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龔府初春氣節,生意盎然,叢叢花、片片草芽綻放生姿,在溫暖的陽光下盡情閃耀自身的美麗。

彎過假山流水,繞過長曲壽橋,橋下平靜的湖水上,生了一朵朵又大又粉的蓮花,壽橋的中央,有一座「快哉亭」,龔老夫人常常在此處飲茶賞花,聆聽從外頭聘請入府的歌伶彈唱小曲。

一個身形俊拔的男人從橋頭那端邁步走來,進入涼亭之後,向龔老夫人問安。「娘,孩兒回來了。」

龔天洛此趙經商歸來,得到不少利益,但是他的臉上仍然見不到絲毫得意與快樂。

他總是板著一張臉孔冷觀情勢。

龔老夫人看了好久不見的兒子一眼,輕輕將手一抬,示意一干奴婢和歌伶先行退下。

等到亭內只剩下他們母子兩人,龔老夫人才清清喉嚨笑着道:「你這麼久沒回來,我都快忘記,自己有這麼一個能幹的兒子。」

因為能幹,所以她這個娘很少有時間,可以和惟一的兒子共享天倫之樂,每天只有無聊。

「還有縉兒。」他的兒子總能代替他。

「縉兒那孩子與我不親,和我相處時十分沉默,或許是受你影響吧,他一直認為自己本身是個錯誤。」龔老夫人提起孫子,不禁感到遺憾,始終無法讓他們父子兩人和睦相處。也怪她,當初為了遵守諾言,硬是要天洛將柳家的千金髮進門,不料卻發生這樣的家醜。

這些年來,她一直保持低調的態度,不去過問兒子的感情生活,因為她不想再釀成一次錯誤。

但是將近十年,天洛卻總是閉口不談感情的事,他們龔家世世代代單傳,她真的希望天洛能再娶一房,多為龔家添丁。

「后羲有招來書信。」龔老夫人提道。

龔天洛疑惑地揚眉,心底有股不祥的預感。

「信里寫些什麼?」

聽兒子這麼一問,龔老夫人隨即漾開一抹笑。「聽說廣陽城裏有一戶人家的千金,八字生得好,是眾多華府爭相提親的姑娘,而且你此趟往北方經商,不也去找過後羲?他應該有跟你提過吧?」梁后羲他以為他在玩什麼把戲,他會不知道嗎?

梁后羲就是見不得他過清靜的日子,現下給他意出一個大麻煩,又要費心收拾了。

「他跟你提過吧?」

看兒子一臉沉默,龔老夫人不禁又問了一次。

「是提過。」龔天洛承認道。

「既然這位顧姑娘有那麼好的命相,你豈能輕易錯過?也許她真的能幫助你平平順順呢。」

老夫人啜了一口茶,卻聽見兒子不以為然地說:「我的人生一直很平順,不需要誰來幫助。」「天洛。」老夫人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裏還在意玉芬的事,但是你總不能因為一個玉葉,就當天底下的姑娘都是玉葉吧?這世上還是有好姑娘,還是有可以陪你共度一生的女人吶。」

老夫人算是苦口婆心,勸兒子看開。

「我沒當誰是誰,只是這種兒女私情對我而言,猶如兒戲,一點也不重要。」他淡然道。

「你說不重要,那一切就依照我的意思吧。」老夫人慧黠地說:「反正你也無所謂,不是嗎?」

「娘。」龔天洛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后羲的信里透露出不可錯過的意思,而且他看人一向準確,既然他說顧家千金有幫夫運、好八字,娘便替你命人前去顧家提親,相信再過幾天,就會有喜訊傳回。」「你已經叫人去提親?」龔天洛的表情中有抹震愕。

「是啊。」老夫人笑了笑。

「我不答應!」他立刻拒絕。

「你不是說不重要的嗎?既然不重要,那你還要反抗什麼?聽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長達快十年的不聞不問,給兒子冷靜的時間也夠多了,相信她這次的決定,兒子沒有理自以反對。

「你還想造成另一段錯誤嗎?」

「我不想,所以我慎重考慮過了。」老夫人氣定神閑地回答道:「娘希望你敞間心胸,學會去愛人。」

像縉兒,就一直很希望得到爹的寵愛,可是天洛一直對玉葉使他蒙羞的事耿耿於懷,再怎麼樣也無法和縉兒親近,使得這對父子之間的距離日漸加深,已經失去溫暖可言。老夫人的確是精心思量過,所以她的決定是絕不會改變,也不會讓步——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龔天洛沉默地看着他娘一臉執意的表情,他知道無論怎麼說,也推拒不了這樁婚事。

這次,他真的被后羲給擺了一道——

總有一天,他必定會雙倍回報他這個莫逆之交!

鑼鼓喧天,迎親的隊伍熱熱鬧鬧了一整條街,經過幾日波折,新娘花轎終於進了南川縣。

念兒暈頭轉向一整天,最後被送進了新房,頭上蓋着紅帕,所以她全然不知外頭的景象有多麼壯大,只曉得這熱鬧的聲浪很撼人!所以震得她頭昏眼花,全身力氣都快被耗盡了。

自從爹提出辦法,她點頭答應代嫁之後,顧府與龔府便一直有着密切的書信往來。

龔府所表現出來的誠意,會讓人感到迷失,因為與可怕的流言全然不符,他們的迎親隊伍一來到廣陽城,哪裏還像是惡人強娶妻的迎親隊伍呢?反倒讓人覺得欽羨,竟然面子十足。

念兒拜別了爹和二娘,她為了保護裴衣,也為了保留爹對她那分,似有若無的不舍,她同意代嫁。

幸好碧雲願意陪嫁,她才不致於太過慌張不安。

「小姐,你餓不餓?」

避開門外的紅娘和丫環,碧雲進到喜房裏,小聲地問道。

「奴婢剛才偷藏了一隻雞腿,你要吃么?」

念兒輕笑道:「你吃吧,你累了一整天。」

「奴婢怎麼會累呢?反倒是心疼小姐……」碧雲嘆氣道:「其實小姐可以拒絕老爺和二夫人的要求,為什麼小姐總是要順從他們的話呢?這樣對你實在大不公平了。」

「不聽父母之言,就是不孝,難道你要我當一個不孝之人么?」她已經身掛不祥的重罪,不想再犯任何錯誤。

「當然不是。」碧雲垂下眼瞼道:「奴婢不敢,只是心疼小姐如此委屈,覺得像小姐這麼好的姑娘,不應該這樣犧牲了。」

她好嗎?

也許只有善良的碧雲才會覺得她好吧,也只有碧雲才會認為,她應該得到一個好歸宿。

其實她從來沒奢想過,她的未來能嫁給什麼人,這麼多年的孤獨與寂寞,她只想有天得到看破世情的心。

「別說了,過去的事不用再提起,現在我們要面對的是嶄新的生活。」念兒豁達地說:「還有很多事要去適應,不如拿現在的力氣來應付往後的日子,過去就別再想了。」

能真的不再去想嗎?

也許夜深人寂時,她還是會難過得忍不住全身顫抖吧。

碧雲不再贅言,安靜地退出喜房。

雙紅燭,交杯酒,一桌的喜果、喜糖、吉祥物,全被紅燭拉長了影子,靜靜地置放在桌上。

被恭賀了數不盡的吉祥話,今晚過後,她可以改變命運,不再當一個不祥之人嗎?

龔天洛不敢違背母命,只好勉強壓抑下強烈的不悅與滿心的拒意,一一應付賓客。

受邀而來的賓客皆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由此可見他的人面廣闊,勢力不凡,也是一個高深莫測的人。

而他的好友梁后羲像是有意避開他似的,當喜帖送到梁府,卻說后羲已經雲遊四海,不知道逍遙到哪裏去了。

看來,他暫時報不了仇。

懷着沉悶的心情,龔天洛來到喜房門口,還退了一千丫環女婢,氣氛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他伸手推開門,走進了佈置一室華麗和喜氣十足的新房,無心瀏覽,他邁步走進內房。

看着桌上的雙紅燭燃著兩簇火焰,火光照耀下,什麼東西的影子全部被反映在牆上,床上身着鳳冠霞帔的女子,感覺到有人走近的腳步聲,於是不安地稍微輕挪她的身體。

是誰進來了?

新郎官嗎?

怎麼這麼安靜?喜娘和丫環們跑哪去了?碧雲又在哪裏?她現在該做什麼才好呢?

念兒心底開始慌慌張張起來。

「嗄?!」

倏地,紅頭蓋被一把掀開!而她因為沒有任何預警,於是睜大驚惶的雙眼,仰著小臉,看向面前身形偉岸挺拔的男子——

他有一雙黑如夜星的眸子,將所有七情六慾,都沉進了他那深邃的眼眸里,讓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彷彿有股神奇的力量,讓人一旦對上他的雙眼,四目相接后,就很難從他目光中移開視線,可奇怪的是,被他定定凝視又覺得心悸莫名,總想逃開,卻力不從心。他揚起線條剛毅的下巴,俊冷的五官板著一副稍微嚴肅的表情,薄唇懸著不可一世的冷笑,與他一身所散發出來的嚴肅氣息,融化成一股教人不敢侵犯的王者氣勢。

他睨着眼前的女人,有一張極為陌生的清麗臉孔,嬌小瘦弱的身子,穿着一身艷紅色的鳳冠霞帔,不免顯得法憐又可人。

她那清澄透徹的瞳眸,像是無邪也無染,直直望進他的眼底,也輕易地探入他的心底,雖然他表面上無動於衷,但是心裏卻因為她的瞅視,而產生不應該有的起伏。

該死!他怎麼能為這樣一個女人,而產生不同的情緒?

她只不過是他娘替他隨便拿主意,才嫁進門的媳婦,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任何交集,他能對她動什麼感情?

如果說他是因為被她宛如潤玉的美貌吸引,就更加荒唐無稽!

像他這樣權尊勢高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子,對一個陌生女子動心?

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細緻的下巴,扳住她的臉龐,彷彿只要他再稍微使點力氣,就可以把她整張臉掐碎!

「唔——」她悶哼出聲,不敢亂動。

或許是因為心煩意亂,龔天洛沒什麼耐心地摘去她頭上沉重的鳳冠,將自己俊美的臉孔欺近她面前。

她在心底喘了好幾口氣,為了這張迷死人不償命的俊逸臉龐,不知丟了幾魂幾魄。

「你刃以旺夫運?」

他冷冷地問出這麼一句。

念兒聽進耳里,心在瞬間涼了半截,思緒也冷靜不少。

他所要娶的妻子,是八字好的斐衣,不是她呀!此時此刻她會坐在這裏,是因為她同意了代嫁。爹和娘捨不得斐衣受苦,所以要求她冒充斐衣,可是揭開真面目的她,仍然是一個八字不好的掃把星……

她雖然冒充得了斐衣,但是再怎麼樣,也無法將斐衣的好八字一併假扮,到頭來,她還是不祥的。

「我竟然會因為八字這東西而娶妻?」他愈想愈氣憤,沒想到他平生可以橫行天下,就是無法違抗母命!

這個嬌小得可以的女人,生了一雙水媚的桃花眼,又彷彿是來勾引他的,更令他怒不可遏!

他怎麼會容許自己有異樣的心情呢?

龔天洛一心一意想要摒除心底那分詭譎,於是突然將她的身子推倒在床炕上,粗蠻地扯開她的衣襟。

從未受過這等無禮的侵犯,念兒實在害怕極了!

她知道新婚夜該與丈天有親密的接觸,但是在她的想像中,那應該是比現在這種情形,還要溫柔的行為才是。

為什麼他的態度如此強硬?感覺十分懾人!

「不要……不……」

她不知不覺地滑下眼淚,餓了一整天,無力掙扎也無力抵抗的她,只不過證實了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纖弱女子。

任惶恐佔滿她整顆心,她只能哀叫、只能求饒。

「求你……不要……」

他已經野蠻地扯開她的霞帔,露出了艷紅的抹胸,也露出她王膚凝脂的肩膀與手臂。

可惡!他的下腹部竟然傳來強烈的騷動——

他知道罪魁禍首是誰!

看着她流眼淚,聽見她求饒的聲語,他心底不禁產生一股不悅!

像他如此尊高的男人,竟一點也征服不了她的心么?難道她真的打從心底抗拒他?

「你哭什麼?」他再度扳住她的下巴,冷聲問道:「你已經是我過門的妻子,你覺得我這麼做是在侵犯你么?」

他表明他的行為舉止一切合乎「理所當然」。

「嗚……」她據着唇,搖了搖頭,但是仍然忍不住地注出聲來,楚楚可憐地讓人心疼。

龔天洛的心忽然地被揪緊!感覺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剎那間狠狠地掐住他的心!殘酷地扭絞,最後像要掐破他整個人一般。

他氣憤莫名地反身來到桌前,揚手揮落一桌的喜糖、喜果,雙紅燭也一併熄滅倒地。

喜房裏比起外頭似乎更加冷冷清清,念兒的啜垃聲增添了無數的悲情,仿若又將所有不幸連貫起來。

才是新婚夜,她就搞砸了一切。

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代替裴衣承受一切苦難了么?為什麼卻又臨陣退縮了?她怎麼刃以惹怒她的夫君呢?

王從四德她不是不曉得,縱使她只是斐衣的替身,可是他們畢竟已經拜過堂,他也算是她的夫婿,她不能反抗他。

念兒勉強坐起身來,只是稍微整理了一身狼狽,她用手背擦乾眼淚,鼓起勇氣起身走到他身後。

「對不起……」她的聲調軟軟的,像是能化成一團煙霧似的,可以輕易地飄進他的耳里。「我、我是因為沒有任何準備,而你又太突然……所以才會受到驚嚇,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

她將他生氣的原因都攬到自個兒身上,她絕不能激怒他,謠傳他是個如惡魔一般的男人,如果她現在惹怒他,就有可能會為顧家帶來報復——她怎麼能牽累親人呢?

即使已受委屈,她也要保護她的家、她的親人,因為這是她點頭同意代嫁的目的。

為了取悅地,念兒打算將自己的矜持捨棄,她展開纖細的雙臂,大膽地從背後抱住他!

龔天洛一震!

所有驚詫和言語盡數梗在喉嚨間,抵在背部的柔軟觸感讓他有那麼一陣子自亂心緒!

他不可能看上這個女人!不可能!

他根本不需要女人這種廢物!

於是他猛然轉身推開她!可是力道過大,她整個人撲飛到床沿,挨痛了身子,他卻也因此心驚!

才往前踏近一步,他便強迫自己握緊雙拳,壓抑心底莫名其妙的澎湃情緒,勉強自己佯裝無情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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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嫁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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