出如此白痴的話。但看見聖小嬰如此不客氣的反應,華夜還是有些不滿。臉上掛上一副痞痞的笑,用手指指她。

「你那是什麼表情!」他笑,「你又不吃虧,知不知道,現在像我這樣出色的男人是很難找到的。」

老實說,華夜這話也不算炫耀,自小到大都獨領風騷、受到萬人寵愛的他的確算得上耀眼奪目。

「哼!」聖小嬰冷哼一聲,正要接着說些什麼,鈴聲響起,來自華夜身上。

華夜掏出手機,按鍵,看了一眼一條剛剛收到的短訊息,笑容一下子從臉上全面撤退。

「我有事要出去,」他說。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你在家裏自己當心。」

※※※

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四鐵車廂里空空蕩蕩。華夜在古治街下車,步行五百碼,快到十字路口時,他拐進一棟不顯眼的大樓。這應該是一座辦公大樓,很堅固,但不算新式,名義上屬於一家保險公司,只有在裏面,才能看出與附近其它的辦公樓不同。

大廳中有三個人,門口、收發台、電梯口,個個身高馬大,肌肉發達,跟保險公司整天書書寫寫的人大不一樣,只有能出示有關證明並在收發台後面的小電腦驗行,才被允許進到裏面。

華夜沒有從正門進去,他走入大廳右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側門,經過一條過道,在一台電梯前掏出磁卡刷了一次,電梯門開了,他進去,電梯一直向上升到頂層。

從進人這座大樓的一刻起,他已經是特勤局所屬的秘密調查員,沒有名字,代號水星。他在讀大學時被招募進這個充滿黑色的驚險世界裏,而這正好滿足了他血液中流動的一種隱性的可稱為尋找刺激的因子。一直到後來,畢業、回國,他也繼續著這種黑暗中的生活,並且對自己不得不成為雙面人這一事實從來不曾遺憾過。

水星是最優秀的,從開始訓練到後來執行任務,他始終是NO.1,特別是在處理一些極為微妙的事件時他展示了自己無人可比的天賦和手段。因此他常常被交付這類任務,而這一次——

「從現在起你正式接手這個案子,警方會保持沉默和配合你的要求。不管怎麼樣,我們要的是那些文件。不要去操心鑽石——那是警察的事。去把文件追回來,水星,不計代價,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十分鐘后,一間秘密地下室里,水星坐在燈下,桌面上擺着從檔案室調來的兩疊文件,一疊封面上有「絕密」的紅色字樣,另一疊則是警方的卷宗,編號115394,標題「聖誕謀殺案」。

水星從來沒有哪一次接受任務時心情會如此之複雜,複雜到永遠不會混淆水星與華夜兩個身份的他此時也有些困惑……但是,任務就是任務,很快恢復為面無表情的他,冷靜地開始閱讀資料。

※※※

水星第二天就去了案發現場——藍盾大廈25層D座。

房子裏面空空蕩蕩,謀殺案發生后再沒租出去,警方取證之後,清潔工已將屋子徹底打掃。再走進去,沒人會想到這兒發生過謀殺與一具屍體曾躺在椅子上。

水星從客廳開始觀察,傢具很簡單,擺設也完全沒有個性可言。據資料顯示死去的列維在作案前一個月租下這套公寓,保證金和房租付的是現金,而且預付了三個月。

一直走到陽台上,他發現隔壁便是那天開舞會B座的陽台,但這也說明不了什麼。當天他自己也在那裏陪蔻蘭待了一會兒,從那裏完全不會注意到D座起居室里發生的事件。

正準備離開時,眼角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轉身,那道光又消失了。他走向陽台角落裏,仔細搜索,那兒放着兩盆花草,因為無人料理早就枯萎了。

他在靠裏面的花盆裏發現了那樣東西:一隻大半被枯葉遮掩起來的鑽石胸針。

水星舉起它仔細端詳,胸針的鑽石不大,但整個做工十分精緻,樣式也非常優雅。這是一件昂貴的首飾,只有上流社會的夫人小姐才可能佩帶,出現在一盆枯花中這一事實本身就很奇怪。

似乎有點眼熟。水星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盯着它,拚命回憶——

腦子裏彷彿猛然被一道光照亮,即使有過人的鎮定功夫,水星還是忍不住張大嘴巴。怎麼會是她?!

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但越是仔細觀察,他越是肯定自己的想法。這是一件近乎於藝術品的名貴胸針,全世界很可能僅此一件。那麼,它就只能是那一件!

事情似乎越來越棘手了……水星的雙眉打了好幾個結。

※※※

「這是什麼?」

聖小嬰撈起華夜帶回家扔在茶几上的一疊文件,見他沒什麼反應,就翻開封面——「聖誕謀殺案,編號115394」一行字赫然人目,是複印件。

「啊?怎麼弄來的?」她大吃一驚,很明顯這是一份警方內部檔案。

「警局朋友幫忙印的。」華夜說,伸手去拿咖啡杯,「總不能坐在這裏等警察終於抓住你的那一天,看看能做些什麼吧。希望這東西能對你有點兒啟發,想起什麼蛛絲馬跡。」

聖小嬰扔下檔案看着他,眼神透著點兒琢磨。華夜自顧自喝下半杯咖啡,站起身去洗澡。

幾分鐘后他換上乾淨衣服出來,顯得神清氣爽,渾身散發着迷人性感的男性魁力——他過去的很多女伴都這麼說,而聖小嬰看他的眼神也跟平常不大一樣,怪怪的。

「怎麼,資料看完了?」華夜隨口問。

「你幹嗎這麼幫我?」聖小嬰冷不防問。

華夜挑挑眉毛,「有人幫你不好嗎?還是你想報答我?」

通常來說,聖小嬰是一個懶于思考的人,信條之一便是不做總比做好,偷懶總比不偷懶好,因此從不憚於接受他人的好意。但是,如果對象是華夜,她總會不由自主地多想再多想。狐性多疑,雖然她其實不很了解華夜這個人,但面對他時聖小嬰便會自動化身為狐狸。

律師本身就是一個讓人覺得不大靠得住的職業,而且總覺得這男人做任何事似乎都有目的……

「我們好像不太熟吧,」她盯着他,「我又拿槍指過你的腦袋,你不僅沒報警,還冒着成為共犯的風險收留我,現在又想幫我洗清罪名……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的,」華夜呵呵笑,「因為我們兩個從小就有深厚的交情啊!」手臂順勢搭上她的雙肩。

「少來這一套!」聖小嬰一把拍掉狼爪子,露出一個透著陰氣的笑容,「你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老頭常常不遺餘力地教訓她:天下最貴的就是免費!還有一句:利益是一切的原動力!

華夜大笑,拍拍她的頭,「小孩子太多疑會長不大的!」

聖小嬰直接把手邊的沙發靠墊砸到他臉上。

晚間趴在床上看資料時,她又無可避免地想到這個問題,索性盤膝坐在床頭扳手指……第一,她和華夜沒有關係。不算現在,他們一共見過三次面:一次直接把他打成重傷,第二次間接導致他受傷,最後一次叫他破財。即使不是對頭,他們也從來沒有機會和動力發展成朋友。

第二,華夜是事業如日中天的名律師,這麼大咧咧地收留兼包庇謀殺案嫌疑犯,一旦鬧出去,相信他的律師生涯得就此打上遺憾的句號了……他又不是真的白痴!

第三,她很窮,窮到目前還欠着他的大半保釋金。至於色,她是長得不醜啦,但是,看見他身邊那位蔻蘭小姐……嗯哼!再猜不出什麼的一定是傻瓜!

所以,她身里身外沒什麼可以讓他感興趣的東西,於是問題就凸顯出來了:華夜到底想要什麼?而且,她已經能夠了解到,他不想說的時候,掐死他也擠不出一個字來……後來,聖小嬰在滿腹疑問中睡著了,帶着一種似乎會失掉什麼貴重東西的不安感覺。

華夜聽見卧室里傳來的動靜時還沒睡覺,光着腳穿過客廳走到卧室前面才發現門沒鎖。門裏卻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他毫不遲疑地推門進去。客廳的燈光照進卧室,床上的聖小嬰一動不動,沒什麼異樣。他走過去,看見她半邊臉龐埋在散亂的頭髮下面,露出的那一半明顯淚痕點點。

做噩夢了吧?華夜想,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什麼,作為孤兒長大的聖小嬰一定經歷過很多事,現在又在這樣的處境裏,夢中發泄出來應該是正常的。他嘆口氣,撿起掉在地板上的文件,又幫她蓋好蹬掉的被子。干這些時突然覺得自己很偉大,居然有照顧小孩的本事,果然是個了不起的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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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愛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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